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技艺与“边缘”记忆
——国家级非遗阜南嗨子戏的历史、特征与价值
2020-02-07杨泽宇
杨泽宇,程 凯
(1.云南大学历史与档案学院,云南昆明 650000;2.池州学院旅游与历史文化学院,安徽池州 247000)
“阜南嗨子戏”在坊间又被称之为“嗨剧”“嘿子戏”“嘿剧”,因其每句开头多用“嗨”或“嘿”的字眼起腔,然后定调、打板上韵,由此而得名。嗨子戏不仅是根植于本乡本土的重要文娱活动,亦是在这块热土上产生并茁壮成长的一朵独有的艺术奇葩。早在清代嘉庆、道光年间,一些皖北富陂(今安徽阜南县)地区的艺人在农闲之时,即兴演唱民间流行的歌调,来反映当时底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后经加工和雕琢,使得这种单调的说唱式逐渐演变为多样的唱舞相伴的形式,成为当地宝贵的文化资料。2011年,阜南县嗨子戏成功入选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尽管如此,受现实环境等影响,嗨剧作为一种地域习俗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因此对嗨子戏展开经验研究显得尤为必要,可使更多的人熟知嗨子戏,进而自发地加入保护与传承的行列中来。
一、嗨子戏简介及历史演变
(一)简介
嗨子戏是我国戏剧中的稀有剧种,由于时代久远、记载有限,其起源已无法做详尽、准确的考证,据《阜南县志》记载:“嗨子戏历史悠久,剧目题材丰富广泛,清季民初就流传在沿淮境域的阜南县鹿城、田集镇一带。”[1]再根据老艺人的口述以及翻阅前人研究资料,可初步分析嗨子戏萌芽于清朝中叶的嘉庆、道光年间,形成与定型在20世纪初,以当地民间的一些歌舞曲如红灯、花挑、旱船等说唱形式的小调小演为基础,汲取了附近其他剧种如豫剧、梆子剧、会龙戏的表演形式,经艺人加工雕琢进而演变形成,至今已有200多年的历史。早期的嗨子戏,用一条板凳作为道具,长者坐于凳子上说唱,其余角色围着凳子进行表演,故又称为“板凳戏”。就演绎形式而言,早期嗨子戏往往以没有故事情节的民歌小调居多,因而不能满足观众的需求。后来艺人们在原有的基础上,融入了简单的人物故事情节,逐渐形成了嗨子戏早期的说唱形式——花灯小戏,既能满足观众的需要,同时也丰富了表演内容。嗨子戏的表演形式以两人演唱的“两小戏”和由生、旦、丑三人演唱的“三小戏”为主;在此期间,形成了以《劝八行》《打花桃》《大观灯》等,多半以反映农村地区劳动人民的现实生活为内容题材的剧目。《颍州府志》记载了清光绪年间嗨子戏展演的盛况:“夜张灯于门,谓之耗灯,于街设架挂灯,锣鼓通宵。”[2]可见其表演形象贴切、语言通俗易懂、手法简洁明快,深受当地百姓喜爱。同时,剧目的表演人数和道具亦比较简单随意,两三个人演唱,配上一套锣鼓伴奏即可表演。
(二)历史演变
1.起源与形成
嗨子戏萌生并起源于清代中期,其形成之初流行于安徽西北部、淮河沿岸的阜南、颍上、临泉等地,每逢农耕之余或逢年过节,当地百姓都会齐聚村口,以吹拉弹唱演绎民间、村坊小戏表示庆祝,具有浓厚的乡野民俗特征。
