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场直播中的主播身体思考

李 佳 奇

(河南大学 文学院，河南 开封 475001)

网络直播是一种区别于传统电台直播，在手机、电脑等终端设备上通过互联网信息技术，将现场用视频、语音、图像、文字等形式呈现出来的信息传播方式。2019年8月30日，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在北京发布的第44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表明：截至2019年6月，我国网络直播用户规模达4.33亿，较2018年底增长3646万，占网民整体的50.7%。网络直播正在以飞快地传播速度融入到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近年来，网络直播平台依照其直播内容可分为游戏直播、秀场直播、体育直播以及各个行业内的直播这四种类型。在秀场直播中，各路俊男美女主播通过身体表演来展示其才艺，他们借助于身体和屏幕外的观众进行沟通交流，从而使自己人气大涨。通过对秀场直播中主播的身体表演现象进行分析，探讨主播的身体表演底线何在以及未来直播中的身体走向。

一、秀场直播中的主播身体形象

(一)“身体”的理论渊源

“身体”作为一种理论概念常被诸多理论家探讨。西方传统观念中，“身体”与“灵魂”一直是一对二元对立的概念。柏拉图的“理式说”、基督教文化中所提倡的“道成肉身”以及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等，这些理论无一不是把身体当作灵魂的对立面来对待，将二者分割开来。“身体”在这一时期处于一个被贬低和压抑的状态之下。人们将灵魂视为永恒且高尚之物，身体则备受排斥。

18世纪以来，理论家们的视角开始发生转变，和理性相对立的“身体”逐渐被大家所关注。尼采是较早重新思考“身体”重要性的人，在他看来，笛卡尔所认可的有着理性意识的灵魂其实是身体所派生出来的工具，而身体才是人们反思人之为人的关键，这也标志着“身体”开始摆脱其被压抑的命运。在尼采之后，胡塞尔和梅洛·庞蒂也都对“身体”提出自己的观点，尽管和尼采的观点存在差异，但又有一定的共性。梅洛·庞蒂吸收了胡塞尔的部分理论并加以改造，重新审视身心关系。梅洛·庞蒂认为知觉中所呈现出来的才是事物的真实存在，把知觉看作是身体与心灵的中介物，从而使身心统一起来取代了意识主体。福柯受到尼采的影响同样将矛头对准笛卡尔的意识理论，认为身体同意识相比是至关重要的，进而可以看出其对身体采取肯定态度。福柯还对“身体快感”有所关注，认为人们的身体快感被权力所建构。“西方人的所谓经验就是存在于一种文化中的生存基本形式，它始终都是在知识、权力与道德的领域之间交错呈现和展开。”[1]236德勒兹则从“身体意象”和“感觉”二者出发对身体进行探讨。德勒兹指出“意象”并不是被感知的对象，它能够直接对身体产生作用，在身体介入“意象”的再创造这一过程的同时，它依然可以突破主体意识从而回到自身本来的运动中。

综上可见，“身体”从西方传统观念中被贬低与被压抑的状态，到后来“身体”逐渐开始受到理论家们的重视，它的定义也在不断地被理论家们重新阐释。而如今，人们受其影响，对身体的理念也有着极大地改观，各种与身体美学相关的商业化活动不断兴起。秀场直播正是在百年思想风气开化之后，在现代化商业社会所出现的新事物。

(二)网络主播的身体形象与商品化

网络主播是通过网络视频直播间来展示自己的才艺，吸引人们的眼球，从而获得平台用户的支持，以收取用户礼物的形式获得收入的一种网络职业。秀场直播的主播通常都是才艺双全且社交能力极强的一类人，其中女主播占大多数。而主播主要的工作就是和平台用户进行一对一、一对多的聊天互动，并在互动中展示自己的才艺，满足用户的一些合理要求。

