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补德《喉风论》针刺治疗喉疾学术特色钩玄
2020-02-14袁星茹赖青松
袁星茹 黄 逸 李 敏 赖青松
(广州中医药大学针灸康复临床医学院,广东广州510405)
《喉风论》是清代医家方补德所编撰,方补德,人称绿医道人,因当时东南之区,时人喜食鱼盐脍炙,导致因热生风,易患喉痹,但世人多以内热为病机,重投苦寒之药,妄施针刀,方氏遂结合《内经》《伤寒论》等书,撰写成喉科专著以求规范喉科疾病的诊治。该书现仅存清刻本及石印本,目前仅收录于《中华针灸宝库·贺普仁临床点评本·喉风论》中,全书分为四卷,前两卷为区分喉风门与咽痛门,并阐述其病因病机及治疗方法;卷三为喉风三十六证及对应的针法及方药治疗;卷四为专论针刺疗法。书中不乏方氏运用针刺治疗喉科疾病的经验,现对该书进行初探,为针灸治疗喉科疾病提供思路。
1 喉风三因论,辨病尤重风邪
本书为喉科专著,所谓喉风,古代医籍中含义较广,一般泛指咽喉多种疾病,并包括某些口齿唇舌病症在内[1],正如《喉科心法》中记载“考古称喉症,总其名曰喉风”。喉风包括了当代医学中的急性扁桃体炎、扁桃体周围脓肿、急性会厌炎、喉水肿等疾病,临床表现为咽喉红肿疼痛,吞咽困难,可伴有畏寒发热,头痛,甚则呼吸困难的急性病症。
从古至今,医家对喉科疾病有不同的认识,《素问·阴阳别论》中有:“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高士宗《黄帝素问直解》[2]言:“一阴,厥阴也。一阳,少阳也。厥阴之上,风气主之。少阳之上,火气主之。阴阳皆结,风火炽而肺金伤,故谓之喉痹。”明代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中亦有对喉痹的病机论述,认为喉痹分为火证喉痹、阴虚喉痹、格阳喉痹、阳虚喉痹[3]。《丹溪心法》中指出“喉痹大概多见痰热”。《医学入门·卷之四》提出了“咽喉病皆属火”的观点,这就直接造成了现代中医临床必用“清热解毒”来治疗咽喉部病证的思维定势[4]。
在《喉风论》中,方补德对于喉风的病机论述有三:一则风寒卒犯,阻滞经脉气血;二则情志郁怒,煎熬真阴,以致相火上逆,卒遇外邪,风火相搏,咽喉立痹;三则饮食壅结肠胃,卒感风邪,启其壮火,津液上薄,痰涎潮涌而肿痛。喉风三因论中,尤其重视风邪,提出“喉风虽有三因,要皆不离外邪”,“夫客邪之病,因风为多,而咽喉之病,因于风则尤多也”。风为百病之长,方补德在书中重点阐述了喉风病受“风邪”致病的病机特点,将咽喉部的疾病统名为喉风,并申明喉风为风火合邪致病。其常用的开风路针亦是取“开其风壅之路,使之外出也”之意。
2 首创以日为法,妙用开风路针
2.1 继承开风路针,首创以日为法 绿衣道人方补德继承清代喉科名家郑梅涧的开风路针法,郑氏在《重楼玉钥》中有使用开风路针治疗喉科疾病,但并未明确指出开风路针的具体治疗方法。纪征瀚等[5]研究认为郑梅涧所指的开风路针与《重楼玉钥》[6]中喉风针诀篇的气针相似,即“凡临诸症,先从少商、少冲、合谷,以男左女右,各依法刺之。若病重者,再从囟会、前顶、百会、后顶、风府、颊车、风池、诸穴针之。留肩井、尺泽、曲泽、小海、少海、商阳、中冲、照海、足三里、隐白诸穴”。
尽管《重楼玉钥》中并未明确提及开风路针,但在嘉庆年间,《重楼玉钥》的家传祖本《咽喉论》曾被广泛传抄。《喉风论》正诞生于这一时期,方补德在卷四针诀篇中明确指出开风路针的穴位组成,并且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首创按照初起、次日、再次的时间顺序和疾病演变过程,分别局部选穴或辨经辨证选穴,即“喉风初起,用毫针刺囟会穴、百会穴、前顶穴、后顶穴、风池二穴、颊车二穴。若未愈,次日用毫针刺合谷穴(拔针,以筷子打动针口,微出血)以锋针刺曲池出血,以铍针刺少商出血。若仍未愈,次日用毫针刺脑户、风府、肩井、阴陵泉、阳陵泉、足少商等穴,用锋针刺尺泽出血。”[7]首次明确提出开风路针的具体穴位组成及操作方法。