该戏完全形成阶段则大约在20世纪前叶,其与近代中华民族遭受屈辱、国民饱受苦难的状况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梳理近代国情进行分析,晚清政权下,列强侵略、内忧外患,国民生计艰难;民国初期,军阀混战,战火不断;抗日战争期间,蒋介石下令炸开花园口河堤,造成淮北平原年年洪水泛滥。时逢水旱交加,颗粒无收,处于淮河两岸,以农业为主要生活生产形式的阜南人民更是饱受艰辛,处在水深火热的困境。为谋生计,阜南的民间艺人便拖家带口南下逃荒要饭,沿途演唱农暇之时吟唱的小歌小调,以讨来钱粮养家糊口,嗨子戏也随之传播。当时有“秋季一场水,农民悲泪啼;挑起衣和箱,南方唱大米”①来自嗨子戏传承艺人李玉英先生口述。的民谣,真实地反映出早期嗨子戏艺人的苦难生活。
逃荒的民间艺人以演唱嗨子戏为谋生手段,将嗨子戏传到霍邱、淮南以及河南的固始、商城等县,同时流动演出使其与其他地区的戏剧相互接触、交流,吸收和借鉴其他剧种的成果,使其在艺术风格、题材内容上都进行了较大的改进,嗨子戏也逐渐形成为独具一格的地方性剧种。
2.繁荣与衰落
新中国成立后,思想文化领域也随之获得大解放,在文艺界和学术界掀起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高潮,我国的传统戏剧事业重获生机和活力,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期”。在“双百方针”的指导下,嗨子戏也和其他地方性戏剧一样受到当地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关注,为该戏的发展注入了生机与活力,面貌焕然一新,达到全盛。
首先是创新内容和表演形式,之前的内容多以反映劳动人民生活的艰辛和歌颂爱情为主,结合新阶段的生活状况,艺人们创作了一批如《刘胡兰》《打桃花》等以赞美新时代风貌,批判过去腐朽黑暗为主题的戏曲艺术作品,深受百姓的欢迎。同时在表演形式上,在原有的打击乐器的基础上,加入了管弦乐伴奏,对服装、脸谱和道具也都进行了一定形式的改进,更加符合人民大众的审美标准。其次是新式的体制和表演场次的增多,据县志记载,1958年10月,阜南县正式成立嗨子戏剧团,嗨子戏的演出场所也由村坊院落正式搬上剧院舞台。1963年,剧团曾带着20多部剧目赴合肥、芜湖、安庆等沿江市县出演数十场,座无虚席,各界人士纷纷前来观看欣赏,所演出的剧目受到一致好评[3]。最后就是演员增多,处于全盛时期的嗨子戏演员阵容强大、演技精湛,不仅汇集了众多颇有名望的演员,同时陆续招进了数十位来自艺校、戏校的毕业生。在剧团师生兢兢业业、刻苦训练的努力下,嗨子戏逐渐誉满安徽,声名远扬。
但不久到来的“文革”在政治、思想文化领域实行极“左”的路线,使得嗨子戏遭受沉重的打击。在此期间,从事嗨子戏表演的艺人大多受到不同程度的迫害,道具、剧目也被付之一炬。同时,《沙家浜》等京剧八大样板戏强迫移植于嗨子戏,使嗨子戏失去了活力和生机,面目全非。被禁锢在既定的思维模式里,对嗨子戏无疑是一种扭曲和摧残。
“文革”结束后,嗨子戏迎来了一个“短暂的春天”,剧团演员陆续归岗,又招进了一批新学员,排演了许多经典的传统剧目,同时也创作了一批如《万分之一秒》等以揭露“文革”对社会和百姓所造成的“精神内伤”、弘扬新时期精神文化为主旨的剧目。1978年,嗨子戏剧团在合肥上演了《万分之一秒》,万人空巷,万里书记更是在这次嗨子戏登台表演时给予了“风格独特,天下独一无二”的美誉,轰动一时。
