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社区语言Cosplay传播机制探究——以“宫斗”角色扮演为例

□ 张静

语言Cosplay是随着虚拟网络社区的使用而逐渐兴起的角色扮演类的文字游戏，玩家以“同人”或者原创为主要内容，凭借贴吧、论坛、网站、QQ聊天群等网络社区平台，模拟宫廷、政界、校园、商界、动漫等多种环境，进行虚拟化生存游戏，“宫廷演绎”（下文简称“宫斗”）便是其中之一。“宫斗”主要是以特定的架空时代中的宫廷生活为主要背景，玩家创造出不同的虚拟宫廷人物，以文字的形式在社群内进行演绎。典型的“宫斗戏”可分为交锋戏、陷害戏、伏笔戏、交好戏、帝妃戏等，众多角色人物围绕该宫廷背景的主线和剧情线进行虚拟生存，可谓是《甄嬛传》《宫心计》等影视剧的众人参与的在线演绎版。

网络数据显示，“宫斗”起源于2004年，2009年左右到达巅峰时期，而在2011年之后逐渐走向衰落，但随着新生力量的不断涌入，如今的“宫斗界”仍旧拥有勃勃生机。截至2020年3月9日，百度贴吧“宫斗吧”共聚集了36.9万用户，发帖量为2135万个。“宫廷演绎”的扮演者主要以13岁-25岁的青少年女性群体为主，具有典型的女性化、青年化、虚拟化的特征。

作为一种小众的社交游戏模式，语言Cosplay 由于具有低曝光率、封闭性的特征，鲜少能够得到文化研究学者的关注，但是以“宫斗圈”为例，该演绎圈仅贴吧一个平台便聚集了近37 万的用户群体，作为一个隐蔽的大型亚文化圈层，其背后的传播机制、心理诉求等方面都具有较大的研究价值。

一、“前时代”传播机制：圈层化思维塑造的群体传播

笔者在此建构的“前时代”是指“宫斗界”的鼎盛时期，即2008年-2011年前后，意在追本溯源，探究已经逐渐被人遗忘的“前社交时代”的语言Cosplay社群传播机制。

（一）以家族、师徒关系为纽带构建“拟亲情”

费孝通教授在《乡土中国》一书中提出“差序格局”的概念，他认为中国的社会格局是在亲属关系、地缘关系中构建的，以自己为中心，像水波纹一样推及开来。在此格局中，血缘关系紧紧围绕着“自我”。这种中国传统的人际关系格局并没有止步于乡土社会，而是以新的形式浸入到现代社会之中。在由当代青少年构建的“宫斗圈”等语言Cosplay 的虚拟社会中，“人情关系”“人伦秩序”同样成为了重要关键词，他们以家族制、师徒制构建了网络社会中的“拟亲情”关系，并以关系为纽带形成了传播小群体，表现出了对于传统社交机制的顺从。

在“宫斗”初起兴盛时期，声望较高的有“君御”“步府”“百里”“夜翎”等家族，游戏玩家常以“家族姓氏”为自己演绎名称的姓氏，以此来标榜群体身份，获得圈内人士的认同。师徒关系则形形色色，无法一一汇总，在“宫斗小白”入圈之后往往产生寻找“大神”师傅的诉求，通过搭建师徒关系，获得圈层流动的机会。

“宫斗”玩家们通过师徒、家人、戏友等关系的搭建，形成网络社会中的“初级群体”，进而形成强烈的集体主义文化。社会信息处理理论指出，网络社交相较于面对面的口语传播，更容易形成亲密关系。基于超人际模型分析，在网络交往中会产生传者效应和受者效应，即传者会进行更多的自我披露和展现，并且将交流对方理想化、美好化。在这种以文字游戏为共同兴趣的网络社群中，更容易形成群体认同感和团结力。因为热衷于“娘娘们的争宠游戏”的兴趣爱好，“宫斗圈”的社群成员常常羞于在现实生活中与亲友分享，所以圈内玩家会对自身所在的网络群体有更强烈的“皈依感”，把“宫斗圈”视为他人无法理解的自我天地。

在2011年的“天涯大战宫斗吧”事件中，天涯用户自发组织“爆群”行为，向“宫斗圈”的QQ 群、贴吧等社区进行围攻与占领。在此事件之中，“宫斗圈”产生了强群体意识和群体感染现象，在群情激愤之下对天涯社区的攻击进行了有组织的强烈反抗，以及在“战后”的迅速重组与“回血”，都彰显了“宫斗圈”内强烈的群体意识和认同感。

