黄裳集序跋中的地理书写
2020-02-24金雷磊
金雷磊
(三明学院 三明市闽学文化研究中心,福建 三明 365004)
黄裳(1044-1130),南剑州(今福建南平)人,字冕仲,号演山,又号紫玄翁,谥忠文,北宋著名文学家。“其先金陵人,五代时迁延平。曾祖曰护,祖曰添,考曰文庆,皆隐德不仕。考以公贵,累赠特进。妣吴氏,赠高密郡夫人。”[1](P376)元丰五年(1082)黄裳以第一名成绩中进士,元丰六年(1083)为太常博士,历任大宗正丞、集贤校理、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等。“政和四年(1114),以龙图阁直学士起知福州,历二任,除龙图阁学士。于是复以提举杭州洞霄宫,居钱塘。至宣和七年,除端明殿学士,再领宫祠。建炎二年,始归延平。”[1](P376-377)黄裳诗文词集历史上存在很多,据文献记载,就有《演山集》《书意集》《演山居士新词》《长乐诗集》《言意文集》等,充分体现出黄裳文学创作的热情和多产。由于黄裳从小在延平(今南平)生活、成长和学习,加上黄裳集的序文和跋文,多记闽地山川异物,故从黄裳成长自然环境入手,分析序跋文中的地理书写,探讨自然环境对黄裳创作的影响,是黄裳研究的一个新角度。
一、黄裳集及其序跋
黄裳“平生所为诗、文、词,尝自编、自序数集”[2](P499)。其中,《演山集》四十卷,“以所居之山名集,收其未及第前之诗文”[3](P2351)。南宋乾道年间,季子黄玠增补黄裳做官后作品,编为六十卷,刊于建昌军军学。今存明影宋抄本(日本静嘉堂文库收藏)、四库全书本。后又有《演山先生词》清抄本二卷单行,但“未知现存词作与黄裳自编《演山居士新词》是否一致”[4](P273)。《书意集》是黄裳搜集元丰年间所作序、记等文成编,“一日搜予残稿,得元丰己未所为序、记、启、古律诗若干篇,序而集之”[5](P84)。《演山居士新词》据黄裳自序,为其闲暇之余所作,“闲居无事,多逸思,自适于诗酒间,或为长短篇及五七言,或协以声而歌之,吟咏以舒其情,舞蹈以致其乐”[6](P82)。《长乐诗集》为作者游览长乐时所作,长乐之地“山川气象,风物意态,与吾(黄裳)才思邂逅相得,发于歌诗,日且盈轴”[7](P81)。黄裳编集后,政和乙未上元自序于府中之清和堂。《言意文集》成书,是作者“识性”“才性”和“记性”的结合。黄裳指出:“识性为之根蒂,才性为之文饰,记性为之证据。合是三性而本于心,禀其可否,著为群言。犹之读书万卷,历历可引其文义,胸间洞然,曾无一点实乎其中。善观乎《言意》,亦如是而已。”[8](P77)《言意文集》就是黄裳文学创作“三性”观的集中体现。这些集子序跋中,都十分注意对福建地域环境的强调,蕴含着丰富的福建区域地理环境书写的信息。
二、黄裳集序跋中所记福建独特的自然环境
纵观黄裳集序文和跋文,不管是自序,还是他序中,都有不少对黄裳出生地自然风光、山川之美的客观描述,这些描述或书写山水的灵韵性,或赋予山水以神秘感。还有些序跋对黄裳在福建范围内迁徙、流动之地的自然风光也作了精美刻画。这种真实存在的地理环境,是还原宋代福建区域自然和人文环境的第一手资料。《黄裳集》序跋文中的福建山水书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首先,书写作者出生地自然山水的灵韵之美。黄裳从小生活居住的地方在延平(今福建南平)之北,演山脚下。其具体生活地方及其山势,黄裳在《演山集自序》中记载:“其峰之势,下为三支,中一支州宅之所据,奔骤而南向,至乎剑潭之滨而后已,予宅在焉。朝云既断,万仞横空,夕照方收,千岩凝碧。”[9](P72)这种早晚风光不一,天然形成、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滋润了幼年黄裳的心灵。
