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我国语言文字事业转型发展刍议
2020-02-22赵世举
赵世举
(1.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2.中国语情与社会发展研究中心,湖北 武汉 430072)
新中国成立70年来,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不仅成功推动语言文字自身走向现代化,而且在教育普及、文化发展、社会治理、经济振兴等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为国家建设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时至今日,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变革,加上新冠病毒对人类的侵害,世界正面临百年未遇之大变局,我国也难免要经受新的考验。这些势必给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带来新的挑战、新的要求和新的机遇。综观国内外形势和未来发展,以及语言文字事业自身状况,笔者认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亟须转型发展、创新发展,以更好地因应世界变局和国家发展的需求。
一、70年的筚路蓝缕和蓬勃发展
自1949年新中国成立,党和政府就把语言文字事业作为国家建设和发展的基础支撑和重要着力点,纳入国家战略全局之中进行规划和建设。新中国成立之初实施“三大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改革开放之后推进“四化”(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法制化)建设,21世纪以来着力事业开拓,语言文字事业不断与时俱进,蓬勃发展。一方面基本上满足了国家发展对语言文字的需求,另一方面也为未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一)确立了语言文字事业的基本宗旨
开展语言文字工作和事业建设的宗旨是什么?这是首先必须明确的大问题。只有明确了宗旨,事业才有方向和目标。新中国成立之初,党和政府就高瞻远瞩,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进行了顶层设计,定下了基调,提出了根本目的、基本方针和主要任务。
1952年2月,时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主任郭沫若在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成立会上指出:“人民现在在经济上、政治上翻身,迫切需要学习文化,因之文字工具问题急需解决。再就国家建设来说,文字也是迫切需要改革的。新民主主义国家是工人阶级领导的,工人阶级必须具有高度的文化水平才能负担起领导国家走向经济建设的新高潮。而要提高工农大众的文化水平,文字障碍必须清除。”1955年10月,语言学家罗常培和吕叔湘在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上指出:开展现代汉语规范的目的,是为了建设“一个统一的、普及的、无论在它的书面形式或是口头形式上都具有明确的规范的汉民族共同语。只有这样的一种民族共同语才能够胜利地担当团结人民,发展文化,提高人民文化生活水平的重要任务。”1958年1月,时任总理周恩来在政协全国委员会所做的《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中指出,实施文字改革“三大任务”的目的,是为了“适应全国六亿人民摆脱文化落后状态的需要,以适应多、快、好、省地发展社会主义事业的需要。”这些讲话都体现出共同的思想:我国语言文字工作的开展,不是为了语言文字自身,而是通过语言文字建设,为全国人民和社会主义建设服务。其核心理念也就成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几十年一贯的基本宗旨。
(二)构建了语言文字事业的组织保障
语言文字事业具有全民性、基础性和全局性的特点,强有力的组织保障是事业发展的必要条件。中国共产党一直高度重视语言文字工作,从20世纪30年代建党初期开始,在各个历史时期都把语言文字问题纳入重要的议事日程。新中国成立后更加重视,时任党的最高领导人毛泽东同志亲自指导语言文字工作,党和国家领导人刘少奇、周恩来、董必武、陈毅等具体领导和参与了语言文字工作,无论是在我国语言文字工作的基本方针的确定,还是在重大问题决策和推动等方面,都直接发挥了重要作用。为了保证有专门的组织机构开展语言文字工作,根据党中央的指示,1949年10月10日成立了中国文字改革协会。随后,又先后在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会下设立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和民族语言文字研究指导委员会,在中共中央设立中央文字问题委员会;1954年又在国务院成立直属机构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同时撤销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后来又成立了中央推广普通话工作委员会和地方推广普通话委员会、汉字简化方案审订委员会等。1985年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更名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与此同时,各级地方政府也设置了相应的语言文字工作领导机构和民族语言文字工作指导机构。这些组织机构在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发展中发挥了组织领导、规划协调、指导实施等重要作用。
