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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降散组方体现的治法及其源流探讨

2020-02-14邱仁洪

江苏中医药 2020年9期
关键词:血分表里僵蚕

邱仁洪

(井冈山大学附属医院,江西吉安343706)

升降散是古今名方,出自清代杨栗山的《伤寒瘟疫条辨》[1]160。方由僵蚕、蝉蜕、姜黄、大黄、米酒、蜂蜜六味组成。杨氏广集诸家学术,伤寒方面,主宗仲景的《伤寒论》;温病诸法,则对刘河间、王安道、吴又可等人有所师承。升降散的制方亦受诸家影响,在制方过程中,融入了《内经》《伤寒论》《伤寒直格》《伤寒缵论》《温疫论》等著作的观点,该方最终包含宣泄郁热、升清降浊、表里双解、气血并治等法,体现其独特的魅力。

1 宣泄郁热法

温病“邪热内郁”的总病机贯穿《伤寒瘟疫条辨》的始终。杨栗山认为,温病火毒内闭,表里俱实,发之虑其扬越,降之则恐其深陷,惟宜降泻兼之以发扬,才可得周全。又“气为火之舟楫”,若能通达周身气机,使热随气传输,则热可自然消退而病痊。杨氏治郁将此学术思想集中应用在升降散上,以僵蚕、蝉蜕升散,姜黄、大黄降泻,构成一升一降之势,兼调气机,从而使郁热顿解。此即升降散体现出的宣泄郁热法。该法分别有受到《内经》《伤寒论》《温疫论》中相关内容的启发。

1.1 《内经》[2]“火郁”论 “郁”指“郁结而气不舒”[1]139,是一种“郁抑不申”[3]的状态。“火郁”论最早出自《素问·六元正纪大论》,是由运气异常所导致的郁,最初用来说明运气对自然和对人体的影响。应对“火郁”太过,《素问·六元正纪大论》主张“火郁发之”。后世将“火郁”引作病机概念,即“无形之热壅闭不得散”,对“火郁发之”的“发”,则认为是使用一种向上向外的力量,使“郁”得解,如采取发汗、宣透、升散等方法。升降散治邪热内郁,以僵蚕、蝉蜕辛凉宣透,即深受“火郁发之”的影响。“火郁”论是升降散宣泄郁热法渊源之一。

1.2 《伤寒论》[4]中的“厥”论 《伤寒论》曰:“凡阴阳之气不相顺接便为厥。厥者,手足逆冷是也。”杨栗山认为,伤寒见厥,可以是由阳邪传至少阴,里有结热,阳郁不能交接于四末所致。仲景治此厥,方用四逆散。虽曰治“厥”,但实际是治“郁”。方以柴胡升内陷之外邪,枳实破内滞之结热,白芍收失位之阴,甘草和不调之气[1]233。其中,柴胡、枳实一升一降,调畅气机;白芍酸敛,可防柴胡升散太过,如此一来,则郁解厥回。升降散中僵蚕、蝉蜕主升,姜黄、大黄主降,其解郁热之功与四逆散有异曲同工之妙。

1.3 《温疫论》[5]“积阳为火”论 吴又可在解释温疫“服寒剂反热”这一现象时提出“积阳为火”的观点。吴氏指出,阳气运行周身,温养百骸,“但喜通达尔”,一旦受阻,便会郁而化热、化火。今温疫发热,是由邪气内伏,阳气不得宣布,积阳化火所致,徒用苦寒无益,必佐以疏利气机,待阳气通行,郁热自消。盖“气为火之舟楫”,火郁根于气,火不能自运,赖气为之运。升降散充分吸收了这部分思想,在宣泄郁热的同时,又不忘通达周身气机。

2 升清降浊法

杨栗山在探寻温病之源时,一日读到《伤寒例》“清邪中于上焦,浊邪中于下焦”的条文,恍然大悟,认为此语“与伤寒绝不相干”,实际是“论温病所从入之门,变证之总”。清邪者,乃杂气中浮而上者,如毒物烟瘴之类,此类邪气从鼻息入,主要侵犯人体的上半部分,干扰清阳,使之不能自然上升;浊邪者,

是杂气之沉而下者,如水土败浊污秽之属,此类邪气从口舌入,主要侵犯人体的下半部分,阻塞浊阴,使之不能自然下降。清浊不分,则百病蜂起,是以取僵蚕、蝉蜕升阳中之清阳,姜黄、大黄降阴中之浊阴,一升一降,内外通和,而杂气之流毒顿消。此即升降散升清降浊法大意。该法形成有以下渊源:

