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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田疗法理论渊源探究*

2020-02-16毕秀芹

医学与哲学 2020年4期
关键词:森田疗法神经质禅宗

毕秀芹

森田疗法在当今心理学界具有极大的反响,被誉为心理学三大理念之一,对治疗神经质颇有效果。因森田疗法的治疗方法与禅宗极为相似,因此也被西方心理学界称为禅疗法。然而,仔细考量森田疗法的治疗模式和细则,则会发现森田疗法与佛教的关联度并不高。当然不可否认,森田疗法与禅宗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但是森田疗法并非直接借用禅宗的修行法门,主要借用了其中蕴含的自然观念。这种观念源于道家,是森田疗法的前提和基础,其主题的展开则主要是心理科学、医学等科学发展上不断应用的结果。这都说明,森田疗法的理论基础实则是道家的自然观念。

1 森田疗法并不符合原始佛教主旨

近代以来,随着科学实验的勃兴与高扬,科学的作用越发受到重视,以科学实验方法治疗心理问题在心理学研究中成为大势所趋。然而,“心理学是否科学”的争论却长期存在着。实际上,这绝非仅仅是观念上的分歧,它主要反映了西方科学模式存在着诸多缺陷。与西方主流思潮相反,日本在深受东方文化影响的同时,又兼具西方文化色彩,因此成为极为典型的心理学流派发源地之一。怀疑身体生病,这是正常的心理活动,但是一旦超出某种限度而过分担忧的话,就可能符合森田正马倡导用心理疗法治疗。可以说,它是宗教观念在科学上的延伸和重塑,也可以说它是科学精神与宗教元素的完美融合。当然,森田疗法与佛教之间有何具体因缘则需要深入探究。

1.1 森田疗法的理念

神经质是神经官能症的一种,它是心理学家关注身体关系中经常探讨的问题。相对于一般的心理状态,神经质以比较显著的心情低落呈现出来。从哲学上而言,主要源于“身心不一”。从主客观关系角度而言,则是客观上达不到心理预期,进而在行为等方面出现被动、消退、缓慢等不良倾向,甚至出现悲观厌世、自杀等行为。对此,森田正马[1]1统一归类为:“过去所说的神经衰弱症或神经质等疾患,至今依然见解纷纭。对其本质和原因尚有诸多不同的说法。因此,在治疗上也难有合适的措施。我提出了‘神经质’这一病名,提出了其本质性的条件是疑病素质,而促使症状发展的条件,则是精神交互作用等学说。”这里,有一个词语值得特别注意:疑病。也就是说,神经质并非真正的身体疾病。对此,日本心理学家水谷启二就明确指出:“神经质不是真正的疾病,所以要作为健康来对待。”[2]242宽泛而言,当人的心理活动超出预期后,往往会以心理上的负担引起身体器官的某种病变。那么,就会出现疑病。

基于以上考虑,森田正马[1]48对治疗神经质的病症采用的原理给予了比较明确的说明:“根据我的观点,神经质的疗法,当然是一种精神上的治疗方法。其着眼点,必须是对疑病素质的陶冶或锻炼疗法和对精神交互作用的破坏或除去治疗。”身心交互作用的过度使得个体出现了疑病。源于这种总的指导观念,森田正马提出了一系列治疗的原理。例如,回归事实、祛除强迫观念、亲身参与、过度思考与顺应当下、顺其自然等。森田正马认为,每种疾病的症状不一样,因而要使用具体的、有针对性的方案治疗。森田疗法的原理,不如说是森田正马针对神经质部分症状而进行的实践,这种方法在实际治疗中获得了很好的疗效,不失为一种有效的医学观念。

森田正马年轻时对宗教和哲学非常有兴趣,而后才开始学习医学。在心理学著作中,森田正马大量地使用了宗教和哲学的语言。有些学者认为,当时森田正马没有形成独立的思想,只能暂时用这些词语描述问题。从森田正马对这些术语的解释看,他不是从文本中寻求对范畴的阐释,而是立足于实践基础上,以自身体验对这些术语进行独特的思考。既然森田疗法被称为禅疗法,那么它与最为原初的原始佛教有着何种关联呢?

1.2 森田疗法与原始佛教的相悖

原始佛教,指的是佛陀创立及其寂灭后一百年左右的佛教。佛教是具有强烈出世色彩的宗教,对世俗生活并不太关注;而森田疗法则直指人的现实问题,两者之间似乎缺乏联系。严格地说,原始佛教绝非单纯的苦修,佛陀就曾以自身修行示范来反对苦修,但是原始佛教中苦修仍然存在着。一些资料显示,出世修行产生过诸多问题。因继承了古印度诸多宗教的传统,佛教的出世特征是非常明显的,至少在修行上如此。在以追求精神旨趣为目的的佛教中,自杀就是早期佛教中经常出现的现象,据此戒杀被当作戒律予以确定下来。当然,佛教中的自杀未必仅仅是出世修行带来的结果,但至少是出世修行所产生的负面效应之一,这早已是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身体被佛教认为具有和外界合一的效果的同时,身体因而被僧侣所排斥,这种趋向在不净观中体现得较为明显。森田正马从未对此进行论述,显然苦修不属于森田疗法的内容。可以说,森田疗法和原始佛教的根本精神并不相符。

