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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统战”与中华文化“大一统”传统

2020-02-22李勇刚

山西社会主义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中华文明中华民族文明

李勇刚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北京 100081

《春秋公羊传》说:“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1]这是“大一统”一词的来源,更是“大一统”深厚义理基础的经学依据。中华文明之所以成为世界上唯一同根同种同文且以国家形态发展至今从未中断的伟大文明,有赖“大一统”所提供的政治保障。“大一统”的动态实践,包含政治实体和文明不断扩大的过程,这需要不断地将“外人”变成“自己人”,把外部化为内部。正是在这种“大一统”的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积累了丰富的治国理政经验,尤其是“统战”方面的经验和智慧。“大一统”传统实际上成为历代中国共产党人创建中国特色统一战线理论的重要思想来源,也是我们今天建构“大统战”理论、推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传统文化深度融合的题中应有之义。

一、“大一统”有助于奠定“大统战”的共识底线

“大一统”是中华民族的共同信念和认同基础。在政权上定于一,才有所谓“中国”;在文明上合为一,才有所谓“中华文明”。“大一统”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更是一个文化概念;不仅是一个政体概念,也是一个政道概念。作为深植于中华民族血脉中的思想理念,“大一统”能够不断塑造并增进中华儿女的政治共识和文化共识,为“大统战”奠定共识底线。

(一)政治共识底线

从炎黄时代的部落联盟,到夏商周三代的分封制,经过历史的不断演进,终于在秦代形成中央集权的大一统格局。从此,我国走上与西方不同的发展道路。秦汉以来“大一统”的中央集权和郡县制治理模式,是人类在农耕时代最成熟的国家和社会治理模式,远远高于同期西方社会的治理水平。在中国传统的历史逻辑中,地方割据往往伴随的是封建贵族、地方门阀、世家大族以至于军阀集团等寡头力量,以及随之而来的各种形式的阶层固化、经济剥削、人身依附等不平等、反平等现象,而统一则往往伴随着寡头势力的瓦解、平民阶层上升通道的拓展以及社会流动性的增强。在中国历史上,统一是主流。与“不断分化”的西方文明相比,中国历史总是呈现出“分久必合”。在古代西方,分散于各地的民众围绕同一个神或同一些神的信念而产生了认同感;在古代中国,构筑起这种认同的不是神的信念,而是对“大一统”的历史信仰。中华民族总是珍视统一、致力于统一,不会把分裂的局面正常化。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就在列强侵蚀和内乱侵扰下不断陷入主权分割、政令不行、领土分离、国家分裂的局面,以致最终沦为一片北有傀儡政权、南有列强殖民、各地军阀割据的祸乱之地。中国共产党人通过深入彻底的社会革命,结束了近代以来中国四分五裂、积贫积弱的局面,重塑了新的现代“大一统”——不仅实现了地理疆域的基本统一,更在政治上建立了中央集权,实现了政令法度的统一、经济财力的集中、精英人才的聚合,中华民族也由此统一为多元一体的现代民族国家;更为重要的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为传统的“大一统”注入新的时代精神——人民性。传统“大一统”植根于皇权体系,以天子为政治象征;现代“大一统”植根于人民民主,以人民为主体,在国家与民众个体之间建立了更为直接的关系,具有更强的动员能力。“人民”不是虚幻的,而是经由血与火的考验塑造出来的,是通过无产阶级、农民阶级和一部分资产阶级所组成的阶级联盟、统一战线、独立建国,通过土地改革、劳资协调、男女平等、城乡互助等社会革命而塑造出来的。人民就是以共和国形式建立起来的统一战线,人民就是共和国的根基,没有人民就没有共和国的成立和发展壮大。同时,现代大一统体制也是推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前提条件。因为在开放的世界市场体系下,只有实现民族独立和国家统一,才能由政府推动和保护工业化和市场化进程,抵御外部市场的冲击。

回顾历史可以看到,社会主义大一统的政治局面来之不易,值得倍加珍惜。西方对中国和平演变的主要目标,就是破坏大一统格局的制度和社会基础,使中国最终走向分裂,走向多国分裂自治的碎片化。对此,我们必须高度警惕。“大统战”的政治共识底线,就是中国不可分裂、中华民族共同体不可离散、中华文化不可消解。统战成员来自不同民族、不同阶层、不同政党,可以有不同信仰。但是,只要作为中华儿女的一分子,就必须全面认识和理解中华文化“大一统”的悠久传统,共同守护社会主义大一统格局,维护国家统一和民族独立。而当今中国,只有中国共产党才是维护国家统一、民族独立并带领中华民族实现伟大复兴的核心力量。因此,“大一统”的政治共识底线,必然要求不断增进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

