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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艺术创作与疫情和疾病的关系
——跨界涂鸦艺术家凯斯·哈林个案

2020-02-11徐腾飞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10期
关键词:哈林凯斯尼采

徐腾飞

(清华大学,北京 100084)

哲学家尼采认为生病之人最有魅力,比起健康人更加有意思,健康的人总会在人生的某一阶段身体状况不佳,在渴望权利、情感爆发、复仇、热恋诸如此类的过程当中时常会伴随极度的一反常态。而本文个案艺术家凯斯·哈林(Keith Haring,1958—1990年)身边的好友陆续感染疾病死亡或因其他疾病相继离世,直至后期知悉自己感染艾滋病时,作为波普涂鸦艺术家的哈林画风突变,从色调丰富、形象多样的卡通画风笔锋逆转而展现出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来世的渴望和探求。安迪·沃霍尔的离世、巴斯奎特的死讯、众多同性恋好友的HIV感染确诊等诸多因素综合作用下,对哈林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促使其创作发生了转变。

无论在哈林的日志中,还是其接受访谈的过程中,以及对当时一系列重要的社会事件等层面的考证,都可看到其转变的证据链条清晰可见。本论文从死亡疾病与艺术的关系、凯斯·哈林作品的死亡主题表现与精神性表达,以及凯斯·哈林与具有相同相似经历的艺术家们所不同的面对死亡的态度和升华的角度展开研究。在死亡逐渐逼近的过程中,凯斯·哈林与周遭艺术家们相似的经历与不同的态度展现出了其艺术创作的独特之处,同时也体现了艺术对疾病的反映和写照。凯斯·哈林对于死亡逼近的恐惧及对生命和涅槃重生的渴望通过其积极阳光的作品展现得淋漓尽致。

一、凯斯·哈林对于死亡主题的表达及其“天堂与地狱”

凯斯·哈林曾创作大量与死亡、地狱、天堂相关的作品。哈林在世期间曾举办过一场名为“天堂与地狱”主题的个展。这些关于死亡、不朽的美学和哲学理念来自于凯斯·哈林生前所追寻的哲学大师们。尼采告诉我们“人生便是你目前所过、或往昔所过的生活,将来仍将不断重演,绝无任何新鲜之处”。

仔细考察凯斯·哈林作品主题中所关注的焦点和群体,显然,那些“晦暗”的主题比“欢快”的主题更加占据着主导地位。同样,那些模棱两可的表达也出现得较为频繁。其中涉及的主题大部分是:权力与威胁、死亡与解脱、宗教、性、天堂与地狱。这些主题并不仅仅是孤立存在的,而是相互影响不可避免地相互重叠交错。

凯斯·哈林在“天堂和地狱”系列主题作品中对死亡元素的呈现决定了哈林作品的力量。哈林的作品简单,却具有势不可挡的张力。“死亡与少女”的题材,起源于中世纪的一种名为“骷髅舞 ”(或称“死亡之舞”)的艺术形式。面临死亡的凯斯·哈林对与死亡相关的哲学与美学的阅读涉猎更为广泛,其中不乏巴塔耶与海德格尔的文字。“死亡一方面从根本上摧毁了肉体的存在;另一方面,也正是在献祭中‘死亡经历着人的生命’”,“他在看见自己死亡的过程中死去”。

这种主动的献祭类型的死亡与凯斯·哈林被动的、疾病导致的死亡,结果是一致的。哈林会目睹自己的死亡、凋零。无论文学、还是哲学、美学等领域对于死亡的探讨和刻画无疑都对凯斯·哈林作品中死亡意象的表达起着根源性的作用。然而,更为直观的事件是凯斯·哈林接触死亡遗骸之后。1988年7月底,凯斯·哈林经由韩国搭乘一个半小时的飞机飞往广岛,拍摄之余前往和平纪念博物馆参观,场馆中血淋淋的广岛历史档案恐怖至极。直到亲临这座博物馆之前,哈林实在难以想象这场惨绝人寰的轰炸的威力。尽管哈林此前曾经接触过一些广岛的历史照片,然而这种让人不自在的感觉是凯斯·哈林从未体验过的。凯斯·哈林参观过一堆头盖骨的高度写实的摄影纪实照片后感想颇深。在参观的现场,凯斯·哈林看到,这些放射性核辐射所带的后遗症和创伤性伤害比起科幻恐怖片有过之而无不及。黑雨、融化的面容恐怖至极。这种恐怖的图片,成堆的白骨,在大卫·沃尔那罗维兹的拼贴作品中我们已耳熟能详。同样是表达死亡,尽管不是对战争的控诉,而对于疾病以及政府的不作为,他们要表达的诉求别无二致。

总之,凯斯·哈林晚期日志的文字表述,更加印证了尼采的观点。略微发狂的患病艺术家,在得知生命长度有限的一刹那开始,便在有生之年竭尽全力去笔耕不辍地创作、记录并拓展其艺术和生命的宽度。

