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减贫合作的体系变化与中国角色*
2020-02-23卢光盛
卢光盛, 熊 鑫
(1.云南大学 周边外交研究中心,云南 昆明 650091; 2.云南大学 国际关系研究院,云南 昆明 650091)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以来,消除贫困始终是广大发展中国家面临的重要任务。(1)习近平.携手消除贫困 促进共同发展——在2015年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的主旨演讲[N].人民日报,2015-10-17(2).在发展中国家致力于减贫的过程中,以联合国、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发展援助委员会(OECD-DAC)等国际机构为主导,以官方发展援助(ODA)为主要形式的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由于这一体系是建立在南北双方国际地位和发展资源严重失衡的基础之上的,长期以来,国际减贫合作的方式、发展融资渠道及南方国家的减贫知识与理念等都高度受制于西方发达国家。
2015年,千年发展目标到期,国际减贫合作进入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新时期。在这一时期,随着世界政治经济形势和国际贫困治理态势的发展变化,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也进入了一个关键的发展时期。一方面,由于世界经济持续低迷,逆全球化浪潮涌动,西方国家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总体增势趋缓;另一方面,以中国、印度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进一步崛起,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实质性贡献和话语权不断提升,成了国际减贫合作的重要推动力量,由此催生了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在治理主体、合作方式、机制建设、知识结构上的一系列变化,使原有西方国家占据主导地位的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得到重塑和发展。
中国作为新兴经济体的代表,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千年发展目标期间减贫成就最为突出的国家,对于推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变化与转型起到了关键的促进作用。在新的减贫合作时期,国际社会对于中国所承担的减贫责任也赋予了更多的期待。与此同时,中国提出“一带一路”倡议,推进“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参与国际减贫合作也成了中国拓展外交关系的重要途径。因此,面对国内外环境的变化,中国也随之对自身角色定位进行了全方位的调整,不断提升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能力,拓展参与领域,并提出了构建“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减贫合作交流关系”、共建“没有贫困、共同发展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新的减贫合作理念,在国际减贫中的理论贡献和实践贡献持续增大,逐渐成为国际减贫合作的核心引领者。
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变化及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的角色转换也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国际发展合作研究领域的学者对这一系列问题进行了分析与探讨。奥波库·门萨(Opoku Mensah)认为中国为国际发展援助提供了一套不同的理念和实践行为方式,改变了传统援助国建立的体系权力结构。(2)Opoku Mensah,Paul Yaw.China and the International Aid System: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J].DIR Research Series Working Paper,2009,(22).杜旸认为,伴随着影响世界秩序和国际格局的金融危机、社会危机、生态危机和世界经济结构的深刻变化,发展中国家在全球治理中的重要性显著上升,逐步打破全球贫困治理中“西方中心”和“西方主导”的局面。(3)杜旸.全球治理中的中国进程:以中国减贫治理为例[J].国际政治研究(季刊),2011,(1).安春英通过分析中非减贫合作实践,也指出全球贫困治理正从以“南北合作模式”为主向“南北合作模式”与“南南合作模式”双向度趋势发展。(4)安春英.中国对非减贫合作:理念演变与实践特点[J].国际问题研究,2019,(3).王小林和张晓颖认为,“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出台后,南北援助与南南合作的互补作用明显增强,国际减贫从传统型转向了合作共赢型。(5)王小林,张晓颖.迈向2030:中国减贫与全球贫困治理[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170~172.张原认为中国以“一带一路”倡议为基础构建了新型南南合作减贫机制,但无论是从双边援助规模还是从多边机构资金构成和组织模式来看,“北南援助”依然是构成全球减贫机制的重要力量。(6)张原.“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中国对外合作减贫——机制、挑战及应对[J].当代经济管理,2019,(1).吴宗敏和吴宇认为,全球贫困治理体系亟须朝着更加公正合理、迅捷有效的方向调整改革,这种调整与改革并非推倒重来或另起炉灶,而是创新完善。(7)吴宗敏,吴宇.全球贫困治理的深化与中国的实践创新[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1).由此可见,学者们普遍认为,当前国际减贫合作处于一个变革发展的新时期,且南南合作是变革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
中国是南南合作的重要参与者和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变化的重要推动者,自“一带一路”倡议实施以来,关于中国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研究成果也逐渐增多,部分文献对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转换进行了关注。刘靖认为中国正在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引领国际发展合作新潮流,在官方发展援助逐渐式微的全球治理体系中开始成长为一个新型的全球领导力量。(8)刘靖.全球援助治理困境下重塑国际发展合作的新范式[J].国际关系研究,2017,(4).张琦认为在实现和完成千年发展目标后,世界减贫合作与发展将会跨入新的历史阶段,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中国不仅成为全球最早实现千年减贫发展目标的发展中国家,也是制定和推动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坚持减贫和共享发展、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主要推动者和倡导者,也必将成为新时期世界减贫合作与共享发展跨入新阶段的引领示范者。(9)张琦.中国,世界减贫合作的引领示范者[N].人民日报,2018-01-09(23).吴宗敏认为无论是讲贡献率和实践性,还是就价值追求与治理体系,中国对全球贫困治理的不断完善和发展都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10)吴宗敏.全球贫困治理的深化与中国的实践创新[J].江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4).另有观点认为中国在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过程中展现出世界领导力,是对西方国家所谓中国“新殖民主义”论调的有力回击,必将为共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注入强劲动力。(11)赵皖平.加强“一带一路”扶贫合作 为全球减贫贡献中国力量[J].中国经贸导刊,2018,(4)李小云也认为,在国际发展治理领域,中国已经进入发挥领导者作用的阶段,如何有效地发挥中国作为一个新兴大国在全球发展中的作用,是中国对外战略和政策需要考量的重要内容之一。(12)李小云.发展援助的未来:西方模式的困境和中国的新角色[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93.