(二)文化共识底线

在世界各大文明中,真正形成大一统秩序格局的,只有中华文明。古埃及文明、古巴比伦文明、古玛雅文明等,尽管都形成过强大的、具有扩张性的政治实体,但这些政治实体最终都崩溃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这些文明也因为丧失政治实体的支撑,而沦为考古学的对象;而基督教文明、伊斯兰教文明,尽管存在着类似于“大一统”观念的精神秩序,也存在过依托于此种观念建立普世性帝国的诉求和实践,但这些大型帝国也已经崩溃,最终形成的政治实体是分散型的小规模领土国家。是否形成大一统格局,是中国与西方历史发展的根本区别,也是中华文明五千年来绵延不绝的根本原因。

中华“大一统”在最初建立之时,亦曾受惠于地理空间带来的优势,比如相对封闭又足够广大的土地、特定气候和资源有能力支撑起大一统政权的长期存续。但是,在大一统秩序的内在发展过程中,其产生出来的一些文化和物质要素,如统一的文字、被广泛接受和学习的文明典籍、具有相同观念的政治精英和士人群体等,已经使得大一统政权具有不断恢复的可能性。诚然,只有列国纷争,才有百家争鸣。但是,诸子百家没有支持长期分裂的。他们都力图恢复统一的秩序,只是对统一有着不同的解释和实践方案。由此也反证,统一是中华文明的内在诉求,大一统政权与大一统文明难以分割。文明秩序比政治秩序更为基本,文明的连续性是政权连续性的根据,文明是“大一统”的根基和秩序。文明既是政治统一的动力和目标,也包含了政治统一的正确方式,以及对此方式正确性的认证。另一方面,在政治的变化中,文明自身也发生了相应的改变,获得了更为丰富的内容,从而保持了高度的连续性和强大的自我更新能力。正因为中华文明在历代有连续性,中国才会在多次分裂中重新统一。

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在新的历史条件下重建了中华文明大一统格局,在实质平等的基础上奠定了中华文明的现代形态,使中华文明以现代国家的形式得以更新和重建。共和国继承了传统中国留下的文明国家遗产——无论是政统道统合一的基本结构和精英政治传统,还是超越于种族民族主义的民族政策和中央集权结构,中华人民共和国都与传统中国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而中华文明的古老智慧,也被不断激活——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令出一门的郡县体制、多元一体的民族关系、四海一家的王道理念,最终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这一现代政治实体的基础上大放异彩。虽然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探索过程中经历过很多曲折,但取得的成就无疑是巨大的,实现了中华文明的更始重生,使中华文明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在很大程度上恢复了一个古老文明应有的文明自信心和文明自豪感。

当前,面对西方文明无孔不入的文化渗透,“大统战”的文化共识底线就是增进中华文化认同,坚持中华文化的主体意识,坚定文化自信,这是“大一统”文明的内在要求,也是“大统战”之“大”的文化意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精神命脉,是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也是我们在世界文化激荡中站稳脚跟的坚实根基。”[2]“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包含着中华民族最根本的精神基因,代表着中华民族独特的精神标识,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3]他反复强调“这是我们民族的‘根’和‘魂’,丢了‘根’和‘魂’,就没有根基了”。[4]习近平总书记还强调“四个讲清楚”:“要讲清楚每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传统、文化积淀、基本国情不同,其发展道路必然有着自己的特色;要讲清楚中华文化积淀着中华民族最深沉的精神追求,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发展壮大的丰厚滋养;要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要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的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现实基础。”[5]