二、艺术创作与疾病、疫情、死亡的关系及关联

疾病、精神创伤对于艺术创作来说,无论在文学领域、音乐领域以及纯艺术时间过程中,影响均不容忽视。患病艺术家们在感受世界和艺术反馈中具有不同寻常的敏感性与不稳定性。

从精神性表达层面考察凯斯·哈林面对疾病、死亡与厄运的心理状态,有必要探讨艺术创作与疾病之间的关系。美国学者杰弗里·梅耶斯在《疾病与艺术》中提到了希腊人关于疾病与精神错乱关系密切,并秉持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重要观念。其一为,“诗人因触怒了众神,因此得到残疾的报应”,此观点将艺术家看作病人,疾患基于艺术家精神顿悟、灵感力量和创作的才能,现代社会,加缪对于西西弗的顿悟作出了类似的解释,“顿悟产生于他重新回到巨石下受苦的那一刹那”,这种观点流传了几个世纪仍旧影响力非凡的主要原因在于,他解释了死亡与痛苦。另一观点截然相反,认为艺术家在迷狂的状态中,是执着于崇拜狄奥尼索斯的古老而原始的信仰中而找到了发泄的点,崇拜者们唱跳不停,一直到癫狂状态的显现。此观点早在柏拉图的《伊安篇》中便有描述。神授予的癫狂与诗歌的力量等同。尼采把上述两种观点合二为一,用“罹患疾病的艺术家”的这种概念来阐述具有创造性的艺术家们,用“发狂的艺术家”的概念来说明这种创造力的根本来源。凯斯·哈林虽然并没有达到发狂的境地,然而对于疾病这一客观事实在哈林个案中显得尤为突出。

其实柏拉图很早在《斐多篇》中记载了苏格拉底面对死亡时的从容态度。西方文化中第一个伟大的死亡事件——后世有无数的重要分析。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异常的轻松。赴死之前,苏格拉底谈笑风生,“快乐地”对哲学高谈阔论。为什么面对死亡无所畏惧?柏拉图借助苏格拉底之口解释道,真正的哲学家一直在学习死亡,一直在追求死亡的状态。因为,死亡也只不过是身体的死亡,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立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自存在”。尼采把精神上的充实与极度的痛苦、内心的苦恼联系在一起,他认为只有遭遇过肉体上的苦痛折磨才会在艺术上获得伟大的成绩,凯斯·哈林大量阅读尼采的论著。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哈林对于疾病的认识,与尼采的观点不谋而合。尼采认为人是一种“患有疾病的动物”,病痛能够激发起人类最深刻、最强烈的情感和力量。“生病之人是最有魅力的,比起健康人来说,他们更加有意思……接触的‘犯人与探险者’以及所有不同的人,特别是身体最健康的人,总会在人生的某一阶段身体状况不佳——比如:在渴望权利、情感爆发、复仇、热恋诸如此类的过程当中时常会伴随而来极度的一反常态”。

同样,海德格尔在《存在与在》中关于“存在”的论述也认为:“人生是一种悲剧……他只是盲目地走向未来,他只知道人生的真实的终结就是死亡。死亡作为人生的最后归宿,对于个人的存在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海德格尔的理论回答了人生的终极状态——我们到哪里去?我们的最终归宿将是终结和死亡。我们关注凯斯·哈林的作品,死亡阴影的笼罩依旧显而易见。

艺术创作领域的疾病与作品之间的关系在于对抗中产生的结果。例如:草间弥生用毕生经历对抗病魔,通过艺术的方式医疗自己精神上的创伤。其实,在世艺术家被疾病困扰的不计其数。这些艺术家们,与弗洛伊德的观点一样,“在无尽的幻想中,反反复复地复制自己,放大自己”,《午夜怒放之花》系列是草间弥生对于自己童年回忆的最好诠释。

三、不同艺术家的相似经历与不同表征

本文探讨的艺术家与凯斯·哈林的生活圈关系错综复杂,在创作和艺术生涯的影响方面也交织频繁,然而,艺术创作的风貌却截然不同。大卫·沃尔那罗维兹、彼得·胡加尔以及罗伯特·梅普尔索普这种恐怖和隐喻的气氛,刚好与凯斯·哈林鲜艳明快的用色和卡通图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同时代不同艺术家相似的经历

沃尔那罗维兹从高中辍学,搬往纽约后沦落街头,直到最后成为一名成功的艺术家。如同许多同性恋社区中的其他人一样,他见证了艾滋病所导致的他的伴侣以及他最亲近的朋友的死亡。这一疾病的悲剧所带来的不安导致他创作了许多具有说服力的作品,最终也夺去了他自己的生命。在《当我用手触摸你的身体》中,沃尔那罗维兹在一张布满骷髅的图案上,输入了一行行的文字,这些文字表达了艺术家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死于艾滋病时的感受,描绘了艾滋病给人类身体和心灵所带来的巨大影响。我们这里着重强调的是相同身份下对于类似母题的描绘——即“死亡”与“恐怖”的图像。