2.1 《内经》中的“气分清浊”论 《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云:“寒气生浊,热气生清。”寒气,属水之本气,而水有向下流动之性。《素问》称寒气“生浊”,产生浊气,即产生向下流动之气[6]103。热为火之渐,热气同火之气,其性上升。《素问》言热气“生清”,产生清气,盖谓产生上升之气也[6]103。此时的“清”“浊”即分别有“上升之气”“下降之气”之意。其后该篇又言,“清阳在下,则生飧泄;浊气在上,则生䐜胀”,“故清阳为天,浊阴为地”、“清阳出上窍,浊阴出下窍”,皆从不同角度说明,为“清”者当升、当在上,为“浊”者,当降、当在下。杨栗山认为清邪为“杂气浮而上者”,浊邪为“杂气之沉而下者”;在治疗时则强调升清阳而降浊阴,不能说不受《内经》中“气分清浊论”影响。

2.2 《伤寒论》中的“邪分清浊”论 仲景在《伤寒论·辨脉法》中谓“清邪中于上焦,浊邪中于下焦”,将病邪分为性质截然相反的清、浊两类。书中接着指出“表气微虚,里气不守,故使邪中于阴也……表气微虚,里气微急,三焦相混,内外不通,上焦怫郁,藏气相熏,口烂食断……热气所过,则为痈脓……令便数难,脐筑湫痛……”清邪、浊邪中人,初起虽有在上在下之分,但若表气微虚,里气不守,则邪气内陷,以致三焦失职,清浊不分,进而出现发热、口烂、痈脓、腹痛等诸多病状。这些症状与温病中的大头瘟、疙瘩瘟、绞肠瘟、软脚瘟的症状相似。杨栗山据此认为,“全非伤寒脉证所有事,乃论温病所从入之门,变证之总”(《伤寒论·辨脉法》),判定“清邪浊邪即是杂气”,并将“清邪中上,浊邪中下”之说引入到《伤寒瘟疫条辨》,用以解释温病病机,为后来升清降浊法的提出做了准备。

2.3 《温疫论》中的“升降论” 吴又可认为,温病疫毒传于胸胃,见胸腹胀满,以致气机升降不利。若单纯用破气之药,而不用祛邪之剂,治疗效果不会很满意,邪气还是羁留于内。继而肠胃燥结,中气郁滞,导致上焦之气不能下降,而下气亦不通。治疗只需用大黄通腑攻邪,中焦得通,则上下皆通,气机自然升降,强调逐邪对升降的重要性。即如原书所言,“但得客气一除,本气自然升降”。温病杂气中于上下,三焦邪溷为一,清浊不得升降。升降散以僵蚕、蝉蜕散在上之杂气,姜黄、大黄祛在下之杂气,邪气一除,清浊自当升降。

3 表里双解法

表里双解又称“两解”,是治疗表里同病的治法[7]。杨栗山认为,温病杂气怫郁在里,由内而达于外,表里同病最多,如单用发汗,则里证已急,只清里而表证仍在,惟宜表里双解。然温病见表证,“皆里热郁结浮越于外也”,“虽有表证实无表邪”,治疗时“断无正发汗之理”,“但以清里为主”,“里热清而表证自解”。升降散的表里双解,重在用大黄四钱,佐姜黄三分降泻清里,兼以僵蚕两钱、蝉蜕一钱辛凉宣透肌表。该法受同是表里双解剂的麻黄附子细辛汤和双解散的影响较大,

3.1 仲景的麻黄附子细辛汤 少阴病,始得之,反发热,脉沉者,此太阳少阴表里同病,仲景主以麻黄附子细辛汤。足太阳膀胱经与足少阴肾经相为表里,寒邪直中少阴,再循经络达于太阳,因成太阳太阴两感之病,而见发热脉反沉之症,治当表里双解[1]159。故以麻黄发汗解表,附子、细辛温中,而太阳之表热,少阴之里寒尽解。麻黄附子细辛汤治太阳少阴两感,是表里双解思想的早期应用,也是杨栗山制表里双解剂升降散的早期启蒙。《伤寒瘟疫条辨》“医方辨”中,杨氏首列麻黄附子细辛汤,其次列升降散,用意也是不言而喻。

3.2 河间的双解散 双解散由益元散(滑石六两、甘草一两)合防风通圣散组成,主表里俱热[8]。河间用以“普解风寒暑湿”治“一切旧病发作”“一切秽毒”“妇人产后诸疾”“小儿惊风积热,疮疡疹痘诸证”,是以又名“通解散”。河间认为,“伤寒即是热病”,发热之由乃是“寒邪闭密腠理,阳气怫郁不能通畅,怫然内作”所致,故用药多用寒凉。方中麻黄、荆芥、防风、薄荷、桔梗、葱、豉解表宣肺开腠理;石膏、连翘、栀子、黄芩清里热;重用滑石、甘草清肌表之热,又兼利水道;大黄、芒硝通腑泄热;以上诸药一开发,一降泻,则怫热宣通,表里俱解。“热甚而生风邪”,因以芎、归、白芍和肝血以息风热;“火热能生湿土”,而以白术、甘草健脾胜湿。合方寓汗、清、下、补诸法于一方,双解表里。双解散对升降散的立法组方和双解理论都有直接影响,杨氏自述升降散即是“仿河间双解、三黄之意”而制。升降散中僵蚕、蝉蜕性浮升上,又辛凉透表;姜黄、大黄质重沉降,又苦寒攻下,在升清阳时又能透表,降浊阴时又能清里。故杨氏云其“升清可以解表,降浊可以清里”。