习近平总书记还指出:“在带领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建设、改革的长期历史实践中,中国共产党人始终是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忠实继承者和弘扬者。”[6]如上文所述,正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通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才实现了中华文明的更始重生。同时,中国共产党一直从中华文化中汲取养分,不断进行自我革新和进步。尤其是在基本的工作方法和思想方法上,中国共产党人一直秉持一种“负阴而抱阳”、“知其白,守其黑”的中国辩证思维方式,尽量避免“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一方面,在批判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又积极利用中国传统文化,并强调要吸收传统文化中的“精华”,不仅包括儒家,而且包括法家、道家、墨家、兵家、佛教等;中国共产党人实事求是、一切从实际出发、理论联系实际的工作方法,与中国古代强调“时中”的辩证法一脉相承;另一方面,在具体的组织建设和实践工作中,中国传统的“修身自省”的伦理经验,为共产党员的人格塑造和党的先进性的锤炼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源;中国传统中“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政治伦理意识,为共产党员作为中华民族先锋队和世界先进文明担纲者的责任观念不断注入精神动力。可以说,中华文明的更始重生和全面复兴,中华文化的继承和弘扬,都离不开中国共产党这个政治主体。因此,“大一统”的文化共识底线,同样要求不断增进对中国共产党的认同。

(三)人类共同价值

习近平主席站在道义制高点上,倡导全人类共同价值,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人类共同价值”不同于所谓的“普世价值”,前者充分尊重不同国家和民族的主体性、差异性;后者基于西方中心主义,把西方特定的价值实现方式冒充为普遍价值加以推广,背后依靠的是基于经济和军事实力的文化霸权。经过几百年的殖民扩张,西方“普世价值”大行其道的同时,不同族群、宗教和文明之间却更加疏远,冲突加剧。全球化不等于西方化,普世价值不等于欧美化。因此,问题的关键并不在于有无“普世价值”,而在于不同的族群、宗教和文明之间如何寻找基本共识。

中华文明为深信丛林法则的西方国际政治提供了另一种政治文化伦理。与崇尚霸道征服的西方文明不同,中华“大一统”文明崇尚王道,霸权、扩张、殖民、掠夺并非关键词。中华民族没有弱肉强食的炮舰政策,没有强加于人的不平等条约,也没有干涉别国内政而引起的文明冲突。中西文明最根本的差异在于,西方文明以个体为本位,注重权利伦理;而中华文明则以共同体为本位,强调责任伦理。权利伦理的核心是“争”,责任伦理的核心是“让”。中华文明所推崇的孝悌忠信、仁义礼智,强调的正是人在各种人伦关系中应当承担的责任,这远甚于某些在表达权利的借口下实则危害公共利益的自由主义信条。

“大一统”的深化过程,本质上是公共性不断提升的过程,而人类共同价值则是在世界价值的层面达成更高层次的公共性。这是“大一统”本身为建构人类共同价值所能提供的思想资源。而在人类共同价值的内容上,强调“大一统”的中华文明与全人类共同价值不仅仅是简单的局部与整体的关系,更是一种结构化的支撑与被支撑关系。习近平主席认为,中华传统文化中包含着许多人类共同遵循的普遍性生存智慧,“老子、孔子、墨子、孟子、庄子等中国诸子百家学说至今仍然具有世界性的文化意义”,这些思想家“思考和表达了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根本问题,其智慧光芒穿透历史,思想价值跨越时空,历久弥新,成为人类共有的精神财富”[7]。

在“大统战”的国际视野和文明视野里,中西文明之间本身所具有的差异性不应当成为彼此对立的前提,而应当成为文明交流互鉴、寻求价值共识、解决人类危机的基础。例如,中华文明重“仁者爱人”、互惠互助、四海一家;西方文明重个体自由、生而平等、人权天赋——两者结合既有助于现代治理对个人权利的保护,又有助于构建团结互助的“和谐”社会。又如,中华文明重“天人合一”的发展观念,习惯将天之法则转化为人之准则;现代西方国家无论什么党派,都将环境问题纳入其道德文化、外交贸易、国家安全政策体系——两者结合有利于为生态文明提供伦理基础,从而在绿色平台上促进中西文明新交融。只有中华文明与西方文明携起手来,才能构建人类共同价值观的基础,进而应对诸如资源环境、种族冲突、价值观输出、恐怖极端主义等全人类共同面临的重大挑战,优化全球治理体系。

二、“大一统”有助于丰富“大统战”的理论内涵

习近平总书记倡导,统战干部要深入学习党的统一战线理论和方针政策,精通中国的文史哲政。而在长期的“大一统”历史进程中,中华民族通过对历史兴亡、政权更替的观察和总结,提炼出丰厚的思想和智慧。“统战”内含于“大一统”的传统之中,这方面的思想和智慧有助于丰富“大统战”的理论内涵。