凯斯·哈林与大卫·沃尔那罗维兹、彼得·胡加尔及罗伯特·梅普尔索普不同的作品形态、作品呈现方式以及画面构成的表现,正是基于上述艺术家与凯斯·哈林在生活和艺术创作过程中的密切交织,我们再来探讨其区别与联系就显得似乎更容易理解一些。三者之间存在着很大程度上的共性,疾病对创作者心灵带来的创伤不容忽视。恐惧的心灵下创作出来的大部分作品仍旧伴随着对积极的人生态度的追求与向往。这种强烈的精神性表达,在哈林晚期的作品中得以表现得淋漓尽致。凯斯·哈林在对抗死神的过程中争分夺秒地抵御伤痛所带来的恐惧,并且,在哈林后期的行动中,无论是对公益事业抑或是对社会的贡献在今天看来仍不容小觑。

(二)不同的表征:恐惧、阴郁”与“阳光、积极”

不同艺术家对疾病和死亡的精神性表达反映了他们对死亡有着多种多样的解读与反馈,凯斯·哈林以自己的方式对其做出了其特有的回应方式。哈林惧怕死亡,同时却又主动地通过作品表达死亡。他与时间赛跑,所以通过大量的作品完成了其对于自身及其所代表的群体的真情实感的表达。杜威关于生命的重要的观点,其主要内容在于当生命置于环境中时,除了在其内在之外,还与之相互作用。每时每刻,生存着的生物面对着周遭事物所带来的危险,同样,在任何情况下,其又必须“从周遭环境汲取营养来对自己的需要进行满足”。凯斯·哈林不断地书写,永不停息地忙碌的原因在于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死亡的恐惧究竟能否影响到哈林的创作和心态。身边众多友人的离去使哈林时刻面对着恐惧,他通过自己的方式与之抗衡。他并不认为自己真的惧怕艾滋病所带来的伤害,然而对于哈林来说,身边人逐渐地逝去,才是一种更大的煎熬。“我并非真的害怕艾滋病。不是为了我自己。我担心必须看着更多的人死在我面前。看着马丁·贝尔戈恩(或鲍比)死去简直是一种煎熬。我拒绝如此一般地离开人世。如果时机成熟,我觉得自杀更有尊严,朋友和亲人也比较容易接受,没有人应该接受凝视缓慢死亡的惩罚”,哈林认为这种凝视死亡的过程的慢性死亡,带给人的恐惧比起飞来横祸的死,甚至是一击毙命的死更加让人难以接受。对死亡的预期凯斯·哈林早有察觉,然而对于生活的热爱,哈林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不变的心态。哈林喜欢周围所有的人,热爱生活,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一天度过,进而,高产量的创作便不令人意外了。

哈林通过戏谑的方式呈现了死神对于一个即将死亡的形象的撕拉与扯拽。诚然,对于生命的反馈与表达,不同艺术家有着不同的反馈。乐观、阳光、积极与豁达的心态使得凯斯·哈林作品的生命力得以延续,这也是凯斯·哈林相对于其他具有相似经历和相似身份的艺术家所具有的不同影响和地位的原因所在。

结语

疾病、精神创伤对艺术家创作影响深刻,凯斯·哈林通过作品隐喻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同期具有相似经历的艺术家们通过作品流露出的阴郁的气氛在凯斯·哈林作品中却丝毫找不到类似的痕迹,凯斯·哈林的乐观、积极正是其逝世后作品影响力依然经久不衰的原因。

正如本文反复提到的,相同身份、相似经历的艺术家对于死亡的反馈有着相似或大相径庭的表达。同时代与哈林有着共同身份和相似经历的艺术家们表达出来的形象都是令人情绪低落的形象。彼得·胡加尔和其伴侣大卫·沃尔那罗维兹、罗伯特·梅普尔索普的作品所表达的基调总体一致,无论摄影作品或拼贴作品均呈现出晦暗、阴郁的情绪。上述提及的艺术家身份与凯斯·哈林相近或相似,然而作品却大相径庭。

对于死亡的探讨,对于宗教题材和死亡的表达,对于凯斯·哈林而言究竟是涅槃重生还是对宗教的亵渎?我们通过上述线索的挖掘和分析溯源不难得知,凯斯·哈林所向往的是一种对于生命短暂的叹息与对于生命宽度和界限延伸的诉求,所以,基金会及相关领域持续性开展的活动正是对凯斯·哈林生命的另一种方式的延续。

凯斯·哈林作品中呈现健康积极的形象,尽管即将毁灭消亡,但他的情绪是乐观和充满阳光的。作品形式形态及背后包含的人生态度充满积极意义。凯斯·哈林同样通过基金会与作品的不断跨界再生而在现代社会和精神世界中得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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