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云父子牵连昆明李闻惨案始末
2020-02-24唐靖
唐 靖
(昭通学院 人文学院,云南 昭通,657000)
1946年7月11日和15日,著名民主人士、中国民主同盟领导成员李公朴、闻一多先后在昆明遭暗杀,这一事件史称“李闻惨案”。由于此案发生于国共两党关系破裂前夕,国际国内舆论哗然,为早已一触即发的全面内战火上浇油,也引发国内外各种势力长达40余天的较量。该事件对时局影响极其深远,以至海峡两岸均不同程度地认为它是导致国民党失去大陆的一个重要原因。李闻惨案过去七十余年来,相关学术研究已经从不同角度予以充分展开,闻一多先生长孙闻黎明多年来对此案用功尤勤,其《闻一多被刺事件的历史考察》 《李闻惨案之善后》[1]以及《美国对李公朴、闻一多被刺事件的反应与对策——李闻惨案再研究之一》[2]等文,对惨案发生后事件的性质、各方力量的博弈、美国驻昆明领事馆、特使马歇尔以及社会舆论对美国援华政策的影响、蒋介石的态度和处置措施等,均作了深入的考察。在这一事件处理过程中,年前已被解除云南省政府主席职务的龙云及其三子龙绳曾,一度被怀疑与李闻案有关,各大媒体多有报道。本文仅以龙云父子为聚焦,以坊间新闻为视角,对李闻惨案及当时政治时局作补充性分析。
一、李、闻被刺初期的扑朔迷离
1946年7月11日晚10时许,李公朴偕夫人于昆明南屏街戏院看电影后乘坐公交车准备返回位于北门街的家中,结果在青云路与大兴街交汇的公交站下车时,被尾随的几个“衣冠不甚整齐”的人枪击遇害。由于行刺地点偏僻,枪击声音甚小,其夫人甚至并无感觉。[3]警察闻讯赶来,却并未发现明确嫌疑人员,遂使李公朴被刺真相失去线索。
由于李公朴的敏感身份,社会各界对此事诸多猜测。案发次日即紧急召开会议的民盟云南省支部,怀疑系国民党特务所为。但为了避免“过分刺激”当局,党内多数观点仍主张措辞“温和”。国民党官方媒体则连续两天保持沉默,直至13日的《中央日报》南京版才于不显眼位置发布148字符的简短消息,公布李公朴去世时间及死因。[4]
7月15日闻一多父子被刺当天,事态被迅速扩大。新任云南省政府主席的卢汉,此时尚在东北视察滇军,得到昆明消息后,当天下令加紧破案,并致电蒋介石予以汇报。云南省参议会的驻会委员会17日通过议案,要求军警宪当局严厉缉凶法办,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以安定民心。[5]国民参政会则于19日提出《请政府令饬滇省府严办昆明暗杀之凶犯》,“送请政府迅速办理”[6]。7月18日,金岳霖、冯友兰、汤用彤等34位联大教授联名致电教育部,哀悼“一代通才,竟遭毒手”,要求主管当局务必从速“缉凶归案”“以平公愤”。同日,闻一多故友胡适、傅斯年等,在给闻一多夫人的唁电中也声明:已向“政府当局请求缉凶查明案情,尽法惩治。”[7]
中国共产党方面的态度极其明确,认为李公朴被刺正是国民党当局“对全国和平民主运动更疯狂的进攻的信号”,证明“蒋介石正在更进一步地加紧法西斯恐怖,以配合其扩大内战的阴谋。”[8]闻一多被刺,则又一次并且更清楚地证明了国民党反动派“决心要破坏全国和平,决心要扩大全国内战的阴谋”,是对民主人士公然展开的大屠杀“阴谋计划”[9]。