综上,现有研究已经对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发展与变化进行了初步的探讨,对于新兴国家特别是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推动作用和引领者角色也有所涉及,但这些研究成果主要是散见于报纸杂志的时政评论性文章。总体来看,目前的研究缺乏整体而系统的分析,对于下列问题尚未作出系统的回答:一是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变化的表现和特征。当前,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处于一个重塑与发展的关键时期,其变化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对国际减贫合作有何影响?未来发展趋向如何?二是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转换。从千年发展目标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推动中国角色变化的原因是什么?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面临着哪些限度?三是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路径。在将来,中国如何更好地参与国际减贫合作,才能有利于减贫软实力外交(13)“减贫软实力”是指以中国特色减贫理论和经验为重要基础,以传播中国减贫和发展核心价值观以及引进国际先进发展理念为手段,以消除贫困和促进人类发展为宗旨,服务国家经济社会发展大局和外交战略的软实力外交,详见《国际发展援助:理论与实践》第十一章。的开展,展现负责任大国形象,并以此推进“一带一路”倡议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对于这些问题的研究有着重要的理论和现实意义,本文将尝试着作出回答。
一、国际减贫合作的体系变化
“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实施以来,随着国际减贫合作的深入推进和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催生了国际减贫合作在主体结构、减贫合作方式、合作机制、减贫知识与理念等方面的一系列变化,使以西方发达国家为主体、以官方发展援助为主要方式的“自上而下”的国际减贫合作体系转向一种更加平等、包容,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减贫合作体系。
(一)国际减贫合作的主体趋于多元化
一方面,新兴经济体的崛起使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主体地位得到提升。近年来,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群体性崛起,不仅通过独立自主的发展战略消减了贫困,而且实现了从受援国到援助国的身份转变,成了国际减贫合作的重要参与力量。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实质性贡献不断增加。据OECD数据统计,2017年,新兴经济体的对外援助规模为145.45亿美元,占全球援助总额的比重从2008年的5.8%提升至8.2%。此外,为了适应不断扩大的国际减贫合作需求,泰国、巴西、土耳其等国还相继成立了对外援助或国际发展合作机构。如印度尼西亚于2019年10月18日成立了印度尼西亚国际发展机构(Indonesian Agency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AID),并发起了2.12亿美元的国际发展援助基金,用于发展中国家的减贫事业。二是发展中国家在国际减贫合作中拥有了更多的制度性话语权。如中国参与了“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从咨询、讨论到设定、启动的各个阶段。2015年后联合国发展议程高级别名人小组(High-Level Panel of Eminent Persons on the Post-2015 Development Agenda,以下简称“高级别小组”)包含了众多发展中国家成员等。此外,发展中国家关于国际减贫合作的新主张也逐渐得到国际社会的支持和认可。如2016年11月“一带一路”倡议被写入联合国大会决议,“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也被纳入了第71届联合国大会通过的《关于“联合国与全球经济治理”的决议》等。
另一方面,私人基金会、非政府组织、私营部门等非国家行为体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角色升级转化。比如,从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行为体的数量和发展融资的来源来看,私营部门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作用不断上升。据联合国统计,2005年至2013年期间,流向发展中国家的私人资本净额从1557亿美元增加至3277亿美元。(14)Coherence,Coordination and Cooperation in the Context of Financing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and the Post-2015 Development Agenda[R].United Nations,2015.再比如,美国的比尔·盖茨基金会通过广泛参与各层次、各领域的减贫合作,在全球卫生事业和农业发展领域拥有广泛的影响力。
(二)南南合作、三方合作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重要性凸显
一方面,南南合作成了与南北合作并驾齐驱的国际减贫合作力量。从合作的规模和减贫效应两方面来看,南南合作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地位和作用日趋重要。据联合国统计,南南合作的价值在2013年已经超过了200亿美元,2014年南南合作的货币价值远远超过2013的数据。而且,与传统上以官方发展援助为主要内容的南北合作不同,南南合作高度重视“互利互惠”“伙伴关系”和“自主权”,执行的是将贸易、投资、优惠贷款和商业贷款多种方式相结合,以受援国需求为导向的经济发展驱动型的减贫模式,对于激发发展中国家内在的自我发展与减贫能力起到了良好的促进作用。世界银行早在2004年的一项研究就公开承认,“资源换基础设施”的方式更为有效,在推进发展影响力方面领先南北传统方式多年。(15)John Beardsworth,Havard Halland,Bryan Christopher Land and James Schmidt.Resource financed infrastructure:a discussion on a new form of infrastructure financing[R].Washington,D.C.:World Bank Group,2015.
