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唐宋诗词中的扬州文化记忆

2020-02-23

扬州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词人扬州

刘 芹

(扬州大学, 江苏 扬州 225009)

扬州名出《尚书·禹贡》“淮海惟扬州”,是古九州之一,地域范围广大,“沿于江海,达于淮泗”。今之扬州,非古九州之扬州。今之扬州,春秋时为古邗国地,《左传》“吴城邗,沟通江淮”,可作为扬州建城的最早记载,即公元前486年。战国时属楚,为广陵邑。西汉时为江都国、广陵国,东汉至西晋为广陵郡,东晋分广陵郡为海陵郡、山阳郡,刘宋改南兖州,北齐改东广州,北周改吴州。直至公元589年(隋文帝开皇九年),改吴州为扬州,置总管府。扬州得名由来,学界意见不一。有说借用古州名,有说“江南其气燥劲,厥性轻扬”[1],与地气人性有关。有说扬州“地多赤杨,因取名焉”[2]。有说战国时期扬州属越,扬州因扬越而得名[3]。还有说“杨州州界多水,水波扬也”[4],与水有关。不论其称名来源如何,扬州确是一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名城。尤在隋炀帝开凿济渠,改造山阴渎,以通粮运后,扬州一举成为全国粮运、盐运转输枢纽。唐代扬州利通四海、富甲天下,为中国东南沿海地区重要的经济中心,政客、商贾、文人、名士齐聚扬州,一时繁盛[5]。宋代扬州历史变故,遭逢腥风血雨,经历沧桑劫难,一时稍有衰败[6]。唐宋扬州之文化符号记忆,深深刻印在唐宋诗词字里行间。

一、风景扬州:繁华与婉约

唐代的扬州,交通便利,经济繁荣,吸引了全国的文人学士。唐代到过扬州的诗人,数以百计。据王海雯《全唐诗》《文苑英华》等存世的两万多唐五代诗词,吟咏扬州的诗词有414首,涉及诗人158位[7]。所以有如此能产的扬州诗词,扬州的自然风光是其产生的基础和前提。中唐诗人权德舆的《广陵散》详细描绘了扬州的地形与繁华:“广陵实佳丽,隋季此为京。八方称辐凑,五达如砥平。大旆映空色,笳箫发连营。层台出重霄,金碧摩颢清。交驰流水毂,迥接浮云甍。青楼旭日映,绿野春风晴。”除了扬州全景的描写外,还有对扬州具体景物的描绘,如扬州的塔、寺、桥等都成为诗人笔下美丽的扬州记忆。刘长卿《登扬州栖灵寺塔》:“北塔凌空虚,雄观压川泽。亭亭楚云外,千里看不隔。遥对黄金台,浮辉乱相射。盘梯接元气,半壁栖夜魄。”李白、高适、白居易等人都留下过栖灵寺塔吟诵的诗篇,以致栖灵塔声名远播。张祜《禅智寺》:“宝殿依山险,临虚势若吞。画檐齐木末,香砌压云根。”罗隐《广陵开元寺阁上作》“江蹙海门帆散去,地吞淮口树相依。”想来扬州的塔寺也别有一番雄伟气魄,因之塔寺的灵气散发古城特有的魅力。李绅《宿扬州》“夜桥灯火连星汉,水郭帆樯近斗牛”,杜牧《扬州三首》“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蜀船红锦重,越橐水沉堆”“街垂千步柳,霞映两重城”,将扬州的小桥流水人家之韵致刻画得秀气灵动、赏心悦目。更有张祜《纵游淮南》“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扬州实在是一个风景宜人、市井繁华、舒心适意、归老养生之所。