各界舆论使国民党中央及地方当局都无法继续保持沉默。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部向各报送去重奖缉凶启事,指责先后谋杀李公朴、闻一多事件,是“居心叵测”的“反动份子”“企图扰乱社会治安”“图谋不轨”之举,为此“登报悬赏缉凶”,“凡能捕获凶犯解获法办者,各奖法币一百万元;闻风报讯因而缉获者,各奖法币五十万元。” 为了显示立场与态度,云南省政府相应悬赏50万元缉拿凶手。次日,国民党中宣部也通报:“将由中央主管机关督促严查,务期于短期内水落石出。”[10]
国民党中央政府内部保持清醒头脑的开明人士,虽不赞成以暗杀方式对待持不同政见者,但也隐隐感觉体制内某些势力无法洗脱的嫌疑。7月17日,行政院副院长翁文灏致电蒋介石说:政治言论与见解各有不同,实属难免,“当此时局困难之时”,昆明李公朴、闻一多却当街被刺,导致“人心备极警恐”,这种“非理”暗杀行为,“不问动机出自何方”,也不问凶手“出自何方”,“皆须彻底严惩”。同时,政府还须“严加斥责”,以明立场。[7]国民党中央党部秘书长吴铁城,长期主持国民党政府外交、宣传工作的王世杰等,亦均同此论。
经云南省“军警当局派员四出侦察”,案件一度传闻“内容复杂,牵累颇广”,不过数日后当局最终宣称“已获有线索”,“全案内幕不日即可大白。”7月22日,《申报》记者在中央硏究院办事处采访刚从南京飞抵北平的傅斯年,向傅氏询问“对昆明李、闻案感想”,傅回应称:“这事简直大混账,我猜不出可能由哪方主使,但我判断有两个不可能:一不可能是政府主使;二不可能是民主同盟自己主使。”傅回应时“连称昆明情形复杂不止。”[11]
关于整个案情的“复杂”,刚刚创刊的《观察》杂志在《李闻之死》一文中分析,自李公朴惨死后,昆明市面上就生起了许多传说,通常有四种推测:“一种传说是国民党某某等方面所指使的,例如周恩来便曾这样的公开说过。一种传说是‘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的人主使的,报上一再传说龙云的三公子和此案有关,即因他是这个同盟重要主持人物之一。一种传说是共产党的苦肉计,某某等亲政府的报即曾如此刊载。还有一种传说是‘桃色案件’。凡是认识李公朴的人都一致认为‘桃色案件’是不可能的。李公朴和他的太太感情极好,他的为人也还谨慎,绝不会因男女关系而被杀的。共产党苦肉计的说法不近情理。至于说国民党指使的,在未获证据前,无人敢随便定论。至于‘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是否有此举动,也属推测之辞。至少到今日为止,李公朴的凶案,尚在迷雾之中。”[12]
二、李闻案嫌疑被引导指向龙云父子
上述《观察》杂志提到了“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和龙云的三公子龙绳曾,并称有人传说他们和案件有关。记者为此进一步指明:“龙云共有四位公子。大公子现在办了一个报,其中主持人物很不少是和民主同盟接近的;二公子现任师长,正因他那一师的事情,现在在南京久住;三公子是一位江湖的人物,是‘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的重要主持人物。这个‘中国自由民主大同盟’又是怎样一个组织呢?记者所知不多,但有三点是相当确实的:(一)这个同盟是一个云南的地方组织,至今仍没有出云南境外;(二)这个同盟是很右倾的,它是百分之一百的‘反共’的;(三)它的分子相当复杂。”龙绳曾与李案是否有关,人们尚不知道,但昆明形势却非常紧张,矛头开始指向已经解职调任闲职军参院院长的前省主席龙云,“主管当局正在追寻龙三的踪迹。昆明市上的谣言很多,一度传说许多与龙家有关的人(甚至李培天等)都被捕。事后证明这些谣言是没有根据的。但也可见当时昆明是多么紧张。”[12]