另一方面,联结了发达国家、新兴国家及受援国的“三方合作”(triangular cooperation)(16)根据经合组织发展援助委员会(OECD-DAC)的定义,三方合作是指DAC成员国与关键国家(Pivotal Countries,一般为参与南南合作的新兴国家)在受援国共同开展的关于发展合作的项目或计划。成了国际减贫合作的重要方式。如近年来,中国与世界银行、联合国粮农组织、亚洲开发银行等机构共同建立了“减贫合作伙伴机制”,创新和深化了全球减贫伙伴关系。中国和英国在马拉维、乌干达等国共同规划探索了新的农业合作模式,取得了良好的减贫成效和社会影响。而中国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则打破了国际发展合作模式的二分即南北合作和南南合作,而是把两者融为一体,(17)李春林,张学文.“一带一路”建设与国际发展合作范式转换[J].福建行政学院学报,2015,(6).是三方合作的一个重要实践和典型示范,是中国减贫发展经验与知识的延伸和外溢。
对此,联合国高级别名人小组在《新型全球合作关系:通过可持续发展消除贫困并推动经济转型》报告中指出:“包括主要贫困国家在内的发展中国家正在积极地开展合作,并通过‘南南合作’和‘三方合作’等重要活动与发达国家组成联盟。凭借实践成果的积累、网络化知识交流以及更多的区域性合作,发展力会变得越来越强大。”(18)联合国高级别名人小组.新型全球合作关系:通过可持续发展消除贫困并推动经济转型[R].联合国,2013.2019年3月21~24日,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第二次联合国南南合作高级别会议(BAPA+10)上,与会国家也充分肯定了南南合作和三方合作对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关键作用。
(三)国际减贫合作机制向更加平等、包容、有效的方向发展
一方面,新兴国家推动了传统国际减贫合作机制的改革。受新兴国家减贫与发展方式的影响,2011年《釜山宣言》将“援助有效性”修订为“发展有效性”,把“发展”议题作为援助的核心,并承认多元的资金来源、政策选择和发展主体。(19)E.Mawdslev,L.Savage and S.M.Kim.A’Post-Aid World?’Paradigm Shift in Foreign Aid and Development Cooperation at the 2011 Busan High Level Forum[J].Geographical Journal,2014,(2):27~38.2012年开始,经合组织发展援助委员会对官方发展援助的内涵进行调整,引入了“官方对可持续发展的总支持(Total Official Support for Sustainable Development,TOSSD)”这一全新的概念,将传统的ODA、私人机构的发展资金、直接投资等都纳入发展融资的框架中。此外,中国推动了20国集团成为全球经济治理的主要平台,使发展中国家首次以平等成员身份参与全球经济治理,(20)宋黎磊,蔡亮.新时期中国国际角色定位的内涵与意义[J].新视野,2013,(5).特别是2016年的G20杭州峰会将“力求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消除贫穷与饥饿,实现经济社会发展成果平等共享”列为重要议题,有效地协调了发达国家和新兴经济体在国际减贫合作领域达成共识。
而另一方面,新兴经济体推动建立了更具包容性的新型减贫合作机制,主要包括在中国主导下成立的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中非发展基金、丝路基金、澜湄合作机制等。这些合作机制不仅包括新兴经济体,也包括发达国家和经济落后的贫困国家,行为体的多样化不仅能让发展中国家的权利得到充分体现,同时也能扩展参与各方的共同利益,增进减贫伙伴关系,从而实现多赢的效果。而且,这些机制都聚焦了减贫与发展的议题,将基础设施建设、互联互通、农业发展等作为优先投入资金的项目,打破了传统金融机制的长期垄断,为发展中国家的发展尤其是基础设施部门的建设提供了新的资金来源。(21)黄超.全球发展治理转型与中国的战略选择[J].国际展望, 2018,(3).特别是中国在2013年提出的“一带一路”倡议,是国际减贫合作机制的新探索。在合作理念上,“一带一路”注入了平等与公平价值,(22)李春林,张学文.“一带一路”建设与国际发展合作范式转换[J].福建行政学院学报,2015,(6).坚持在“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理念下开展减贫合作,超越了传统发展合作范式,有助于推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向着更公平合理的方向发展。在合作方式上,“一带一路”实行的是援助和投资双重驱动的“开发式扶贫”模式,突破了传统“北南援助”的“垂直范式”,(23)庞珣.新兴援助国的“兴”与“新”——垂直范式与水平范式的实证比较研究[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3,(5).能有效地激发发展中国家内在的发展动力,形成可持续的发展与减贫效应。
(四)国际减贫合作知识体系的重塑与发展
从现代化理论到新自由主义,国际减贫合作一直是依赖于西方国家的知识体系而发展的。国际减贫合作的实践大多依附于从西方国家视角构建的发展理论的指导,所体现和反映的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价值观念。千年发展目标提出以来,新兴经济体的减贫经验和知识使国际减贫合作的知识体系得到了重塑和发展。一方面,发展中国家的减贫知识为国际减贫合作提供了全新的经验和理论视角。比如,中国国内贫困治理的成功经验为全球贫困治理提供了多样化的解决方案,将中国减贫经验整合到全球减贫议程中,促进相关治理机制改革及内容调整,可以为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国内贫困治理提供极具参考价值的理念和方法。(24)杜旸.全球治理中的中国进程:以中国减贫治理为例[J].国际政治研究(季刊),2011,(1).另一方面,发展中国家的减贫经验与知识理论也转化成了发展中国家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软实力,对西方国家占据主导地位的固有减贫合作知识结构造成了冲击。比如,中国的精准扶贫经验在界定贫困主体、创造公平的财富分配渠道、彰显社会发展的公平、正义等方面具有显著的优势。2018年,第73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关于消除农村贫困的决议,将中国提出的“精准扶贫”理念与实践写入其中。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等国际组织与中国国际扶贫中心(International Poverty Reduction Center in China,IPRCC)发起“全球减贫案例征集活动”,对于传播发展中国家的减贫经验,推进全球伙伴关系的建设起到了积极的作用。2019年,联合国《2019年人类发展报告》首次广泛咨询了来自中国、巴西、印度等发展中国家智库的意见,这表明发展中国家的减贫经验和知识在国际社会中越来越受到重视。除此之外,联合国开发计划署与清华大学、国家信息中心等机构还共同发布了《中国人类发展报告特别版》,向世界介绍了中国的发展经验、新发展理念,以支持国际减贫合作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
