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散文比喻运用对中学写作教学的启示

◎方紫璇

“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早在《诗经》中，“比”这一修辞手法就已被广泛使用。在现代修辞学里，比喻是指“用本质不同又有相似点的事物描绘事物或说明道理的辞格”[1]，具有使深奥浅显化、概括形象化、抽象具体化的独到作用。高中阶段的习作中，恰当使用比喻一方面可以增强说理状物的可感性，可观性，另一方面能够让作文语言生动有趣，富有感染力。

一、余光中散文用喻特点

余光中讲求散文语言的密度、质料和弹性，他毕生追求“把文字压缩、捶扁，拉长，磨利”[2]，在比喻的使用上有着独到的观点，并在具体的散文创作中进行实践，构建了一个纷繁复杂的比喻世界。

（一）比喻类型多样，灵活变换

根据本体、喻体、喻词的隐现，形成了明喻、暗喻、借喻三种比喻基本类型。此外，喻解作为指向本体、喻体的解释说明，在比喻的构成中起着特殊的作用。

明喻，是指本体、喻体、喻词三个构成部分同时出现的比喻类型，容易辨别且使用最多。明喻好写，但难写好。没有构思，随意设计，很容易显得幼稚刻意。余光中在使用明喻时，会更加注重在喻体上多花心思，常令人意想不到却又觉得贴切自然，充分展示出他超群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如：

（1）红灯亮时，被阻的车队首尾相衔，引擎卜卜呼应，如一群耸背腹语的猫。（《黑灵魂》）

（2）他很久没有享受过深邃安详如一座寺院的暑假。（《塔》）

（3）公路，像一条有魔术的白地毯，在车头前面不断舒展，同时在车尾不断卷起。（《望乡的牧神》）

例（1）中，作者描绘了红灯亮时，众车等待的场景。他把无机质的冰冷的车辆比作有生命温度的猫，把引擎声视做猫的腹语，在外部形象上找到本体喻体的相似点，新颖有趣，使一个本来枯燥的画面突然变得生动活泼起来。例（2）中，本体放在喻体之后，可以让语言显得简练。作者并不从外形入手，而是着眼于一种共同的感受，用寺庙环境所传递的静谧喻指暑假时光的深邃安详，从时空两方面，将自己抽象的感觉具象的展现出来。例（3）白地毯这一喻体是较为普通的，但是作者加上“有魔术”这一定语，使得常见的喻体变得新颖起来，随后的喻解更不禁让读者联想起了阿拉伯神话中异域的飞毯。

暗喻，又叫隐喻。较之明喻，隐喻的喻词更加隐晦，本体和喻体的关系也更紧密。大量暗喻的信手拈来，使余光中散文语言显得行云流水，妙趣横生，如：

（1）黄昏是一只薄弱的耳朵，频震于乌鸦的不谐和音。（《塔》）

（2）寂寞啊寂寞是一座透明的堡，冷冷地高，可以俯览一切，但离一切都那么遥远。（《塔》）

“这种比喻直接指出本体就是（或成为）喻体，所以相似点也得到了更多的强调”[3]，余光中在使用暗喻时，时常会附上喻解，让比喻更加明晰，通俗。例（1）和例（2）是同一篇散文中的两处暗喻，都使用了喻解。例（1）中，作者选择用耳朵来喻指黄昏，只看前半句，这个比喻不形象，难理解。然而，余光中利用喻解，成功营造了一种氛围——黄昏时分，鸦声四起，天地间充斥着萧肃之气。把黄昏看做是一只在鸦声中震颤的薄弱耳朵，既描写出外部环境之声，也悄然流露出了作者当时的心声。例（2），作者用具体的堡来类比抽象的寂寞，化抽象为具体，但是本体与喻体二者之间本身难以形成联系。在喻解部分，“俯览一切”点明了堡的特征，又说明了寂寞的原因，可谓一语双关。

借喻中，喻体、喻词皆不出现，以喻体代替本体，突出本体的某种特性。余光中散文中，借喻使用频率很高，常以多个借喻构成系统性的用喻，辐射片段甚至全文。

已经响过上课铃，且已经开始讲课，仍有失群之马，三三两两来归。

后面的几排，尚有一群害群之马，躲在那里嘶声可闻。下课铃一响，教室立刻变成牧场，众马齐嘶，非一个牧童所能喝止。

我常常告诫自己厩中的群马……，群马闻之，大都似笑非笑。（《免于噪音的自由》）

余光中描写的是一幅喧哗嘈杂的课堂场景。在这个场面描写中，他非常巧妙使用大量借喻。“失群之马”指迟到的学生，“害群之马”是躲在后排，上课窃窃私语的学生，“牧场”和“厩”是教室，老师则变成了驱马的“牧童”。这一系列的借喻，喻体间彼此联系，构成了一个形象的喻体系统，将教室喧哗嘈杂，学生心不在焉，教师无可奈何的复杂场景生动的展现出来，幽默有趣。

