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探析《藻海无边》
2020-02-14郭琳
内容摘要:《简·爱》是英国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作品,在这个经典名著问世后的不久,同为英国女作家的简·里斯就以《简·爱》中的故事情节为背景,进行再创作,再现了被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梅森的一生。本文分析了小说中自然和女性之间的联系,并揭示自然和女性在父权制社会观下遭遇的困境,以探讨两性和谐和人类健康发展的出路——理想的社会,需要依靠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自然的相互尊重和平等,同时也需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尤其是两性的平等尊重。
关键词:生态女性主义 自然主义 《藻海无边》 父权制 两性和谐
一.引言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欧洲出现了轰轰烈烈的女权运动,同时人们对生态保护的重视程度也日益提高,生态女性主义(ecofeminism)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诞生,结合了女权以及生态两个概念。作为兴起的文学批评范式,生态女性主义的视角是双重的,包括了女性主义以及对生态的批评主义。生态女性主义始终不变的重点在于女性和自然,从这两点出发衍生出多元化,多极化的文学批评观,它将研究对象放在了受到控制,不自由的女性群体身上。正如墨菲所说的那样“随着对控制自然的深入,人类更加会反思自然,而与控制自然相对的,是对女性的控制,哲学领域率先对两者进行了探讨,包括在日常生活上的两者联系,因此关于生态女性主义的作品应运而生,这些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女性主义者非常敏感的生态意识”(Salleh,2001)。生态女性主义者的一系列文学作品之中,妇女都是其文学批评的对象,而这种创作也包括了从生态女性的视角挖掘的旧作品,比如裘威特、玛丽·奥斯丁都是从旧作品出发进行创作。本文所研究的《藻海无边》同样如此,是在《简·爱》的作品基础上进行的,不过借用了生态女性主义的新视角,主角是安托瓦内特·科斯韦,通过这个作品,可以看出来作者简·里斯对女性平等的深刻呼吁,也可以看出来作品对自然的尊重和推崇。《藻海无边》可以看做是《简·爱》的前传。在作品《简·爱》中,当女主人简·爱和罗切斯特终于冲破种种界限在一起的时候,罗切斯特疯了却没有死去的妻子粉碎了两人的爱情。这个疯女人一直被罗切斯特关在屋子上的阁楼之中,而这个疯女人就成为《藻海无边》中的女主角。《藻海无边》又不仅仅是简单的《简·爱》的前传,而是涉及到了殖民统治,女性权利,种族差异等等社会问题,矛头直指当时的父权主义。当时欧美的父权主义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甚至一度成为“统治和强暴妇女的工具”(何怀宏,2002)。因此遭到了生态女性主义的强烈反抗。《藻海无边》同样如此,它展示了父权主义之下,妇女的悲惨命运,揭露了妇女悲惨命运和男权主义间的联系,是十分经典的生态女性主义作品。
二.男权制下的女性主义危机
艾里尔·萨莉对于父权主义的解释是:“在父权主义之中,男性的地位至高无上,可以超越人类,凌驾于自然之上。而女性,孩童都成为男性的附属品,就好像地上的植物,林间的动物一样,处在绝对的从属地位上。”“正是父权制的这种观点,女性和自然都成为了男性可以毫无顾忌控制,甚至是殖民的对象。” (Salleh,2001)。在男权社会之中,女性和自然如同一对难兄难弟,因此,对女性和对自然的态度,有着天然的联系。
“对地球的一切形式的强奸,其实和用不同借口强暴女性一样,都成为了类似隐喻般的东西”(J. Plant, 1989)。当女性和自然,因为拥有相同的特质而被联系起来,就容易被男权社会当做同一级别,同一等级来对待,那么对自然的掠夺就和对女性的侵犯一样,拥有了隐喻的借口。因此,所谓的自然女性化或者是女性自然化,其背后都是对女性的不尊重,但同时,也反映了女性和自然确实密不可分。在《藻海无边》中常可以看到女性和自然的天然联系,在小说的一开始也是同样,“她(安妮特)瘦了许多,也不太说话,不理人,最后,她连院子都不愿意踏出去哪怕一步。”而与之相对的自然描写则是“花园没有人搭理变得荒芜,小径上布满了野草,走在小径上,还可以闻到草木腐烂的味道……整个庄园都和这个花园一样,死灰沉沉,杂草丛生。”