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社会保障制度的理论溯源

丁建定

一、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历史沿革

近代以来西方社会历史进程从时间沿革上可以划分为三大历史时期。一是15世纪到19世纪中期的自由资本主义时代，二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20世纪70年代的国家干预资本主义时代，三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新自由主义与中间道路资本主义时代。在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三大时代中，又可以划分为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又决定了其社会保障思想演进的不同的时代性与阶段性特征。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一个时代是15世纪开始到19世纪中期的自由资本主义时代，这一时代可以划分为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西方社会近代化进程是从15世纪的新航路开辟和商业革命开始的，直到18世纪中期。西方社会的发展在这一阶段较为缓慢，主要表现为封建经济逐渐解体，但依然占据社会经济的主体地位；资本主义经济逐渐兴起却还是从属地位；宗教神学的精神统治地位被动摇，但依然具有很大影响力；人文主义的核心地位开始确立，但还需要一个长期的完善过程；启蒙运动所提出的一系列政治社会主张也还需要社会变革加以检验；〔1〕资产阶级政治革命虽然出现，但其涉猎领域与影响不足以改变整个欧洲社会的封建制度特征。

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期是西方资产阶级革命与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的时期。欧洲几乎所有的国家都相继爆发资产阶级革命，资产阶级政治革命的直接结果是在欧洲大部分国家相继建立起资产阶级政权。与此同时，欧洲国家也开始了一场经济革命，这就是最早发生于英国并迅速波及其他欧洲国家的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的经济意义是确立资本主义工业经济的地位，使资本主义经济最终取代封建经济成为社会经济的主体，工业革命的政治意义则是通过资本主义经济战胜封建经济，最终巩固资产阶级政治革命的成果。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二个时代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到20世纪70年代的国家干预资本主义时代。它同样可以划分为两个不同的历史阶段。19世纪末20世纪初是西方资本主义快速发展时期。第二次科学技术革命不仅导致资本主义经济组织方式的变化，使得垄断代替自由竞争成为资本主义经济组织的主要方式，而且推动了资本主义经济的快速发展，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开始进入依靠科学技术的时代。与此同时，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生活也开始发生变化，各国政党制度逐步完善，工会等社会团体获得合法地位，议会制度逐步建立并完善起来，这使得西方的民主政治得以快速发展。

20世纪前期是西方资本主义面临新选择的时期。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使得资本主义经济得以飞速发展，这既导致主要资本主义国家间产生激烈的经济竞争，也为主要资本主义国家内部带来严重的社会问题。如何化解资本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的各种主要社会问题与矛盾，成为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所面临的主要挑战。两次世界大战并没有化解资本主义经济与社会矛盾，却导致了严重的人类灾难。西方国家开始从自身经济社会发展的内部去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英国等国采取国家干预政策，而德国等国则走上法西斯主义的道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都是西方国家所采取的某种社会经济自我调节手段，这种自我调节机制的建立，使得20世纪70年代以前的西方资本主义获得了比以往更快速的发展。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三个时代是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新自由主义与中间道路资本主义时代。这一阶段是西方资本主义的改革时期。持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各类国家干预主义的盛行，使得西方资本主义经济体系在20世纪中期得到进一步完善，资本主义社会在快速发展的经济与社会政策的影响下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与稳定局面。然而，20世纪70年代爆发的经济危机使得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再次陷入困境，原本依靠国家干预主义所带来的经济发展与社会稳定，使人们对这种经济社会政策达到几近迷信的状态，然而现实的经济危机却使人们开始对国家干预主义这双有形的手产生怀疑，又重新想起之前被遗弃的市场调节——这双无形的手，于是一场新的社会改革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逐渐开启。

西方资本主义发展的时代性与阶段性决定了社会保障思想发展的时代性与阶段性，二者的发展是同步的。15世纪以来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经历了一个从萌芽到高度发展的历史过程，西方社会保障思想也经历了一个从开始萌发到繁荣发展的历史过程。第一个历史发展时代即15世纪到18世纪中期，这是西方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缓慢转变时期，这成为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开始出现的端倪。这一时期文艺复兴使人文主义得以出现，从而为社会保障思想奠定了基础；宗教改革实际上加速了西方社会的世俗化进程，有利于社会保障思想的发展；而启蒙运动时期的自然法学说、天赋人权与人民主权学说、分权制衡与代议制思想等则成为西方近代社会保障思想的重要基础。