(一)以道统术

“道”是几乎所有中国思想学派所接受的概念,具有本源性、根本性、规律性、终极性的内涵所指。道教讲“道生万物”,“尊道贵德”;儒家讲“道不远人”,“人能弘道”;法家讲“道者,万物之始”。在中华文化中,上有天地君师之道,下有家庭伦理之道。正是“道”使国与家相通、君与父相连、上与下相和、进与退相成。

《孟子》中以攻城为例,说明了“得道多助”的道理。首先,“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人和”是比“天时”和“地利”更重要、更本质的要素。其次,要达到“人和”,必须“得道”,就是立足于道的高度,所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最后,“人和”决定成败,充分做到“人和”就能“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最终“战必胜矣”。[8]

“得道多助”的道理,与统战工作的本质高度相关。古人云:“得土地易,得人心难。”[9]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指出:“人心向背、力量对比是决定党和人民事业成败的关键,是最大的政治。统战工作的本质要求,是大团结大联合,解决的就是人心和力量问题。这是我们党治国理政必须花大心思、下大气力解决好的重大战略问题。”[10]“人心向背、力量对比”的问题,就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问题,就是“人和”的问题。这是关系到事业兴衰成败的大问题。由此,“大统战”着眼于国家的长治久安,立足于根本的执政规律,把统战从治理之术上升为执政之道,这是“大统战”之“大”的根本依据。

只有从执政之道的高度来开展统战工作,只有让统战工作符合“道”的原则,才能实现长治久安。古今中外,凡是盛世,必然在“统战”工作上卓有成效;凡是衰世,必然是在“统战”工作上先行瓦解。以中国古代王朝为例,同样是少数民族入主中原,元朝与清朝形成了鲜明对比。前者“只识弯弓射大雕”,一味使用军事暴力征服,从来不重视“统战”工作,甚至将国民划为四等,歧视中华主流文化,最终败回大漠,黄金家族荣光不再,蒙元帝国转瞬即逝。反观清朝,以其疆域之大、人口之多、宗教之杂,却能将各种关系处理得井井有条:对于“宗教多,不好管”的问题,清朝以蒙古八旗制度、西藏噶厦制度、西南土司制度等不同制度对蒙古、回部、西藏和西南地区实行统治,皇帝还兼着满族族长,继续保持着对满族的认同;对于“派系乱,不易管”的问题,清朝通过度牒发放来管理佛道正教,同时严厉打击白莲教等邪教组织,对藏传佛教采取“扶持黄教、打压红教”的策略,同时对黄教加以改革;对于“权力大,不服管”的问题,清朝把达赖、班禅继任人选的决定大权由地方集中到中央,成为中央对西藏地方行使主权的重要决策;对于“矛盾深,不好管”的问题,康雍乾三代君主多次嘉奖明朝忠烈之士,将降清的洪承畴等人打入《贰臣传》,接受中华主流文化,安抚华夏士林人心,大大化解了民族仇恨。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正是通过这一系列深合华夏文明执政之道的“统战”工作,我们今天的新中国才继承了清朝留下的庞大版图。

中国传统文化主张“以道统术”、“以术得道”,强调道与术的有机统一。只有站在“执政之道”的高度开展工作,“统战之术”才能有本有源,统战工作才能拥有充足的底气和独特的魅力。比如,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统战工作会议上强调,我们搞统一战线,从来不是为了好看、为了好听,而是因为有用、有大用、有不可或缺的作用。统一战线工作做得好不好,要看交到的朋友多不多、合格不合格、够不够铁。多不多是数量问题,合格不合格、够不够铁是质量问题。特别是要交一些能说心里话的挚友诤友,想交到这样的朋友,不能做快餐,而是要做佛跳墙这样的功夫菜。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指出:“做好民族工作,最关键的是搞好民族团结,最管用的是争取人心。要坚持绵绵用力、久久为功,把加强民族团结作为战略性、基础性、长远性工作来做。”[11]基于这些生动的论述,“大统战”必须立足于“道”的高度,摒弃急功近利的心态,彰显出一种放眼长远,绵绵用力、久久为功,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气度与神韵。

同时,正是在“大统战”视角下,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成为中华儿女的共同期盼,体现了中华民族的根本利益,开辟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最新境界。中国梦是中国人独有的家国情怀在民族复兴历史进程中的光荣绽放,是一个文明型大国从历史低点回到高点的自觉使命,是马克思主义所揭示的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进步人类梦想”,是我们为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美好未来提出的中国方案。对于中华民族而言,这才是最大的“统战之道”。