龙云父子之所以与李闻案扯上瓜葛,与云南省警备总司令霍揆彰在对案件调查时的导向有关。霍揆彰毕业于黄埔一期,抗战时曾任第20集团军总司令之职,历经淞沪会战、长沙会战及滇西腾冲作战等诸役,卓有战功,属蒋介石嫡系陈诚系统人物。7月20日,霍揆彰就下令逮捕龙云时代原昆明行营、绥靖总署任副官长的杨立德中将,对其施以酷刑,要其自认“组织暗杀团”行为。据中共方面报纸报道,杨立德“面部已非人貌,四肢折断”,在经受电刑后“神经错乱”[13]。霍揆彰试图从杨立德打开破案切口,明显意图在于既以此推卸个人责任,又打击云南的龙云势力,藉此向蒋介石邀功。两天后,国内著名大报《申报》,即根据来自昆明的电讯宣称:“李公朴、闻一多被狙击案,滇警备总司令部已破案,案情复杂,牵涉甚大,某中将已被捕,某公子闻已入山,全案内情将于日内公布。”[14]其中的“某公子”“某中将”,明眼人一望即知系影射龙绳曾、杨立德,以及他们背后的龙云。
但蒋介石的反应,却如同国内舆论发展一样,很快超出霍预期的范围。7月17日,正在庐山消暑的蒋介石开始高度关注昆明谋杀案。当日,蒋在听完警察总署署长唐纵等人的报告后,马上命令唐纵赶赴昆明,主持破案工作的进行。同时,他还电令霍揆彰,命其三日内“缉获正凶”,并“严防此种暗杀案之续出”[15]368-369。让唐纵主持破案工作,显示出蒋介石对霍揆彰的不信任。7月22日,不等霍揆彰从杨立德处有所突破,有些急不可待的蒋介石就再次下达手令,要霍揆彰与唐纵二人务必于“敬日(24日)到浔为要”,然后密赴庐山当面汇报“案件侦查情形”[15]402。23日,蒋与刚从东北劳军到达庐山的卢汉共进晚餐,“嘱其对昆明李公朴、闻一多案务设法早日破案”;当天并再次电令霍揆彰、唐纵“飞浔详报一切”;“对龙绳武、龙绳曾,应暂予监视,其非法组织可勒令解散,再予处置。”[15]411-412
以蒋介石在国民党内一言九鼎的地位,霍揆彰与唐纵自然不敢怠慢。但霍迫切想得到杨立德口供,唐则回复“奉命来此,初到不能即离”,因而二人都未能如期抵达牯岭面见蒋介石。延至25日,杨立德终于屈打成招,霍揆彰才离昆飞抵庐山,向蒋面报“李、闻被刺案侦查详情”。事后可知,蒋介石此时其实已通过其他渠道了解案件另有隐情,但为了避免被“反动派所利用”,他还是命宪兵司令张镇与霍揆彰共同研究“处理李闻案之要点”[15]424。霍揆彰不察此节,一路对媒体有意散布其掌握的“成果”,导致自26日起,国内各大媒体陆续发布“李闻二氏暗杀案,已经有确实之线索”的消息,明确将嫌疑指向龙云父子,各媒体一时间便闹得沸沸扬扬。
《大公报》记者综合25日来自庐山牯岭和南京的消息“证实”:霍揆彰于25日晚9时谒蒋,报告昆明闻、李案调查情形,“昆明李公朴、闻一多被狙杀案,已获得重要线索。有关重要人犯有前某部队军官杨立德中将已被捕,并供认不讳。全案过一两日内,即可大白。闻系当地有力集团,乘卢汉主席晋京、省政主持无人之时,发动有计划之谋杀,冀嫁祸政府。谋杀案之主使人已逃往昭通原籍山地躲避。负责调查该案之内次唐纵,日内即可返京报告。又民盟代表梁漱溟、罗隆基、张申府,曾于二十五日午前与邵力子讨论该案。”[16]报道中的“昭通原籍”“某部队军官杨立德”“有力集团”等关键词,无不让读者将嫌疑人锁定在龙云父子身上。