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期，西方社会保障思想进入形成时期，以古典政治经济学和功利主义为代表的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快速兴起，与此同时，空想社会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走向顶峰，马克思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也开始出现。

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方社会保障思想进入快速发展阶段。德国的新历史学派社会保障思想使德国成为最早建立社会保险制度的国家。英国的激进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费边社会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促进了英国社会保障的出现，德国、法国和瑞典等国的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促进了社会保障制度在不同国家的建立。与此同时，新古典学派社会保障思想的出现则表明古典政治经济学的社会保障思想在新的历史时期的发展。〔2〕

20世纪前期是西方资本主义面临新的选择时期。西方国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也发生明显变化。凯恩斯主义与瑞典学派的国家干预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迅速发展，奥地利学派社会保障思想虽然存在却几乎被人遗忘，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走向顶峰，法西斯主义社会保障主张在德国等国家出现。

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第三个历史发展时代是西方资本主义的改革时代。各种社会福利思想在这一时期得以充分展现，新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成为资本主义改革的理论武器，传统的国家干预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仍然具有巨大影响，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同样具有持续影响，第三条道路社会保障思想应运而生并对当代西方社会改革产生直接影响。〔3〕

可见，在西方资本主义不同发展时代与阶段，产生了不同的社会保障思想派别。值得指出的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各阶段的发展存在不平衡性。总的来说，19世纪中期以前，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缓慢；19世纪中期以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迅速；20世纪成为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快速发展的重要时期。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发展也表现出同样的不平衡性：19世纪中期以前，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比较缓慢；19世纪中期以后，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比较迅速；20世纪成为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变化最快的历史时期。此外，从社会保障思想流派的发展来看也是如此。直到19世纪以前，西方社会保障思想虽然存在不同的思想主张，但这些思想更多体现出的是时代性，社会保障思想的色彩并不显著，如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主义思想、宗教改革时期的世俗思想、启蒙运动时期的自由思想等。而从19世纪开始，社会保障思想作为社会思想一部分所发挥的影响越发明显，越发具有独立性，而且不同时期的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与主张的流派性、继承性、发展性与系统性也更加清晰。

二、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的多重走向

文艺复兴运动后，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发展的每个阶段都涌现出多种社会保障思想发展走向，而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的每一个阶段又都有一种社会保障思想流派居于主导地位。这种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保障思想，我们将其称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自由资本主义时代——15世纪到18世纪中期是西方社会从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的缓慢转变时期，商业革命、地理大发现、重农主义等经济变革加速了封建经济的瓦解，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与启蒙运动加速着宗教神学思想的瓦解，人文主义既是这一时期思想变革的重要开端，也构成了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4〕

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中期，这是西方由封建社会向资本主义社会转变时期，西方国家通过资产阶级革命建立了资产阶级政治制度，通过工业革命建立了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在这种社会大转型时期，以强调个人责任为核心的自由主义社会福利思想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期是国家干预资本主义时代，科学技术革命进一步发展，西方资本主义经济组织方式开始发生新变化，垄断资本主义迅速发展。以体现国家干预为核心的激进自由主义与新历史学派的社会保障思想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是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出现大萧条、社会生活出现大动乱时期，也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面临新的发展道路选择的时期。以强调政府宏观政策为核心的凯恩斯学派和瑞典学派社会保障思想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到20世纪70年代初期，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稳步发展，西方社会政治相对稳定，以强调充分的国家责任、全面的国家福利为核心的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 〔5〕，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在新自由主义与中间道路资本主义时代——20世纪70到90年代，这是西方资本主义社会面临新的严重危机的时期，也是西方资本主义开始进行新的改革时期。以强调市场的机制和作用、减少政府干预为核心的新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20世纪90年代以后是当代西方资本主义进一步发生变化时期，也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重建社会和谐、争取避免传统的 “左”与 “右”、“激进改革”与 “保守发展”的两极化发展的时代。以强调市场的机制和政府作用的协调，争取国家、个人与社会共同责任为突出特点的第三条道路社会保障思想成为这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强调上述不同发展阶段西方社会福利思想不同主流派别的存在，目的在于打破在西方社会发展的某一时期只有一种社会保障思想存在的片面认识。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在每个发展阶段都具有以某种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派别为主、多种社会保障思想派别并存的特点，也正是由于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存在着多种社会保障思想并存局面，才能不断培育和凸显出适应时代需要并反映时代特征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