(二)以德服人

早在殷周之际,周人就在对“天命靡常”的反思中,摆脱了商人将人世兴衰归结为鬼神意志的做法,提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12]的观念,以“德”的流转来解释天命。由此,天命与神意发生了分离,而君主的道德努力具有重要价值。作为“天子”,一方面通过“天命”建立自身的政治合法性,天下诸侯与百姓都必须服膺这种天命;另一方面,正如《荀子》所说,“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13],天子的天命是为了维护天下人的福祉,只有以民为本,敬天保民,天子才能获得和维持天命,这也就是孟子所讲的“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因此,有德者方能拥有天下,失德者不配拥有天下,所以才能“有道伐无道”。通过“以德配天”,周人为自己的革命奠定了道义合法性,为“大一统”奠定道义标准。周公实行天子与贵族的共和,将德的范围从天子扩展到了贵族。孔子则打破当时贵族对文化的垄断,进一步让平民通过礼乐教化成为有德的统治者。《论语》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14]通过这一系列过程,周人为中华“大一统”奠定了浓厚的伦理道德底色。而这种“德”的核心,在于以民为本,承担起君主和官员对于民众的无限责任。

基于伦理道德的“大一统”,历来崇尚“以德服人”的王道(参通天地人天下归往之道),反对“以力服人”的霸道。立足王道的“大一统”,主张“以德服人”,通过“王化”(即道德力量)来维系天下、社会的秩序,来感召不同民族,最后达到“天下远近小大若一”的王道理想——这也是“大统战”的题中应有之义。而所谓的“霸道”,则是通过强制的力量来划一原本多元的社会,来强迫不同的民族实现同一。因为“一统”的基础在道德,道德是人心所向,百王共奉,所以“一统”的根基纯正深厚,可久可大;而霸道的基础在暴力,暴力不可久恃,再强大的暴力也会有时而穷,一旦暴力耗尽,通过征服划一的社会就会崩溃,强迫形成的民族同一就会瓦解,社会又会重新陷入混乱。因此,要做到长治久安,必须运用建立在王道德化上的“大一统”思想——用王道去一统天下,用仁德去化一政治。[15]中华民族之所以能历经风雨仍独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中华文明之所以数千年从未间断而一脉相承,中华民族之所以有如此巨大的聚合力和吸纳力,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包容改造所有的外来文化,是因为在偌大疆域中的多个民族,拥有共同的大中华政治文化伦理体系。

中国古代的联盟思想对“德”的重视,也为“大统战”倡导“以德服人”提供了直接的思想启发。《左传》有言:“叛而不讨,何以示威?服而不柔,何以示怀?非威非怀,何以示德?无德,何以主盟?”[16]就是说,如果盟主对其他诸侯无威、无德就不能主持盟会,而且还有可能招致其他诸侯叛离;反过来,作为盟主必须要有“德”有“威”,即他不仅要有强大的实力,更要在道德上率先垂范。因此,“德”是那些强大诸侯国能够成为盟主并且使联盟维系下去的先决条件。《左传》里记载了季文子的一段话:“大国制义以为盟主,是以诸侯怀德畏讨,无有贰心。……盟主将德是以,而二三之,其何以长有诸侯乎?”[17]这段话是春秋时鲁国正卿季文子对晋国不顾信义强夺鲁国土地汶阳的批评,指出作为盟主的大国要遵守德行,否则不但盟主地位不保,而且其联盟也会由于诸侯的离去而瓦解。这种思想可以概括为“以德主盟”:“德”构成了盟主的合法性基础,盟主是否具有“德”不仅关乎其自身地位的去留,更关乎整个联盟的存废。反观西方联盟理论,结盟行为被认为是国家在“均势”环境下的一种自然选择,这种选择基本与国际道德无涉,同时还认为国际政治行为体之间的联盟常常有助于“均势”局面的形成。尽管在欧洲出现过声称以某种“道义”原则而结成的国际联盟,比如“神圣同盟”,但西方国际政治理论家对其真实动机和存在意义却历来抱有普遍怀疑。

总之,基于中国传统“以德服人”以及“以德主盟”的思想,“大统战”必须具备崇高的道德目标,而不能唯利是图,才能具备道义上的感召力。中国共产党必须通过自身在伦理道德方面的先进性,占据道义的制高点,才能通过“大统战”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凝聚最广泛的人心、智慧和力量,做到“众星拱之”。