（二）“宫斗榜”与“创始人”的神话泡沫制造

首先笔者需要引借网络中广为流传的一段关于“宫斗界”鼻祖的生平介绍。“暗彩出生年月，有说1993年，也有说1994年。暗彩初期进入宫斗界后，在宫斗吧大张旗鼓进行改制，加入许多宫斗术语，并且自创暗彩流，从而开始宫斗流派的产生。2008年12月，担任宫斗吧吧主……2009年上半年留书隐退，2009 下半年重现江湖，继续管理宫斗吧。2009年八月创建宫斗界最享有盛名的传奇演绎群——彩云袭之国系列演绎群，一时间高手如云，想要入者一时不可胜数，甚至吸引了许多界外人士……2012年02月，再次重开彩云の袭之国，试图重现大演绎时代。2012年04 月，因与方无应高调在一起，轰动一时。反对者无数，但终不离兮。2013年03月，二人双双隐界。”①

作为“宫斗界”得以兴盛的重要人物，暗彩的身份地位、文字演绎实力以及背后的名流事迹成为“宫斗圈”内饭后闲谈的传奇故事，众生敬仰，但又鲜少有人真正与她相识。暗彩曾经设下《宫斗榜》，根据演绎实力评选出“演绎大神”，列位者有甄倾莞、步滟君、妃曦若等人，“宫斗界”的玩家们对“宫圈大触”②们心中怀揣敬意、向往之情。“演绎大神”往往站在“宫斗圈”的金字塔之上，形成一个较为封闭的顶尖圈层，很少有人能够打破此间圈层隔阂，与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大神”对话。因此，“大神”们的爱恨情仇、去向来往都成为了一段段无法证实的“神话”，潜存在圈内底层人士的脑海中，“宫斗”社群的边缘群体在他人建构的圈层框架之中不断地滋生出向上晋升的欲望。在这些传奇故事传播与流转的过程中，实际上并没有任何意义产生，但“谣言之所以被传播，是因为它契合了某种‘早已存在于空气中’的东西”。这种东西便是青少年群体在步入社会之前对于权力的幻想与追逐。实际上，“封神之榜”“顶级宫斗群”是否真正的存在或者是否仍旧兴盛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传奇故事给予底层玩家无限幻想和不断向上攀爬的动力。

（三）“考核”与“宫规”搭建群体门槛与规范

“宫斗演绎”主要是以QQ 群为平台进行文字游戏，以百度贴吧作为宣传平台推广群体组织的。不论是QQ群还是百度贴吧、论坛等平台，“宫斗演绎”的传播都是有组织特性的群体传播。例如，想要进入特定演绎群，必须通过该群的多轮考核，才能够获得正式进入的资格。根据“2020年宫吧精品群投票结果公示”一贴显示，现存“宫斗群”中的佼佼者被分为A 类精品、B 类精品以及可恢复精品群三类，“精品”即为标签，标签化的演绎群被赋予了更多的传奇色彩和意义内涵，其中最显著的意义便是入群门槛高。每一个正规的演绎群内都会拥有自己的条例规范，以此约束群内成员的言行举止。在演绎中，群体成员在文字演绎中必须遵循宫廷规范，如着装的颜色、配饰的种类、文字格式等规范。

二、隐性心理分析：逃离性与填补性双重交织

在此，我们不禁思考，为何有数十万的青年群体会如此热衷于“宫斗”演绎，而又为何有“宫斗”退圈风潮，又缘何如今稳健发展，屹立不倒。究其缘由，还需从群体退回到个人，进行从“入圈”到“退圈”的心理机制分析。

首先，“宫斗”演绎者能够在宫廷演绎和虚拟社群之中寻求权力与地位，在一定程度上讲，“宫廷承载了历代民众对于上层社会的向往和国人对权力的追逐。”不论是演绎圈本身存在着的圈层化的、较为固化的社区结构，还是在宫廷演绎之中等级森严的晋升制度，都唤起了未经世事的青少年群体对于权力的欲望与追逐。“宫斗”演绎者可以在权谋争斗之中获取演绎内的身份地位，也可以通过家族、演绎群等群体纽带获取演绎外的身份标签，这是青少年对于“单纯”“幼稚”等社会刻板印象的反抗，也是对缺乏话语权的现实生活的逃离。