明喻、隐喻、借喻三种基本比喻类型，被余光中游刃有余，自然贴切应用于说理、描写、状物之中。生动形象，新颖有趣的比喻让读者触发想象的同时，往往会心一笑。

此外，除了基本类型，比喻的一些变式也在余光中散文中错落出现。

原来人性含有两面：其一……如苍鹰，如飞瀑，如怒马；其一如夜莺，如静池，如驯羊。（《猛虎和蔷薇》），这是博喻。友情的铅锤落不到我的心底。（《书斋·书灾》），这是缩喻。丰富的比喻类型，使得余光中散文显得喻趣横生。

（二）喻体新颖现代，系统性强

余光中倡导散文的“现代性”，这一特点也反映在对喻体的选择上。余光中用喻精巧，批评俗喻。他曾以朱自清散文为案例，旗帜鲜明反对当时散文家们用喻浮泛、阴柔、田园化的倾向，认为“一位真正的现代作家，不该只见杨柳而不见起重机”[4]。固然余光中的比喻观受限于他自身的审美取向，有时未免偏激，但他所热爱的阳刚、现代的用喻风格，确实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1.喻体新颖现代

如何将比喻用得新颖贴切，是譬喻使用最大的难点。余光中在喻体的选择上是他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沉浸东西的文化内涵的融合。

一千八百个男孩和女孩，像一蓬金发妙鬘的蒲公英，一吹就散了。

就在那绿得不可能的绿顶下，那些洋水仙……（《塔》）

蒲公英整个夏季都在开放，盛开时分会飘散四处。余光中将蒲公英比作一放暑假就四散而开的少男少女们，以静态的植物来说明一个动态的场景，且在时间上恰巧契合，较之常见的“刚出笼的小鸟”，显得格外新颖有趣。“洋水仙”是指那些“金鬘的，褐鬘的”女学生。水仙在西方文化中有自信、自慕的象征意义，作者以洋水仙指称女学生，寥寥数语就让人感受到女生们自信大方、青春活力的样态。

南太基的商船只是延长的桥梁，南太基的武装的船只只是浮动的堡垒。（《南太基》）

在这处比喻中，本体——南太基上的“商船”，是现代工业文明的典型产物，因此在喻体的选择上，余光中采用了同样是现代工业产物的“桥梁”“堡垒”，使本体和喻体在外形上具有相似点，风格上也具有统一性。“孤岛”“扁舟”“白鲨”这些常见的喻体就无法体现出相应的工业气息。

2.喻体多样系统

大部分的创作者用喻时难以摆脱思维定势的影响，例如一提到月亮就想到玉盘。而余光中在用喻时，却常能突破这种定势，使得喻体多样繁复。在描写“车”这一本体时，他就采用了“野豹”“耸背腹语的猫”“巨型螳螂”“虾群”“单角蜗牛”等不同的喻体，这些喻体看似大相径庭，却都能与当时语境下的“车”有着相似之处。同样，在描述“太阳”时，余光中也用过“黄金球”“特大号的南瓜”“标枪”“丹炉”等多样的喻体。喻体的多样变换能够让读者总是抱持一种阅读的新奇感。

此外，喻体的系统性也是余光中提升用喻品质的一个重要方法。单个的比喻句，散落于文章的各处，能够吸引读者短暂的注意，却难以将这种阅读兴趣长期维持。系统化的用喻，喻体贯穿全文，串联全文，能使文章整体变得生动有趣。《书斋·书灾》一文中就使用了系统用喻的手法。作者围绕着“书”这一本体，让书房成了“书城”。在这座城池中，有些书是稳定的“居民”，另一些书则是随时流动的“流动户口”，久借不还的书是“侨居”。这些喻体联系紧密，统摄于一个主题之下，将作者买书，攒书，借书的活动写的幽默俏皮，形象地说明了“书灾”产生的诸多原因。喻体的系统性，能够有效的让零碎的比喻整合在一起，提升文章的语言品质。

二、余光中散文用喻特色对中学写作的启示

（一）重视比喻知识讲解，丰富学生用喻类型。

从小学的写话训练开始，教师就告诉学生可以借助比喻让“话”变得生动形象起来。通过大量的造句训练，在引导学生思考想象的过程中，很多学生在作文里写出了“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像一颗颗的黑葡萄”，“弯弯的月儿像小船”这样简单但是充满童趣的比喻。然而，到了中学阶段，许多教师在写作教学中并没有针对修辞手法的运用，进一步系统深入的讲解。他们默认学生在过往的学习中已经掌握了相应的知识，能够灵活恰当使用比喻，为作文增添文采。但实际写作中，由于缺乏有意识的训练，高中生用喻水平较低，用喻类型单一，主要以明喻为主，缺乏变化。同样的比喻在小学阶段使用可能显得童趣十足，放在高中作文里往往就不相适宜了。因此教师需要重视比喻相关知识的讲解，引导学生有意识运用暗喻、借喻或者比喻的其它变式。