(三)包容和合

对于“大一统”的历史,一般更多强调其“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18]的一面。实际上,“大一统”还有同样重要的另一面,就是如何面对他者,面对差异。在这方面,中华文明拥有基于辩证思维的“和合”思想。一方面,和而不同,包容差异。正如《周易》所说:“一阴一阳谓之道。”[19]这样一种朴素的辩证法思维或者说整体性的视角,使得中国人在面对他者、异质性因素的强力冲击时,总是力图去理解它、包容它、消化它。另一方面,和而不流,坚持原则。《周易》不仅强调厚德载物,更强调自强不息,这意味着在包容他者的同时,要坚持自身的主体性,避免被他者所吞噬。在这种包容他者的过程中,中华文明变化日新而又有本有源,葆有长久而旺盛的生命力,形成一种有中心的包容、有原则的开放、有差序的拓展。

凡讲包容必有内外之别。在这方面,中国古代思想有“至大无外”的说法。“无外”不是指封闭排外,而是指在具体的历史活动中不断吸收、扬弃外部,化外为内,从而使大一统的秩序得到拓展和升级。通过以我为主、不断开新,以更大范围、更具包容性的政治实践和历史观来消除差别和对立。比如,春秋战国时代东西对立的夷夏之争,在汉王朝封建与郡县并举的治理措施之下被逐步克服。在这之后,则是由于开发南部而来的南北对立,经历两晋南北朝直至隋唐时期的持续开发,大体平衡了南北发展。之后,随着文明和空间的扩展,又接触到了更大范围意义上的南北问题,即南方的农耕文明与北方游牧文明的对立与冲突,此种南北问题,直至清朝才得以彻底解决。与南北问题同时发生的,还有佛教东传的问题。佛教传入之后,逐步在士人精英阶层、平民阶层产生了重大影响,影响力范围也遍及胡、汉不同族群。对于士人精英而言,佛教中具有长于思辨的高深学问;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佛教中有众生平等的心灵慰藉;对于胡人权贵而言,佛教可教化治下民众并支持政权。面对这一外来文明,儒、道两家都有过排佛之举。但是,在意识到佛教已经逐步形成贯通上下并生根发芽的局面之后,儒学内部逐渐开始自我反省并力图会通儒佛。中唐以后,充分中国化的禅宗逐渐形成。到宋代时,更是出现了理学家在采纳佛家理论的基础上,全面提升儒学传统的心性论、修养论的局面。而在民间,老百姓希望消除罪孽与追求健康长生这两种同时存在的愿望,也最终促成了佛道两教的互为表里。到明清时代,儒释道三教合流成为社会各阶层的基本共识。然而,晚清之后,新的东西问题又再次呈现:中华文明处于东方传统与代表现代文明的西方传统之间。1921年,中国共产党诞生,中华民族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通过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伟大进程,实现中华文明在现代的更始重生。今天,在全球化历史背景下,中华文明需要以中国传统为主体,消化、吸收西方现代文明精华,在此基础上将中华文明改善和提升到一个新的境地。

具体到“大统战”,倡导包容和合还需要充分理解并运用“内方外圆”的协调原则。毛泽东曾经告诫全党,共产党人做统一战线工作,要像“制钱”那样“内方外圆”。共产党人的纲领路线和战略目标是“方”,不可动摇;具体的统战方法、步骤、途径和方式是“圆”,必须区别对待,灵活掌握。参加统一战线的各个阶级、阶层、党派、团体和人士,既在共同利益的基础上保持联合,又由于各自不同的利益和要求存在着矛盾和斗争。党要实现对统一战线的领导,必须坚持自己的纲领、路线和战略目标,这是不可动摇的基本原则。同时,又要善于寻找与其他阶级、阶层、派别之纲领和主张的共同点,在不同程度上建立不同范围的统一战线,适当照顾同盟者的利益和要求,有时甚至作出必要的妥协和让步。只有这样,“大统战”才能实现“方”和“圆”、原则性和灵活性的辩证统一,在恪守政治底线的基础上,找到处理各方面关系的最大公约数,延长包容多样性的半径,画出最大的同心圆。

