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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中西方古代建筑中的“纪念碑性”
——兼论中西方文化差异

2020-02-10陈圣疆关瑞明季宏

艺术与设计·理论 2020年3期
关键词:纪念碑轴线建筑

陈圣疆,关瑞明,季宏

(1.福建工程学院 建筑与城乡规划学院,福州 350118;2.福州大学 建筑学院,福州 350116)

在西方语境中,“纪念碑”(monument)通常是指公共场所中的形体庞大、坚固耐久且庄严肃穆的建筑物或雕像。作为西方历史上伟大文明的纪念碑,如古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雅典卫城、罗马的万神殿以及中世纪教堂,无一不是耗费人类巨大的人力物力,汇聚了当时人类最先进的建筑、雕刻、绘画的技术和艺术,集中体现了古代人们的价值观和审美追求,构成了古代文明的历史主轴。“纪念碑性”(monumentality),其本意有提醒和告诫的意思,指的是某些重要事物的纪念功能及其持续,是一座纪念碑建筑、雕像所内含的公共性纪念意义或“集体记忆”。芝加哥大学巫鸿教授针对中国古代美术和建筑的特征对“纪念碑性”做了进一步总结:……总是承担着保存记忆、构造历史的功能,总力图使某位人物、某个事件或某种制度不朽,……总要成为界定某个政治活动或礼制行为的中心,总要实现生者和死者的交通,或是现在和未来的联系。由此可见,“纪念碑性”和回忆、延续以及政治、种族或宗教义务有关,它反映了一个事物内在的纪念性和礼仪功能。

综上所述,“纪念碑”与“纪念碑性”可看作一对“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在形式上,纪念碑往往体现建筑、石碑或雕像的实体存在,而内容上,一座纪念碑应具有内在的“纪念碑性”。对纪念碑与纪念碑性特征进行研究,有助于厘清二者之间的关系,有利于科学地保护这些人类文明,营造出独特的历史文化景观,使纪念碑的最根本的历史价值得以体现。对中西方纪念碑性的特征进行比较、研究,有助于了解中西方社会结构的变化和差异,从而探析出中西方文化之间的异同。

一、中西方文化背景下的纪念碑性

(一)中国传统文化背景下的纪念碑性

中国传统文化的整体思辩的特征在于重直觉与体验,注重对认识对象的直观把握。在混沌的思维过程中,人的理智、意志和情感形成有机的整体,一起发挥作用,即“天人合一”的过程。这样的文化观念让中国人在看待建筑上表现为对空间的体验与直观感受,而不追求形体的准确与明晰性,重视虚空而非实体。老子有段名言:“埏埴以为器,当其无,有器之用。凿户牖以为室,当其无,有室之用。故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空间是建筑的主角,强调人在其环境下随时间变化而感受到的“步移景异”的空间效果。由于传统文化的影响,作为一种政治景观,中国古代在纪念碑这一建筑形制和符号中所表达的意义与西方有很大差异,这种差异可以从对纪念碑性中崇高意义的不同理解反映出来。在中国,崇高蕴含在“天人合一”“天人感应”等三位一体的构造中。所谓“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季羡林先生据此认为,中国文化的特点在于天与人配合,“天人合一”是中国文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因此,在表达事物的崇高性或纪念碑性方面,没有像西方采用巨大的体量给人以震撼之感,而是采取与自然和谐,与环境融合的方式,侧重当时的美学和社会价值观的表达。如中国古代的玉琮、青铜鼎等礼器,运用宝贵材料、先进技术,通过具有重大意义的事件来表达“纪念碑性”。即使到了三代的宫庙建筑,也没有运用突兀的三维体量形成视觉震撼,而是通过水平方向上深邃的空间延伸营造重大的政治、宗教和美学意义,表达出强烈的“纪念碑性”。