(三)基本完成了阶段性的“三大任务”
新中国成立初期,我国经济社会极其落后,百废待兴。为了适应新中国建设的需要,发展教育、文化,提升国民素质,1956年1月,中共中央发出了《关于文字改革工作问题的指示》,1958年1月周恩来总理在政协全国委员会上做了《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的报告,明确提出了我国文字改革的三项任务: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订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这三项任务,事实上成为1986年全国语言文字工作会议召开之前数十年间,我国语言文字工作的主要任务,也是我国语言文字事业最重要的基础工程。经过几十年的努力,无论是汉字的整理、简化和规范,普通话-国家通用语的规范和推广,还是《汉语拼音方案》的制订和推行,乃至少数民族文字的创制和改进等,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的全面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并为促进教育文化普及和国民素质提升、经济社会发展、民族团结和国家统一、中国语言文化国际传播等做出了难以估量的贡献。
(四)推动了语言文字知识的普及
为了提升大众语言文字意识和文化知识水平,除了开展汉字的整理和简化、国家通用语的规范和推广、制定和推行《汉语拼音方案》之外,还采取了一系列重要举措,广泛动员和组织群众学习语言文字,营造社会氛围,大规模地推动语文知识普及。自1950年开始由中央推动,逐步兴起了全国性的扫盲运动;1950年5月2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评论员文章《请大家注意文法》;1951年6月6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正确地使用祖国的语言,为语言的纯洁和健康而斗争》的社论,并开始连载吕叔湘和朱德熙合写的《语法修辞讲话》;1956年张志公等拟定“暂拟汉语教学语法”系统;一大批学者投身编纂汉语知识普及丛书和《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等语文工具书;帮助12个少数民族创制和改进了16种拉丁字母形式的民族文字;设计和编制了《汉语手指字母方案》《国家通用盲文方案》,帮助残障人士学习文化知识。这些举措有力地推动了全社会对语言文字应用的重视,在社会应用和学校教育层面普及了语言文字知识。为纠正语言文字使用的混乱现象,提高人民大众语言文字素养和人文素质发挥了重要作用。
(五)开启了“四化”建设
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和法制化是语言文字事业的重要基础建设。早自20世纪50年代起,就启动了系统的语言文字规范化工作。1955年10月,在北京召开了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时任国务院副总理陈毅在讲话中明确提出,“现代汉语规范化是当前语言学工作的重要任务之一”。罗常培和吕叔湘做了《现代汉语规范问题》的报告,会议通过了《现代汉语规范问题学术会议决议》,规范化工作从此全面展开。几十年来,国家已经陆续推出《汉字简化方案》《简化汉字总表》《通用规范汉字表》《现代汉语常用字表》《异形词整理表》《普通话异读词三次审音总表初稿》《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汉语拼音正词法基本规则》《公共服务领域英文译写规范》《国家通用手语常用词表》《国家通用盲文方案》等数百种各种不同的规范标准,而且汉语拼音方案成为国际标准。
为了适应以计算机技术为基础的信息化发展,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语言文字信息化也成为国家语言文字工作的任务之一。在不长的时间内,就成功地解决了中文信息处理的基本技术问题,推出了《信息交换用汉字编码字符集》《信息处理用现代汉语分词规范》等国家标准,实现了中文信息技术的社会应用。这为国家信息化建设和信息科技的广泛应用做出了巨大贡献。