佛教之终极关怀乃是从出世看入世,但被赋予了宗教追求的自杀在历史上却被许可。虽然我们很难推测有些自杀的具体原因,但是《四分律调部》中的自杀指的是僧侣因主观上厌恶生命的存在,而误以为自杀之后便可得到解脱。这种观念实际上后来逐渐被禁止,即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自杀都是不允许的。作为出世修行的负面效果,不如说自杀乃是僧侣修行的本能之一。如果联系到森田正马的观点,可以进行这样的推测:原始佛教对终极问题的思考在一定程度上会引起自杀等违背现世的行为,容易导致对出世间的执着。以终极关怀为追求,固然是原始佛教的特点,但人们在修行中却往往执于一端,因此出世间修行需要落实到森田正马所谓的事实中来认识。世间和出世间并非截然对立,很多佛经不仅仅是针对僧侣和居士而言,也符合一般大众的需要。这种类似中庸的态度表明,原始佛教非常好地融合了世间和出世间的关系,将事实和信仰予以恰当处理。如果超出这个范围,就会引发神经质。原始佛教的立足点仍然在于与世俗追求相区分,以此追寻智慧的解脱。佛陀看到人世间的生、老、病、死而进行反思,而森田正马认为人应当遵从事实,两者在逻辑出发点上就不一致,这也决定了两种学说在主旨上大相径庭。

2 森田疗法与禅宗的自然观念有关

西方很多心理学家认为,森田疗法和禅宗大有渊源,由此称之为禅疗法。禅宗是中国化佛教的结晶,大约从南朝开始展现雏形。禅宗分灯体系的形成均有不同的修行法门贯穿其中,即使是广为流传的六祖禅在禅宗中也并非独占主导。源于禅宗的推陈出新,其修行法要以活泼、灵动为特点,在文字般若、体悟工夫上形成了独特的风格。如果说原始佛教对森田正马没有多大影响的话,那么禅宗对森田疗法有影响则是可以肯定的,很多相关资料都可以证明这一点。例如,森田正马运用了很多禅宗术语,其中最为明显的是“无所住心”。他指出,对人们健康的注意作用,佛教有所谓“心无所倚,其心意生焉”的说法。所谓无所住心,是指我们的注意力并不集中指向或固着于某一点,而是全部精力不断移动,注意的指向全面分布的状态[1]69-70。此外,森田正马还谈到了白隐禅师、达摩大师等;在借鉴达摩大师的佛性论时,森田正马[3]讲道:“达摩大师所说的‘故名为大惑’的简单意思,是指对过去的牢骚和对未来的杞人忧天。”这实际上就是禅宗关注当下的问题。

2.1 森田疗法与禅宗的“顺应本心”

森田正马多次强调,应当顺应自然,“自然而然”可谓森田疗法的核心所在。在森田正马看来,自然是与人工相对的一个概念。在神经质的产生过程中,人对外物产生的预期远远超出事物本身,这时就需要顺应外物,而不是一味执着于心理预期,这是避免神经质的前提。所谓自然,乃是基于生物有机体的变化过程,是一个不为主观所干涉的过程,顺应自然也就是顺应生物有机体的反应。实际上,禅宗的顺应本心并非承接于原始佛教,相反它具有反反思的特点,即它并非以思维上的无限穷尽为追求。思维从属于肢体的自然感知,这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作为佛教的一个序列,禅宗虽然也具有佛教的特点,但是其创新较多,它并不主张过分地思维,即执着于对象本身。相反,它以关注当下的方式令人放下执着,以打断那些未知的方式以获得更新、更深刻的认识。当下不是权宜之计,而是放下执着,通达对事物的认知。在森田正马看来,恐惧等心理并非身体发生了病变,而是因人们主观上出现了混乱。

2.2 森田疗法与禅宗的“参话头”

与其说森田正马是一位佛学家和哲学家,不如说他是一位心理学家,他对宗教的理解远非单纯的思想家可比。虽然他自认为对宗教的理解是外行,但是引用的每一段文字中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森田正马对宗教的理解是建立于实践基础上的,而非一味沉迷于空谈。我们并不否认理论本身的魅力,但是理论能否为人所掌握至少在实践层面上意义更大,也更为深刻,这就是森田正马从科学层面了解宗教的真正目的。森田正马不止一次提到过禅宗。例如,他说人们的妄想太多,通过参话头不断重复和自主思考,有助于意识和身体融为一体。在森田正马看来,妄想太多确实容易打碎人们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参话头中可以将对词语的思想转换为体验,这就不同于纯粹的认识了。森田正马借鉴了禅宗的棒喝等方式,将禅宗的体验移植于疗法之中,将患者置于某种特殊的环境之中,打断其妄想,使其顺应自然而产生新的体验。