(二)西方古典文化背景下的纪念碑性

西方古典文化的理性思维建立在定量精确分析的基础上,西方先哲们如牛顿、拉普拉斯等奠定了雄厚的数理基础。在西方文化中,宇宙是一个实体的世界,他们认为,实体与虚空相互分离、相互对立。实体是重要的,西方人通过科学实验来认识实体,对实体的关注使得形式在发展中成为研究对象核心。这样的文化观念使他们认为建筑的美应体现出形体的和谐,即数的和谐。古希腊哲学家毕达哥拉斯曾经说过“由于数,一切事物看起来才是美的”。西方人求真、求全的文化本性,使得他们对建筑形式的研究走向科学化的逻辑性和实验性。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西方人对纪念碑性中崇高意义的理解与中国有着截然的不同。康德认为崇高不存于自然界的任何物内,而是内在于我们的心里,这一论述在西方美学中影响很大。西方人认为,力量等于崇高、伟大,是人们意志力的扩张。崇高的体验应通过强有力的、高大的几何形体实现,他们总是通过空间的体积表达力量和威慑。因此,在西方古代,纪念碑作为“人类的创造物”不仅是神迹的展现,更是人类自由意志的聚合。纪念碑性的表达常常是通过具有视觉震撼的“纪念碑”来实现,如埃及金字塔、希腊雅典卫城、罗马万神殿以及各种中世纪教堂等宏大城市建筑,而这些建筑也构成古代西方艺术史的核心。

二、中西方古代建筑的纪念碑性特征比较

建筑具有特殊的文化属性,它传递着一定的历史文化信息。不同的民族具有不同的文化传统,基于相异的文化环境下的中西方古代建筑,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共同的“纪念碑性”。但是同为“纪念碑性”,中西方建筑在体量、空间形态以及材料运用方面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特征。

(一)建筑体量上

1.西方建筑:巨大的实体量,几何外张的性格表达“纪念碑性”

在西方人眼里,实体是重要的,空间是实体的内部反映,是几何有限的。巨大的几何体量,给人以强烈震撼,从而使人们的心理产生无限敬仰之情,建筑传达出内在的纪念性。这种纯然人工趣味的几何形式,与自然界由山野、林木形成的天然轮廓线形成强烈的对比,体现了相互反衬之势。

2.中国建筑:适形而止的虚体量,象天法地、向心择中的观念表达“纪念碑性”

中国古代单体建筑很少具有超大尺度,即使像明清故宫太和殿这样高等级的建筑,体量也远不及古罗马的万神庙。由于文化观念的作用,中国古代建筑往往通过向心择中、象天法地的思想表达建筑的“纪念碑性”。建筑的向心性早在半坡时期的建筑遗址中就有表现,随着井田制的产生,人类逐渐认识了“九宫”与“亚”字型平面,而“择中”的概念则在《吕氏春秋》中写得很清楚,“择天下之中而立国,择国之中而立宫,择宫之中而立庙”。

择中的观念使中轴成为权力的重要象征,反映出“纪念碑性”。中轴线上也多立等级较高的建筑,甚至建筑中轴的构件也与某些象征意义相关,上栋下宇,栋为脊檩,且与天交接,脊饰的作用显而易见。建筑之中的中柱“都柱”也被认为具有通天地之功能。这些象征涵义或多或少都与“纪念碑性”有关。中国传统建筑、城市中“象天法地”的思想普遍存在,明堂建筑就是“天圆地方”的形式,辟雍环水以象天,一个反复的方圆关系和对称构图反映出强烈的“纪念碑性”。而明清北京城的建设沿轴线依次的院落展开形成了世界历史上最长的中轴线,附会周制的三朝法天之紫宸、太微、天市,也明显隐含着纪念碑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永乐大帝精心规划了一个帝王的纪念碑。

傅熹年先生在分析明清北京城时发现在规划中反复运用“择中”的设计手法,并反复出现九比五的长方形模数以象征“九五至尊”,而太和殿的宝座正好位于紫禁城对角线上,在这里我们可以明显看到建筑中的纪念碑性,只是中国建筑的“纪念碑性”多隐藏在儒家礼制之后,而被大家忽略了。芦原义信在《隐藏的秩序》中说道,相比日本的建筑,中国的建筑更对称,更有纪念性,一语道出了中日建筑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恰在于中国建筑中反映出的“纪念碑性”。

(二)建筑空间上

1.西方建筑:竖直向上的、独立的个体造型表达“纪念碑性”