剑潭潭深、水冷,风光奇异。据《延平府志》记,剑潭“一名剑津,又名龙津。府城东南,建宁、邵武二水合流之所。晋雷焕得二剑于丰城,一与张华,留一自佩,华死失剑所在。其后,焕子佩剑经此,剑跃入水,化为龙,即其处也。唐欧阳詹诗:‘想像精灵欲见难,通津一去水漫漫。空余昔日凌霜色,长与澄潭生昼寒。’胡曾诗:‘延平津路水溶溶,峭壁危岑一万重。昨夜七星潭底见,分明神剑化为龙。’”[10](P94)“双剑化龙”的美丽神话增加了此地神秘色彩和宗教氛围,也正是这种得天独厚的自然和人文环境,充实着黄裳心田,成为黄裳读书、求学、做官的精神营养,推动黄裳不断进步。
黄裳所居之地延平,风景如画,令人陶醉。明人黄仲昭《八闽通志》卷二《地理.形胜》中载:延平“负山阻水,为七闽襟喉。剑溪环其左,樵川带其右。山川清明伟丽,为东南最。占溪山之雄,当水陆之会。枕寒泉,倚青嶂。崇山峻岭为郛郭,惊湍激流为沟池。前临深壑,后逼峻崖。烟雨霏濛,宛然图画”[11](P36)。黄仲昭认为,延平山川伟丽如画,为东南之最:交通位置重要,为七闽咽喉。清人甘日进在《重修延平府志序》一文中也说道:“延平为七闽襟喉,控扼上游,画地守险。……流烟半垂,缨带山阜,丹青绮丽,望如图绣,未尝不粉散百川,黛凝群岫。”[10](P4)延平山水奇绝,美不胜收。
其次,刻画福建其他地区自然环境的秀美。黄裳曾被派到长乐做官,赴任之际,经过福建其他地区,被这些地区景致所吸引,感叹这些地区的自然景色,详细地记录了沿途秀美的自然风光:
予自武林拜符往守长乐,逾闽岭,道延平,度龙津,肩舆而南,走两山中,与长江更无案据,回抱相逐而下,如游诸洞,未造乎中虚也。徒驭之劳,或俯而降,或仰而登,或直而往,或旁而入,凡三日然后次为水口,乃得南溟之信。泝流而上,盈科而后进,渺弥潋滟,遥望不断,解维扬桨,平入天际。南溟之信,意其来迓周侯,以栖越山,坐视闽俗,以颁濮治而然乎? 何其来信之异乎常耶?两山之间方且盘旋,未知其所止果何若也? 又两日次于钓龙台下,始见平野万顷,飞鸟屡堕。山转一环,天垂六幕,烟接云连,混成虚室。千里外卫,三山中镇,钟罄林峦,弦歌井邑。副起州名,乐生郡号,王、任二君飞升蜕解之所,秦人隐居,榴花鹿径,皆在其左右。支提雪峰,霍童高盖之类,自古名存,出于支邑。由府而往,次第可见。予谓四方州郡类据山水之聚处,自其四方而趋焉,与夫剑溪之抵越山,无以异也。因言天地两界,皆有洞府,人莫能游。州郡,人间之洞府也,惟神惟仙,能隐显乎其中。[7](P80-81)
黄裳记载了自己从武林到长乐的沿途见闻。作者一路南下,翻山越岭,来到福建境内,过延平、龙津,又过了两日,来到了钓龙台下,钓龙台在现福州西南大庙山。“大庙山的钓龙台是古代福州河船转驳的一个重要码头,也是通过闽江溯流北上而与中原相联结的重要渠道。”[12](P68)福建各地风光在黄裳的笔下,熠熠生辉。作者在描绘每个经过的地名时,还不时穿插所在地的一些历史和文化。这样,福建各地既有自然风光,又有历史人文底蕴。
黄裳在长乐做官,闲暇之余,游览长乐山水,长乐的自然风光和生态环境感染了作者,深深激发了作者的创作激情,直接导致作者写作了系列关于长乐山水与人文的诗歌,并编纂成一集,名为《长乐诗集》,他在该集自序中道出了长乐的山水特色:“长乐山水,其体方正,其势环合,又其秀者,其为人间洞府之嘉者乎! ”[7](P81)黄裳认为长乐山水“方正”“环合”,是山水自然风光中值得嘉叹之地,是“人间洞府之嘉者”。
三、福建独特的自然环境对黄裳创作的影响
宋代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有山有水,独特的山水自然风光滋养、哺育了黄裳,这种山水并举的独特自然环境对黄裳创作的影响,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第一,自然界天然形成的环境对黄裳诗文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然环境对黄裳的这种影响刻骨铭心,以致于终身不能忘怀。关于这种深刻影响,黄裳在《演山集自序》中明确地表达过:
而予常以自适独游乎其间,或曵杖以穿云,或拏舟而泛月,对景无系,触类有感。道德之乡,义理之境,乘兴而言,惟意所在。为布衣时寘乡士之列,所为文收拾遗稿得四十卷。自古善言阴阳者,及今日事皆如其说,故以《演山》名其集。山之下,予之长养成就,不忘其所自焉,因叙其事以见于世云。[9](P72)