北宋是在唐末藩镇割剧分裂有五代十国迭替政权的基础上建立的,结束了近八十年分裂政权统治,新立的北宋政权首要的任务便是休养生息,提升国力。经历过战争骚乱,扬州一度衰颓。五代词人韦庄一首《过扬州》,追忆“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花发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风多”,而今“淮王去后无鸡犬,炀帝归来葬绮罗。二十四桥空寂寂,绿杨摧折旧官河”,曾经的热闹繁华与战后的孤寂凄凉形成鲜明的对比,怎么不令人感慨万千呢?所幸,北宋经历几代君主的励精图治,至仁宗时,国力有所增强。最让人感动的是仁宗盛世之下文坛的兴盛,可以说是北宋历史上最疯狂的时期。晏殊、范仲淹、欧阳修、苏舜钦、王安石、苏轼等才子济济一堂,好不热闹。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欧阳修由滁州太守转知扬州。欧阳修在蜀冈中峰修建平山堂,堂前植柳栽花,公暇之时,平山堂中诗酒会友,几多风流。诗人扬州为官一年,对平山堂情有独钟,对扬州多有眷念。他在送友人刘敞出守维扬时借酬赠之机,追忆几年前自己守任扬州之时所建平山堂风光,“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春风”。欧阳修将平山堂描绘如江南女子一般柔美、温婉,字里行间掩抑不住那份喜爱与思念。苏轼一生十过扬州,还出任过扬州太守,因与恩师欧阳修同守任于此的渊源,与扬州情份尤为特别。诗人笔下的扬州“墨云拖雨过西楼。水东流,晚烟收。柳外残阳,回照动帘钩”,亦或“珠帘十里卷香风”“语音犹自带吴侬”,都是如此温柔唯美,含情脉脉。王安石的脍炙名篇《泊船瓜洲》,将瓜洲的江南水乡之美灵动地呈现于读者眼前。北宋婉约派词家秦观亦有扬州平山堂诗作,“栋宇高开古寺间,尽收佳处入雕栏。山浮海上青螺远,天转江南碧玉宽。雨槛幽花滋浅泪,风卮清酒涨微澜。游人若论登临美,须作淮东第一观”。名家名作,数不胜数。太平盛世下的扬州温和、柔顺、娴静、清明,婉约绮媚是扬州的另一种美。

自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年)至宋理宗端平元年(1234年)的一百多年间,江北淮南的辽阔土地成了保卫南宋政权的屏障,战争不断,扬州也由一个商业枢纽变成了南宋的国防前线,多次成为金人争夺和占领的地方。宋高宗建炎三年、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金兵两次大举南攻,扬州首当其冲,兵燹之酷,使得积累数百年之久的富庶与文明荡然无存! 宋代词人姜夔的《扬州慢》抚今追昔,曾几何时“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而今宋孝宗淳熙三年(1176年)冬至日,词人路过扬州,“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作者亲眼目睹战争洗劫后古城的萧条景象,曾经一度令人神往的“名都”今日成了一座“空城”。“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谁说又不是呢?昔日的繁华到眼前的荒芜凄凉,除了悲叹、怀旧,纵才华横溢,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便“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花开依旧,人事已非,不过徒增空城的感伤罢了。朱敦儒《相见欢·金陵城上西楼》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客居金陵的朱敦儒独自一人登上金陵城楼,纵目远眺,眼前萧条零落的秋景,更增作者悲秋之愁。国破家亡、背井离乡,衣冠南渡是无奈,仍无法克制内心强烈的愿望,何时收复中原,何日回归故土,亦是对南宋政权无能的愤慨与抗议。这些词作哪一字哪一句不是凄凉的泪、荒芜的情?这样的扬州是诗人词人心头最温暖最柔软的那一片天地,对于她遭逢变故的情愫是最动情最温情的一种难舍难分。

诗人词人们正因见过扬州之美,方有笔下扬州清新别致的咏唱、方有扬州衰残悲戚之叹、方有扬州太平盛世温柔唱诵、方有扬州变故之下的温情诉说。扬州风景之一时繁盛与婉约永远刻印在诗人词人的笔墨中。

二、风雅扬州:深情与悲情

世人皆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杭成为人间至美之地的代名词。扬州凭借天时、地利、人和亦曾成为一处风雅之地。单之蔷的《“江南”是怎样炼成的》提出并回答了一个问题:江北的扬州为什么算江南?作者认为:“把扬州看作是江南更重要的原因是扬州与江南的神似,甚至可以说扬州曾经比江南更江南。大运河畔、长江边上、东海之滨的扬州,她的繁华、她的富庶、她的舞榭歌台、她的诗词歌赋、她的琴棋书画都和江南的苏杭相通、相似、相媲美。因此杜牧把扬州当江南来吟咏就可以理解了。”[8]