纵观西方城市发展历史,人们常常投入巨大的财力、人力和物力,建造辉煌的建筑物,来见证城市中发生的重大事件。古埃及花费巨大人力物力的方尖碑通常以重达几百吨的整块花岗石雕成,碑体呈高耸的方柱状,由下向上逐渐变小,并在顶部形成金字塔,塔尖常包覆金、银等贵重金属,早晨的太阳照在塔尖上,发出耀眼的光芒。高耸的石碑形态震慑人心,表达了太阳崇拜的宗教性和强有力的帝国权威,体现了强烈的“纪念碑性”。方尖碑取材当地的天然石块,在广阔的沙漠中与自然和谐相融,使方尖碑更显神圣高大,极具威严气势。古埃及人万物有灵的思想,产生对太阳的崇拜,往往通过追求高大尖耸的建筑取得与神的灵魂对话。中世纪哥特式教堂,无疑是这个时期宗教信仰的具体体现。建筑外观利用直插云霄的尖塔、窄高向上的尖券式侧窗以及修长的人物雕刻和象征天堂的玫瑰窗等竭力表现一种向上的对于神性的顶礼膜拜,表达人们对于上界——天堂的向往。内部空间陡高挺拔,垂直线条划分上下贯通一气。建筑显现出一种意欲摆脱地心引力而冲天而起之势和向四周蔓延伸展的态势。西方建筑,个性鲜明,每一座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西方人笃信宗教,向往彼岸世界,人们常常耗费巨资,花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建造教堂,通过高大耸立、垂直向上的空间形态表达与神的沟通和交流的强烈意愿,人们置身其中,崇敬之情油然而生,建筑表现出强烈的“纪念碑性”。可见,古代西方人通常运用建筑垂直向上的空间形态,传递出崇高、伟大的意义。垂直向上的形体以其庞大、强健有力的姿态和力量给人以巨大的心灵震撼,激起人们强烈的共鸣和敬仰。

首先从支撑补偿重力的角度,研制了一种“杠杆+配重”结构形式的新型重力补偿装置。该装置利用静力平衡原理消除重力影响,在不同工况下可以通过调节配重的位置来调节补偿力的大小,从而更好满足重力补偿的要求。通过分析伸杆支撑组件支撑力精度以及试验,证明了该补偿装置的有效性和合理性。

2.中国建筑:水平方向发展,通过轴线及空间序列表达“纪念碑性”

“纪念碑性”在某种程度上是集权的产物。早在夏代,中国就出现了与“纪念碑性”相关的美术题材——九鼎。铸九鼎是为纪念当时最重要的政治事件:夏代的建立,并进一步巩固国家形态意义上的中央权力,因此具有强烈的“纪念碑性”。中国早期文化如“满天星斗”的诸多起源,没有形成政权的统一,此时还未形成强调个人崇拜的思想,祖先崇拜的思想极为普遍,而通过传统的轴线与空间序列相结合则成为表达“纪念碑性”的最为理想的模式。即使到了秦代秦始皇的个人英雄主义的思想通过建筑雕塑表达,这也仅限于王权的表现,而且这种表现在中国历史上再也未出现像郦山陵这样体量庞大的建筑。以廊围合的院落在夏代已经出现,但真正完整的以轴线展开的四合院式建筑则是早周的岐山凤雏村遗址。由于在遗址中发现甲骨,所以推测为一祭祀性质建筑——宗庙。沿轴线方向依次为影壁、大门、前堂、后室。巫鸿教授指出“神”与“隐”有关,轴线的尽端设置了与“神”有关的后室,强调了“神”的“隐”,增加了神秘感,影壁是否也与此相关尚无法考证。中国是在建筑中运用轴线表达权力象征最突出的国家,明清北京城毫无疑问的成为世界上轴线最长的古城。它吸引了无数的专家学者,很多城市学家至今对它表现出来的一种“君权至上”的思想着迷,以至于许多学者绘制建筑分析图来表达以轴线联系的建筑抬升君权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这种规划思想由来已久。