综上所述,新兴经济体与西方国家力量对比的变化催生了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深刻变革。虽然,当前逆全球化态势对国际减贫的合作共识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且南北双方在国际减贫合作上仍然存在一定的分歧,比如发达国家曲解“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的原则;双方在对外援助的根本价值理念和原则规范上也难以协调一致,但毋庸置疑的是,发展中国家已经成为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重要力量,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变革与发展中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总体来看,国际减贫合作将呈现出“协同合作,共生发展”的大趋势。
二、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转换
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随着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和自身实力的变化而变化。从千年发展目标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角色经历了从边缘参与者到核心引领者的转换,成了当前国际减贫合作体系变革的关键推动力量。
(一)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定位
在千年发展目标实施期间,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实践贡献与话语权并不对称,仍然处于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边缘位置。在实践层面,中国以自身的发展为千年发展目标做出了重要贡献;同时,中国也投入了较多的政治经济资源推动千年发展目标的落实。在制度层面,由于中国处于从单一的受援者身份向援助者和受援者双重身份的转变阶段,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话语权仍然较为有限。但在这一阶段,中国通过减贫经验“走出去”加强了与国际发展机构的合作交流,不仅深化了对国际减贫合作的认识,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在参与国际减贫合作中所实行的理念、模式也逐渐被国际社会所接受和认可,为中国积极参与“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进入21世纪,中国无论是在经济实力还是政治地位上都有所提升,在国际政治经济舞台及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发生了深刻的变化。“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实施以来,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中不断贡献着中国智慧和中国力量,承担了更多的国际减贫责任和义务,其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意愿、政策和实践,对国际减贫合作的发展方向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逐渐转换为国际减贫合作的核心引领者,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中国是国际减贫合作新理念的引领者。中国在自身减贫实践过程中提出的“共同富裕”“扶贫先扶智”“精准扶贫”等思想理念对国际减贫合作影响深远。这些理念和思想对于打破传统的国际贫困治理规则和秩序的约束,改变“自上而下”援助驱动型贫困治理思维模式,激发发展中国家自我减贫起到了重要的作用。特别是“精准扶贫”的思想贯穿了贫困瞄准、贫困干预、脱贫成效评估等减贫的全过程,为发展中国家解决日趋复杂的贫困问题提供了良好的借鉴思路。泰国开泰银行的高级副总裁蔡伟才曾表示希望借鉴中国“精准扶贫”的经验,他认为中国政府为扶贫所作努力和所获成就为世界各国特别是发展中国家提供了可行的经验和样板。(25)常天童,沈忠浩,白纯.中国精准扶贫脱贫方略启迪世界[EB/OL].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17lh/2017-03/09/c_1120600577.htm,2017-3-9/2019-10-21.牛津大学人类与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萨宾娜·阿尔克(Sabina·Ark,2017)教授也认为,“中国的精准扶贫方略在精准识别、精准帮扶、精准管理、精准退出等方面对其他发展中国家有重要的借鉴意义。”(26)罗雯.世界知名专家齐赞中国精准扶贫方略 贡献全球减贫可行路径[EB/OL].http://f.china.com.cn/2017-10/24/content_50041960.htm,2017-10-24/2019-10-21.
而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则为国际减贫合作指明了新的方向。2012年11月,党的十八大报告首次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2015年,习近平主席又在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上进一步提出了共建“没有贫困、共同发展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指出“推动建立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减贫交流合作关系,是消除贫困的重要保障。”(27)习近平.携手消除贫困 促进共同发展——在2015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的主旨演讲[N].人民日报,2015-10-17(2).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与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所提出的一系列目标相契合,体现了对人类整体利益和命运的关怀,是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针对当前国际减贫合作机制碎片化,减贫成效低下,提出的一个美好愿景。同时,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提出也标志着中国参与国际减贫从“行动”到“发声”,中国声音开始影响并转变国际发展的话语权,也是中国承担大国责任的具体表现,中国将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引领,通过南南合作机制创新积极对接各国发展战略,推动双边和多边领域的全球反贫困。(28)张原.“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中国对外合作减贫——机制、挑战及应对[J].当代经济管理,2019,(1).
