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货币改变世界

彭永清

当今世界，新型“货币”已经陆续出现——电脑中的虚拟货币、手机软件和银行卡中记录的电子货币，加密数字货币已经跨越国境，悄悄地改变着世界，一些国家的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甚至不用纸币和硬币……

货币的起源

关于货币的起源，一种比较成熟的说法认为，在货币诞生之前，人类的经济活动是从物物交换开始的。后来逐步发展到以贝类和石头等当时具有普遍价值的东西来交换物品，直到金币、银币的出现。但是最近，货币起源于“记账”方式的说法引起了人们的关注，2013年英国经济学家费利克斯·马丁的著作《21世纪货币论》中对此也有介绍：例如，在密克罗尼西亚雅浦岛发现的用巨大的石灰岩制成的“石币”，这种用石头做的货币直径最大接近4米，是世界上最大最沉的“钱币”。由于这些石币太重，无法移动，通常只用于重要的交易，比如用来作嫁妆或农家歉收用于换取粮食等。据说，现在的货币制度或是由这种以石币换物品的“记账”方式发展而来的。不过，世界上最古老的铸造货币是公元前7世纪由吕底亚王国（现土耳其境内）使用天然金银合金制造的，因其色泽金黄，因而被称为“琥珀金币”；而 10世纪中国北宋时期制造的“交子”为世界上最古老的纸币。

经过货币出现后的漫长岁月，人类建立并不断完善着货币制度。如今，不断出现的新型“货币”已经被许多国家引进并使用，这对现行的货币制度无疑是一大冲击。

瑞典：2025年现金消失？

瑞典无现金化程度正不断推进。在斯德哥尔摩市内一家超市，客人购物基本都是刷卡消费，就连上公厕也得刷卡，因为该超市收费公廁门口摆放的一台自动购票机上没有可以投硬币的地方，上面写着 “只能刷卡支付”字样。因而，即便内急，也得先刷卡购票才行。

咖啡店也一样，刷卡器旁边竖着一张“谢绝现金支付”的牌子。附近的面包店、市场里的鲜花店以及街道上的热狗店等，也都只能刷卡或手机支付。如果既没有银行卡也无法用手机支付，那就得先问店主“能否用现金”。在汽车站的售票机上，也是要刷卡购买；如果用现金则要在购票窗口排队。35岁的安德森·塔克纳恩是一位公司职员，他说如今日常生活中的费用支付大部分是用银行卡或手机，“因为这样很方便。近几年我在斯德哥尔摩几乎没有使用过现金”。

自2012年瑞典六家银行共同开发的手机支付软件Swish上市以来，用户数量逐年增加，如今已经有710万瑞典人在用此软件，占该国总人口的7成以上。这一趋势加速了瑞典国内的“无现金化”，并且使现金流通量大大减少，如今只占GDP的1%，远远低于日本的约20%及欧美各国的约10%。

无现金化不仅于个人有利，于商家也有利。因为现金数量少，商家可以省去用验钞机数钞票的成本，且少有现金被盗的风险。据瑞典中央银行Riksbank的调查报告称，约5成商店表示“到2025年瑞典将不再使用现金”。Riksbank是一家创立于1668年的世界最古老央行，其前身发行了世界上第一张银行证券。在无现金社会不断推进的形势下，该央行适应潮流不仅推进了无现金业务，还准备发行数字货币。另据瑞典一家大型银行负责Swish业务的劳伦斯·威斯塔朗称，无现金化推进的速度超乎想象，“我18岁的女儿从不使用现金，得花些工夫告诉她金钱的重要性”。

不过，也有一些人无法跟上无现金化的步伐。塔克纳恩93岁的祖母就是一个例子。老人家不太喜欢使用Swish，认为钞票“满天飞”是一件荒唐可笑的事，因此她一直使用现金消费。但是附近的ATM机被逐渐拆除，老人无法取钱，只能在儿孙们的帮助下用刷卡的方式来消费。

有些人担心，如今带现金的人不断减少，自己是否会被小偷盯上。由于不太会使用刷卡和手机支付功能，一些老人甚至联名向政府请愿，要求赋予他们以“使用现金的权利”——让所有居民可以在25公里范围内的银行取到现金。瑞典金融大臣佩尔·博尔顿说，刷卡和手机支付也会出现因停电或系统崩溃而无法使用的问题，因此他呼吁银行等金融机构平时要备好水、食物和现金，以应对灾害等紧急事态的发生。