同治年间沈善谦所著《喉科心法》[8]中也有使用针灸治疗喉疾的经验,书中载:“喉间暴肿,针少冲,少商,中冲。双单乳蛾,针少商。上颚近喉关起血疱,针百会、前顶、后顶三穴……口张不利,牙紧落架,针颊车穴。”沈氏认为行针为肿喉开闭而设,与开风路针“开其风壅之路,使邪外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沈氏主张“针刺多能立即应效”,认为针刺即时效果较明显,并未提出系统的喉科疾病针刺方法,与方补德所创立的针刺喉风“以日为法”的开风路针大有不同。由金德鉴整理的《焦氏喉科枕秘》[9]中也有针灸治疗喉疾的应用,但焦氏最常选用的是少商穴,如锁喉风中“先用通关散吹鼻内开口,次针少商穴,喉内用六针”,白缠喉风中“先针少商,用追风散取痰”等。可见焦氏运用针刺治疗喉疾,多选用单一的少商穴,与方氏根据喉风疾病进展而创的以日为法针刺截然不同。
2.2 妙用开风路针,取穴精准 方补德在治疗喉风三十六证中,运用开风路针治疗的疾病有十一证。与郑梅涧的开风路针法相比,去掉了神庭、上星穴,在第二日则以刺出血为度[5]。方氏的开风路针取穴精准,多为依据喉风三因论而辨证选穴。
开风路针法中“喉风初起,用毫针刺囟会穴、百会穴、前顶穴、后顶穴、风池二穴、颊车二穴。”[7]13风为百病之长,风邪致病,最易侵犯人体上部,方氏选择督脉头部的穴位,取祛风邪外出之意。其中风池为祛风要穴,也正体现了方补德在喉风病机中重视风邪致病的思想。而《备急千金要方》中提及:“风池主喉咽偻引项挛不收。”指出风池也能治疗咽喉部疾患。方补德指出“咽喉为肺胃之门户,风火相搏,犯胃则咽痛,犯肺则喉痹”[7]1。颊车穴属胃经,针刺颊车穴,能治疗风火相搏侵犯胃经导致的咽喉疾患。
书中提及“次日用毫针刺合谷穴(拔针,以筷子打动针口,微出血)以锋针刺曲池出血,以铍针刺少商出血。”[7]13合谷穴为大肠经原穴,曲池穴为合穴,少商为肺经井穴。《灵枢》记载“手阳明之经别……下走大肠,属于肺,上循喉咙”,即经络所过,主治所及。此三穴都以刺出血为度,取其泻热之效。因喉风三因论中情志郁怒可化热或饮食厚味化热,卒遇外邪,两邪相搏而成喉风,刺合谷、曲池和少商出血以泻热。其中少商穴点刺放血治疗咽喉部疾病,古往今来有许多经验,《医学心悟》曰:“咽喉肿痛,肿塞,红丝缠绕,其症口吐涎沫,食物难入,更有肿在喉里,急于手少商出血。”现在医家对此也有发挥,如刘希茹等[10]单纯运用少商穴点刺放血治疗急性扁桃体炎39例,总有效率达92.3%,少商为手太阴肺经的井穴,为肺经脉气所发之处,点刺少商放血不但能泻热,还能活血化瘀、通络止痛;又如周凌等[11]用中药清咽利喉汤配合少商、商阳穴针刺放血治疗急性扁桃体炎患者,总有效率93.3%,明显高于西药组(口服阿莫西林胶囊)的73.3%。
最后“若仍未愈,次日用毫针刺脑户、风府、肩井、阳陵泉、阴陵泉、足少商等穴,用锋针刺尺泽出血。”[7]13“足少商穴,在足大指内侧端,去爪甲韭叶许是”[7]16配合书中“应针穴足图”提示应为脾经隐白穴。取脾经隐白穴、阴陵泉实为祛痰涎,盖因方补德认为喉风成因之一系饮食壅结肠胃,又外感风邪,启动体内壮火,致津液运化失常,上涌于咽喉成痰涎,阻滞经络气血,肿痛乃作。针刺隐白、阴陵泉能调节脾经气血,助其运化津液。《内经》云:“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方补德认为:“厥阴主风气,少阳主相火,风火炽而肺金伤,喉为之痹。痹者,闭也,谓气血闭结于咽喉而肿痛也。”[7]1取足少阳胆经肩井、阳陵泉以泻少阳相火,疏通肝胆经气血。脑户、风府穴为督脉穴位,以再次祛风。由此可见,方补德在取穴时根据喉风病的进展来取穴,取穴颇为精准。