规范标准的建立,为语言文字法制化管理打下了重要基础。1982年“国家推广全国通用的普通话”写入《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并同时规定:“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规定:“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机关保障本地方各民族都有使用和发展自己的语言文字的自由”;《国务院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族区域自治法〉若干规定》要求:“扶持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的规范化、标准化和信息处理工作。”2001年1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正式实施,随后各省市也陆续发布了该法的实施细则。我国语言文字管理正迈入法制化轨道。
(六)搭建了成系统的研究平台
一是创建了功能各异、互为补充的语言文字研究机构。例如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初名中国科学院语言研究所)、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初名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文字应用研究所),以及国家语委与高校等共建的20多家国家语委科研机构和60多家国家语言文字推广基地、教育部建设的8家语言类人文社科研究基地、国家民委等建设的部门语言研究机构等;二是开辟了各具特色的学术园地。例如《中国语文》《文字改革》《语言文字应用》《民族语文》《方言》《语言战略研究》等学术期刊。可为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建设和发展提供学术支持。
(八)设置了语言学科和人才培养体系
在高校设立了汉语言文字学、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汉语国际教育、外国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国别语言文学等学科专业,建设了中央民族大学等15所少数民族院校和北京外国语大学等数十所外语院校,为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发展输送专门人才。
(九)开辟了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新途径
进入21世纪,国家先后发布语言文字事业“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发展规划和《国家中长期语言文字事业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2-2020年)》,全面规划和部署了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方略和重大举措;2011年10月,中国共产党十七届六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要“大力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时任国家语委副主任、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司长李宇明曾概括说:“中国当前的语言文字工作主要有五大任务:一是大力推广普通话,二是实现汉字的规范化和标准化,三是推行《汉语拼音方案》,扩大汉语拼音的适用范围,四是加速语言文字的信息化进程,五是科学处理各领域中语言文字应用的问题。”①李宇明:《中国当前语言文字工作任务》,《汉语学报》2002年上卷。由此,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呈现出新的局面。
其一,提出了“构建和谐语言生活”“提高国家语言能力”“保护语言资源”等新的发展理念和发展目标;
其二,现实语言生活观测和研究别开生面。国家语委通过建机构、搭平台、聚队伍,促使语言生活观测和研究逐步系统化、科学化和深化,推出了《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中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报告》《中国语言政策研究报告》《世界语言生活状况报告》等系列化的丰硕成果,为服务国家相关决策,服务社会生活和学术研究发挥了重要作用。
其三,语言资源保护备受重视。尤其注重运用多媒体技术手段开展民族语言及方言的保护和保存。在20世纪开展的语言保护工作基础之上,2015年,教育部和国家语委启动了规模和目标更加宏大的“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该工程按照“国家统一规划、地方和专家共同实施、鼓励社会参与”的方式进行,中央财政给予了很大投入。①田立新:《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缘起及意义》,《语言文字应用》2015年第4期。目前已实现全国范围全覆盖,有超过250所高校和科研机构的专家团队近500个、专业技术人员1500多人参与工程实施。已经推出《中国语言文化典藏》《中国濒危语言志》等重要成果。
其五,开拓了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新领域。如语言文字信息化、语言服务、语言与国家安全、语言经济和语言产业、网络语言生活、语言智能等研究和应用领域方兴未艾。