《通俗日报》则把嫌疑范围扩大到龙云的其余旧部:“李公朴案嫌疑犯李彝奇及前省府查缉队长张永年、分队长汪雨膏等十人,已移送云南高院讯办。该院点收后押模范监狱,闻可公开审讯。各嫌疑犯前由警备总部所拘捕,后由顾总司令祝同面,交由滇省保安司令部主办,案情甚为复杂。”[17]
由于霍揆彰自知其所掌握的“重要线索”均为对杨立德的刑讯逼供,且唐纵在昆明调查期间已经获悉霍及霍的部属有制造李闻血案的内情,因而当记者问及龙绳曾近况时,他只能以龙绳曾“现住于昭通故乡”,其他方面“一律拒绝作答”[18]。对《文汇报》记者追问“此案与龙三公子有关”是否属实的问题,他除了搪塞“尚不一定”之外,其余一切问题均“守口如瓶,不予置答”[19]。
三、霍揆彰对龙绳曾等人的处置计划
实际上早在7月22日,奉命主持调查工作的警察总署署长唐纵,就已经接到军统局人事处处长郑修元在昆明的调查消息:“李闻案与(云南)警备部有关”,基本认定刺杀案是由霍揆彰的云南警备司令部一手制造。国民党军统局正值戴笠刚去世不久,其局长一职几经内部较量将由郑介民所代替,军统局也已经按计划改建为保密局,但该机构的侦察效率仍然显示并非徒有虚名。23日,唐纵携沈醉等一行人飞抵昆明。由于唐纵与霍揆彰是湖南酃县同乡,两人关系一直不错,所以唐纵作了诸多暗示,希望霍能主动配合。但霍却并不领情,坚持矢口否认,反而请唐帮他破案。7月27日,唐纵只得赴蒋介石官邸报告调查结果,蒋极为愤怒,痛骂霍揆彰是“疯子”;倒是唐纵温言替霍缓颊说:“闻一多于招待记者会时,侮辱领袖,大骂力斥特务分子,刺激过甚,青年人血气方刚,一时控制不住。”[20]蒋虽“痛骂”霍揆彰,但出于对闻一多左派立场的恶感,实际上也认同行凶者的“义侠”动机。
事后人们的分析,霍揆彰布置暗杀在昆明的民盟人士,试图达到“一箭三雕”之目的:一是镇压学生运动;二是镇压民盟活动;三是嫁祸龙云旧部,并借机逼走新任云南省主席卢汉,试图能取而代之。基于这样的考虑,以调查案件为由,云南警备总司令部秘密逮捕龙云旧部杨立德中将,把他关押在翠湖军法处严刑拷打,逼他承认暗杀李公朴、闻一多系其主使。风声鹤唳之下,龙云的三公子龙绳曾立即隐身昭通老家躲避,龙云次子龙绳祖也担心被株连,前往南京找参谋总长陈诚说明情况。[21]延安方面,新华社转7月13日上海《密勒氏评论周报》所载:“昆明警备总司令霍揆彰前奉蒋手令,将滇军第廿四师师长龙绳祖(龙云之次子)、副师长蓝英贵(译音)加以逮捕,现已解送至南京监禁。被捕原因是该师拒绝开往东北参加内战。”[22]事后其他渠道消息补证,龙绳祖到南京并未被监禁,只是与陈诚“便餐”时汇报所部解散的缘由。[23]
尽管龙绳祖有惊无险,但龙绳曾却确实一度被列为霍揆彰清除的对象。据时任滇东警备第一分区指挥官的曹宗纯回忆:在1946年李公朴、闻一多被杀事件发生后,云南呈现恐怖不安的局面。警备总司令霍揆彰更是令人意外地调兵遣将,积极增强地方防务。滇东地区是他最担心的地区,因此于7月上旬就先派保安一纵队全部开驻昭通,随后又派机场守备第二团(曹宗纯任团长)也进驻昭通,并委任曹为滇东警备第一分区指挥官,连带指挥保安一纵队。曹当时因病住在昆华医院就医,在部队出发前,机场守备司令苏令德带他去见霍揆彰请示机宜。霍揆彰在详细讲解滇东地方情况后说:龙绳曾“现有美械装备部队一个军,驻在昭通威宁、巧家、永善一带,有在滇东叛乱的行动。拖车是他的大本营,你率队到昭通后,要联络巧家的陆介繁(大地主,住巧家大寨),叫他和龙三对抗,我们相机行事。我已给陆介繁去了命令,叫他进攻龙三。同时,你到昭通后,首先派人把龙三干了(刺杀),免生后患。”曹宗纯知道兹事体大,请求霍揆彰给予明确的手谕便于行事,霍却一意推诿,只愿口头表示会替曹负责。