扬州的美景加之唐代扬州的繁盛,富贾名士齐聚扬州,扬州成为风流儒雅之士聚集之地。吟诵扬州的诗词、诗人词人,不胜枚举,扬州成为文化风雅之地。风雅之作除了对扬州风景的直接书写外,多为借景抒情之作。有敘说的离别深情,讴歌的柔骨深情,还有那壮志家国之情等等,情感交织繁复,丰富挚烈。刘绮庄《扬州送人》“落日低帆影,归风引棹讴。思君折杨柳,泪尽武昌楼。”黄昏送别,微风拂柳,情深不舍难自已。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诗人笔下烟花三月、碧空、天际之水的那份明快、开阔,让这份送别之情情深而不滞、意永而不悲。蒋涣《途次淮扬望京口寄白下诸公》“晚帆低荻叶,寒日下枫林。”徐凝《忆扬州》:“萧娘脸薄难胜泪,柳叶眉长易得愁。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分明的怀人之作,借用怀地之名。诗人昨日离恨的绵绵情怀,倾泻于离人别日音容的记忆描绘中,可见用情至深。杜牧 《寄扬州韩绰判官》:“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等等之类。诗人或在扬州或过扬州或离扬州,扬州风景都带给诗人们不尽的感动,借助扬州的景物,寄予诗人们对友人、对自我、对家国无限的深情与心底无限美好的憧憬。

宋代是一个多事之秋,前有五代十国动荡,后有金兵入侵。相对稳定的北宋太平盛世,以才子汇聚的仁宗朝为最,也数此期才子与扬州渊源最深。欧阳修送完友人刘敞,“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行乐直须年少,尊前看取衰翁”,真性情中劝慰友人,又是自我独白。苏轼曾在扬州任太守,忆起恩师欧阳修此前在此处守任,更是悲从中来,有词《西江月·平山堂》缅怀恩师,“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学生对老师的一片深情厚意,全在词中,感人至深。南宋政权动荡,扬州因为地理、经济的原因连连遭受重创,一度衰败。名流士人面对惨不忍睹的扬州境遇,发声多悲哀,由温情深情至于悲情,心伤不能自已。风雅之作多悲情之作,皆应景而生,或是遗憾惆怅之情、或别离感伤之情、又或伤古悼今之情、更至壮志难酬家国悲情。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写下词人对收复中原、恢复国家统一的决心和爱国热情,同时满是对政府的控诉与个人无助的叹息。《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一种壮士暮年,壮志难酬的无奈与悲愤。张辑《月上瓜洲·南徐多景楼作》“英雄恨,古今泪,水东流。惟有渔竿明月上瓜洲。”纵一腔热血,一片丹心,任西水东流一般无能为力,只有闲云野鹤垂钓江边罢了。李好古《江城子》“欲上治安双阕远,空怅望,过维扬。”诗人词人们无助失落,对过去美好一去不返的叹息,对个人未来的迷茫,对国家政府的控诉,唯有寄情于抚今追昔的景物,无限的忧愁与悲情化作笔墨下文字间绵延不断的伤痛记忆。

世事变幻,曾经一个如诗如画的扬州,诗人们寄情于小桥流水的美景,深情款款。一朝而成芜城,狼籍不堪,美景不再,人生无常,终于凄凉心生悲情。

三、风情扬州:愉悦与哀伤

扬州小桥流水人家,邗沟烟柳堤岸,琼花芍药为谁生,更有二四桥明月夜。天地谱写的扬州画卷充满诗情画意,生活行走其中的人“景不醉人人自醉”“情到深处无时已”。唯有绝美的景致,方有绝美的情致。

王建《夜看扬州市》“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如今不似时平日,犹自笙歌彻晓闻。”唐代的扬州繁华若此,若世外桃源,不受世俗所累,高楼美女如云,来往游客纷纷。杜牧《题扬州禅智寺》“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寄扬州韩绰判官》“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韦庄《过扬州》“当年人未识兵戈,处处青楼夜夜歌”等诸多诗词中,一是吟唱唐代扬州经济繁荣,富商大贾聚集,风月场所门庭若市,一片纸醉金迷;一是诉说文人士子儒雅风流,平生各有才情志气,多有寄情于风月间。唐代扬州风月诗除大量观妓诗外,更多“送妓”“赠妓”“别妓”“怀妓”“伤妓”“悼妓”“惜妓”等[9]。张祜《到广陵》:“今日更来憔悴意,不堪风月满扬州”,怀妓之作。杜牧《赠别二首(其一)》:“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别妓之作。赵嘏《赠歙州妓》:“扬州寒食春风市,看遍花枝尽不如”,赠妓之作。可见得扬州风月之中更添真情。尽管真情复杂,诗人们享受来自于身体的或精神的愉悦,至于一种放荡、醉生梦死的生活。尤若杜牧《遣怀》追忆在扬州当幕僚时的那段生活:“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风流才子们流连风月间的真情,而成身心的愉悦。