第二,中国是国际减贫合作新方案的贡献者。当前,“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实施面临着多重挑战,中国作为当今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对此提出了具体的“中国方案”——“一带一路”倡议。首先,“一带一路”倡议为国际减贫合作拓宽了融资渠道。联合国副秘书长吴红波认为,在全球范围内实现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面临巨大资金缺口,仅在亚洲地区2010年到2020年的基础设施投资需求就高达8.3万亿美元,而“一带一路”庞大的投资规模和资金流,将有潜力转化成为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所需的资金。(29)罗世礼.一带一路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相互促进[N].人民日报,2018-04-13(21).其次,“一带一路”倡议能有效弥补全球减贫公共产品的供给不足和结构性失衡的现状。“一带一路”倡议主要着眼于沿线各国共同的发展需求,向沿线国家提供重要的减贫公共产品。其中,基础设施建设是“一带一路”合作的重点,能促进沿线各国的互联互通,形成联动发展格局,拓展发展中国家经济增长的新空间。(30)卢静.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变革与中国的角色[J].当代世界,2019,(4).世界银行在2019年发布研究报告称,“‘一带一路’倡议全面实施可使3200万人摆脱日均生活费低于3.2美元的中度贫困状态,使全球贸易增加6.2%,沿线经济体贸易增加9.7%,全球收入增加2.9%。”(31)世行研究显示:一带一路倡议加快发展中国家减贫[N].人民日报,2019-06-20(3).总的来看,“一带一路”倡议与“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有着共同的愿景和基本原则,(32)吴红波.激发全球可持续发展新动力[N].人民日报,2016-07-27(9).对于落实“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促进国际减贫合作有着重要的推动作用。对中国而言,“一带一路”倡议也是中国履行全球贫困治理大国责任的重要途径,有利于提升中国的国际形象和国际影响力,帮助中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甚至是全球治理体系中获得更多的制度性话语权。
第三,中国是国际减贫合作公共产品的重要供给者。“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发布后,中国积极推动并落实促进国际减贫的行动,通过对外援助、贸易、投资等多种方式向国际社会提供了大量的减贫公共产品。
首先是机制类公共产品。自2005年中国国际扶贫中心(International Poverty Reduction Center in China,IPRCC)成立以来,中国就在国际减贫合作机制的建设上进行了积极的探索,建立了多层次并持续拓展深化的国际减贫合作机制网络体系。如“中国-东盟社会发展与减贫论坛”“中非合作论坛-减贫与发展会议”等机制性交流平台不断完善,拓宽了发展中国家之间减贫经验交流的渠道和平台。2015年,“中国-拉共体论坛”成立,中国与拉美和加勒比地区发展中国家的多维合作减贫机制初步构建。(33)张原.推动“一带一路”减贫合作 更好发挥中国减贫正向溢出效应[EB/OL].http://www.cssn.cn/jjx_lljjx_1/lljjx_fzjjx/201904/t20190425_4870161.html,2019-4-25/2019-10-21.此外,澜湄合作、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丝路基金等新的合作机制的成立,也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了国际减贫合作体系。这些新的合作机制在合作目标上也与“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对接,更具广泛性和针对性,充分体现了合作共赢的新型减贫交流合作关系的内涵。
其次是物质性公共产品。随着经济实力的增长,中国向发展中国家提供的物质性减贫公共产品也逐渐增多,主要包括基础设施建设、境外经贸合作区建设等,这对于促进贸易便利化及当地民生发展起着基础性的作用。如2009年4月,中国宣布向东盟国家提供100亿美元基础设施资金和150亿美元信贷,用于支持中国与东盟国家,特别是大湄公河次区域国家在基础设施建设、能源资源、信息通信等领域的重大投资合作项目。2014年11月,李克强总理在第17次东盟与中日韩(10+3)领导人会议上提出实施“东亚减贫合作倡议”,并提供1亿元人民币开展乡村减贫推进计划,建立东亚减贫合作示范点。此外,中国还提供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资源,对非洲、东南亚国家的医疗卫生、教育等惠及民生的项目进行了重点援助,使减贫合作的成效深入民心,提升了中国的减贫软实力。
最后是知识类公共产品。在当前国际社会学习、了解中国减贫经验的需求不断上升,推进“一带一路”倡议背景下,构建中国减贫经验国际化的立体式网络十分重要。(34)黄承伟.为全球贫困治理贡献中国方案[N].人民日报,2017-07-20(3).林毅夫也提出,中国要在全球发展中承担起更为重要的领导者角色,需要建立新的多边金融机构来体现其发展理念、经验和隐性知识。(35)林毅夫,王燕.超越发展援助:在一个多极世界中重构发展合作新理念[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11.在2015年9月的联合国可持续发展峰会上,习近平提出“中国将设立国际发展知识中心,同各国一道研究和交流适合各自国情的发展理论和发展实践。”(36)习近平.谋共同永续发展 做合作共赢伙伴——在联合国发展峰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09-27(2).2017年8月,中国国际发展知识中心成立,这不仅是中国积极落实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重要举措,也意味着由中国等南方国家的发展经验和合作方式转化并生产而成的新的发展知识将逐渐成为与西方发展知识并行的另一个重要的知识体系。(37)刘靖.全球援助治理困境下重塑国际发展合作的新范式[J].国际关系研究,2017,(4).此外,中国还成立了南南合作与发展学院、中国-联合国粮农组织南南合作知识分享网站等研究机构。在减贫合作实践中,中国也注重将自身的减贫经验与发展中国家进行平行转移和分享,对于改变西方减贫知识体系的固有权力结构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二)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角色定位的根源
霍尔斯蒂的角色理论认为,国际角色包括角色扮演和角色认知两个方面,角色扮演是指“针对其他国家的态度、决策、反应、义务和功能的行为模式”;角色认知指“政策制定者对什么样的角色、义务、规则和行为与他们的国家身份相符合的主观认知和判断,以及对国家在国际体系和次体系中应该具有的功能的判断”。(38)Holsti K.J.National Role Conceptions in the Study of Foreign Policy[J].International Studies Quarterly,1970,(3).国际角色主要是在自我角色认知与他者角色预期的互动与调整的过程中形成的,自我角色认知与他者角色预期是国家角色定位的关键性变量。因此,分析国际角色一般采取国内-国际的双重层次,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转换无疑也受到国内外两方面因素的影响。
从内部来看,中国综合实力的提升使中国参与国际事务的意愿和能力不断增强。从经济总量上来看,2010年中国已经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GDP在国际上的占比也不断提高,是世界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政治上,中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二十国集团(G20)等国际组织的重要成员国,并倡导设立了亚投行(AIIB)等机制,外交战略能力不断提升;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中国是减贫成就最为突出的国家,且已经成为世界第四大对外援助国。同时,“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提出为中国在新时期参与国际减贫合作提供了难得契机,也对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这样的背景下,中国继续延续韬光养晦、埋头发展国内经济的经济外交政策几乎已不再可能。(39)黄益平.中国经济外交新战略下的“一带一路”[J].国际经济评论,2015,(1).