2.3 森田疗法与禅宗的“守一不移”

森田正马非常反对过分专注,认为它干扰了人们的通达。森田疗法需要借用多种要素才可能让个体回到正常状态。例如,通常在住院治疗中有一个绝对卧床期:“大约需要4天~7天。患者进入一个封闭的单人病室,除进食、洗漱、排便之外,安静地躺着,禁止会客、读书、谈话、抽烟等活动,并由护士监护。主管医生每天查房一次,不过问症状,只要求患者忍受并坚持。”学者施旺红[4]认为,这体现了“烦恼即解脱”。森田疗法和禅宗的禅堂共修非常相近:禅修者集中在一起共修,保持安静,止语,在修行气氛中改变自己、提升自己,把正念坚持下来,数息或者念佛,一心不乱,守一不移。这种方法需要一定的环境,还需要个体破除妄想,最终达到舒心的状态。它看似简单却并不容易做,守一不移是心的平和状态,是达到宁静的表现。

仔细斟酌就会发现,森田疗法与禅宗相通的层面主要在于受到道家影响而非佛教直接作用的结果。森田疗法借鉴了禅宗的自然观念,本身就体现了道家对禅宗的影响,这与禅宗在历史中的形成是一致的。作为最具中国化特点的宗派,禅宗从其开始就面临着修行观念的不断变化,从菩提达摩的“二入四行”到二祖慧可的“悟宗”、头陀、乞食,到三祖僧粲的秘传、静坐,到四祖道信的念佛,再到五祖弘忍的念佛禅、祖师禅,六祖慧能注重应机而变,更重视直指本心。禅宗修行方式,甚至依据经典到六祖时为一大变,从实质上反映了禅宗完全脱离理论的繁杂,转向实践的修行,而自然就成为它直观现实的一条进路。

3 森田疗法的理念根植于道家自然

在《自觉和领悟之路》序言中,日本学者冈本常男这样写道:“森田疗法理论与中国的老庄思想为代表的东方文化存在着许多共同点,容易产生认同感。”[2]序这也从侧面说明,禅宗在发展过程中受到了道家自然观念的影响,而森田疗法正借鉴了这种自然观念。

森田疗法的核心在于“顺其自然,为所当为”,这已经得到公认。实际上,说它是核心,倒不如说它是一种理念。立足于大量的实践基础上,森田正马用这种理念总结和概括其疗法。“顺其自然,为所当为”是开启自然或者科学层面的前提,而具体的进展还有待于进一步认知和探索。森田疗法与道家观念极为相近,其中最为明显的体现是他对自然观念的说明。例如,森田正马[1]116讲道:“所谓自然,就是人生经历中客观的实际事实,能遵从其本来面目来认识人生,就会领悟到他人和自己的人生同样都是有痛苦的。”可见,森田正马认为的自然是一种自然现象,人应当顺应自然习性去生活,而不是逃避自然;人还应当正视和面对自然,至少在主观上如此。仅就人类而言,本能就是自然,因为本能是自然而然的现象,这就要求人们去顺应自然,而不是回避自然。“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贵难得之货;学不学,复众人之所过。以辅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这里的自然与人为相对,指的是事物的本来面貌,是一种原始的运动状态。“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中的自然,则指本来如此和纯然本性等。自然最简单的内涵,就是人们应任由事物发展而不加干涉。虽然森田正马不是从经典阐释上对自然进行考究,但他从实践中得到了个人的体会,并将之用于实践,自然也属于对事物的认知。

此外,森田正马[1]116还借用《参同契》中的话语用以解释自然:“四大之性,各自复归,犹如子得其母。即火热、风动、水冷、地坚。”森田正马认为,自然是天地之间本来的属性。如果人类明了这些,不对其产生心理预期,那么就不会产生各种神经质。这正是森田疗法的基础。显然,森田正马受到了道家自然观念的极大影响,并在其前提下对主观进行了设定和剖析。森田正马的自然所指具有事实和科学的意义,因此他借用了很多科学手段和医学方式进行神经质治疗,这为森田疗法提供了厚实的基础。道家的自然观念历来作为传统文化的核心内容而具有重要影响,从其提出到拓展具有深远的意义和价值,并在传统文化的塑造和拓展上开拓了宽广的空间。

4 结语

宽泛而言,神经质也属于神经官能症之一。对此,森田疗法有大致固定的模式予以治疗。森田疗法的核心“顺其自然”,与佛教之般若并不相符,反而与老庄观念更为接近。具体而言,森田疗法的“关注当下”方式具有反反思的特点,但在一定程度上与禅宗的顺应本心、参话头、守一不移等紧密相关。

总之,森田疗法在治疗神经质上并非严格遵循佛教之修行方法,而是结合个体实际开拓出符合现实的修行之路。在带有一定宗教色彩的同时,更多地拥有了科学性质。这种科学性质在现代医学中仍具有重要意义,例如,在人类通向健康的道路中,正如知名学者张大庆[5]所言:“健康是一段旅程,而不是目的地。”森田疗法的态度也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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