当然,中国古代对轴线的认知经历了漫长的时间,从半坡氏族的遗址中我们可以看到类似后世“前堂后室”的格局。这种格局后来成为一种较稳定的建筑形式,说明原始人已经有了初步认知前后方位及中心的能力,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完全掌握了轴线的概念,在反复的实践和认知后,这种能力已经能够遗传,并逐渐应用到他们的房屋建造中。这种认识的能力表现在许多方面,首先我们可以通过一些文字的形象来了解三代时我们的祖先是如何对待物象及他们的创造物的。与建筑相关的字有“营”“京”“高”“中”“亚”“宫”“室”等,这些字从平面或立面或从平面到立面反映出了轴线,这些造字的过程无疑仿照了他们造建筑的过程,这种认识已经不是一个朦胧的概念,而是反复推敲的结果。自此之后,中国建筑的轴线或多或少都与“纪念碑性”有关。汉代之后儒家成为政治权力统治的指导思想,城市设计、建筑式样都表现出严格的等级关系。作为皇权象征的高等级皇家建筑及帝王都城的设计都反映出严格的等级秩序,轴线作为秩序的组织方法,隐藏着古代统治者对“纪念碑性”的追求。这种追求没有表现在材料上,而是反映在空间的组织秩序中。

(三)材料运用上

1.西方建筑——运用石材,体现对坚固永恒的追求

古希腊早期通常利用木材作建筑材料,木构建筑无法长时间的保留下来。西方人对于坚固和永恒的追求,使得石材逐渐取代木材而成为主要建筑材料。石头这种坚固、恒久的特性,自然地与纪念碑性联系在了一起,西方大量著名的纪念碑性建筑都用石材建造而成。如古埃及、古希腊、古罗马建筑遗迹历经数千年风雨仍保存完好,许多依然屹立于世的中世纪教堂都已经有上千年历史。

坚固耐久,是西方纪念性雕塑、建筑极力表现的特征之一。早在古罗马时期,建筑师维特鲁威就在《建筑十书》中提出建筑三原则——适用、坚固、美观,将“坚固”作为建筑的主要追求之一,这显然与西方传统文化思想相关。西方“天人相分”的思想文化使古代建筑在空间形态、外观造型上体现出与自然的对立,同时在时间上也极力表现建筑抵御自然力消蚀的能力。西方人对石头还有一种特殊的情感,在希腊神话中,人们把石头比作“大地母亲的骨骼”,在一场大洪水后,人类几乎灭绝,幸存的人将这“骨骼”抛起,于是,再造了人类。因此,希腊人“永远不忘记造成他们的物质”。

2.中国建筑——以木材为主,强调建筑的随遇而安,不求永恒

三代时期经常用最为耐久、最为宝贵的材料和最费力的技术来铸造玉器、青铜器等礼器,承载“纪念碑性”的功能。汉代也出现许多石质的纪念性建筑,如汉墓等,这一现象应与此时期佛教自印度传入并盛行密切相关。

尽管中国古代砖石材料丰富,各地大量出现的石构桥梁、石塔以及汉代墓葬建筑体现了高超的技艺,但纵观中国古代建筑的发展历史,为什么中国古人对木构建筑情有独钟,而更耐久、耐腐蚀、耐火的石构建筑却始终得不到青睐?显然,主要原因在于思想文化方面。正如拉普普在《住屋形式与文化》中所说的那样,决定住屋形式的主要因素是“文化”,而气候、材料和技术都是修正因子。建筑教育家梁思成先生在论及中国传统建筑的思想文化时,首先就提出中国人“不求原物长存之观念”,他认为“盖中国自始即未有如古埃及刻意求永久不灭之工程,欲以人工与自然物体竞久存之实,且既安于新陈代谢之理,以自然生灭为定律,视建筑且如被服舆马,时得而更换之”。古代中国人不求事物之久存,认为用泥土和树木建造而成的建筑是有生命、充满活力的,是天人合一的体现。由此可见,中国传统建筑没有在材料上表现出抵御自然力的消蚀作用,而是采取认可和适应的态度。

三、结语

通过比较分析中西方古代建筑的“纪念碑性”,使我们了解到两者建筑文化存在明显的差异。西方重实体,强调科学理性的原则,建筑常用高大、几何、竖直向上的形态表达“纪念碑性”。而作为中国古代建筑的特征之一,“纪念碑性”与早期的权利象征密不可分。但是随着儒家思想成为城市建筑营造的指导思想后,“纪念碑性”隐藏在“择中”与轴线之中。通过隐藏在建筑之后的秩序中,我们还可以隐约觅到中国古代帝王将自己丰功伟业以纪念碑的方式流传给后人。

世界经济的全球化给中西建筑文化的交流带来了碰撞、冲突与交融。在新的社会环境下,中国应把握社会发展的契机,将中西建筑文化有机结合起来,不断开拓创新,走出一条符合时代发展的建筑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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