众所周知，网络空间具有虚拟性，这就意味着网络主播的身体形象也具有非真实性的形象特征。首先，网络主播对平台用户所呈现的外表具有非真实性。和大家以往的认知不同的是，秀场直播对于主播形象的要求并不高，只要长相过得去，有才艺，会聊天就可以。在技术与媒介飞速发展的今天，美颜进入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并成为一种时尚潮流。主播通过自己的精心装扮，再加上电脑和手机的双重美颜对其容貌进行加工重构，自然也就拥有了完美的容貌。其次，网络主播的个人性格与现实生活中的性格差异较大。视频直播间中的主播形象并不一定与其日常生活中的形象相同。一个平时内向文静、不爱说话的女生在直播间中也会摇身一变成为一个健谈风趣的女主播。与此同时，其劲歌热舞的表演也打破了日常生活中中规中矩的形象。主播们在虚拟空间里给自己设定了不同于往日的崭新形象，他们通过一些身体表演让自我价值得以体现。一位女主播就曾谈到：“在生活中，我就是个卑微的小人物，在单位被忽视，没有男朋友，父母电话里都是催促，我实在太希望受到别人的关注了。而在直播间里不一样，我会收到鲜花，会有别人关注，我喜欢跟他们聊天，这样我就能忘了现实。”[2]由此可见，网络直播可以使外表平凡的人们暂时忘却现实生活中的自己，以光鲜亮丽的容貌出现在大众的眼球中，从而增强其自信心。网络主播与平台用户的“面对面”互动交流，使身体成了身体图像的一种在场呈现。一定程度上，直播间放大了主播的身体，使其身体具有唯一在场性。主播为了更好地进行身体表演和沟通交流，通常都会拉近身体和直播设备之间的距离。但这种拉近行为无疑会造成主播的身体特别是脸蛋和上半身在屏幕中被放大，占据大部分的画面，直播页面由此成了对主播身体的近景特写。如今，大多数秀场直播中的身体呈现与表演已经变为一种可供消费的身体符号，这也就证明了身体成为网络主播至关重要的资本。在一定意义上，直播是关于主播的一种身体消费。打开直播软件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主播都用自己的照片作为直播的封面。而这些照片经过后台的精心处理，突出主播身体的独特魅力，由此吸引了直播间外的潜在观众。在和用户的实时互动中，主播的行为举止要求满足观众对其身体的欲望和想象，而这也为主播带来了巨大的经济效益，凸显其身体的商品化特征。

费思克曾经说过，在娱乐文化时代大众的快感主要“通过身体来运作”，并且“经由身体被体验或被表达”[3]。直播间的观众不仅影响了主播身体的台下管理，也时刻影响着主播的台前直播表演。直播前，主播们会调整好光线，并挑选出自认为最美的角度来面对观众。用户观众会对主播的穿衣打扮、身体表演等发表自己的看法，给出一定的建议，主播则会在互动交流过程中实时管理自己的身体。这样做可以短暂地拉近主播与观众之间的距离，使得观众的愉悦感和存在感大幅度提升。观众想看到主播特定的才艺展示时，需要对其进行打赏。直播平台上打赏的虚拟礼物是主播们的身体资本转为其经济资本的重要途径，是其身体商品化的体现。正是由于主播的身体价值需要通过观众的打赏和肯定来体现，所以观众在主播的身体走向上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对于秀场直播中身体的反思

“一切传播媒介都在彻底地改造我们，它们对私人生活、政治、经济、美学、心理、道德、伦理和社会各方面的影响是如此普遍深入，以至我们的一切都与之接触，受其影响，为其改变。”[4]161-162媒介的飞速发展使得身体逐渐充斥着大众的日常生活，成了大众所关注的焦点。传播媒介以其特有的方式拓宽了大众的视野，身体也通过这种方式不断地冲击着人们的视觉神经。人们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传统世俗对于身体的束缚，身体的自由程度得以提升。直播中主播的身体表演给人们带来视觉上的享受和审美快感。在积极意义上，主播的身体展示是一项互利共赢的工作。在这里，身体更加注重用户感官的满足，通过身体表演让用户观众获得存在满足感与一定的审美愉悦，同时也为自己带来了经济效益。