货币霸权之争已经开始

货币是什么？通货膨胀、通货紧缩、经济泡沫的产生和破灭、金融危机以及贫富差距扩大等等问题，是因现行货币体系处于极限状态而引发的吗？类似问题经常被提及。对于人类来说，货币是一种便利的交易工具，其存在本身也自然左右着人类社会。

《货币论》一书作者、日本东京大学名誉教授岩井克人说，货币本身并无价值，只有“信用”才使其具有价值。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由于对政府和央行深感失望，社会上出现了不具备管理主体的虚拟货币“比特币”构想，并在欧元危机时迅速扩大着影响力。可以说，正是对违背货币信用的国家权力的不安和不信任，才把只是加密的“比特币”推上了历史舞台。但2019年6月“脸书”公布的数字货币Libra，却遭到G7国家为主的政府和央行的普遍批评。尽管Libra协会政策部门负责人主张“我们不具备世界央行那种实力”，但各发达国家政府和央行均对其可能成为国际货币单位Bancor持高度警戒态度，因为取自拉丁语“天平”之意的Libra意欲成为世界的“价值尺度”。实际上，世界各国央行在Libra出现之后也正式开始研究发行数字货币。

货币与一个国家的国情密不可分。曾经，欧盟欲使欧元成为欧洲不分国境的通用货币，但因各国财政状况的差异，最终导致了欧元危机。然而，如今相继出现了可以轻易跨过国境的货币。由于这些货币的价值没有得到任何国家的保证，可以说是向传统货币的挑战。经济学者海尔克在其1976年的著作中曾经提倡货币发行的自由化，而早稻田大学教授岩村充预测，“各种货币相互竞争的时代已经到来”。

国家完善独立发行货币的制度的过程，在人类历史长河中只是一个很短暂的片段。最早的中央银行如瑞典央行和英格兰银行等都起源于民间银行。在英国，英镑为通用货币，但在苏格兰和北爱尔兰，通用货币仍是由民间银行发行的印有伊丽莎白女皇头像的纸币。

自比特币打开“潘多拉的盒子”之后，全世界已经出现了2000多种虚拟货币。如此多的虚拟货币或预示着一个可以自由选择货币方式的时代已经来临，其影响力或将超过美元，主宰全世界所有的情报。货币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新的时代，货币霸权之战才刚刚开始。

“支付宝經济圈”急速扩大

每个周末，在中国香港中环车站周边街道都会出现数千名菲佣，她们趁着一周唯一的休息日聚集在各处，先给家里寄钱，然后成群结队地跳舞、聊天和用餐。菲佣们给家里寄钱并非到邮局，而是用手机向家人转账。在香港，约有14.4万名菲律宾打工者自3年前开始，就利用支付宝转账、向朋友借钱或支付日常开支等。

在物联网世界，支付宝用户超过了10亿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据国际劳工组织（ILO）2017年的统计数字显示，全球约有1.64亿出国务工者使用支付宝软件，几乎都是用来向家人转账汇款。随着影响力不断增加，支付宝已经与韩国、印度尼西亚、泰国和印度等国家的手机软件运营商展开合作，使以亚洲为主的“支付宝经济圈”迅速扩大。

阿里巴巴和菲律宾电信公司合作开发的Gcash手机支付软件，在该国拥有2500万用户。Gcash不仅为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菲律宾出国务工人员提供了免费汇款回家的便利，而且通过共享全球约230万菲律宾外出务工者的分布数据等信息，为支付宝战略的不断扩大起到推进作用。

随着移民和出国务工人员等全球化人才的活动日益频繁，跨境汇款的情况也不断增加。可以说，货币数字化是全球化社会的必然趋势。但是，便利的转账汇款方式越普及，对洗钱等非法经济活动的监视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困难。例如，据称东欧的罗马尼亚至少有360多万人在欧洲各国务工，许多务工人员在汇款回国时并未注明汇款为工资收入，其目的就是为了逃税。这也是罗马尼亚获得占GDP约1成的外币的重要手段。而为了支援国家经济，罗马尼亚政府对这种现象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仅如此，罗马尼亚政府甚至未完全掌握出国务工人员在哪个国家、具体从事哪种职业等情况，这就使监管部门难以完全准确地判断出国务工者的汇款是否干净。在手机支付软件日益普及的当下，转账汇款手续简单快捷，令监管部门对非法资金移动的监视变得越发困难。