在自序中,黄裳记述了演山的秀丽、奇伟,此地一年四季,变化多端,风景各异。正是这种天然的自然地理环境,不断地涵化着黄裳,刺激黄裳的灵思,使得黄裳的创作才情能够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来。
经过自然地理环境的熏陶,黄裳诗文表现出了独特的风格。四库馆臣认为,黄裳诗文“骨力坚劲,不为委靡之音”[13](P25)。宋人王悦认为:“尚书端明黄公冕仲于兹宅焉,煦清冷以为资,藂鲜荣以为体,铿鍧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旁绍曲摭,横贯劲出。窃谓演峰英伟之气钟乎公之身,著为公之文,若不发不休者。公所为文集命曰《演山》,盖有取焉尔。”[14](P323)显然,王悦也觉得黄裳集以“演山”命名,体现了黄裳的地域文化认同,也间接地认同环境对黄裳诗文创作及其独特风格形成的影响。
第二,福建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对黄裳道教文学创作也产生了一定影响。黄裳以道入诗、入文,诗文中道家色彩也与所处演山有关。据黄裳记载,演山自古以来,就是一座道教色较浓烈的山峰,这种自古就有的道家文化,潜移默化地滋润着黄裳的心田,不断得到心灵的熏陶。
演峰,延平之北山,晋人演客寓焉。传者以为演客避晋,炼丹于其上,丹成飞举而去,莫知其所自。……神深气爽,果致高真发育,谁知遗丹常在?鸾鹤之踪,烟霞之景,牛斗之光,风雷之信,有时变现,南北相照。[9](P72)
传说此山是晋人演客曾经炼丹的地方,演客丹药一旦练成,立即飞离,不知去向。黄裳记录下了演山的道教历史,赋予了演山浓厚的宗教色彩。“这里不单有遗留态的演客飞升的文化信息,而且有自然态的人间仙境。”[15](P345)正是这种亦真亦幻的仙境,黄裳 “常以自适独游乎其间”“触类有感”“乘兴而言”。王水照认为:“庄子心中的“无何有之乡”衍化为黄裳逍遥于演山的真实之境,这虽是心灵投射于对象物的结果,也是自然环境、文化环境召唤人类心灵的结 果。”[15](P345)
延平有钓潭,钓潭也被赋予神秘色彩:“延平有钓潭焉,绵亘数百里,有蛟龙盤礴其下。州之北有山焉,曰演峰,气状清爽怪丽,有神人栖息其间。”[14](P322)自然山水被赋予宗教色彩以后,能够让山川显得更加厚重,具有人文气息。
可见,黄裳道教文学的创作也与从小生活的地理环境相关。《四库提要》载:黄裳“素喜道家玄秘之书,又自称紫元翁,往往爱作尘外语”[13](P25)。“然而,不可忽视的是这位延平(福建南平)诗人迷恋道教与其生活的地域是相关的。”[15](P345)
黄裳从小成长、学习于福建演山这片风景旖旎之地,流动、迁徙之中,又受到福建其他地区风光、人文的熏陶,自然风光成了黄裳创作的源头活水,使其灵感源源不断地产生。福建这块宝地对黄裳从事文学创作起到了一定刺激作用,他的很多诗文就是受到此地自然风光的滋润、化育而成。后来集子冠以“演山”等具有显著地域色彩的名字,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黄裳强烈的家园意识和归宿感。作为文学与地理学交叉的文学地理学,“不仅可以对以往的地域文学作出合理的解释,还可以为新的地域文学的创作提供有力的支持”[16](P23),“恢复文学的地理批评,就是为了解释文学与地理的关系,就是为了重建文学批评与地理的联系,就是为了让文学研究重新‘接上地气’”[16](P25),其“研究热度与日俱增”[17](P150),是“中国文学研究中极具发展潜力的学术增长点”[18](P27)。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切入,来看地理环境特别是自然环境对黄裳创作的影响,探讨黄裳创作的动机,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