曹宗纯到达昭通后,思虑再三,最终选择不执行霍的命令,他自述其原因说:“第一,我认为杀人不是简单几句话就可照办的,龙三既无叛乱迹象,又没有真赃实据,这样杀人是不合法的;第二,自从省府改组后,云南地方对国民党是极为不满,造成地方与中央的对立状态,人心向背已看得很清楚;第三,龙云虽然下台,还在中央任职,如果追究责任,蒋介石只有迁就龙云,而不会支持我们,霍揆彰不敢承认,只有把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倒霉的反而是我;第四,李、闻事件发生后,地方日渐混乱,弄得霍揆彰已是焦头烂额,心神不宁,早晚是要滚蛋的。有此四个理由,我决不能执行他的命令。”[24]
四、龙云方面对霍揆彰的反击
1945年10月,因蒋介石布置的“十三”政变而被强行解除云南省主席之职后,龙云先迁重庆,后居南京,对外一直刻意保持低调。此番凭空遭遇霍揆彰的嫁祸诬陷,激怒之情不难溢于言表。军事参议院院长的现职,虽说有名无实,但也位高名尊,本就一腔怒火寻机宣泄,碰上霍揆彰栽赃陷害,正好借此表明个人态度。
首先,以个人或民间组织出面营造声势。
由云南名流士绅组织的“明伦学会”,以国民党特务刺杀李、闻后,反嫁祸于人而制造冤狱,特发表《告全国各界书》,呼吁主持正义。该书内称:“自去年十月三日深夜之军政事变,龙氏被劫持东飞,云南遂被视为被征服之土地,兹代主席李宗黄到任时有云:‘从此云南始为中国之云南’,足见过去不视云南为中国之一部,以武力征服始为中国之土地也,彼等既视云南为被征服之领土,则任意行凶,肆无忌惮矣!去年十月政变之时,无辜市民死于非命者数千;滇籍宪兵被俘遭惨杀者数百。”此后,龙云时代之言论自由、学术自由即被剿杀殆尽矣。该书于追述蒋介石在滇制造之“一二·一”惨案及最近之李闻惨案后复称:自七月十二日起,治安当局绑架前行营及绥署副官长、中将杨立德及龙前主席僚属汪雨膏、王燦等百人,“数日来据传杨立德等,俱受电刑等酷刑,面部已非人貌,四肢折断,神经错乱,后又经某总司令亲自审问,威逼承认组织暗杀团,并捏造种种证据,将李闻暗杀责任嫁祸于其身。”延安新华社在转载时加以评论说:“此种阴谋与希特勒国会纵火案如出一辙。该书向全国各界呼吁:速起主持正义,制止暴行,伸雪奇冤,并要求当局严查凶手,保障人权,赔偿受害者及其家属一切损失。”[25]
继而原云南省临时参议会副议长李一平,在南京对记者发表谈话,驳斥霍揆彰的谎言。他声明龙绳曾1945年夏天即返回原籍,巧家拖车距离昭通还有三百余里,显然李闻被刺时他根本就不可能出现在昆明。至于杨立德,更是云南“众所共知之忠厚长者”,“平日讲书自娱,即任昆明行营副官处长时,亦安分守己,不问外事”,“省府改组以后,尤深居简出”[26]。龙云解职后,滇军被调赴东北参与反共内战,全军上下怨声载道,新任主席卢汉不得不赴东北作安抚工作。李闻被刺后,蒋介石又电召卢汉飞到庐山商议解决办法。卢汉从昆明到东北,再到南京、庐山,李一平均一路随行,是云南军政界要人,也是诸多重要事件有发言权的亲历者。