但是好景不长,改革开放后,新的娱乐方式在民间逐渐兴起,打破了以往戏剧在文化领域独树一帜的局面,大众文化、娱乐形式多元化格局不断形成。加之老一辈艺术家的去世、多数新艺人外出务工等因素的影响,使得嗨子戏的处境雪上加霜。
3.现存状况
步入21世纪以来,当地生态环境与人文土壤逐渐变质,嗨子戏原有的生长生存空间亦受到外来文化的强烈冲击与排挤,所孕育的文化营养也随之大量流失,该剧濒临冷遇之桎梏、灭绝之危机。现通过介绍几处较为明显的存在现象,对嗨子戏的边缘倾向和颓势现况加以推证。
第一,作品缺乏时代感的文化审美。嗨子戏作为一种小农经济下的民俗文化产品,大多数经典剧目主要呈现的是小农时代下男耕女织的生产生活状态,颇为单一、僵化且缺乏新鲜元素的戏剧形式很难适应现代快节奏的文化环境,也难以满足当前信息时代下人们日益增长的精神文化需求。
第二,从艺人员的数量下降,质量有待进一步提高。当前嗨子戏在传承过程出现演员数量锐减甚至断层的现象。由于嗨子戏剧团收入少、经费不足、条件艰苦等,造成大部分优秀演员不得不为生计另寻出路,人才流失严重。同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大多数青年沉浸在快速化、现代化的城市社会文化中,对家乡旧的风俗人情、传统文化很少欣赏和接受,缺乏对本土本乡文化的认同。这些因素造成了传承人年龄结构老龄化加重(见图1-1)、文化素质低、分布地区失衡等情况,对嗨子戏事业的巨大的冲击和影响可见一斑。另外,当前从事嗨子戏演艺、创作的艺人也大多没有经过正规化、系统化的教育,缺乏较高的艺术素养和文化底蕴,戏剧创作感薄弱,因此使得所创造的内容、所表演的剧目一定程度上具有全盘封闭性和盲目因袭性,不利于嗨子戏打开表演地域。
表1 阜南县部分地区长期从事嗨剧演艺人员年龄结构比例表(个案分析)
第三,多元文化的冲击,生存土壤受破坏。科技的进步、大众传媒的发展,推动着信息时代的到来,以至于人们在文化的选择、欣赏、消费等领域呈现出的多元化状态。而在当地村落,随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逐步形成农村的建设不断深入、开放力度迅速扩展、城乡关系更加密切的鲜明趋势与基层布局,村民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也在此现实背景中发生悄无声息的嬗更,继而潜移默化地渗透入农村观众的审美观和思维方式,无论是外出务工还是长期生活在城市的中青年观众,均不同程度地受到新型文化观念和现代城市节奏的影响,给文化资源的原生土壤带来了较大程度的非良性影响。
上述种种迹象的背后,正是在当前文化多元的时代环境中,类似于嗨子戏的一系列重要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工业化、经济化和现代化的浪潮和繁荣中被忽视、掩埋乃至濒危的不争事实与现存状态。
二、表演特征及其价值
从上述对嗨子戏整体历时性积淀与演进脉络的考证可知,嗨子戏流传至今的影响范围已近乎覆盖以阜南县为中心,兼及周边诸多县域村镇的皖西北大部,它所赋予的时代象征与历史记忆不仅是集民歌、舞蹈、曲艺等表演形式于一体的地域民俗精华,亦是包含历史、语言、宗教之学术内涵,兼容文化、商业、社会之现实价值,在阜南人民精神文化生活中广受欢迎和好评的艺术瑰宝。