与此同时，秀场直播所存在的问题也值得反思。身体解放使得身体摆脱了以往的束缚，却受到了大众审美标准的压迫。从表面上看电视广告、新闻媒体并没有强迫人们改变，但却在隐形之中改变了人们的审美，“网红脸”的日渐流行让人们对于美的定义随波逐流，渐渐趋于同一化。不知不觉中，大众的审美眼光开始受到影响，随之在这种同一化的审美标准下也部分丧失了自我判断能力。主播们纷纷通过各种技术去完善自己的身体，以一个尽可能完美的自己呈现在观众们的视野中。在这种看似个性化选择的背后，隐藏着消费和科技对于人的约束，人们在这种约束中其实是不自由的状态。适当的化妆不仅是会使得自己心情愉悦，也是对于他人的一种尊重。但盲目地借助整形技术在自己的身体上“动刀子”，是对于自己身体的一种不自信，也是对于自己的一种不负责，甚至会在社会大众中形成一种畸形的审美心理。随意打开一个秀场直播软件，映入眼帘的主播照片几乎都是“网红脸”。不得不说，这种“网红脸”的审美取向是大众对“美”的定义缺乏开放性和包容性的表现，一定程度上会导致大众片面的认知，尤其对于缺乏辨别能力的青少年产生不良影响。

当下秀场直播的主流依然是以“美女主播为核心的直播模式”。但是这些美女主播的个人素养参差不齐，经过公司包装后却变得千篇一律。按照戈夫曼对于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前台”(剧本规定的角色)和“后台”(真实的自我)的区分，有些主播在“前台”的扮演并不成功，其直播内容十分空洞，没有什么意义可言。她们的表演也可以说是敷衍式的表演，表演更多是为了盈利，而不是让大众欣赏，从而导致庸俗化的审美倾向。但是这种内容空洞的直播其背后的场景建构则满足了观众的窥私欲。不少主播在家中进行直播，因此主播的房间就转变成为自我展演的场所。观众在观看其直播的同时也可以窥视主播私密的日常生活，这样一来满足了观众的好奇心，故而即便是内容枯燥乏味也会有大量用户前来观看。这种游走在欲望边缘的直播导致身体表演偏离了健康的轨迹，网络环境被低俗文化所充斥，一定程度上对社会风气影响较大。

三、秀场直播中的身体底线及身体走向

(一)秀场直播中的身体底线

“身体不仅仅是一个被意识所感知的动物性身体，而且作为一个生产性的符号元素参与社会秩序的视觉建构。”[5]无论是在现实社会，还是在网络直播平台，有关身体的各种展演总是与社会控制之间存在着张力关系，围绕着身体的控制与反控制、解放与规训的斗争也一直在争论中。由于秀场直播面向的是社会大众，网络主播自身也算是公众人物。他们在直播中的一切行为都属于公共行为，必须遵守法律法规、遵循社会公共秩序，不能够肆意妄为。而对身体欲望的规范与认识，从古至今一直是被讨论的话题。《孟子·告子上》中指出“食、色，性也”[6]241。王阳明也曾认为人欲即天理，正常的人欲应当得到尊重和满足，如此才能使得个人得到全面的发展，从而推动整个社会的进步。但是过度的欲望则会对个人、对社会造成负面消极影响。正如老子说过：“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7]104，意思是说，过度的视觉审美会引发视觉疲劳，过度的音响享乐则会导致失聪，过度沉迷吃喝则会让人的味觉消失。一切都要遵循适度原则，过度则会导致任何美感的消失。秀场直播中主播过度地消费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做出违反社会法规，影响社会风气的行为，这样的过度会对互联网环境带来不良之风，不禁让人思考身体的底线何在。