中共十八大以来,中国对国际减贫合作体系的认知和自身的角色定位都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在国际减贫领域的角色实践更加深入,角色表现也充分展示了大国风范的自信。如2013年9月22日,中国发布了《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2015年5月13日,中国政府再次发布立场文件,这充分说明中国已经意识到自身实力及国际地位提升的客观事实,并尝试在国际发展治理中发出更多的中国声音,以争取更大的主动权。(40)黄梅波,吴仪君.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与国际发展治理中的中国角色[J].国际展望,2016,(1).此后,中国在多个国际场合就国际发展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议题表明了自身的立场和态度。如2015年,习近平主席在第70届联合国大会上发表演讲,提出“中国将始终做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坚持走共同发展道路,继续奉行互利共赢的开放战略,将自身发展经验和机遇同世界各国分享。”(41)十八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M].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16:698.2015年10月,习近平出席了减贫与发展高层论坛,并发表了《携手消除贫困 促进共同发展》的主旨演讲,系统阐述了中国的全球贫困治理观。2017年10月18日,中共十九大报告中表示,“中国要始终做世界和平的建设者、全球发展的贡献者、国际秩序的维护者。”(42)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N].人民日报,2017-10-28(1).此外,在实践上,中国也进行了多方面的战略调整和资源投入。如“十三五”规划纲要提出“扩大科技教育、医疗卫生、防灾减灾、环境治理、野生动植物保护、减贫等领域对外合作和援助,加大人道主义援助力度。主动参与‘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4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N].人民日报,2016-03-18(1).2018年4月,中国国家国际发展合作署正式成立,这充分表明中国已经将开展国际发展合作置于战略优先的位置,凸显了对对外援助和国际发展合作的重视。由此可见,中国对自身的崛起及如何展现负责任大国的形象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
从外部来看,国际社会对中国参与国际减贫赋予了多重复杂的角色期待。发展中国家出于自身发展利益的考虑,期待能搭乘中国发展的便车,希望中国能在国际减贫上做出更大的贡献,但同时又担心自身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对中国仍然持有防范与制衡的心理。发达国家出于自身战略利益的考虑,试图转嫁国际减贫责任,要求中国承担更多的国际责任,而同时又不愿意放弃其在国际规范制定和国际组织治理方面的核心影响力,(44)左常升.国际发展援助理论与实践[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238.试图将发展中国家纳入其制定的原则规范之中。对于此,中国也不得不开始调整自身定位,对国际社会的角色预期给予了恰当的回应。一方面,中国通过扩大对外援助、深化国际减贫合作来体现中国的善意与诚意,并加强与国际社会的沟通对话,争取理解与信任,消除外部疑虑,利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这一契机,为自身的发展道路正名,也为发展中世界争取、创造更充裕的生存与发展空间。(45)孙伊然.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与中国特色的经济外交[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7,(1).另一方面,中国坚守发展中国家的身份,在“共同但有区别的原则”下开展国际减贫合作。在2015年联合国发展峰会上,习近平指出:“各国能力和水平有差异,在同一目标下,应该承担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发达国家应该及时兑现承诺、履行义务,国际社会应该坚持南北合作主渠道地位,深化南南合作和三方合作,支持私营部门等利益攸关方在伙伴关系中发挥更大作用。”(46)习近平.谋共同永续发展 做合作共赢伙伴——在联合国发展峰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5-09-27(2).在2019年联合国“南南合作日”纪念大会上,中国也进一步强调,发展中国家应维护南北合作为主渠道的发展格局,加强全球发展伙伴关系建设,共同维护发展中国家共同利益。
(三)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限度
根据国内外环境的变化,中国对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定位进行了调整,成了国际减贫合作的重要参与力量。但整体来看,当前,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也面临着一些限度,制约着其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效力的发挥。
一是参与意愿与参与能力之间的差距。中共十八大后,中国一直积极地投入国际减贫合作,力争在国际减贫合作乃至全球治理中获得更多的话语权,但由于中国是国际减贫合作的后来的参与者与机制构建者,在减贫知识体系的构建、合作机制的建立、运行和评估上经验都显不足,相关专业人才缺乏,参与的广度和深度均不够。更为重要的是,当前国际减贫合作面临着巨额的资金缺口,中国无疑难以以一己之力来承担。据国际劳工组织(ILO)估计,在2030年之前每年需要6万亿美元,或15年里总共投入近10万亿美元,才有可能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目标中消除极端贫困的目标。现实情况却是,国际减贫投入远远不足。2000年至2014年,仅有丹麦、卢森堡、挪威、瑞典和荷兰的官方发展援助超过联合国制定的标准,相当于国民总收入的0.7%。2017年一年,美国仅用了国民总收入(GNI)的0.18%作为对外援助,远远低于1970年发达国家承诺的0.7%的目标。而中国自2005年以来对发展中国家的援助和投资资金年均增长率超过25%,对外合作减贫已覆盖全球大部分发展中国家。(47)张原.推动“一带一路”减贫合作 更好发挥中国减贫正向溢出效应[EB/OL].http://www.cssn.cn/jjx_lljjx_1/lljjx_fzjjx/201904/t20190425_4870161.html,2019-4-25/2019-10-21.在这种情况下,发达国家却罔顾中国发展中国家的现实,过度强调中国参与国际减贫的“大国责任”。但目前,中国并不具备强大的经济实力成为国际减贫合作公共产品的“超级供给者”,任何超越发展阶段和综合国力的全球公共产品供给都可能是一个“陷阱”。(48)张茉楠.新型全球治理框架中我国的角色转变及参与对策[J].宏观经济管理,2017,(7).