(一)经典剧目及内容特点
嗨子戏经过近百年的流传,传承艺人作为重要的文化载体则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于德法、周学忠和李玉英是嗨子戏表演的杰出人才,于德法艺名二掌柜,擅演“红生戏”,以唱腔浑厚、动作稳重见长,演艺的剧目《乾隆私访》《鞭打桃花》等更是受到当地人民的喜爱。周学忠是原皖南大学音乐系毕业的高材生,后被引进嗨子戏剧团担任艺术指导,并亲笔撰写了《中国戏剧集成》中的《嗨剧史》部分。李玉英老师是嗨子戏的第五代传承人之一,善于把握人物的心理、神态,将所演艺人物的情绪动作化、表面化。他参与表演的《万分之一秒》《王家坝之歌》《考官》等剧目曾在安徽境内巡回演出,多次受到国家和省级的表彰。正是经过这一批艺人的传承和创新,赋予了嗨子戏独创新颖、别具一格的特点。
1.代代相承的经典剧目
嗨子戏的题材、内容丰富多样,生动活泼,诙谐风趣,其形式以文戏居多,武戏较少,充分结合乡村文化特征,富有渲染力;同时,吸收了其他地区剧种的曲目,使剧目更加丰富,更加符合当地百姓的精神文化需要。通过对老艺人口述资料的梳理和翻阅县志、相关文刊等记录,根据时间顺序,整理出不同时期嗨剧的经典剧目,具体情况如下表所列。
表2 阜南嗨子戏历来经典剧目统计表
2.兼具古今的内容特点
嗨子戏作为地方性剧种,呈现出符合当地风土人情的文化内涵,凸显了质朴善良的社情民风。创作题材多源于乡土社会的农家生活如男耕女织的文化生态、乡村婚嫁的民间习俗;语言方面,多使用地方俚语,说唱词反映了底层人民真实生活,词调是经由半耕半艺的农间艺人农闲低吟民间小调而起。因此嗨子戏带有浓浓的乡土气息,够接地气,其主要内容特点如下。
第一,长于农村,创于农民。嗨子戏表演风格自然清新、朴实无华;表现内容也多贴近当地风土人情、反映现实劳动人民的生活诉求与愿望,符合人民大众的审美观。如前所述,嗨子戏来源于农耕艺人的创作,内容具有鲜明的乡野特色,其将小农时代农村生活的一些方面表现得淋漓尽致。以嗨子戏唱腔为例,有喜娃子、苦娃子。其中,喜娃子一般用在欢喜愉悦的婚嫁、丰收等剧情中,多用打击乐和吹唱乐伴奏;苦娃子则是在悲哀凄苦的被压迫的、受迫害的场景中使用,伴之以二胡、筝等弦乐为主。①摘自嗨子戏传承艺人谢学芳老师的口述记录,2012年3月。这两种唱腔是根据农村的一些习俗的情景而进行搭配,将一些民间信仰、习俗上升为艺术表演,植根本土,充分展现了农家文化,不仅歌颂了当地劳动人民的朴实善良,同时也反映了真实、全面的乡村社情风貌。
第二,以“嗨”起调,艰苦一叹。在皖北地区,人们常常用“嗨”或是“嘿”来表达对一些事情无可奈何的情绪,而嗨子戏的起腔就是恰当地利用了“嗨”或“嘿”字。因为封建时期农民受到沉重压迫,生活艰辛,于是这些艺人以“嗨”“嘿”为每句唱词的起腔,不仅表达了当时劳动人民对生活的备尝艰辛、为谋生计不得不颠沛流离的无奈感叹,同时将前后两句的唱调进行巧妙的隐形衔接,避免了因断句、屏气造成的前后句连接不畅的情况。
第三,节奏简单,轻快活泼。该剧的音调旋律委婉柔和,唱腔唱词动听幽默。唱词结合大众生活而显得朗朗上口、旋律流畅。演奏时与锣鼓等弦乐伴奏的默契配合,使得唱、帮、打三者相结合,显得结构浑然一体。经传承人李玉英老人介绍,嗨子戏的音律由唱腔和配乐两部分构成,唱腔以板腔为主,包括传统意义上的生、旦、净、丑角,以宫、徵、羽为其调式,主腔唱调有老声调、苦娃子、喜娃子和放鹦哥,全面地把握住喜怒哀乐等情绪。