总之,中国语言文字事业70年的发展成就辉煌,贡献巨大。不仅适应了过往时代的需要,也为开创未来奠定了深厚的基础。
二、未来发展面临的新形势
当今世界风云变幻,许多新的发展和偶然变故都深刻地影响着语言、语言生活和语言应用。就语言文字事业而言,既有新的需求和发展机遇,也有难题和严峻挑战,迫切需要深入研判形势,探寻对策。
(一)语言文字领域面临前所未有的新背景
国内外形势纷繁复杂,其中三个方面是不可回避的时代背景,也是谋划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必须考虑的关键因素。
1.中国发展进入新时代。党的十九大确立了我国社会发展新的历史方位——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这个新时代是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进而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奋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时代。为此,党中央对新时代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做出了全面部署。这无疑给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带来了新机遇,提出了新任务。与此同时,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疫后发展势必会遇到很多新情况,也会对语言文字事业提出新要求。这些都需要语言文字事业跟进社会发展的实际和国家发展总体战略及部署,提供优质语言服务。
此外,需要关注的是,2018年9月,全国教育大会召开;2019年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了《中国教育现代化2035》,随后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又印发了《加快推进教育现代化实施方案(2018-2022年)》。会议和两个重要文件都明确提出了推进我国教育现代化的基本目标和战略任务,到2035年,要总体实现教育现代化,迈入教育强国行列,推动我国成为学习大国、人力资源强国和人才强国,为到21世纪中叶建成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奠定坚实基础。语言文字事业与教育的联系十分密切而广泛,教育的发展离不开语言文字事业的全面支持。
2.科技进步推动人类社会新发展。第四次工业革命正在兴起,科技进步日新月异,尤其是大数据、云计算、5G、区块链、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正把人类带入高度信息化和智能化的“人机共生时代”,这必将促使人类的生存方式、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乃至思维方式和思想观念全方位地发生颠覆性变革。随之,语言生活也必将发生前所未有的深刻变革。因此需要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加快发展能够满足未来需求的语言文字事业,以赢得未来。
3.疫后时代世界面临大变局。近些年来,世界已进入大调整大变革时期。政治多极化、社会信息化智能化、文化多样化趋势明显,经济全球化遭遇阻力,国际秩序变革加速;恐怖主义、网络安全风险、重大传染性疾病、气候变化等非传统安全威胁持续蔓延,人类面临许多共同挑战;民粹主义、民族主义、种族歧视、保护主义和霸凌主义抬头,贸易冲突和地缘政治冲突不断,地区热点问题此起彼伏……而目前突如其来的新冠病毒在全球的肆虐,更对世界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社会模式、国际关系,以及人的观念、心理、生活方式等产生难以估量的深刻影响,更加剧了世界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国际秩序正在被重塑,疫后的世界势必出现百年未遇之全方位大变局。有人预言这次疫情将是世界历史进程的一个新的分水岭。②《约瑟夫·奈等预测:新冠疫情之后,世界将何去何从?》,《国政学人》第362期(2020年3月26日)。就目前的形势观察,我国将面临国际和国内更加严峻的挑战,尤其是西方势力对我国由围堵到群殴的苗头,需要我们倍加警惕和预防……这些因素,都势必影响世界语言格局和包括中文在内的不同语言资源的价值及命运,因此需要及时研判疫后国际形势,调整和优化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战略战术,以备未来之需。
(二)社会语言生活正在发生史无前例的大变革
科技创新和社会发展促使语言领域正在发生全方位的、深刻的,有的是颠覆性的变革。例如,语言使用主体在变化,语言由人使用的工具变成人和机器共用的工具;语言使用场域在变化,由现实空间延伸至网络空间;语言使用方式在变化,包括语言的表达方式、接受方式、存储方式、处理方式、传输方式、表现方式、阅读及语言信息获取方式等;语言服务方式在变化,日趋多样化、简便化、系统化、精细化、个性化、智能化;语言文字相关应用更加广泛、多样和复杂,尤其在科技领域、教育领域、社会治理领域等;语言文字本体在变化,特别是词汇;语言的内涵和外延也变化,其定义正在被改写。而这次新冠疫情带来的网络大显身手和全民手机依赖,势必成为新常态并且直接影响语言生活……这些重大变革都迫切要求语言文字事业更新观念,因应现实,调适工作。