比特币成为黑暗社会的“基轴货币”

通常，人们可以从互联网获知一些与比特币相关的信息，但他们根本不知道比特币已经在被称为“暗网”的世界里广泛使用。据称，比特币已经成了毒品、武器、假护照和贩卖人口等各种地下交易中的“基轴货币”。不过，对于这一潜藏在互联网之下的黑暗世界，以色列名为KELA的安保企业一直都保持监视态势。

据KELA日本事业CEO多伦·列比托称，以前美元是暗网中的交易货币，但如今是比特币等加密数字货币。由于这些数字货币可以在暗网中操作，因此搜查当局难以完全追踪其流向。

该企业“巡逻部队”屋内，在并排的两台电脑显示器前，数据分析专家们正在敲击着键盘。虽然工作氛围与“黑暗”毫无关系，但揭露的事件却令人毛骨悚然。专家们发现，一位20多岁的俄罗斯黑客攻击了一些企业的服务器，获取了大量的企业和个人信息并在暗网上销售，只收比特币。但是，他们找到该黑客的账号后发现，里面的比特币已经被取走，估计金额在400亿日元（约合人民币2亿元）以上。据该部队专家称，暗网中不乏计算机行业的精英，而且这些专业技术人员层层分布，呈现一个倒三角形的态势。处于最后一层的往往是黑客集团甚至是某个国家，而数字货币将它们联系在一起。

KELA汇聚了以色列军方负责防范网络攻击和情报搜集等任务的精英组织“8200部队”里的专家。创始人兼CEO尼尔·巴拉克称，以往的战争是用导弹、战斗机和装甲车对敌方进行攻击，而如今已经转移至网络攻击，其目的已经不再是攻击导弹基地，而是通过网络攻击摧毁整个导弹系统。可以说，暗网中正在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摆脱国家制约并飞越国境的比特币等数字货币，不像法定货币那样受到中央银行的影响，可以在暗网中自由交易。但是，这种“自由”往往伴随着危险。2014年，世界最大的比特币交易所、位于日本东京的Mt.Gox由于遭到黑客攻击，致使用户账号上约480亿（约合人民币24亿元）的比特币不翼而飞。2018年，东京虚拟货币交易所同样遭到黑客攻击，导致约580亿日元市值的虚拟货币NEM被盗。据KELA称，之后发现这些赃物在暗网中交易。而上述事例，并不能完全揭开数字货币的流向等情况。

即便不使用数字货币，也难以摆脱黑客攻击的风险。KELA的工作人员将手机放置在一个像充电宝一样的机器上，瞬间电脑画面上就出现了用户银行账号、电子邮箱地址、社交网站账号和照片等手机登录的各种个人信息。他说，要获取政府机关、企业和银行干部的个人信息，攻击他们手机的方法要比发送病毒邮件来得更快。犯罪组织的黑客们往往在安检处或餐厅等人多的地方，伺机捕捉重要人物的手机无防备的瞬间。

据说，网银和二维码决算等方式也存在账号轻易被盗的风险。KELA虽然为银行等提供了有效的防范系统，但个人却无法利用。这说明，无现金社会在给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被盗风险也在增加。KELA专家警告说，如果各种数字货币间实现了相互汇兑，那么将会聚集庞大的资金。随着专业黑客相互竞争的暗网世界不断扩大，危险性也在不断增加。

“脸书”的数字货币构想

2019年6月，在世界上拥有27亿用户的“脸书”提出Libra数字货币构想，令世界震惊，因为这一数字货币模式有可能形成一个超越国家层面的庞大货币圈。发行和管理数字货币的Libra协会政策部门负责人但丁·迪贝特强调，世界上有17亿人没有银行账户，我们利用低成本、快速且很安全的数字货币向他们提供跨境金融服务。与发达国家不同，发展中国家的许多人都享受不到跨境金融服务，而且银行间跨境汇款的手续费也非常高。另外，虚拟货币有价值暴涨暴跌的弱点，而Libra因有美元、欧元和日元等货币作为资产担保，因此价值较稳定。