西方社会保障基本思想流派的多样性与主流思想流派的主导性并存的这种现实更加集中地体现在近代以来社会保障思想的历史变迁之中。15世纪到18世纪中期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呈现多样化特征，既存在强调以人为核心的人文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也存在着彰显宗教在以人为中心的世俗社会中的地位与作用的宗教改革家的社会保障思想，还存在着揭示世俗社会是如何构建和运行的启蒙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以及提出世俗社会理想状态的早期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 〔6〕，乃至揭示国家财富不同来源与不同使用领域的重商主义和重农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

19世纪前期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也是多样化的，既存在着以探讨财富从哪里来、提倡适者生存和自由竞争为主要内容的古典政治经济学家的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也存在提倡以最大多数人的最大幸福作为行为准则和价值判断标准的功利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还存在主张通过社会改良来革除现行社会弊端的空想社会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以及主张通过极端恐怖性革命手段推翻现行社会制度的空想共产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还存在着强调通过有组织的政党领导下的无产阶级革命运动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建立社会主义制度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保障思想。

19世纪后期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更加复杂和多样化，既存在强调国家对经济与社会生活实施强有力干预的德国新历史学派的社会保障思想，也存在着强调自由的有限性和国家干预的有限性的英国激进自由主义的社会保障思想。与此同时，强调通过社会改革实现经济发展与社会公平的社会民主主义的社会保障思想开始出现，强调重视公共利益和强有力的政府的集体主义的社会保障思想也逐渐兴起，此外，还存在着继续恪守古典政治经济学自由竞争学说的新古典学派和奥地利学派的社会保障思想，以及旨在揭示社会保障的经济社会功效及其实现途径的福利经济学家的社会保障思想 〔7〕，更出现了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强调无产阶级国家保险制度的列宁主义社会保障思想。

20世纪前期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的多样性主要表现在，既存在着进一步发展和完善国家干预学说、揭示国家干预的途径与范围的凯恩斯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还存在着认为通过国家行为可以调节经济周期、促进社会保障的瑞典学派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更存在着进一步继承和发展通过社会改革促进社会公平与社会保障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强调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来提升社会福利的新福利经济学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不断发展，提倡继续恪守自由竞争与市场调节的奥地利学派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开始出现；同时，另一种强调国家对经济和社会生活进行极端干预的民族社会主义即纳粹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在一些西方国家开始兴盛，而主张中间道路的第三条道路社会保障思想开始在英国等国出现。

20世纪中期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也比较复杂和多样，既存在强调社会保障制度中应以国家责任和公民权利为主的社会民主主义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也存在提倡适度的国家干预的凯恩斯学派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而提倡市场是手段、社会是目标的德国社会市场经济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也正逐步形成并产生重要影响，此外，以强调平等与效率的协调、福利的相对性为主要内容的现代福利经济学思想家的社会保障思想也取得进一步的发展。

20世纪末以来的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也呈现出多样化特征，既存在着强调市场不可替代的功能、否定国家性社会保障制度、提倡社会保障的市场化的新自由主义社会思想，也存在着强调积极性社会保障、构建社会投资型国家以及社会保障制度中的多元主体责任的第三条道路的社会保障思想 〔8〕，还存在着继续坚持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没有消除、福利国家的危机意味着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西方新马克思主义社会保障思想，而此时社会民主主义的社会保障思想依然在许多西方国家的社会保障制度中具有重要影响。

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主流派别都有一个发展和影响逐渐扩大，从而逐步成为某一时期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的历史发展过程，这使得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除了上述多样性以外还具有显著的历史性。例如，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从渊源上来说萌芽于文艺复兴、宗教改革以及启蒙运动时期，在19世纪前期成为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主流派别，20世纪初它又以新古典学派的名称存在并产生一定的影响，20世纪30年代的奥地利学派更是自由主义社会保障思想继续发展的结果 〔9〕，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义兴起并成为当时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主流派别。