1.讲解比喻知识，丰富学生用喻类型

比喻作为高中作文使用频率最高的修辞手法之一，教师应该抽取一定的时间，对相关修辞知识做出系统而非零碎的讲解。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对基础知识的了解是深度运用的基础。从比喻句的语法构成入手，通过比较不同的比喻类型，让学生感受到不同比喻的特点。针对学生较少使用的暗喻、借喻，暗喻更加强调本体和喻体之间的相似点，借喻有突出本体的某种特性的作用，教师可以组织学生进行讨论，师生共同分析这两类比喻的使用场景。教师也可以引导学生尝试转换三种基本比喻类型，感受在相同的本体和喻体下，不同的用喻方式在表达效果上的差别。学生只有熟悉不同的比喻类型，知道各类比喻的特点，才可能在写作中恰当的应用，而不是习惯性的使用明喻。至于博喻、缩喻、反喻等变式，教师应简要介绍，供学生了解选用。

2.引入喻解概念，提升学生用喻品质

用喻直白、简单，品质较低是高中学生用喻的突出问题。喻解，则是提升譬喻品质的一个有效方式。喻解“所揭示的是比喻的恰似点，而恰似点又是一切比喻的核心”，它“使比喻更加明确、形象、鲜明，从而增强比喻的修辞效果”[5]。可以把喻解视作对比喻主体部分的补充说明和进一步阐释。学生有时用喻，喻体和本体的相似点不明显、不直接，虽然比喻精彩，但易让读者产生一种牵强附会，使用不当的疑虑。附上喻解，直接点明本体、喻体的相似点，对用喻的意图进行说明，让譬喻清晰易懂，避免了晦涩难懂的问题。另一方面，喻解本身也具有表现力，生动有趣的喻解是对比喻效果的强化，在唤起读者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同时，增强语言的感染力。高中阶段，学生不应该只满足于浅显直白的用喻，喻解的应用在帮助学生构思复杂的比喻句时大有裨益。

（二）拓宽学生用喻思路，让喻体新颖起来

喻体是比喻的灵魂，喻体的构思决定了比喻的品质。高中生在选择喻体时常有两种问题：一是喻体陈旧，缺乏新意；二是喻体浅白，缺乏美感。教师针对这些问题，应引导学生拓宽用喻思路，让喻体新颖起来。

1.喻体选择：生活化、现代化、陌生化

陈旧，是高中生喻体选用最明显的问题。学生在长期的写作过程中，易受到已有经验的限制，形成一些较为固定的喻体，而忽略了这些喻体被广泛使用后，比喻的生动效果会大打折扣。教师首先要打破学生思维的定势，让他们的思维活络起来。从生活入手，关注、发现生活中常见的物象，可以有效拓宽喻体的类型。日常教学中，教师可以让学生自主选择生活中常见的物象做为喻体或本体，进行造句练习。这种练习方式，利用零碎时间积累写作素材，可以拓宽学生喻体的选择范围，先让喻体“新”起来。其次，高中生生活在一个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喻体的选择也应反映时代的特征。教师在引导学生关注生活时，要提醒学生，生活不只有“把酒话桑麻”这样静谧的田园世界，也有“高速的联想”般动态的现代社会。现代化，甚至工业化色彩的喻体能使作文蕴含时代的气息，给读者新鲜别样的审美体验，在“新”的基础上，让喻体更“活”。陌生化，赋予现实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物新的意义，在偏离常规的审美体验中，造成语言理解与感受上的陌生感。在用喻时，适当采用陌生化的手法，挖掘常规物象非典型的特点，让喻体“旧瓶装新酒”。不过，喻体的陌生化，易使本体和喻体的联系更加隐秘，所以教师在讲解喻体陌生化时，可以结合喻解的知识。

2.喻体类型：形似、神似、系统

在选择喻体时，高中生会更倾向于考察喻体与本体外部特征的相似度。从外在特征切入，选择喻体，学生要精准抓住“本体”和“喻体”在外形上相似点，切忌模糊。在追求本体和喻体的形似的基础之上，高中阶段，教师可以适度引导学生重视本、喻体之间的“神似”。余光中散文里大量喻体从外形并没有与本体高度相似，而是两者触发的感受相通。外在的相似是浅层平面的，而感受上的共通却常能拨动读者内心的心弦，这类喻体尤其适合描绘具有抽象性的本体。系统性的喻体是比喻的一种综合运用。高中作文中复杂场景的描写时常有之，学生可以尝试用系统性的喻体指称场景中的人、事、物，以暗喻的方式，将喻体置于同一系统之下，让复杂抽象的场景简明生动起来。系统用喻能让作文整体生动起来，而不仅局限于某些句段。

余光中散文用喻富于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且技法多样。品味余光中散文里的妙喻、巧喻、趣喻，分析其特点，模仿其技法，从而拓宽高中学生写作中的用喻思路，提升用喻质量。

注释：

[1]黄伯容，廖旭东主编.现代汉语（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191.

[2]余光中.逍遥游·后记[A].余光中散文选集：第4卷[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298.

[3]黄伯容，廖旭东主编.现代汉语（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192.

[4]余光中.论朱自清的散文[A].余光中散文选集：第5卷[M].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566

[5]谭德姿.山东师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J].青岛：山东师范大学，1980（02）：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