但是，Libra不具备中央银行那样监督和扶持金融机关的功能。日本前财务官、国际货币研究所理事长渡边博史说，数字货币在出现金融危机时，无法通过现钞来弥补储户。曾在日本银行工作的律师长野聪说，Libra协会如果恣意变更担保资产的构成，将对各国金融政策造成影响。不过，2019年10月召开的20国集团财长和央行行长会议的态度是，在没有消除数字货币“具有严重风险”的担心之前，不会同意其发行。

在美国为首的国际舆论的强烈谴责之下，原本准备加入的美国两大信用卡公司——维萨、万事达，和网络结算公司——PayPal等纷纷退出了Libra协会。扎克博格2019年10月23日在美国众议院表示，在美国监管当局承认之前，世界上没有一个地区会加入Libra。这表明“脸书”计划2020年上半年发行Libra的目标无法达成。

Libra所采取的区块链技术也称为“分散型流水账”，是一种全世界参与者可以联网相互检查交易正当性的结构形式。最早采用这种技术的是比特币。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比特币概念由日裔美国人中本聪在互联网提出，随后引来众多拥趸。虽然比特币并非国家管理的货币，但其作为非法定货币的存在感日益增加。2013年“塞浦路斯危机”之后，政府提出对银行存款予以课税，使得通过比特币来转移资产的人急剧增加。

如今，智能手机和信用卡等使金钱的使用方式发生了改变。而航空公司和企业等推出的积分卡也可以当作钱使用。可以说，当今社会已經不再是只有纸币和硬币流通的时代。

柬埔寨欲建立无现金社会

自公元前7世纪出现铸造货币之后，人类经过漫长的岁月才建立起完整的货币制度。但是，亚洲的柬埔寨却在短短的40年间体验了人类货币的发展史。

近10年来，首都金边发生了巨大变化，30多层的高楼林立，还建起了许多大型购物商场。进入星巴克咖啡馆消费，用的是美元，找回的是柬埔寨法定货币瑞尔。经济增长速度始终保持在7%左右，通胀指数也比较平稳。这些景象在40年前是难以想象的，由于历史原因，那时的柬埔寨没有货币，人们交易采取的是以物换物的古老方式。1975年后，柬埔寨银行遭到严重破坏，包括瑞尔在内的货币被禁止使用，人们回到物物交换的原始时代。1979年，柬埔寨内战爆发，虽然瑞尔恢复使用，但当时鲜有人知。黄金虽然可以用，可手里拥有黄金的人极少，绝大多数人还是延续物物交换的生活方式。1991年内战结束，柬埔寨暂由联合国接管，美元的使用也急速推广。从那以后3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柬埔寨经济已经从恢复期逐渐步入增长期，但大部分民众（尤其是内战刚结束时出生的人）仍然习惯使用美元，本国货币瑞尔的流通量还不到两成。虽然民众只承认瑞尔为本国货币，但由于年轻人口占一大半的柬埔寨使用美元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出于美元对柬埔寨国家经济和民众生活等方面的考虑，柬埔寨政府难以禁止民众使用美元。因此，柬埔寨事实上实行的是二重币制。

不过，柬埔寨国家银行（NBC）综合局长齐亚·塞莱对此感到忧虑。他说，随着国家经济持续发展，央行为民众做的事不断增加，如果不使用本国货币，这些都无从谈起。因此，希望民众都用本国货币瑞尔。目前，柬埔寨政府通过公务员薪水和民众水电费只限用瑞尔、购物中心等商业设施中的价格标识鼓励用瑞尔等方式欲首先改变民众的意识。另一方面，考虑到立即摆脱美元可能会对本国经济带来危险，NBC只有花一定的时间来慢慢将瑞尔作为本国最通用货币。

不仅如此，NBC已经开始制定一项长远计划，就是未来要步入无现金社会。目前，该银行已经建立了名为EnterPay的数字货币结算系统，并对数字货币交易进行严格监管。据NBC称，虽然柬埔寨民众银行账户保有率不到3成，但手机普及率高达150%，所以手机支付的普及要比瑞尔更快。塞莱说，这也使柬埔寨成为世界首个由国家银行通过区块链技术发行数字货币的国家。就发达国家而言，要用新技术取代运行良好的现行系统难度很大，但是对于现行系统很不完善的柬埔寨来说，运用新技术是一项值得尝试的挑战。当然如果失败，那只有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