(三)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和国家安全不断提出语言新需求
语言服务是社会各方面运行和发展的基础条件之一。无论是国民教育和人力资源建设、文化传承创新和社会治理,还是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等科技创新、语言经济和语言产业发展,以及国家安全、国际化发展、“一带一路”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建设等都需要语言文字事业提供语言服务保障,但目前相关服务供给明显不足。
(四)语言文字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迫切需要新格局
社会语言需求的不断扩大和语言文字问题的日趋复杂化,使得现有的主要基于语言文字“三大任务”而构建的语言文字管理体系和制度安排已经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迫切需要,治理能力十分有限,严重制约了语言文字事业和相关事业的发展,亟待整合、提升和优化治理体系,推进治理能力的现代化。
(五)国际语言文化竞争亟待找到突围的新方略新保障
近年来,一些国家使用各种手段围堵中国语言文化的传播,同时又极力对我国进行语言文化输出和渗透,使得我国在国际语言文化竞争中阻力和风险倍增,而这次疫情的出现,由于美国等国家“甩锅”的图谋,给我们制造出更多的麻烦,迫切需要针对新形势探索语言文化传播的新方略和新举措,构建更加切实有效的传播体系,以提升中国语言文化的国际地位。
上述情况表明,时移世易,无论大的时代背景和国际局势,还是国内发展需求和语言文字事业自身实际,都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在这种背景下,语言文字事业作为社会运行和国家建设的基础性事业,必须从新的战略高度和全球视野出发,根据新时代所赋予的新使命和新任务,确定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新目标和新方略,谋求新发展。
三、因应时代需求的转型发展策略
综观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历史经验和国内外正在巨变的形势,我国语言文字事业正面临更加纷繁复杂的形势和更加多样而艰巨的任务,过去的某些理念和做法已难适应新时代对语言文字事业的需求,需要审时度势,革故鼎新,转型发展,创新发展,以担当新使命。
(一)从“工作”转向“事业”
过去尤其是在事业起步之初,基于当时语言文字状况和社会需求实际,从术语到实践基本上都定位于“语言文字工作”层面,例如“文字改革工作”“普通话推广工作”“国家语言文字工作委员会”等等。这种定位在事业开创阶段无疑是正确的,有利于集中力量,从最为突出的问题入手,优先解决当务之急。事实也证明,从新中国成立之初起步的简化汉字、推广普通话、制定和推行拼音方案等工作,推进扎实,成就巨大,旗开得胜,为我国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但是,随着语言文字事业的逐步发展和社会语言文字需求的日益增多,“工作”的局限性日渐显现。突出的问题是,由于“工作”定位的局限,主要着力于处理具体的工作事务,缺乏着眼于语言文字事业全局的全面思考和系统谋划,也无暇或不便于顾及新出现的语言文字事业发展需求和社会语言需求,客观上束缚了语言文字事业发展,导致事业被边缘化甚至萎缩。例如基于过去语言文字工作“三大任务”而设置的地方政府语言文字工作部门,近些年来遇到的工作困难和发展瓶颈,正是上述问题的具体反映。
因此,无论从事业本身发展的实际看,还是从社会发展的需求看,基于历史需要确立的语言文字“工作”定位和格局已经不能适应新时代的新要求,不仅制约了事业自身的发展,制约了国家语言能力和社会语言服务水平的提升,也影响了国家相关事业的发展,因此迫切需要打开视野,放开手脚,从侧重于事务的“工作”,转向全方位的语言文字事业建设,按照“事业”来提高定位,提升格局,完善体系,创新发展,以满足日益多样化的语言文字需求。
(二)从筑基转向拓展
可以说过去70年以“三大任务”为重点的语言文字工作主要是基础建设。系统的汉字整理和简化、大批语言规范标准的制定和普通话的推广、《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和广泛推行,以及后来的语言文字信息化建设,都为语言文字的社会应用创造了良好的条件,已经产生了很好的社会效益,有目共睹。
客观地说,过去设定的阶段性的“三大任务”已经基本完成,目标基本实现,需要根据新的社会需求,在继续做好未竟的语言文字基础建设的同时,拓展语言文字事业的领域,尤其要努力向语言文字应用领域拓展,积极对接国家总体发展战略和教育、文化、科技、经济、安全等相关领域的语言文字需求,把准切入口、着力点和抓手,积极提供优质语言服务,将语言文字事业深度融入国家战略大局和发展全局,以融入促发展,以贡献赢重视。