二是国内贫困治理与国际责任之间的利益平衡问题。全球治理与国家治理是密切相关、相辅相成的,一国在全球治理中的角色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国家治理状况。(49)卢静.全球经济治理体系变革与中国的角色[J].当代世界,2019,(4).基于发展中国家的现实,当前,中国国内也面临着艰巨的减贫任务。截至2014年底,中国还有2948.5万个贫困户、7017万贫困人口,要实现《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打赢脱贫攻坚战的决定》中提出的到2020年农村贫困人口实现脱贫的任务,每年要减贫1170万,平均每月减贫100万,减贫任务十分艰巨。而解决农村贫困人口问题,是中国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必须补齐的短板之一。(50)张瑞才.我国发展中面临的短板和陷阱及其应对[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3).加之,中国国内区域间发展不平衡,国民收入差距过大等,都是不可忽视的严峻的社会经济难题。李克强总理在2018年两会期间发布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指出,中国需打好“精准扶贫”“推进污染防治”等“三大攻坚战”。中国政府借此向世界传达信息:中国自身的贫困问题尚未解决,中国必须首先解决自身的贫困问题,才有更大力量为全球发展做出贡献。(51)庞中英.未来5年是中国“强起来”的华丽时段,“强起来”的中国对世界意味着什么?[N].华夏时报,2018-03-06(37).因此,中国在参与国际减贫合作中不可过快过大投资,应首先兼顾国内发展的公平与效率,在资源投入上有所倾斜。
此外,由于目前发达国家仍然掌握着主要国际发展机构的领导权,且在减贫合作中北南援助也依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在一定程度上制约了中国对国际减贫合作的参与。中国除了参与一些大的国际发展事务的讨论外,由于机构资源约束等方面的原因,很少参与各种国际发展援助议程的讨论,在该体系的政策制定中实际影响力和话语权很少。(52)李小云.发展援助的未来:西方模式的困境和中国的新角色[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213.同时,美国、日本、澳大利亚等国也开始调整其对外援助战略,将不可避免地利用话语权优势和影响力对中国进行战略扼制。
综上,在内部角色认知的动力与外部角色期待的压力的共同作用下,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角色实现了转换,为国际减贫合作注入了新的动力。虽然当前中国减贫的经验及南南合作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国际社会的认可,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地位也不断提升,但在将来,其角色发挥仍然面临着国内外多重因素的制约。基于新的角色职责,如何有效地发挥中国作为核心引领者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作用,也将成为中国战略布局的重要内容之一。
三、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未来发展路径
为充分发挥减贫合作在对外政策中的作用,使其成为践行中国全球治理新理念,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和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重要手段,中国应加强顶层设计,从战略高度看待国际减贫合作的作用,对参与国际减贫合作进行全方位地规划与设计,更好地发挥减贫软实力的作用,实现综合效益最大化。
(一)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在维护自身利益与承担国际减贫责任之间寻求新的平衡
当前,国际社会要求中国承担国际责任,成为“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的呼声与日俱增,中国被要求按照现行国际规则提供全球公共产品的压力不可避免。(53)李小云.发展援助的未来:西方模式的困境和中国的新角色[M].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9:169.对于此,中国应对自身“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新兴大国”的角色定位有明确的认知,充分考虑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战略意义,在“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下,促进国内减贫与国际减贫的联动发展。
第一,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因为“这是国际社会在发展领域的重要共识,是开展国际发展合作的基础。”(54)外交部发布2015年后发展议程中方立场文件[EB/OL].http://www.gov.cn/gzdt/2013-09/22/content_2492606.htm,2013-9-22/2019-10-21.在国际减贫合作中,中国要始终坚持“发展中国家”的属性,尽力避免过早承担过重的对外援助负担,避免在全球层次作出过于明确的物质性承诺。(55)张春.中国参与2030年议程全球伙伴关系的战略思考[J].国际展望,2015,(5).在维护发展中国家的根本利益同时,也必须思考某些发展中国家要求的合理性问题,权衡利弊,在提供减贫公共产品时量力而行。如在发展融资方面,可加强与世界银行、亚洲开发银行等国际金融机构的合作,弥补发展中国家在减贫资金及技术方面的不足。
第二,协调好国内减贫与国际减贫的关系。国内减贫是中国参与国际减贫合作的基础,中国之所以能在国际减贫领域展现出强大的吸引力和感召力,也是因为自身卓著的减贫成就和经验。一方面,中国应立足于国内减贫,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引导下,在相关的可持续发展目标上制定出更具体的目标和指标体系,明确相关的执行标准和监督措施,从而真正地在兼顾经济发展、社会公平和环境保护三大支柱的基础上实现中国自身的发展,(56)黄超.全球发展治理转型与中国的战略选择[J].国际展望,2018,(3).为中国在更大范围和程度上参与国际减贫奠定基础。另一方面,中国应积极将自身发展与减贫的原则、理念、方式在国际社会进行推广,进一步强调“新型减贫交流合作关系”“人类命运共同体”等理念,强化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意识,分散中国承担更大国际责任的国际舆论压力,塑造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治理秩序,为国内减贫与发展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
(二)加强多边合作与三方合作,推进构建开放包容的减贫合作体系
第一,积极维护联合国在多边减贫合作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从千年发展目标到“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联合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地位不断提升。联合国的中立性、公正性立场以及合法性权威不仅能促进国际社会在减贫问题上达成共识,同时也能为发展中国家要求发达国家共同承担减贫责任奠定道德基础。而且,在联合国框架下的合作,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国际社会对中国“一带一路”相关项目合作的质疑,消除项目当地人民的误解,提升中国政府的国际形象。(57)孙靓莹,邱昌情.“一带一路”建设背景下的南南合作:路径与前景[J].广西社会科学,2016,(2).因此,中国应进一步加强与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等发展机构之间的协调与合作,增强中国对国际减贫合作项目的参与度和融合度。此外,还应积极推进联合国在国际减贫议程设置、国际减贫项目开展方面的审议与问责,进一步提升联合国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统筹协调职能和主导地位。
第二,加强与发达国家的三方合作。作为沟通南北援助和南南合作的桥梁,三方合作在近年来开始受到国际社会的关注。鉴于此,中国应在联合国框架下,通过三方合作推动发达国家的减贫实践行动,践行“共商共建共享”的贫困治理理念。如可借鉴发达国家在减贫项目管理及科学技术方面的经验和优势,共同制定落实2030年议程的行动计划,积极推进在粮食安全、可持续农业发展、医疗卫生等领域的合作,构建具有开放性、包容性的减贫合作伙伴关系。
此外,中国还应加强与经合组织发展援助委员会、世界银行等国际发展机构及非政府组织的对话与沟通,在“一带一路”框架内积极协调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与原有国际减贫体系的关系,发挥新组织的积极作用。(58)张原.“一带一路”倡议下的中国对外合作减贫:机制、挑战与应对[J].当代经济管理,2019,(1).