五代十国兵乱之后,北宋接棒百废待兴,至于北宋仁宗太平盛世之时,那些既是才子又是朝廷重臣的人物来到风景如画的扬州,或是醉心于风景,或是烹茶品茗,或是次韵唱和,借扬州名物风光抒发自己的闲适情怀,一如盛世下的扬州悠闲生活。只是亦难免前世沧桑之叹。刘敞知任扬州,游竹西有诗:“万竿苍翠隔晴川,寂寞芜城三百年。此地重闻歌吹发,扬州风物故依然。”五代兵乱至于今,扬州芜城三百年,重闻“竹西歌吹”“扬州风物”如故,那份安然闲适、风情万种的扬州又回来了,怎不令作者欣喜感慨?后来好友梅尧臣、欧阳修游“竹西佳处”,皆有次韵唱和之作。梅尧臣诗“结雨竹西若若川,扬州歌吹思当年。刘郎若向风前唱,梦入青楼事惘然。”言语之中,对人世变幻多有感叹。欧阳修和诗“十里楼台歌吹繁,扬州无复似当年。古来兴废皆如此,徒使登临一慨然。”诗人对曾经的扬州念念不忘,今日便是再热闹再繁华,终不能回到从前。豁然洞察一切,人生在世,兴废更替,自然之道。梅尧臣、欧阳修的和诗,虽是踏赏竹西歌吹,寻游安闲之时,却因触景生情感怀人生,多了些时世之叹,或是源自个人、或是来自家庭。遇到个人心情开怀时,亦有悠闲之诵,如梅尧臣和刘敞春贡亭诗“梦谷浮船稳且平,泊登冈顶看茶生。始从官署二三辈,时听春禽一两声。”欧阳修游竹西亭登昆丘诗“昆丘蒙谷接新亭,画舸悠悠春水生。欲觅扬州使君处,但随风际管弦声。”这样的诗唱之作读来一派恬淡娴雅。诗人们沉醉在旖旎而明媚的春色中,耳边不时的春禽啁啾之声以及随风飘来的丝竹管弦之音,在这样的美好春光中,赋诗酬唱,是多么优雅而乐趣无穷的一件事。苏轼《赵昌四季芍药》想到扬州芍药:“倚竹佳人翠袖长,天寒犹著薄罗裳。扬州近日红千叶,自是风流时世妆。”感谢岁月静好,诗人词人享受扬州的这处风情,轻松自在而愉悦。

南宋时扬州凋敝,目视之处无不萧瑟,耳闻之声莫不凄清。唐时歌吹扬州,南宋时只闻清角吹寒。宋赵鼎《扬州竹西亭》感叹“路入扬州秋草残,竹西亭上曲栏杆。而今那复闻歌吹,黄叶西风薄暮寒。”作者对昔日竹西歌吹的无限向往,如今却只有对着一片枯草西风凋敝的景色伤感罢了。林泳《扬州杂诗》“落日吟诗望戍楼,烟花空忆古扬州。开明桥下千家市,但见朝朝挂骷髅。”昨日月明桥下红袖招招,今日只见红颜已成枯骨。诗作虽多夸张,足见战争的无情与可怕。昔日门庭若市的红楼,而今门庭紧闭,处处枯骨。一盛一衰的极致对比中,更感人生如梦,满是哀伤。这便像那扬州走一遭,离去再回首,便只有追忆那些年的份儿。柳永《临江仙》写于友人刘敞由扬州改知郓州回京述职时,词有“扬州曾是追游地,酒台花径仍存。凤箫依旧月中闻。荆王魂梦,应认岭头云。”离任扬州,离开那么一处风情之地,是伤情的。扬州颓败,我想,这是文人士子们都不愿见的,这份伤情受不起……或者亦如秦观,即便贬诎,感叹:“青门同携手,前欢记、浑似梦里扬州。谁念断肠南陌,回首西楼。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拟待倩人说与,生怕人愁。”也只是与扬州分别而已,除了因自我的原因多少感伤外,总好过那一场腥风血雨吧。试想,面对满目疮痍,风流才子们寄情风月,除了凄苦的自嘲,无奈的控诉,纵美女如云,怕是也再无心致细细咀嚼这份风情了吧?曾经盛极一时的扬州风月之地,不过徒增诗人们更多的忧愁与哀伤罢了。

