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荷芬防治食管鳞癌放射性肺炎临证撷英
2020-02-14杨汪银左武琪方志军
杨汪银 左武琪 王 馨 唐 琳 方志军
(1.南京中医药大学,江苏南京210023;2.南京中医药大学附属中西医结合医院,江苏南京210028)
食管癌是消化道最常见的恶性肿瘤之一,有数据显示,2018年全球食管癌新发病例57.2 万,死亡病例50.9万[1],中国食管癌新发和死亡病例约占全球的50%[2]。食管癌在病理上分为鳞癌和腺癌,而我国食管癌一直以食管鳞状细胞癌为主,占90%[3]。综合国内外治疗现状,手术和放化疗是治疗食管鳞癌的首选方案,能够有效缓解患者症状、延缓病情的发展[4],然而放疗也带来了许多严重不良反应,尤以放射性肺炎最为明显。
一方面,放射性肺炎限制了放疗的总量,影响肿瘤的局部控制率;另一方面,它会降低肿瘤患者的生存质量和长期生存率[5]。目前,放射性肺炎的发病机制尚不清楚,糖皮质激素和对症治疗是西医防治放射性肺炎的主要措施,但疗效一般,且糖皮质激素的长期使用还会引起新的并发症[6],临床应用具有一定的局限性。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快速发展,中医药对放射性肺炎的研究逐步深入,在治疗本病上已取得良好的效果。
徐荷芬教授为江苏省名中西医结合专家,躬行肿瘤科研与临床工作五十载,学验俱丰,她在强调整体观念、辨证论治的基础上,创制了“养阴清肺解毒方”。本方谨守“清热解毒、益气养阴”之治法,为中医药防治放射性肺炎的理论创新及临床应用开创了新的篇章。现将徐老防治食管鳞癌放射性肺炎的临证经验介绍如下,以飨同道。
1 病因病机
《增韵》云:“噎,食窒气不通。”《释名》云:“隔,塞也。”金代医家张戴人认为,噎膈是一种进食哽噎、饮食难下的病证。食管鳞癌主要临床表现为吞咽不顺、饮食难下、胸膈疼痛等,与古病“噎膈”食物吞咽受阻,或食入即吐之症状相似,中医学现将其归为“噎膈”范畴[7]。“噎膈”多由忧郁忿怒、酒食不节、过劳伤形,导致肝郁、脾虚、肾伤,形成气郁痰凝、血瘀津枯等一系列病理变化所致[8]。病位主要在食道和胃,但是与肺、脾、肝、肾等脏的功能失调相关。初期以实证为主,日久渐成虚证,病性总属本虚标实。实者是指气、痰、瘀搏结,阻隔于食道、胃脘所致;虚者属脾肾亏虚,津血日渐枯竭而成。放射性肺炎临床常表现为低热、干咳少痰、胸闷喘促、神疲气短等,属中医学之“咳嗽”“肺痿”范畴。中医学认为肺为娇脏,射线为火热毒邪,热毒侵扰,燥热伤肺,气阴两虚,最易引起神疲乏力、气短自汗;同时肺又为贮痰之器,痰热相搏,瘀阻肺络,肺失宣发,引起咳嗽咳痰和胸闷喘促,瘀阻日久则见发热[9]。因此,放射性肺炎的发生多与热毒痰瘀、气阴两虚有关,治当“益气养阴以润燥、清热解毒兼化瘀”。
徐老结合多年临床经验发现,食管癌经手术、放化疗等治疗,易热灼津液,气阴两伤,进而化火、灼液成痰、血凝成瘀[10],发为喘促、胸闷、干咳、发热、口渴、痰白或微黄等症。元·朱丹溪《脉因证治》一书将“噎膈”的治法总结为“润养津血,降火散结”。清·沈金鳌《杂病源流犀烛》关于“肺痿”主张“养气、养血、清金、降火”。徐老治疗本病结合中医典籍“噎膈”“肺痿”治法之精华,紧扣本病气阴两虚之主要病机,以“清热解毒,益气养阴”为主要治法。仔细揣摩,其学术思想在继承中医经典的基础上不断创新,并运用于临床,疗效甚佳。