随后,龙云亲自向媒体谈话,澄清事实。7月29日,龙云在南京对新闻界发表公开谈话声明:“关于李闻被刺一案,政府甚为重视,已迭派大员,前往出事地点彻查。在案情未明以前,各方自宜以极客观态度,静待政府之报告,以明真象(相)。近日京沪少数报纸,对该案多作不负责任之报道,涉及私人,言之凿凿,不知其消息来源有何根据?但无论为外人所投,或自行采访,而一涉私人,即应负法律责任。甚望各报在政府未正式公布调查结果以前,对于此案勿再轻率发表不负责任之报道。”[27]这一谈话经国民党中央通讯社发布后,次日被国内诸多媒体以不同的标题转载[28][29][30][31],内容均大同小异,甚至直接照发中央社消息,一字不改。唯有延安新华社电讯以不同风格报道说:“前滇省主席、现任军事参议院院长龙云,顷发表谈话,谴责京沪少数报纸,对李闻被刺血案作不负责任之报导,且涉及私人,应负法律责任。龙氏这一指责,起因于《申报》《东南日报》等最近大肆造谣,说暗杀李、闻者为龙云之子。”[32]客观上讲,《申报》此前报道并非有意“造谣”,而是记者为了第一时间追访热门新闻,不小心入了霍揆彰所下的套而已。
最后,龙云通过美国特使马歇尔及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对蒋政府施加压力。1945年12月,马歇尔以美国总统特使身份,到中国负责调停内战,在中国政治各界人士眼中,具有特殊地位。李闻惨案发生不久,有着不同背景的政治人物就纷纷登门造访,表达意见,希望能借助美国方面的影响力予以干涉。7月17日,刚从军政部次长转任交通部长的俞大维再访马歇尔,谈一小时后退出时,俞氏向守候在马歇尔行馆外的记者谈话称:“你们等几分钟,马上有重要新闻,还有别的人来。”十分钟后,周恩来果亦趋车至。周氏与马歇尔之会谈,迄中午十二时半始毕。稍后,周恩来并再访司徒雷登大使。据记者获悉:周氏访马所谈内容,为战事问题及李公朴、闻一多被刺事件;周与司徒大使亦以此为谈话重心。[33]
7月31日,龙云以军参院院长的身份拜访马歇尔,二人晤谈长达一个多小时,外间传闻其内容应以“云南情形及李闻事件为中心”[34]。以此时事件与时间衔接来看,龙云选择此时会见马歇尔,如果谈话内容完全与李闻案件无关,反而是不正常的。但国民党中央社却借“军事参议院某秘书”之口宣称:龙云往访马歇尔,“纯为私人拜会性质,外传商谈李闻案,全属虚构。”[35]昆明版《中央日报》同样声明:“外传龙氏曾与马帅谈及李闻案问题,实绝无其事。”[36]作为国民党喉舌的中央社,以如此口吻出面辟谣,一方面可以看出李闻惨案波及范围已超出当局预期,试图极力加以掩盖;另一方面这种掩盖在世人面前最终只能收到欲盖弥彰的效果。不过自侧面观之,由于有国际因素的介入,国民党当局在处理李、闻案件时不能不倍感压力,连续派出陆军总司令顾祝同、警察总署署长唐纵、宪兵司令张镇等高级别军、警、宪官员赴昆明处理此案。8月25日,顾祝同在昆明主持闻一多案的第二次公审,判决凶犯汤时亮、李文山死刑,云南警备总司令霍揆彰予以革职,交陆军总部看管。[37]
1947年3月,国民党六届三中全会召开,被革职看管的霍揆彰竟然以“中央监察委员”的身份复出。龙云为此极为愤怒,专函致蒋介石指明:霍揆彰在任内“糊涂成性,藐视国家法令”,指使部下先后谋杀李、闻两位教授,导致“中外震惊,谣言纷乘”“影响政府尊严”。霍既失错于前,反而“捏词蒙蔽”“嫁祸地方”,逮捕无辜,非刑迫供,“造成空前冤狱”。不料其人至今“仍逍遥法外”,更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来京赴会”,使众人“咸表惊异”。要求蒋介石对霍揆彰严加处置,“以维法纪而正视听”。本来有意对霍网开一面的蒋介石,在龙云抗议之后,不得不通知霍揆彰退出会议,并下令顾祝同对其“严加管束”[7]。至此,龙云父子因李闻案而引发的瓜葛,才最终告一段落。
