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组诗)
2020-02-11樊德林
樊德林
我常常这样想象
自己就是一只鸟
栖息在欲望的丛林
不敢展示羽毛
不敢敞开怀抱
面对生活举起的黑色枪口
我要比一颗子弹飞得更快
风吹羊群
秋风吹过。羊群突然间瘦了下去
和不动声色加深的冷遥相呼应
许多年了,我都在模仿
羊群在风中低头安心吃草的样子
妥协
我最终要跟一块墓碑妥协
允许它刻上我的名字
生辰日期,及头像
甚至会有几句墓志铭
我只是希望石匠在刻字的时候
能轻一点,再轻一点
不要惊扰到旁边的一朵野菊花
临摹
清空体内荒芜的思想
剪不断,理还乱的欲望
一支狼毫,一砚淡墨,一张宣纸
画盛年不再的自己
勾勒轮廓,不着一色
要大面积的留白
这白啊——
是我今生的墓志铭
安详
秋天的那些树,在风经过时
会拍一拍身上的叶子
叶子什么也没说
它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安详
瓦松
雪中的瓦松
安静得像一幅水墨画
我看得入了迷
背后有人拍我肩膀
我下意识地说
——别碰我,小心扎到你
钉子
一锤子敲下去,无非有两种结果
——屈服于生活的打
——或者抗拒命运
宁折不弯成为人的眼中钉
暮色中,羊群赶着我回家
我相信,羊群的内心有面镜子
暮色中,它们赶着我回家
我们的家,围着一道竹篱笆
每年冬天,它们都会饱含热泪
缓缓向上爬
都是有娘的孩子
我的忏悔不如一朵雪花干净
它那么白,白得我不敢睁开眼睛
继承
我继承了这片土地的肤色
与所有人一样。它等同于阳光
或者尘世间美好的事物
我继承了先祖的血脉
从百家姓里出走的这一支
已在宛东平原开枝散叶,日渐繁茂
我继承了父亲的皱纹
那是一个男人的成长史
活着的意义,远大于生活的哲理
我继承了母亲的白发
一个人的中年,必须承认
一场雪的洁白与自然
我知道,百年之后
化尘为土的我
还将继承一片祖坟的绵延
和身边野草的一岁一枯荣
期待
父亲走后
我把他的手机收好
按时充电
按时充话费
我想让父亲的手机
永远保持开机状态
父亲的手机号码
我依然完好保存着
虽然那串数字
我早已倒背如流
我期待,某个时刻
当我思念泛滥的时候
轻輕拨通他的号码
听着“嘀嘀嘀”声过后
会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轻轻对我说
喂,儿子
窗外的霜是白的
月光的暖,属于婴儿
他从时间的指缝
捡拾到一枚成熟的暗香
乡愁入骨入髓
每个人内心的旷野
都有别人无法抵达的辽阔
孤独成了夜色的一部分
对世界的过度苛求
让我们短暂而长久地
失去了自由
一切都将是美好的
天空。大地。种子
或者今生今世
——窗外的霜是白的
如果云知道
我在等一朵云
它有绵羊的温柔
暮雪的纯净,棉花的温暖
我相信,它在奔跑时会喊出
一片葱郁的草木
和草木间端坐的祖父
它在融化时会跪拜
一块站着的墓碑
和墓碑下长眠的父亲
它在冬天的窗户外
会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
正在亲手为孩子们缝制棉衣
内心的旷野
他把草木,五谷,人世的悲苦
安放在大地上
他对它们充满敬畏
他觉得,每一种事物
都是自己的神灵
他把家,亲人,袅袅的炊烟
安放在自己的内心
他对他们充满感恩
他认为,每一个形象
都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
他把一切可以忽略的事物
放在了身后
他不是完美主义者。他爱
这个残缺而苍凉的尘世
一如尘世也爱他这个
孤独而倔强的存在
缓慢的时光
我喜欢看那些老人
牵着自己的孙子孙女
慢慢地走在小巷里
他们轻轻叩响门环
首先迎出来一只温顺的小狗
或者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接着,孩子的父母抱起孩子
亲了又亲。他们一齐走进院子
轻轻地关上了门
跟着他们走了好久,都累了
风在外面看着,雨在外面看着
无声的岁月也在外面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