(150-151)①女人凋零,生态也随着凋零,这是女性和生态的结合。如果仔细阅读《藻海无边》就会发现,这种女性和自然结合的写作,在书中还有很多。安托瓦内特最后的疯狂以至于毁灭还和她母亲安妮特通过幽灵形式传递的创伤密不可分,安妮特一生都生活在巨大的不幸之中,白痴的儿子因为当地黑人纵火而死在眼前,丈夫梅森更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将她抛弃,任由别的男人监禁、强暴,最后导致疯狂而亡。在婚后不久,梅森就希望重新规整庭院,他开始种植花草,但是一个女人说出了真实的情况:“他来到西印度群岛有着更加重要的目的,他就是来赚钱的,和他的家人一樣是来赚钱的,而他相中的大庄园仅仅是因为大庄园在贱卖。”(159)这句话揭露了梅森虚伪的本质,他对妻子并没有真正的爱,娶妻也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他最在乎的是随之而来的土地和庄园。安妮特曾经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梅森离开这里,因为这里实在不安全,但是土地带来的巨大收益迷惑了梅森,他拒绝了妻子的提议,最终将妻子和孩子陷入到了不安全的境地之中。小说中,鹦鹉被剪短了翅膀并且最终死亡,是男性对女性的压迫的隐喻。在故事的第一部分中,鹦鹉是属于安妮特的,但是梅森却剪断了它的翅膀。而当黑人发生暴动,庄园被烧成了火海后,鹦鹉因为失去翅膀无法飞翔,只能活活烧死。当读到这一幕时,相信不少读者都感到心酸,而当安妮特不顾自己的危险,进入火海,只为救下这只鹦鹉时,又让读者再次动容。但是梅森却喊道“为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鹦鹉要搭上性命,这样愚蠢的行为我绝对不允许”(168)于是,安妮特被阻止了,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鹦鹉最后的挣扎“它的羽毛着火了,它拼命的扑打,可是它的翅膀剪短了,它再也无法飞行,它如同断线的风筝,从楼上摔了下来,火舌瞬间淹没了它”。(169)这种灭绝人性的男权制,让鹦鹉断翅,也让安托瓦内特如同鹦鹉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而打倒安托瓦内特的母亲安妮特的,让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发了疯的,是儿子的死亡。“她是庄园的一部分,当这个美丽的庄园毁灭了,她也一同毁灭了”(173)里斯用鹦鹉来指代安妮特,也指代了千千万万好像安妮特的女性,当她们失去经济上的独立时,她的悲剧就开始了,她们身上背负的不仅是父权对女性的压制,也背负了父权对自然的压迫。
罗切斯特是《藻海无边》中父权的代表,处在压迫者的角色上。他一开始通过花言巧语骗取了安托瓦内特的信任,获得了她全部的财产,然后又出轨,与安托瓦内特的女佣苟合,让安托瓦内特的身心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当安托瓦内特选择借酒消愁后,罗切斯特则对外宣布她疯掉了,将她囚禁了起来,在漫长的关押下,安托瓦内特最终还是疯了。一开始来到庄园,罗切斯特就对庄园的土地甚至颜色感到愤怒,他看到山下如茵的草地,如同一大片一大片绿色的海藻,他说:“这颜色真的是绿透了!”他心怀不满的想:“一切都不正常,蓝色的太蓝,绿色的太绿,红色的花朵那样的红艳,大山太高难以攀爬,小山太近毫无乐趣,而我面对的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个陌生人。(188)女人和自然,都是罗切斯特敌对化的一面,而一切悲剧就这样开始蔓延,小说中有这么一个设定,罗切斯特头戴花环,他说“这样一个丑陋的花环,与我的脸蛋毫不相配”,他随即将花园扔了,然后用脚踩在花环上,并且洋洋得意“当我踩上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因为踩碎花环而带来的花香。”(191)就好像鹦鹉是安妮特的隐喻一样,花环同样是安托瓦内特的隐喻。在男权文化之中,自然和女性成为了一对难友,一起受到男性的压迫,对女性的憎恨可以延伸至对自然的憎恨,而对自然的憎恨也延伸至对女性的憎恨,两者不仅在相互联系,还在一定程度上相互强化。无论是自然化的女人,还是女人化的自然,都是男权贬低的对象。正如戴安娜·曼顿所认为的那样:“罗切斯特就好像是无坚不摧的飓风,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将安托瓦内特给摧毁,安托瓦内特在罗切斯特看来,不过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树苗”(Madden, 1995)。自然和女性这种天然的联系,是生态主义女性的核心,生态主义女性对两者的呼唤,两者的肯定,其实是女性对自由的呼唤和渴求。