(二)演艺特征探究
根据地域建制沿革和中华文化区域分布格局,皖西北地区处于传统意义上的古代社会华夏政治圈和中原文化区,从中孕育和衍生出的戏剧艺术即融入北方歌舞的粗犷、高昂和雄浑,也杂糅南方灯戏的典雅、古朴与婉转,呈现出南北兼容、刚柔并蓄的气质和风度。嗨子戏作为富有浓郁地域气息的综合性表演艺术,其中最为重要的舞蹈、唱词和锣鼓演奏部分,自然而然因袭和继承了这种清爽与酣畅并存、细腻同奔放相融的艺术风格和内质感情。
1.祈福祷告的文化寓意
嗨子戏作为一种民间娱乐形式,从文化构建层面分析也蕴含古时农人祈祷祛病消灾、求得太平安宁的心愿情结和深层寓意。据传承艺人口述,每逢农闲或是新春佳节,阜南农人往往会聚集于村口,通过舞蹈、吹奏作为精神寄托的实践和传统仪式活动来驱鬼酬神、祭祀神明与祖先,以祈祷神明佑护一方水土风调雨顺,村民安居乐业、平安长寿。这种生动的仪式记录了深厚古老的价值诉求,存储了雅俗兼容的民俗记忆,艺术地再现了阜南人民的先祖对自然、社会和神灵的敬畏与尊重。
2.古朴粗犷的舞蹈动作
《毛诗序》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4]描写舞者情之所至时,歌、舞艺术契合,动、静情绪共通,给人以充分的节奏感染和视觉审美。舞蹈是嗨子戏表演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表情达意、情节叙述方面起着重要的艺术功效。嗨子戏“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舞蹈风格,从诞生始就展现出一种浓烈澎湃、刚劲奔放且豁达爽朗的活力,给予观众自然顺畅、诙谐幽默和积极向上的思想与情感,这正是沿淮人民纯朴热情、乐观开朗性格的写照及证明。
嗨子戏的舞蹈特点可以从动律转换、节奏速度和写意表达的角度诠释和解读。动律上,该剧展现出复杂多变、激烈亢奋的刚性美,时而潇洒奔放、时而轻盈矫健;此处如人格化般的细柳随微风而摇曳显得婀娜多姿,刹那间彼处又如雄鹰击空洋溢着欢快和奔腾的气氛,这种动律灵活转换的背后,高度凝练并且艺术化了勤耕于田的农人在生活、劳动以及与自然的相处中所熟悉的动作顺序与结构,既体现了该剧朴实自在的舞风、归根乡土的情缘,亦是当地人民无限智慧与审美情趣的写实。节奏上,演员在进行表演时,伴随喧天锣鼓声,一边提嗓高唱,同时配以小起步、大起步、双环步、平足步、波浪步、踏车步、十字步、上山步、乐步、拔泥步等以跺脚为主的步伐动作,步步之间急缓有序、张弛有度,身体随之有规律地上下摆动,以朴素古老的肢体语言表达出当地百姓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表达上,生动传神、细腻准确地刻画出人物角色和艺术形象。
3.铿锵有力的锣鼓吹奏
锣鼓奏乐是嗨子戏表演的精髓,使用的主要乐器包括鼓、锣、镲等。锣鼓吹奏时,节奏高亢饱满、起伏跌宕;音调变幻无穷、动感十足;乐感极具弹性、欢腾热烈,具有强烈而鲜明的渲染力和彰显性。在演奏过程中,为配合舞蹈动作,多运用以大鼓、大锣和号子镲为主的乐器,同时辅之以竹笛、唢呐来彼此呼应,两者配合相得益彰。同时,采用抑扬顿挫、轻重缓急的锣鼓技巧增强效果,感情表达更是淋漓尽致。经过锣鼓吹奏的润色和融入,嗨子戏舞蹈步伐间的衔接显得更为协调搭配、层次渐进,动作幅度的轻重、刚柔也处理得有效得体、巧妙优美。