在网络监管机制的制约之下，以秀场直播为代表的网络直播也在逐渐走向规范化。从2016年至今，《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规定》《网络表演经营活动管理办法》等法规相继出台，分别从不同层面上对网络直播环境和网络直播行为进行规范和约束。首先，网络直播背后所隐藏的高收益模式诱惑着主播们，不断挑战她们的底线，对互联网环境造成不良影响。因此，主播个人素质的提升对良好的网络环境意义重大。对于网络主播而言，应该注重自律，提升自身的媒介素养，塑造良好健康的媒体环境。网络主播也属于公众人物，一举一动会影响到社会大众，故而应当树立起正确的价值观念，认识到主播不仅仅是一份轻松获得高额收益的工作，努力提升自我价值与责任感，从而使得直播内容向多元化发展。同时，主播应该注意其着装打扮。在直播中，主播穿着虽然不能太随意，要在开播前对自己精心打扮，并且不能够穿过于暴露的衣服，这样不利于营造良好健康的直播环境。主播们要参考大众的日常审美，穿衣打扮简单大气，找到能够凸显自己个性的服装，从而更好地展示自身气质与美丽。除此之外，主播们对于自己的肢体表演也要进行严格的把控。直播时，坚决不能出现打情骂俏、卖弄风骚等行为举动。通过从内到外，从个人的内在素养到其外在形象的规范约束，树立良好的正面社会形象，相信网络直播环境可以得到一定的改善。

另外，网络直播会受到极端欲望化、功利化问题的影响，也需要平台、主播、受众去积极地努力构建一个健康的直播环境，需要主管部门、社会舆论去引导、协调它的成长。外在道德规范的他律性通常体现在个人对社会所倡导的主流价值观念的接受并自觉履行上。并且，他律性还常借助于社会舆论、风俗习惯、典范教化、赏善罚恶等具体的道德治理手段作为其推动力。网络平台应建立相应的规范审查机制，设置专业人员进行严格的审查与考核，行使其主体责任感。贯彻落实网络直播相关法律法规，严格对网络主播进行筛选排查，除了进行实名认证之外，还要考察主播的专业素养，在主播面试环节中设置教育考试等，从根本上抑制不健康内容的产生。

(二)秀场直播的身体走向

在内容决定直播平台未来发展趋势的今天，秀场直播开始致力于内容的延伸与扩充。目前，大多数秀场直播的主播往往以其个人业务能力获得观众的青睐。观众所喜欢的那些主播往往是喜欢其内在，即他们的才华或者是有趣的灵魂。有些主播相貌平平，粉丝数量却上万。媒介技术虽然能将一个相貌平凡的普通女孩变成美女，但其内在是无法进行美化的。一些忠实的观众会对主播的才艺表演提出建议，以期下次的表演可以更加完美。部分观众由于欣赏主播的口才，聊天互动很愉快，也会对其进行打赏，从而使得主播获得高收益。也就是说，目前大多数直播平台中主播的身体与意识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即身心一体化。观众不再像以往一样仅仅因其长相、身材俱佳就打赏他们，而是看其综合能力。

秀场直播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势必会朝着更加规范化的方向发展。伴随着网络监管机制的逐步完善、成熟，秀场直播会朝着更加健康的方向发展。未来的秀场直播参与主体的普遍性会使其内容更加的广泛、多元化，而且可能会越来越生活化。由此推断，未来的秀场直播参与主体的普遍性会使其内容更加的广泛、多元化，而且可能会越来越生活化。全民直播的流行趋势也在无时无刻的影响着秀场直播，平民化、草根化的特点可能也会是未来秀场直播签约艺人的方向。大批才华横溢的草根创作者将会拥有展示个人才艺的机会，秀场直播逐渐沦为个人展示和分享的平台。那么，未来直播中的身体势必依然与心灵无法分割，甚至联系更加紧密。心灵地位将会逐渐突出并占据主要地位，用户观众在看够众多帅哥美女之后，也会更加注重心灵的沟通或者说是思想的碰撞，从而更愿意为有趣的表演买单。

由此可见，越来越多的秀场直播平台的火热兴起，其出现在公共视域中的问题也随之增加。主播的身体“隐私”被赤裸裸地曝光在直播间中，主体意识的沦丧与色情界限的模糊化导致网络主播的身体以及身体的尺度成了大众所关注的焦点。伴随着网络监管机制的逐步完善、成熟，我们应该思考秀场直播中的身体底线在哪？与此同时，秀场直播中的身体走向不容小觑，值得我们进一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