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出现于19世纪中期，其在当时西方社会保障思想中的影响相对有限，但却对马克思主义社会保障思想产生了较大影响；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兴起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其在西方社会保障思想中的地位明显提高，英国费边社会主义与激进自由主义和集体主义共同构成英国当时社会保障思想的重要内容；〔10〕社会民主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发展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其对西方社会保障思想与政策的影响较之以前明显增强，到20世纪中期成为影响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和政策的主流派别。〔11〕

第三条道路社会保障思想流派同样如此。第三条道路思想出现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保守党统一派的政治纲领之中，体现在20世纪30年代英国首相麦克米伦的 《中间道路》一书及其主张之中，反映在20世纪60年代德国社会市场经济思想家的思想之中，成熟于20世纪末以来以吉登斯、布莱尔为代表的思想家与政治家的思想与政策之中，是西方社会保障思想的重要派别之一。此外，福利经济学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中，以庇古为代表的旧福利经济学出现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发展于20世纪前期以帕累托为代表的新福利经济学之中，直至20世纪中期以杜生贝为代表的现代福利经济学开始兴起。除此之外，具体到某个国家社会保障思想的主流派别也具有历史性，如瑞典学派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产生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威克塞尔、卡塞尔为代表。于20世纪30年代形成较为完整的思想观念，以米尔达尔、林达尔为代表，到20世纪中期逐渐发展成熟成为长期影响瑞典经济社会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12〕德国的国家干预主义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也是如此，历史学派出现于19世纪40年代，以李斯特为代表。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以施穆勒、桑巴特为代表的思想家的思想被称为新历史学派。〔13〕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民族社会主义思想则是德国国家干预主义社会福利思想流派的极端表现，直到20世纪60年代以后德国社会市场经济思想家社会保障思想的出现，才使得德国国家干预主义社会保障思想回归到原有的轨道。

从上述关于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派别和主流派别的分析可以看出，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派别不仅具有多样性，而且一个历史阶段一定会有某种社会保障思想派别占据主导地位，成为主流思想派别，并会对这个时代的社会保障理念产生直接而又重要的影响。任何社会保障思想派别的发展都具有历史性，社会保障主流思想派别都是经过长期发展逐渐成熟为一个历史发展阶段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进而成为影响一个时代的社会保障制度基本理念的重要内容之一。

三、西方社会保障理念与制度实践的时代特征

社会保障思想与社会保障理念之间既有联系也有区别。简单地说，社会保障思想的形成和发展是社会保障理念形成和发展的基础，社会保障思想往往明显地体现出阶段性、具体性和微观性特征，而社会保障理念则明显地呈现出长期性、抽象性和宏观性特征。社会保障理念是指一个国家或地区在一个时期内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指导思想，它既受到社会历史发展状况的影响，更受到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派别的重要影响。社会保障思想会对一个国家某个阶段的具体社会保障政策选择产生影响，而社会保障理念则会对一个国家整个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特征产生深远影响。

经过梳理我们发现，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发展过程中社会保障理念变化呈现以下三个时代特征。第一个是15世纪至19世纪中期的自由资本主义社会保障制度理念，其基本特点是强调自助互助与有限救助。这种理念认为资本主义尤其是工业化为每个人提供了充足的机会，个人理应依靠个人的努力为自己创造较好的生活与发展条件，个人的成败荣辱与自己的个人努力直接相关，个人生活中的各种问题主要是由于自己的过错而不是社会的过错造成的。因此，这些问题的解决应该是个人的责任而不是社会的责任，社会保障应该依靠个人自助而不是依靠社会或者政府帮助。只有当这种自助互助无法实现或者这种自助互助所提供的帮助无法满足需求时，才可以通过 《济贫法》这一类的救助制度提供制度性救助。这种自助互助和有限救助理念成为早期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社会保障理念。

第二个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70年代的国家干预资本主义社会保障制度理念，其基本特点是强调国家责任与国家保障。尽管不同国家的国家保障程度存在差别，但是社会保障的基本理念是强调国家的责任。这种理念认为，社会问题的出现主要不是由于个人的原因，而是由于社会的原因，解决社会问题应该主要是社会或国家的责任，而不应该是个人的责任，社会保障应该依靠国家保障而不是依靠个人自助。在20世纪大部分时间内，国家责任与国家保障理念一直是主导西方社会保障政策的基本理念。