富庶如扬州,风情之地曾多真情令人神往;衰残如扬州,风情之地终有悲情徒增哀伤。或愉悦或伤情,诗人词人笔端娓娓述说着扬州的那一段昨天。

四、风骨扬州:得意与伤世

扬州江南水乡花红柳绿、小桥流水的景致,孕育了这一方水土清明灵秀之气。过往的文人墨客笔端自觉不自觉流露的扬州风骨,时移事易。

唐时白居易与刘禹锡同登栖灵寺塔,刘禹锡赋诗《同乐天登栖灵寺塔》:“步步相携不觉难,九层云外倚阑干。忽然笑语半天上,无限游人举眼看。”此篇友情之作,两位诗人同行游塔心情闲适愉悦,放松自得。白居易亦作《与梦得登栖灵寺塔》:“半月腾腾在广陵,何楼何塔不同登。共怜筋力犹堪任,上到栖灵第九层。”作者诗作对于家国责任担当的雄心壮志与坚定信念,豪情万丈全部寄予笔端。李白《酬崔侍御》以东汉不臣天子的隐士严光自比,豪情壮志,自信满满,“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自是客星辞帝座,元非太白醉扬州。”刘禹锡《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这首诗系刘禹锡罢免途中巧遇白居易,扬州席间答白居易诗作。诗文虽对世事变迁感慨万分,却对这仕宦浮沉颇为豁达。情景宜人,即便宦海沉浮、仕途多舛,壮志不已,书生意气风发依旧,挥斥方遒激扬文字。诗作失落中有希望,哀叹中有得意。

到了宋代,北宋太平盛世下的文人官吏们多怀社稷百姓之心。在他们的诗词唱诵中,可以看到他们对于国事、民生、吏治的思考与感悟。韩琦有诗《广陵大雪》,其中“我闻上天主时泽,亦有常数滋农谷。膏润均于一岁中,是谓年丰调于烛”。一颗心系农时,情牵百姓的好太守,是韩琦的写照。忧国忧民,亦为韩琦为官一生的追求。杨亿《殿院卞侍郎赴淮南转运》:“东南转粟承新命,淮海扬旌到旧游”,足见诗人对时政的关心,情系民生,一片挚诚渴望政治抱负得以实现,可以大展宏图壮志之心。当然,士子官吏们即便生在太平盛世,身逢明主,亦难免时有贬谪失意之时。便如欧阳修可以“鸟歌花舞醉太守,明日酒醒春已归”,看起来放浪形骸,实则是个性豪迈,放荡不羁。一颗报国忧民之心,丝毫不因这份参禅顿悟后及时行乐的思想而减。他日重新起用,初心不变,文人的清高自守、忠直果敢,一如既往。便是失意时,亦是得意时。

南宋形势变化,扬州兵燹之后衰颓。郑党斋有词《扬州慢·琼花》:“我欲缠腰骑鹤”,词人曾游过扬州,见过扬州之美。琼花,作为词人心中的扬州意象,令他念念不忘,想要重返扬州故地重游。“烟霄远、旧事悠悠。但凭阑无语,烟花三月春愁”,往事如烟、胜地不常、美景不再,独倚阑干,默默无语,尽是那三月绵绵的春愁。词人笔下脱不去的哀愁,有对国家生死存亡命运的感叹,有对南宋朝廷不图恢复的愤懑和斥责,有对中原人民的深切怀念。周密《瑶花慢》“杜郎老矣,想旧事、花须能说。记少年,一梦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字里行间的忧愁,将词人一种时不我待、老大无成的志士之苦,娓娓述说开来。只恨报国无门,唯有伴随壮志消磨的抑郁孤独和无可奈何,更有怀念扬州悠悠旧事的忧愁,这些文字始终笼罩在词人亡国之痛的情感中。南宋时的扬州已然不可能恢复往日的经济文化名城的旖旎风情,因为宋金双方以淮河中流划界的缘故,扬州已成边关。扬州只能以军事要塞的严肃面貌出现在人们眼前,昔日小桥流水、扬州歌吹今已不复可见可闻。南宋时的扬州伤痕累累,宋词中风骨又岂一个“伤世”诉说得尽。

扬州盛衰变化,时间真实地记录了一切。诗人词人的家国情怀,因历史世事移易,或人生畅意豁达、或感时伤世,无不触景生情,情应景生。这些难以述说得清的情怀唯有细细地品读于时光的唐宋诗词间。

历史是一个时代的缩影,不同的历史反映一个不同的时代。唐宋诗词的历史文化记忆清晰地记录了不同的扬州形象,或一时繁盛或偶有衰残的扬州。无论是唐代扬州的繁盛美,还是宋代扬州的婉约美,都在诗词史上丰润了扬州的文化形象,记录下了扬州不同的美。

猜你喜欢

词人扬州
扬州茶韵
我那水蛇腰的扬州
扬州的夏日
词人的职业
一曲《扬州慢》,尽道《黍离》之悲
《浮世清欢,岁月安好》
孤馆寒窗夜无寐
扬州的秋日
“扬州绒花”
林逋梅妻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