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形態對糾正卜辭誤讀的重要價值*

何 會

(山東師範大學文學院)

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主要是商王室貴族的占卜記録，所使用的材料主要爲龜的腹甲、背甲和牛的肩胛骨。由於這些材料形製較爲特殊，而卜辭的刻寫又與其密切相關，所以，在甲骨文研究之初，學者就將甲骨形態與卜辭釋讀緊密結合在一起。1929年，董作賓先生開創了依據龜版部位釋讀卜辭的“定位研究”法，他指出：

中甲刻辭自中縫起，在右者右行，在左者左行。

首右甲刻辭，由右邊始，左行。

首左甲刻辭，由左邊始，右行。

前右甲刻辭，除前足叉之上由右邊起者左行外，其餘各辭一律右行。

後右甲刻辭，除後足叉之下由右邊起者左行外，其餘各辭一律右行。

尾右甲刻辭，自右邊起，左行；但尾甲不刻辭者爲多。

前左甲、後左甲，刻辭與右方對稱，其左右行適相反。(1)董作賓： 《商代龜卜之推測》，《安陽發掘報告》第1期，中研院史语所1929年版，頁89—130；後收入《董作賓先生全集》甲編第三册，臺北： 藝文印書館1977年版。

可見，掌握甲骨的形態與部位特徵，是正確釋讀卜辭的前提和基礎，尤其是一版多卜的賓組腹甲刻辭更是如此。

賓組卜辭，大部分屬於武丁時代，“數量多，内容豐富。它主要出於小屯村北。龜骨並用”。(2)黄天樹： 《殷墟王卜辭的分類與斷代》，北京： 科學出版社2007年版，頁42。同時，這一類組的卜辭刻寫行款和走向也極爲靈活，不僅龜骨文例有所不同，即使是同一版甲骨上，因其具體刻寫部位不同，卜辭的刻寫行款及走向也存在差異，這一特徵在龜腹甲上表現得尤爲明顯。因此，在釋讀賓組卜辭時，正確判斷殘片所屬的具體部位，則顯得至關重要。然而由於甲骨大部分是殘缺的碎片，各家對其形態特徵的把握不盡相同，難免存在誤讀的現象，筆者在校對《甲骨文摹本大系》的過程中，即發現一些誤讀的例子，兹列於此，以就教於師友同好。

圖一

I類在賓組一類腹甲上最爲常見。兩辭位置比較固定，一辭以第二道齒紋(舌下縫)爲底端，一辭以甲橋下端爲底端。卜辭的行款走向以“自上而下，由内而外”爲主，如： 《合集》110正、《合集》698正……(4)何會： 《殷墟王卜辭龜腹甲文例研究》，北京：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0年版，頁46。

可見，此版卜辭很有可能是按照 “自上而下，由内而外” 的次序刻寫的，但《釋文》和《校釋總集》却按照“自上而下，由外而内”的次序來釋讀，使本就殘缺的卜辭更難理解，因此，我們認爲這樣的釋讀是存在問題的。值得慶幸的是，後來我們根據殘片形態、殘字及斷痕等信息，發現其與《合集》6576可以拼合到一起(見圖二)，綴合後能够得到一條完整的卜辭，“丙戌卜，殻貞： 我乍(作)基方山二成(城)，弗其鼎(翦)”，其大意爲： 我在基方城外築土山二座，當會(或將會)“殘其城郭”吧。(5)黄天樹： 《甲骨卜辭中關於商代城邑的史料》，《黄天樹甲骨金文論集》，北京： 學苑出版社2014年版，頁237。這不僅説明我們的判斷是正確的，即此條卜辭的釋讀順序應爲“自上而下，由内而外”，更爲研究商代的城邑攻防手段與軍事活動提供了一條重要的史料。

圖三

圖四

第二例，《合補》5514正(見圖三)。此版《合補》正反均著録，反面(見圖四)《合補釋文》與《校釋總集》均釋爲“王占曰：(有)”没有問題，然而正面却分别釋爲“壬寅”和“□□卜，亘貞”，我們認爲這樣釋讀是存在問題的。這主要是由於不熟悉腹甲形態，没有判明殘片的部位造成的。從《合補》5514正面盾紋的形狀及殘片的形態來看，其應爲右後甲殘片。從字體風格上看，此版屬於典賓類，文例特徵應屬於ib類：

ib類卜辭一般最外側一兩行沿腹甲輪廓“自上而下，由外而内”刻寫，其餘則沿第三道齒紋(下劍縫)横向刻寫，整條卜辭跨後甲和尾甲兩部分，如： 《合集》32正、《合集》916正、《合集》1656正、《合集》7773、《合集》9177正等。(6)何會： 《殷墟王卜辭龜腹甲文例研究》，頁101。

ib

圖五

圖六

圖七

《合集》7427

《合集》14022反

這兩條卜辭雖然都没有附記占辭的内容，但據此我們仍可以推知《合集》19414反面這條卜辭的大意應是： 貞問會不會有“艱”自西方降臨，商王看了卜兆後作出占斷，大概庚這一天會有“艱”從西方降臨。較爲可惜的是《殷餘》10.2摹本(見圖九)漏摹了“自”“西”二字。

圖八

圖九

圖十

總之，上舉幾例賓組卜辭雖都是殘碎的小片，但在釋讀上却存在這樣或那樣的問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由於不熟悉甲骨形態，没能正確判斷殘片所屬的部位，這一釋讀前提。同時，也有一部分是由於受正面卜辭刻寫行款的影響。由此可見，越是殘碎的小片，越需要對其形態和刻寫規律的正確把握，只有這樣，才能避免一些不應存在的誤讀、誤釋問題，從而爲甲骨學研究，尤其是甲骨的綴合與復原工作提供更爲可靠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