3 宛陈则除之,重视刺血
方补德治疗喉风三十六证中,采用放血疗法多达二十一证。《灵枢·九针十二原》中云:“凡用针者,虚则实之,满则泄之,宛陈则除之。”《素问·血气形志》有:“凡治病必先去其血,乃去其所苦,伺之所欲,然后泄有余,补不足。”方氏基于《内经》的基础,在治疗喉科疾病时,多配合刺血疗法。
3.1 刺血疗法常用工具 《喉风论》卷四篇有记载刺血的工具,刺血疗法治疗的喉风二十一证中,使用铍针占17处,锋针占3处,竹针占1处。铍针是九针之一,《灵枢·九针十二原》云:“其长四寸,广二分半,末如剑峰,以取大脓”,《喉风论》中用铍针“取其能开通也”[7]14,开其风壅之路,使外邪得以祛除。锋针则为三棱针,《灵枢·九针论》云:“锋针,取法于絮针。筩其身,锋其末,长一寸六分,主痈热出血”,方氏用锋针“可以泻热,出血”[7]14,治疗情志郁怒化热或饮食壅滞化热导致的疾病。
3.2 刺血疗法常用部位 方补德在《喉风论》中多在病变的局部行刺血疗法。盖因喉风三十六证中有大多数都是由于热毒壅滞或病理产物稽留局部而致,此时在红肿处或病变部位针刺放血,正是给邪有出路之意。
3.2.1 局部红肿处 方补德选取的刺血点多为红肿处,如治疗与化脓性腮腺炎相似的鱼鳃风“此证生酒腋边,两腮红肿者为双鱼鳃……红肿极盛,方用铍针刺出血”[7]11,及治疗牙龈病不能张口的合架风“两牙合缝处发一红核,肿痛,牙关紧着,不能开口……用铍针刺红核上出血,立效”[7]10。现代医家王自斌[12]采用刺络放血疗法治疗五官科疾病418例,疗效颇佳,其中治疗急性腮腺炎患者予点刺腮腺肿点使脓血流净,此法与方补德治疗鱼鳃风用铍针在红肿局部刺出血的方法颇为相似。谢强[13]教授课题组采用刺营治疗急性扁桃体炎,在充血红肿的扁桃体处集中快速点状丛刺,刺微出血,在扁桃体隐窝口作点状刺割,实则都是在病变红肿处刺血,与方补德刺血疗法相似。
3.2.2 病变部位 若病变部位无明显局部红肿,方氏则在病变反应的部位行刺血疗法,如治疗斗底风“此病初起……吞咽不下胸前便见青筋,渐渐红肿至结喉……以铍针刺胸前青筋边,出血立效”[7]8,治疗木舌风“此症舌头红肿,疼痛生痰,不能转动……若红肿不能转动,可用铍针,刺舌下两旁无筋处出血。”[7]9现代医家吴静夫[14]在金津玉液穴行刺血疗法治疗急症木舌,取散血祛瘀之功效,患者即时而愈;张文义[15]用三棱针在金津玉液处放血治疗急性扁桃体炎100例,治愈89例,疗效颇佳。以上两者的治疗方法皆与方氏在病变局部行刺血相似。
4 不拘泥于针法,主张针药结合
方补德认为“针法自昔为难,非心灵手敏之士恒多误用”,“刀针误用,魂魄如飞”,[7]13可见其对针法的要求颇高,认为针法须心灵手敏之士使用。书中喉风三十六症的治疗方法多为针药结合,每一喉风均列出具体的药方及针法,提倡针药并用。方氏认为“喉风虽有三因,要皆不离外邪”[7]1,喉风的病机主要在于风邪入侵人体,用药亦大多为祛风之品,同时遵循《内经》“风淫于内,治以辛凉,佐以苦甘。以甘缓之,以辛散之”。全书记载了17个常用方,提出总的用药原则“夫喉风……风、热、气、血搏结而成病,故首当散结,次当逐风,次以去瘀,次以清热。”[7]4其常用的紫地汤由紫荆皮散和地黄内消散组成,紫荆皮散中取紫荆皮散结,防风、荆芥、北细辛祛风,生地、丹皮清热,赤芍、茜草化瘀,可见其用药之严谨。
5 小结
《喉风论》是方补德在前人的基础上对喉科疾病诊治进行的一次系统性的总结,纠正了前人对喉风的不确切认识,明确列出了斗底风、鱼鳞风等喉科三十六证的临床表现,并且列出了每一证喉风采用针药治疗的具体方法。书中不乏方补德治疗喉科疾病的临床经验和独到见解,他认为风邪致病是关键,在常用针法“开风路针”中,首创以日为法,取穴精准,并重视局部刺血,治疗上又不拘泥于针法,提倡针药合,为今后针灸治疗喉科疾病提供了借鉴与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