三、“大一统”有助于为“大统战”提供治理经验

“大一统”是一套不断解决政治矛盾、不断回应政治挑战、不断巩固政治地位、不断与时俱进的执政艺术和价值理念。数千年的“大一统”实践,在处理复杂事务方面积累了丰富的治理经验。正是在“大一统”不断拓展的过程中,中国成为疆域广袤的大国。尽管西方拥有丰富的地方自治经验,但大国治理的经验只能从中国历史中去寻找。对于“大统战”而言,这些治理经验无疑具有重要价值,决不能假“专制”之污名将其弃如敝屣。兹举其中较为突出者,略作勾勒。

(一)家国同构与责任伦理

与西方政治文化中的“社会契约”意识不同,大一统中国拥有悠久的“家国同构”政治理念。就作为“大统战”实施主体的中国共产党而言,之所以能够长期保持先进性,正是由于党凝聚了中华民族的先进分子作为国家和民族的“大家长”,照看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另外,就作为“大统战”重要内容的港澳台统战而言,中国决不允许其内部任何组成部分以任何方式谋求“独立”,因为祖国与台湾、香港、澳门的关系本质上是一种“大家庭”关系的政治化。

(二)协商共治传统与协商民主

协商民主在中国不仅与现实社会实际相适应,还有着深厚的文化根源。中国具有历史悠久的协商共治传统。在协商共治的具体方式上,中国古代具有丰富的“议政”形式,并将其制度化。这些都为我国当前的协商民主提供了宝贵的思想和政治资源。

(三)“通三统”与包容性政治

“大一统”本身需要处理如何面对他者、面对差异的问题。在诸种差异中,在时间上具有先后顺序的不同的“统”之间,无疑具有最大的张力。“通三统”通过空间上的特殊安排,让这种差异性得到包容,让差异中的张力得到缓解,让每个“统”都得到应有的安顿——由此才有所谓“通”。另一方面,“大统战”是具有中国特色的包容性政治,更应从与“大一统”密切相连的“通三统”传统中汲取丰富智慧。

(四)科举制度与贤能政治

“大一统”秩序的维系,需要一群能够熟练使用文字、进行文书行政,并分享相同观念的士人政治团体来承担大一统国家各个方面的政治事务。在这个方面,科举制度是世界上最早以公开考试的方式选拔官员来解决社会精英来源的制度。加拿大学者贝淡宁把这种选拔人才的方式概括为“贤能政治”,并认为过去三十年里中国的人才选拔同样是一种“贤能政治”。

(五)乡绅自治与新乡贤文化

在“大一统”秩序中,乡绅在地方社会中具有权威性,是乡村治理的主体力量。乡绅阶层将伦理价值观念渗透进世俗生活,而精英文化由此通过乡绅传给底层民众。改革开放以来,乡村“空心化”问题日益严重。当前,在乡绅传统的基础上,培育新乡贤文化,也是“大统战”的重要发力点。

(六)政主教从、多元通和与宗教中国化

中国从未出现某个宗教一教独尊、政教合一的局面,更没有发生过宗教战争。这与“大一统”主张的政主教从、多元通和的宗教治理原则有着直接的关系。当前,面对宗教方面的问题和挑战,“大统战”必须立足中国政教关系的历史脉络,强调宗教中国化。

(七)因俗而治与民族区域自治

“因俗而治”一直是历代统治者在民族方面制定和推行的法令、政策的基本指导原则之一,“羁縻制度”则是相关的制度性安排。新中国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只有放在多民族大一统国家“因俗而治”、“一体多元”的边疆治理历史脉络里才能够理解。

(八)华戎同轨与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

华戎同轨强调各少数民族与中央政府之间,如同汉族与中央政府之间一样,共处于一个大的共同体之中。古有“华戎同轨”之说,今有“中华民族命运共同体”的重要论断,为“大统战”提供重要指引。

(九)天下秩序与人类命运共同体

“大一统”的理想,本身是“至大无外”的。“平天下”需要“天下一统”,这在理念上意味着为所知世界奠定一个统一的秩序。当前,“人类命运共同体”代表一种对新的世界秩序的期待,这种秩序以“共同发展”为原则,体现天下秩序的根本精神。

总而言之,“大统战”与“大一统”内在相关。学习和探讨二者之间的关系,有助于统战干部和统战成员增强文化底蕴,把握中华文化要义,深入中国历史文化主脉,掌握统战工作方法规律,提升统战实效,为“寻求最大公约数”“画出最大同心圆”作出更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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