(三)统筹规划,分层次分重点推进国际减贫合作
第一,在战略规划上,加强“一带一路”倡议和“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对接。如何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框架下推动“一带一路”,使其能兼顾沿线国家的减贫和发展需求,带动沿线国家经济发展,使“一带一路”能充分发挥其作用和影响力,是中国面临着的巨大挑战。对此,中国应从合作理念、合作领域、合作机制几个方面来全方位促进两者的对接。在合作理念上,可将2030年议程的可持续发展理念贯彻到“一带一路”建设的各个层面,从顶层设计理念到区域、国家、地区乃至项目建设理念上;在合作领域上,将“一带一路”与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具体目标任务相结合,如在规划基础设施建设、气候变化、教育等领域的具体项目时,可对接“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具体的消除贫困目标,针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发展需求,设置因地制宜的合作方案;(59)朱磊,陈迎.“一带一路”倡议对接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内涵、目标与路径[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4).在合作机制上,应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框架下,将区域减贫合作纳入“一带一路”倡议统筹规划,利用“一带一路”倡议促进相关机制的协同合作,进而推动区域减贫合作与“一带一路”大项目统筹规划,(60)赵青海.中国与东盟10+1框架下的减贫国际合作与周边外交[R].中国国际扶贫中心,2015.以平衡各方利益,降低机制碎片化带来的风险,形成合力,实现协同发展。
第二,在实施策略上,立足于周边国家,以东南亚、非洲为重点,逐步推进。首先,中国周边国家大多为经济落后的贫困国家,在与中国开展减贫合作上有着巨大的现实需求和制度基础,而且与周边国家分享发展成果,促进周边国家减贫,也是中国践行“共商共建共享”的贫困治理理念,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步骤。因此,中国在参与国际减贫合作时首先应充分关切周边国家的利益,在基础设施建设、人力资源、贸易和投资便利化等多领域深化与周边国家的合作,塑造减贫合作的软实力。其次,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和非洲国家的减贫合作开展较早,也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在新的减贫合作时期,可充分发挥澜湄机制、中非合作论坛等机制的引领示范作用,如在澜湄合作中,可深入挖掘和主动呈现下游国家的发展性需求,(61)卢光盛,熊鑫.周边外交视野下的澜湄合作:战略关联与创新实践[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2).加强在医疗卫生、基础设施建设、教育和农业发展领域的合作,以“中国-东亚乡村减贫合作示范项目”等项目为主导,充分发挥企业、非政府组织在减贫合作中的作用,实现“一带一路”建设民生先行,民心相通,进而推进国际减贫合作进程。
结 论
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实施以来,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南北力量的对比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南南合作和南北合作两种减贫模式在互动中相互融合,使国际减贫合作迈进了一个“协同合作、共生发展”的新时期。在这个时期,发展中国家从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被动的“受援者”成长为重要的参与主体,开始在国际减贫的议程设置、制度建设及公共产品供给方面发挥重要的作用;新兴国家超越发展援助的“一揽子”减贫合作模式打破了传统官方发展援助“自上而下”的固有模式;旧有的国际减贫合作机制向着更加平等、包容的方向改革,一大批包含了新兴经济体、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新的合作机制诞生。
在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一系列的变化过程中,中国也不断更新调整对自身角色的认知和定位,逐渐从国际减贫合作体系中边缘的参与者转换为核心的引领者。在“没有贫困、共同发展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引领下,中国为国际减贫合作提供了共建“一带一路”的方案,并为此提供了大量的物质性和制度性的公共产品,推动着以合作共赢为核心的新型国际减贫交流合作关系的建设。中国的角色转换不仅与自身综合实力的提升相关,也与国际社会对中国的多重角色期待有关。综合实力的提升使中国能得以让自身发展与减贫的经验、理念、模式进行对外传播,与国际社会共享发展成果。另一方面,中国的角色转换也是承担大国责任的具体表现,是对发展中国家、发达国家、新兴国家等行为体多重复杂角色期待的回应。
当前,“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实施,对中国来说充满了机遇和挑战。一方面,中国可借此契机,充分发挥自身在国际减贫合作中的比较优势,争取在全球治理领域中更大的话语权。另一方面,新的国际减贫议程也对中国的参与提出了更高的能力要求。不可忽略的是,中国仍然面临着制度性话语权、减贫能力、大国战略挤压以及平衡国内外减贫的困境与限制。未来,中国要在国际减贫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必须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的框架下,坚持“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原则,协调处理好国内、区域与国际层面的利益冲突,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推进公平合理的全球治理秩序,为2020年全面小康社会的建设提供良好的外部环境,使减贫合作成为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和构建中国特色大国外交的重要途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