2 临证思路
2.1 未病先防,既病防变 《黄帝内经》云:“上工治未病,不治已病。”且随着现代研究的进展,中医“治未病”的思想也逐渐受到西医同道的广泛关注。徐老认为,对于食管鳞状细胞癌的治疗,中药在放疗期间的早期干预,符合中医“治未病”的防治原则,临床效果显著。
关于“治未病”,徐老认为第一是“未病先防”,即在食管癌放疗前,中医药提前介入治疗,从而延缓放疗损伤的发生,降低放射性肺炎的程度;第二是“既病防变”,即对于患者身上已经产生的不良反应,临床可以通过清热解毒、益气养阴以及机体整体调控等方法,来增强患者的免疫力,提高其对抗癌症的能力,并将被动防御转变为积极治疗,从而改善癌症患者的不适,合理控制肿瘤的复发和转移[11],使防治更具有前瞻性。据相关研究证明,早期使用中药干预产生的积极效应,是因为中药有增强免疫力、改善血液流变、加速细胞凋亡、保护胃肠功能、抗感染等功效,能获得扶正抗癌的佳效,具有一定的药理学研究支持,从而彰显出中医药防治放射性肺炎的独特优势[12]。
2.2 创制新方,灵活化裁 《黄帝内经》最早即有名言“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清代医家余景和《外证医编》更明确指出“正气虚则成岩”。徐老经过多年临床观察,发现肿瘤患者多“正气不足,阴液亏虚”,认为这是由于恶性肿瘤异常增生,易于扩散,耗伤正气,长期销铄精、血、津、液,导致阴精亏损,最终形成阴阳两虚[13]。食管癌患者本就气血亏虚,再加上射线火毒炽盛,致肺热叶焦,胃失和降,津伤血燥,临床多见食管干涩、吞咽不顺、胸骨后灼烧疼痛感、咳嗽少痰、胸闷气喘、舌质红、少津而干、脉细数等一派气阴两伤之象。所以,临证常抓住“热毒侵袭,气阴两虚”这一主要病机,以汉代张仲景《伤寒杂病论》中的麦门冬汤及清代郑纪元《重楼玉钥》中的养阴清肺汤为底方化裁,创制出“养阴清肺解毒方”,具体组成如下:南北沙参(各)15 g、天麦门冬(各)12 g、炒白术12 g、生黄芪15 g、仙鹤草15 g、蒲公英15 g、白花蛇舌草15 g、金荞麦20 g、浙贝母12 g、苦杏仁10 g、淮山药15 g、炒谷麦芽(各)12 g、急性子3 g、生甘草3 g。方中南北沙参、天麦门冬入肺胃二脏,清养肺胃之阴;白术、生黄芪健脾润肺,补气生津;仙鹤草、蒲公英、白花蛇舌草补虚清热,解毒散结;金荞麦、浙贝母、苦杏仁清热化痰,润燥软坚;淮山药、炒谷麦芽固护脾胃,补而不腻;急性子软坚散结,破血消积;生甘草清补兼施,调和诸药[14]。全方遵循“益气养阴、清热解毒”之根本治则,兼顾扶正护胃,生动诠释徐老防治食管癌放射性肺炎之整体观念。
同时,在主方不变的前提下,根据患者的症状随证加减,徐老临证常从“噎、吐、痛、梗”入手。进食难下者,加人工牛黄、山慈菇、蜂房;呕吐者,加赭石、姜半夏、苏梗;疼痛者,加川楝子、白芍、延胡索;哽噎不顺者,加天葵子、威灵仙、壁虎等,都取得了较为理想的疗效。