举例来说,常规的推广普通话和推行规范字的工作,已经广见成效,除了偏远地区之外,不宜再仅仅关注发音和字形,而应深化和拓展,将“双推”与国民语言能力提升和人文素质教育、社会文明建设、文化传播传承、经贸发展、职业能力培训等有机结合起来,以充分发挥“双推”在相关领域的基础作用和综合作用。近年来开展的推普脱贫攻坚就是成功的范例。党的十九大以来部署的如下重大战略都需要语言文字事业提供支持,都可以找到融入点,例如: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文化强国战略、网络强国战略、信息化发展战略、人工智能发展规划、国家安全战略、现代经济体系建设、乡村振兴战略、脱贫攻坚战略、粤港澳大湾区建设、国家统一大业、“一带一路”建设、中华民族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等。
(三)从监管转向服务
从语言文字工作部门的工作实际看,过去相当长一个时期,在理念上和工作方式上,主要体现为对语言文字应用的“监管”。例如城市语言文字工作检查/督查、公共空间语言文字纠错、校园普通话使用情况抽查、出版物语言文字规范抽查等。由此有人把语言文字工作者戏称为“语言警察”。这种做法在过去也是必要的,因为那时社会大众普遍缺乏语言规范意识,语言文字使用较为混乱,给人们的交际和信息传播带来了困扰,需要利用行政力量来适当监管,以逐步建立必要的社会使用规范。但随着相关方面几十年卓有成效的工作,基本的语言文字使用规范业已形成,如果继续以“监管”的姿态、过高的标准开展工作,会产生负面效应甚至抵触情绪,而且不符合现代管理理念。因此,有必要与时俱进,转变观念,从语言文字监管转向语言文字服务,服务国家大局和社会全局。以服务获支持,以服务促发展。具体来说,语言文字管理部门有必要转换角色,从管理者转变为“服务生”,立足社会语言生活实际,紧盯单位、地区、行业领域、社会大众和国家战略的各种语言需求,积极提供切实有效的语言服务。与此相应,也就需要国家和地方加快构建语言服务体系,提升语言服务能力。其实,国家有关部门对此早有自觉,《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明确提出“以服务国家发展需求为核心”,并把“提高国家语言文字服务能力”列为主要任务,而且已经出现新的气象,有待这一理念和任务的深入推进和进一步落实。
(四)从事务管理转向能力建设
语言文字事业作为基础性、服务性事业,最根本的是要具备为国家和社会提供各种必需的语言保障的能力。因此,语言文字事业发展的核心是语言能力建设,就是要不断增强以国民语言能力为基础的国家语言能力。包括相关的人力资源和物力。
然而,过去的几十年,鉴于我国语言文字事业的薄弱状况,语言文字工作主要是围绕最为紧迫的“三大任务”展开的,集中于语言文字本体的整理和规范,以及语言文字的社会使用管理,因而侧重于针对具体工作和现实问题的事务管理,而对国家语言能力的整体建设,缺乏系统思考和全面规划,用力不足。鉴于社会发展日益需要强大的语言服务的实际,语言文字事业发展有必要转换视角和着力点,从事务管理转向全面的国家语言能力建设,以不断提高语言服务能力。
所谓国家语言能力,有不同的看法,李宇明、文秋芳、魏晖等都曾发表高见。笔者也曾提出:“国家语言能力是指一个国家掌握利用语言资源、提供语言服务、处理语言问题、发展语言及相关事业等方面能力的总和。”
(五)从管理转向治理
由于客观实际的局限,过去的语言文字工作基本上实行的是以“监管”为理念的“管理”模式,而时代的发展和语言文字事业所具有的社会性和全民性的特点,决定了管理模式需要向“治理”模式转型。
“治理”作为现代管理概念,有很多不同的界定。张日培曾指出:“现代治理的核心特征是‘政府、社会为了共同的价值而互动合作,以实现社会的协调有序、永续发展’,语言治理则要求更广泛的参与与合作。”①张日培:《提升语言治理能力》,《语言文字周报》2017年1月18日。据笔者简单的理解,“治理”的要义是主体多元、协商共治。通常所谓群策群力、齐抓共管,就体现出一定的“治理”思想。
语言文字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工具和手段,也是国家治理的对象之一。无论是语言文字治理的内需,还是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要求,都需要语言文字治理能力的提升。其中重要的是,需要更新治理理念,调整和完善语言文字治理体制(尤其需要改变我国语言文字治理碎片化现状,加强中央统筹、力量整合和部门协同),健全和优化治理机制,促进治理手段的法制化和智能化,全面提升治理能力,确保语言文字事业的健康发展和国家治理的语言保障。
(六)从着眼国内转向统筹内外
21世纪之前的语言文字工作,主要着眼于内需开展的。但由于国际联系的频密和国家间相互依赖的加深,许多国内问题受制于国际因素,而很多国际问题与国内问题相关联,尤其是“一带一路”建设的推进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国际权益的维护和国际责任的担当,都需要国家语言文字事业规划和建设具有国际意识和全球视野,统筹好国内和国外两个大局,以保障国家在海内外的任何语言需求。尽管不少人预测,新冠疫情的冲击,势必导致全球化的逆转甚至终结,但由于诸多因素的制约,不可能彻底回到全球闭关锁国的时代,国际交流与合作仍会继续,而且尚不明朗的疫后世界秩序的重塑,更需要我们及早研判时局,为应对未来的风云变幻做好语言服务预备。
总之,时代的发展已经把语言问题推到了社会的核心领域和前所未有的战略高度,与国家发展、安全和大众生活息息相关,迫切需要语言文字事业与时俱进,回应新需求,担当新使命,施展大作为。如果说过去70年的语言文字事业是奠基性的1.0版的话,那么未来一个时期应当全力打造中国语言文字事业的2.0版,大力推进语言文字事业的开拓创新和全面发展,不断提升国家语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