三.从剥削到压迫:边缘化的土地和边缘化的女人
男性和女性是二元化的两边,在男权主义之中,这种对立是不公平的,分别代表着中心和边缘,发声和沉默。“女性承担着消极的意义,包括黑暗的,被质疑的,感性疯狂的,因此,女性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不公正的对待。”(史蒂文·康纳,2004)。压迫一般被认为是“统治的一个阶段,并且是属于残酷统治的阶段”,剥削则是“将可以利用的资源进行最大化的使用”,边缘化顾名思义“就是非中心的,不重要的”。
罗切斯特曾经因为安托瓦内特,因为美丽的庄园,而感受到真正的身心愉悦,他享受着安托瓦内特和庄园带来的美,他说过“趁着青春无限,就让我们尽情地玩耍”(Madden, 1995)。但是愛情不过是一瞬的事情,它不长久甚至不靠谱,它如同烟雾一样,很快地消散不见。就好像是詹姆斯所说的那样,“人们在岛上如果可以自给自足,就会变得不满意,他们会选择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岛屿,并且尽可能的不再回来。”(James, 1989)。作为典型的男权主义,罗切斯特对于安托瓦内特的敌意和他对这土地的敌意是一致的,在这两种情况下,价值的衡量都取决于他们可以剥削的程度。在人类为中心的思想之中,土地不过是任由人摆弄的工具,土地不过是满足人需要的资源而已。
当罗切斯特和安托瓦内特短暂的爱情结束之后,岛上的一切都变得不再新鲜,甚至让罗切斯特厌恶,他“轻轻地抚摸着安托瓦内特的脸颊,为她拭去她的眼泪,但是内心却在嘲笑着她的眼泪,认为她的眼泪并不为奇,那些甜言蜜语就更加算不得什么。因为我并不爱她,我所渴望的那种爱,和她本身毫无关联,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甚至是一个在思想上和我都背道而驰的陌生人。”(207)在发现安托瓦内特和自己的价值观和意识形态标准不同后,罗切斯特把她认定成疯女人,并使用了种种恶毒的手段,让人们认为安托瓦内特是疯了。他渴望得到她,但是却是占有般的得到她,和爱毫无关系,这种思想就和男性对土地,对自然的情感一样,是征服式的,暴力性的,是出于完全自私目的的,毫无约束的。当他对安妮特变得冷漠的时候,他对岛上的自然环境也变得厌恶“岛上的雨本是他的催眠曲,当他产生厌恶后,成为了一种没完没了的东西”(208)“没完没了”暗示着罗切斯特的冷漠和厌恶,暗示着他认为生活的单调,在这种没完没了之下,女性变得不再重要,女性无论怎样在男权制社会里都是被当做边缘公民来看待的。
罗切斯特收到丹尼尔的来信,而丹尼尔是安托瓦内特同父异母的兄弟,丹尼尔在信中告诉罗切斯特,安托瓦内特有家族遗传的疯病时,罗切斯特证实了自己之前的怀疑。丹尼尔告诉罗切斯特,安托瓦内特的家族有疯病的历史,因为他们世世代代都是恶毒的奴隶主,这是上天对其的惩罚。这封信仿佛就应该出现那样,正中罗切斯特的下怀,让他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去憎恨这个女人和这个庄园。“我走过兰花的花丛,在这个花丛上,有着金棕色的花朵,花朵的高度正好在我脸庞,我让花朵和我的脸摩挲,我想起了前几天我还采花给她,并且对她说‘这花就好像是你,但是现在,我停下来,用手摘下花来,将它狠狠的踩到土地里面。”(212-213)“这花就好像是你”,是书中有一次将女性和自然等同起来。对于男性而言,他只需要将花朵摘下,然后踩到脚下,所有的花朵之美,花香,花的魂魄就化为了无忧。作为帝国主义的信徒,罗切斯特想将自己大英国帝国主义的那一套植入在这片土地之中,正如劳拉对罗切斯特的评价那样:“他用尽一切,希望安托瓦内特能够拥有英国女人,或者说英国贵族女人的气质。”而当安托瓦内特达不到的时候,他就将安托瓦内特看作是一个极端的“另类”(Ciolkowski,1997: 339-359)。他的内心活动相当恶毒,他希望这个女人“去死”(208)当自然的资源被无情的掠夺了,女性也沦为了奴隶的角色,安托瓦内特和自然融为了一体,成为了被奴隶和压迫的那一方。