同时，演绎者可以凭借自身喜好来塑造人物特性，在不同的宫廷背景中任意切换角色，“人永远有着超越自身生存状态的原始冲动与自觉愿望，而这种愿望常常是通过虚幻的、象征的或者说是代替性的方式获得满足。”在这种虚幻的人设更迭之中，演绎者可以实现人设自由，即现实中的本我与网络中的假我存在分离，演绎者无需向网络中虚拟的人设负责。在虚拟演绎之中，人们能够更为自由地进行表演和印象整饰，打造一个理想化的自我。抑或是通过虚拟角色和关系来宣泄现实生活中的个体情感，摆脱现实束缚的枷锁。例如“帝妃戏”就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青少年在现实生活中缺乏恋爱的空洞，“对手戏”能够帮助演绎者获得即时的爽感与欢快，以此来遗忘现实中的不快，填补现实生活中的空洞。当然，群体式的虚拟生存模式也给演绎者们带来了别样的回忆和演绎群体中的精神伙伴。“宫廷演绎”虽然是一种戏剧模式，但是却发展在社交机制之中。社交性包裹着文字兴趣，如果演绎者们无法正确把握两者之间的关系，便容易造成逃离现实之后的再一次社交空洞与精神匮乏。

2011年，随着微信的诞生和新浪微博的发展，新型社交媒体占领了青年的网络生活，QQ群、论坛等传统社交模式在不断衰落，而以QQ 群、贴吧和论坛等为主要演绎平台的“宫斗”同样面临着危机。社交平台的迁徙导致了一部分演绎者的流失，更为重要的是网络传播模式发生了结构性的变更。传统社区是以圈层为主要结构，圈层之间的“地界”以不同的准入机制阻挡着边缘群体向中心靠近，论坛、贴吧等平台是有着明确的权力中心和“意见领袖”的，这种个体身份地位的差距会激发圈内人士不断向中心凝聚的欲望。然而，微信、微博等平台的出现构建了新型网络社区，人际关系的“链式结构”成为主流，社群成员之间相对平等自由，人员流动也不断地处在动态变化之中。同时，新型社交媒体打破了“创始人神话”，例如，暗彩在贴吧社区之中公布了个人公众号与微博信息，人们可以自由地通过微信、微博与暗彩进行交流、对话，新兴社区揭下了“宫斗界”中存在着10年之久的神秘面纱，“宫斗界”也在新一轮的“祛魅”过程中得到成长和更新。

由于“宫斗”中的角色扮演者以学生群体为主，随着玩家年龄的增长和社会身份的转变，“宫斗”鼎盛时期的大部分演绎者们不得不将目光转向现实生活的生存法则之中，逐渐淡出演绎圈。但是，仍有部分坚定的文字与古风爱好者秉持着初心，即“古代宫廷文化的演绎与复兴”，在文字塑造之中体验别样人生。在上文提及的“可恢复精品群”名单中，我们不乏看到许多经历过辉煌、衰落而又再起的演绎群，如“昭晚辞”“艳唐夜宫”等都是具有近十年开办历史的群组，在此中的集体文化记忆背后，更有着众人的私人寄托与青春回忆。“老人”的流逝，“新人”的进入，是每个兴趣社群不能回避的现实与规则。随着圈层结构的打破和传说故事的“祛魅”，非理性因素的干预愈来愈少，而吸引新的人们加入到语言Cosplay圈的则是更为纯粹的兴趣与热爱。

三、结语

网络亚文化群体是一个矛盾的群体，青年亚文化对主流文化具有依赖和抵抗的双重特性。“宫斗”演绎游戏本来是作为青年亚文化的反抗意识而外化存在的，但是这些青年们并没有真正地在虚拟社会中放逐自我，反而引进了传统社会中具有束缚性质的家族关系、群体观念、男尊女卑、封建体制以及权力争夺等意识，构建了和现实社会遥相呼应的权力争夺机制。在“前时代”的“宫斗”虚拟社会并不是理想中的乌托邦与桃花源，而是在高空之中被搭建的新帝国。在当今社交媒体交锋、演绎者独立与自由意识增强、娱乐形式多样的时代，“宫斗圈”在继承“前时代”的群体性、逃离现实等特征的基础之上，又将如何演变与发展，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与探寻。

注释：

①宫斗界的鼻祖是谁？[EB/OL].360 问答，2014-09-27.https：//wenda.so.com/q/1411946430727580.

②“大触”：泛指在各个领域技术出神入化、无与伦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