2.3 调畅情志,身心同治 《黄帝内经》云“喜则气和志达,荣卫通利”,最早指出积极的心态可预防肿瘤的发生。肿瘤患者由于情绪焦虑、癌痛、抗肿瘤治疗及其不良反应导致躯体不适及缺乏社会支持,具有一定程度上的精神心理障碍[15]。放射性肺炎的西医防治疗效又有限,患者容易产生恐惧、悲观、绝望之心理。情志不畅,气机郁滞,久则伤阴,气阴两虚,正虚邪盛,病情加重。所以,临证徐老不但重视药物作用,还十分注重心理疗法。一方面,给病人心理上的安慰和鼓励,加强其克服癌病的信心和勇气;另一方面,予以中医药干预调理,临证处方常加理气安神、调畅情志之品,如煅龙骨、煅牡蛎、夜交藤、郁金、香附等,使气阴平衡,枢机得利。
3 典型病案
李某,男,70岁。2018年5月5日初诊。
主诉:食管鳞癌术后放疗后2年。2016年4月10日患者因出现“进食梗阻”至南京某医院就诊,查胃镜病理示:食管鳞状细胞癌。2016年5月行“食管癌”根治术,术后病理示:非角化型鳞状细胞癌,大小5 cm×4 cm×3 cm,浸润至食管全层,切缘(-),淋巴结3/21见转移,术后分期:T3N1Mo IIIA期。术后行局部放疗同步化疗(用药方案:紫杉醇+奈达铂),放疗后患者反复出现进食梗阻,吞咽困难,咳嗽咳痰。2018年3月由江苏省中西医结合医院呼吸科收住入院,查胸部CT示:右上肺牵拉性支扩合并肺感染(考虑放射性肺炎可能)。刻诊:进食困难,咳嗽咳痰、痰色白,口燥咽干,低热耳鸣,胸闷气促,活动后加重,疲乏无力,纳寐一般,二便正常,舌红、苔少,脉细数。辨证属津亏热结、气阴两虚。治当益气养阴、清热解毒,兼以补益肺肾。处方:
南北沙参(各)15 g,天麦门冬(各)12 g,生黄芪15 g,炒白术12 g,仙鹤草15 g,蒲公英15 g,白花蛇舌草15 g,金荞麦20 g,浙贝母12 g,法半夏10 g,苦杏仁10 g,淮山药15 g,怀牛膝15 g,枸杞子15 g,红景天12 g,炒谷麦芽(各)12 g,生甘草3 g。14剂,水煎服,日1剂,早晚温服。
5月19日二诊:服药后精神有所改善,胸闷气促、疲乏无力较前减轻,耳鸣不著,现仍感进食梗阻,咳嗽少痰,低热,舌淡、苔白而干,脉虚细。此乃肺肾双亏,热毒侵袭,气阴不足所致。上方加郁金10 g、陈皮10 g、紫菀10 g、苏梗10 g、川石斛12 g、急性子3 g,去怀牛膝、枸杞子。14剂,煎服如前法。
6月2日三诊:服上方后进食顺畅,余症较前改善,纳寐可,二便可,舌淡红、苔白,脉细。二诊方继服14剂,煎服如前法。嘱患者坚持以初诊方加减调治,保持心情愉悦,定期复查。随访至今,患者症状好转,情志顺畅,病情稳定。
按:食管鳞癌患者手术加放疗后,多正气虚弱,气痰瘀搏结,日久伤肺,出现咳嗽咳痰、胸闷气促、低热之症。故采用扶正祛邪之法,南北沙参、天麦门冬、生黄芪等气阴双补;蒲公英、白花蛇舌草、仙鹤草等清热解毒;法半夏、陈皮、白术、苏梗化痰散结;怀牛膝、枸杞子、红景天补肾益阴,以奏金水相生之效;酌加炒谷麦芽、淮山药,一为扶助正气、奋起抗邪,二来以防攻逐之品再伤胃气。徐老此方立足肺肾,扶正祛邪,再配合心理疏导,坚持身心同治,终使疾病得以好转和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