罗切斯特对这个岛屿的感情的转变,和他对安托瓦内特感情的转变是保持一致的,因此很符合生态女性主义的观点,即女性和自然是有联系的,两者都处在男权主义的对立面上,男性对它们不仅可以随意践踏,还可以把控。他把安托瓦内特的名字改为伯莎(Bertha),这是一个典型的英国女性的名字。罗切斯特还有意与女佣偷情借此伤害安,逼她走向了情感崩溃的边缘。阳光下,她已经失去笑的能力……她再也不需要见任何人,因为我不需要她了。……她说她深爱这个地方,但是这将是她最后看到这个地方。”(266)在男权的话语之中,自然和女性都不过是被贬抑和压迫的对象。在现代人类的思想观念里,女性和自然一样,都是可以被征服的,可以利用的。而在《藻海无边》这部小说的最后,新的生命,新的死亡,新的自由和压迫再次周而复始。安托瓦内特最终成为了一个被常年关在阁楼上的疯女人,沦为了一个牺牲品,如同浮萍一般任风雨飘打去。
四.结语
在简·里斯的《藻海无边》之中,生态女性主义的态度十分的明確,读者可以看到自然和女性的密切联系。罗切斯特的观念里,女性化的自然世界,和安托瓦内特是同样的,他对这两者抱有完全相同的态度。罗切斯特也象征着十九世纪的英国,而安托瓦内特则是英帝国控制之下的土地,是被帝国主义所驯服的土地。《藻海无边》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生态女性主义的新视角,将女性和自然两者联系起来进行研究,它力图颠覆当时的父权观点,希望找到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平等,和谐的相处模式。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它又从文学领域为我们提供了文学与自然,文学与女性的研究角度,它打破了原有的文学定式,构建了一套可供参考的价值标准。
参考文献
1.Ciolkowski, Laura E. “Navigating the Wide Sargasso Sea: Colonial History, English Fiction, and British Empire.”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ture[J]. 43.3 (1997): 339-359.
2.James, C.L.R. The Black Jacobins: Toussaint LOuverture and the San DomingoRevolution[M]. New York: Vintage Books, 1989.
3.J. Plant. Healing the Wounds: The Promise of Ecofeminism [M]. Philadelphia: New Society Publishers, 1989.
4.Madden, Diana. “Wild Child, Tropical Flower, Mad Wife: Female Identity in Jean Rhyss Wide Sargasso Sea.” International Womens Writing: New Landscapes of Identity[C]. Ed. Anne E. Brown and Marjanne E. Gooze. Westport, CT: Greenwood Press, 1995.
5.Salleh, Ariel. “Ecofeminism.” The Encyclopedia of Postmodernism[C]. eds. Victor Taylor and Charles Winquist. London: Routledge, 2001.
6.何怀宏主编.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C].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
7.简·里斯.藻海无边[M].陈良廷,刘文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
8.史蒂文·康纳.后现代主义文化——当代理论导引[M].严忠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注 释
①本文引用的小说译文选自《藻海无边》.(陈良廷,刘文澜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年).下文凡出自该处的引文,只注出页码.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7年度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英国文学中的生态女性主义”(2017SJB0162)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介绍:郭琳,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