五、结语
综上可知,李、闻遇刺案就案情而言,本身并不复杂。其起因在于云南警备总司令霍揆彰欲望膨胀,力图取代卢汉,成为一方大员。为此对蒋介石不喜民盟和龙云的心情揣测过度,试图通过暗杀李闻并嫁祸龙云父子的“自作聪明”之举,从而实现其一箭三雕的目的。
惨案发生后,在媒体报道中高频亮相的龙云父子,事后证明纯属躺枪,经龙云和社会各界的努力,冤曲也得以澄清。只是在个别评论者看来,此案对龙绳曾实际上是因祸得福:在有惊无险的案件调查与反转过程中,让其大名“腾载报章,喧传全国”,原本只在云南范围才为人所知的名字,意外地“不胫而走,传到每个角落”,“不化本钱,一举成名”[38]。不过这种意外的祸福转换,只是媒体的调侃,倒并非龙氏父子愿意看到的结果。
案件发生当时,国民党中央及各情报部门因未参与其事,因而均不清楚接连发生的凶案究竟是何方所为。国民党军统因为素来惯用暗杀手段,因而很自然地成为外间最先怀疑的对象。主持调查的军统头子唐纵,则本能地将目光聚焦于事发地最高军警指挥官霍揆彰身上,因而在受命当天,就拜访霍揆彰的顶头上司陈诚,含蓄地与其“商量”李、闻案的处理方式。陈诚自然明白谈话缘由,但却又自信而坚决地替下属打包票:“此事决非霍揆彰所为,绝与军方无关。”[20]由于执行任务的凶手过于颟顸无能,导致急于洗刷外界嫌疑的军统,并没有费多大功夫就基本锁定目标,但他们也立刻明白,此案由于牵涉面太多,绝非一个军统可以处理。[39]其实此后之所以耗时长久,并劳驾包括陆军总司令在内的军、特、宪三界高层出面展开“联合调查”,真正原因早已不在于案情,而关乎政治的考量。
自7月17日至8月26日,蒋介石的日记就显示他一直被李、闻案及其“妥善”的处理方案困扰。一方面,蒋反复痛骂霍揆彰之流的“党内干部”“无智无识”,“幼稚荒谬极矣”,“徒增政府情势之险恶,领袖地位之不利”,让蒋感到“可痛之至”“殊令人啼笑皆非”等等;另一方面,蒋之所以如此痛心疾首,其原因却并非源自李公朴、闻一多的被害,而是美国方面的介入。
如正文中所述,在李、闻案发生后,俞大维、周恩来、龙云等人先后拜晤马歇尔,马歇尔再结合自己的判断,对蒋介石政府毫不掩饰地表达失望之情。他对俞大维直言:暗杀事件导致美国舆论全面逆转,使“委员长在美之声望,已渐降落。”同时,他还要求美国总统杜鲁门直接出面,向蒋介石施加压力。[40]杜鲁门也打破国际外交惯例,以私人名义致函蒋介石,不指名地谴责中国国内部分“黩武军人”及“少数政治反动分子”,不仅不明瞭现时代世界发展的“开明趋向”,反而以卑劣手段加以阻挠,招致“美国国民所深厌恶”。他正告蒋氏:倘若中国事件不能和平解决,不能表现出真实的进步,美国将会重新考虑其对华政策。[41]杜鲁门信函口吻之严厉,深深伤害了蒋介石的自尊。恼羞成怒之下,他既要为自己一贯政策辩护,又要想办法推卸责任,因此才拖延月余,反复思量,以致在日记中感叹:相当一段时期内“几全为此事而烦闷与忧郁”;“困难、痛苦与受辱”的程度,从未有“如此案之甚者也”;“霍揆彰之愚拙颟顸,固属可痛可愤。”直至8月19日,才决定以枪毙直接凶手汤时亮、李文山,作为就闻一多案给舆论的一个交代。[15]431-587尽管如此,国民党当局在执政道义方面的颓势已在事实上难以挽回,实际上也为两年后龙云、卢汉决心在云南策划起义添加了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