第三个是20世纪70年代以后新自由主义与中间道路资本主义社会保障制度理念，其基本特点是强调自助互助与国家共同责任的理念。这种理念认为，社会问题的出现和加剧既有社会的原因，也与个人原因相联系。这些问题的解决既是政府的责任，也是社会和个人的责任。社会保障不应仅依靠国家保障，也应该依靠社会的力量，还应该发挥个人自助的作用。这不仅可以为民众提供充分的社会保障，还可以避免过分依赖国家保障制度所带来的弊端，同时还有利于个人责任心与进取心的发展，即社会道德的进步。〔14〕国家、社会与个人共同责任理念正在成为主导当代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和政策的基本理念。

西方社会保障基本理念的发展变化影响着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实践模式的发展变化，并使得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实践也表现出三个时代性特点。第一个是15世纪至19世纪中期自由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保障制度实践。这个时期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实践比较强调个人自助的重要地位和作用，家庭保障成为这一时期社会保障的重要内容，社会慈善机构提供的各种救助成为家庭保障的重要补充，只有在家庭保障与社会慈善救助无法满足需要时，政府才会通过 《济贫法》等官方社会保障制度提供救助。但是，这种官方社会救助的基本目的和宗旨是以促进个人自助为主，因此，这一时期的西方 《济贫法》制度往往需要规定严格的家庭经济情况调查作为依据，济贫院实行军事化管理，济贫院中的生活条件极端恶劣，接受《济贫法》救济者要以牺牲部分政治权利为代价。

第二个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70年代初国家干预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保障制度实践。由于这一时期西方社会保障理念是国家保障理念，使得这一时期的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实践十分强调国家保障的重要地位和作用，以国家为主体的各种社会保障制度成为这一时期西方国家社会保障制度的核心。国家不仅要建立起完善的社会保险制度，而且要建立起有效的社会救助制度，同时还要建立起充分的福利服务制度。社会福利制度的覆盖面不断扩大，社会福利津贴标准逐年提高，建立“福利国家”成为西方许多国家争相追求的目标。这种现象在促进西方社会保障提高的同时，导致福利病的出现并长期难以克服。

第三个是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新自由主义与中间道路资本主义时代的社会保障制度实践。在自助互助和国家保障的社会保障理念的影响下，西方社会保障制度实践开始发生明显变化，即追求社会保障制度中国家责任、社会责任与个人责任的协调和平衡。实现这一目标的途径是进行大规模、深层次的社会保障制度改革。20世纪70年代中期以后，西方各国都开始走上社会福利制度改革的道路，其基本改革政策和措施是提高享受某些社会保障制度的资格要求，降低某些社会保障津贴的标准，提倡社会保障水平与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协调，推进一些社会保障项目的私营化，鼓励建立多层次的社会保障制度。这些改革措施旨在为民众提供合理的社会保障的同时，消除福利病的困扰，实现社会福利、社会经济与社会道德的全面和谐发展。

可见，西方资本主义不同时代与阶段的社会保障思想所具有的多样性，为不同时期不同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派别的出现提供了可能。以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派别为核心，吸收其他相关社会保障思想派别中的共性思想，便形成了一个历史时代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理念。这种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理念影响并决定着社会保障制度目标、功能、机制和道路的选择，从而使得西方资本主义的社会保障制度实践既具有时代特征与国别特色，又符合社会保障制度发展的一般规律。

综上所述，西方资本主义不同时代与阶段的特点决定着其社会保障思想发展的时代性与阶段性特点。不同历史发展阶段既存在着反映特定历史阶段社会现实的多种社会保障思想流派——西方社会保障思想具有阶段性与流派性，也存在着适应特定发展阶段的具有核心影响和地位的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流派——特定历史阶段主流社会保障思想派别的主导性，还存在着包括所谓主流派别在内的各种社会保障思想流派也都具有萌芽、发展直至成为特定历史阶段西方社会保障思想主流派别的历史性过程——西方社会保障思想流派具有历史性。在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保障思想流派尤其是主流派别的影响下，形成了特定历史时期西方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理念；而西方社会保障制度的基本理念又必然对其社会保障制度实践产生决定性的影响，把握好这一影响机制的运作原理将为我国不断完善社会保障制度提供重要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