4 气血并治法

温病有不同的传变方式,病位在不同阶段也各有不同。杨栗山治疫“重逐邪”的学术思想受吴又可影响较大,但在温病的传变方式上,他并没有接受吴氏的“九传学说”,而是认可张璐的“气血传变”说,认为温病乃杂气怫郁血分,由内而发出气分。这种认识直接关系到温病病位的识别和治疗手段的确立。正因为温病是由血分发出气分,邪气有向外趋势,其病变常同时波及气分和血分。升降散中姜黄、大黄入血分,凉血活血;僵蚕、蝉蜕入气分,辛凉透热。合方气血并治,与叶天士卫气营血辨证中“入营犹可透热转气”思想大有相通之处。其在透热、凉血化瘀时,又兼清热解毒、苦寒攻下,立意新颖,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叶氏血分证用药的规范,弥补了血分证治少用清解、攻下的不足[9]。其源流如下。

4.1 《伤寒缵论》[10]中的“气血传变说” 张璐虑《伤寒论》原载“温病热病诸例”被混于“伤寒六经例”之中而知之者少,致使后世“有以黄芩、白虎汤误治伤寒”,“有以黄芩、白虎证而误呼为伤寒”者,遂将“温热诸条”择出而成《伤寒缵论·温热病篇》,欲后人“洗心读之”以发蒙昧。篇中张氏指出“伤寒自气分而传入血分,温热由血分发出气分”,是以伤寒初起发恶风寒而热不甚,温热一发即内外皆热。此说让杨栗山直接意识到伤寒温病有发表清里之异,也为升降散有针对性地选择气分药、血分药提供了依据,并被杨氏引入到《伤寒瘟疫条辨》“自序”之中。

4.2 《温疫论》中的气血论治 吴又可提出“膜原说”,以膜原为界,将人之一身分为表、半表半里、里三部。其中又把膜原以外归气分,膜原以内归血分。针对不同病位的治则,吴氏提出“凡疫邪留于气分,解以战汗;留于血分,解以发斑”。战汗、发斑产生机理,吴氏解释:“伏邪渐退,表气潜行于内,乃作大战。精气自内由膜中以达表,振战止而复热,此时表里相通,故大汗淋漓,衣被湿透,邪从汗解,所以名战汗”,“邪留血分,里气壅闭而伏邪不得外透,若下之,内壅一通则胃气亦从而舒畅,或出表为斑”,可见战汗、发斑皆为表里通透、邪气外解的预兆。疫邪首尾以通行为治,今表里不通,当视邪之所在而治之,助其通达。治邪留气分,吴氏选白虎加人参汤;邪留血分则用大承气汤。升降散以辛凉之僵蚕、蝉蜕,解气分之郁热;以姜黄、大黄通里之结滞助外透为斑,如此内外俱通,实现气血同治。

5 治法应用举隅

许叔微云:“读仲景书,用仲景之法,未尝执仲景之方,乃为得仲景之心也。”学习升降散,亦当如是,不要偏执方中药物,重在学其法。试举近贤赵绍琴应用升降散气血并治法验案一则[11]。

崔某,男,16岁,患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3年余,经化疗有所好转,但近来时常反复,周围血中幼稚细胞已有半年之久未消失,若服中药补剂症状反而加重。刻下见一派火热之象:鼻衄齿衄,口苦咽干,心烦急躁,夜寐梦多,便干溲赤,舌红、苔黄根厚,脉象弦滑细数,按之有力。此乃血分郁热,热伤其血而成血虚之证,热不去则血难复。拟调气解郁,凉血解毒。方用:蝉蜕、青黛、片姜黄各6 g,大黄2 g,生地榆、赤芍、丹参、茜草、小蓟、半枝莲、白花蛇舌草各10 g。服上方7剂,衄血渐止。再7剂,外周血幼稚细胞显著减少。后依上法加减调治半年,各项检查指标正常,亦未见反复。

按:病虽在血分,然血之与气,如影随形。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气行则血行,血郁则气郁,二者常相互影响。故欲宣散血分郁热,必先疏调气机郁滞。方以升降散加减,取蝉蜕宣散透发肌表,兼轻清升上,与姜黄、大黄形成升降之势,调节一身上下气机,疏达郁热,兼入丹参、赤芍、白花蛇舌草等以增强其凉血化瘀、清热解毒之功。合方气血并治,取得良好疗效。

6 小结

升降散体现出独特的宣泄郁热法、升清降浊法、表里双解法和气血并治法,反映出杨氏认识温病着眼于“郁”和治疗温病重视气机升降、表里通达、气血调畅的治疫学术。其治法亦可供当今临床借鉴和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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