与此同时,嗨子戏剧目中的故事情节、人物身份、性格和情感常因设定场景的不同存在差异和转换,为了将观众顺其自然、不显唐突地带入不同的情景,往往会借助控制鼓乐节奏的缓急、音响的高低和曲调的升落来烘托和渲染舞台气氛,以达到增强所述故事的连贯性和细节表现的规整度。据老艺人闫淮英在《稀有剧种嗨子戏》一文所述:“嗨子戏流传洪淮两岸城镇、乡村,只要哪里锣鼓一响,方圆十里八乡扶老携幼赶去看戏。”[5]由此可以联想到,锣鼓队一上场,大鼓、小锣全部奏响,竹笛、唢呐声也纷纷响起,顿时,歌声、锣鼓声、鞭炮声和喝彩声响彻村庄,好不热闹,几公里外的村民都笼罩在欢乐欣喜的气氛中。
4.朴实奔放的唱词唱腔
嗨子戏在音质上展现美感乐律,舞蹈上彰显优雅动态,而所吟唱的唱词也是别具韵味和艺术特色,直接表达出农劳民众、乡间艺人们深刻丰富且内涵复杂的思想与情感。嗨子戏的唱词可以从结构、语汇两方面进行解释。唱词结构主要是词格,又可细分为独唱或对唱,独唱善于叙事,对唱长于抒情,独唱词格易于掌握演奏节点,变化灵活,以有七字句和十字句为主,上下对偶、简单轻快、抒情柔和;对唱词格因节奏把控难度较大,因此形式较为单一,以“五字垛句”①摘自嗨子戏传承艺人谢学芳老师的口述记录,2012年3月。为主,表演时演奏者你来我往、此落彼响、边舞边唱,有时会在演唱句子停歇处也“嗨”出几嗓,以烘托气氛、调整旋律。语汇方面词汇、语法及吐字主要运用阜南地方方言,通俗易懂,语言时而委婉缠绵,时而酣畅淋漓,演奏时与舞蹈相辅相成,内涵更为丰富多元,质地更加精良细腻,充分体现阜南百姓豁达开阔的性格特征以及雅俗共鉴的艺术品位。
由于受到阜南民间风俗和方言语调的影响,形成了以“起”“转”“承”“合”四部分乐段为旋律框架、“宫”“徵”“羽”三曲调为调式唱法、“老声调”“喜娃子”“放鹦哥”“哭娃子”为常用艺腔的独到地域风格。安徽理工大学音乐学教师赵柯丽在《从安徽中小戏曲的历史与形态看其传承创新——以阜南嗨子戏为例的音乐学研究》一文中关于嗨子戏唱腔有这样的描述:“在这一时期形成了比较成熟的四个主要大调,分别为:《老声调》《喜娃子》《放鹦哥》《哭娃子》,其中《老声调》以男唱为主,高亢有力,感情色彩正义或悲愤;《喜娃子》和《放鹦哥》以女唱为主,旋律明快婉转,主要用于表达人物欢快的情感和情思。《哭娃子》是悲调,多是用来唱出角色悲惨痛较大苦的心声。”[6]可见渐趋成熟的嗨子戏唱腔,在表现手法上更加全面多样、丰富完善,在艺术功效与情绪表达时的区分、使用也有了进一步严格的界定和规范。同样是音乐学出身的白作梅,在《嗨子戏的历史发展与改进》一文中也说道:“嗨子戏演唱在整个戏曲表演艺术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在嗨子戏的大舞台上,不少著名的嗨子戏艺术家也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风格。嗨子戏的演唱中主要以使用大本嗓(真声)为主,偶尔用到二本嗓(假声),主要以腹式呼吸为主,注重咬字的口型和感情的运用。”[7]由此我们可以得知,嗨子戏在不断改进和发展的过程中,已经逐渐脱离了过于原始化的简易唱奏形式和缺乏固定型、严谨性和层理感的粗糙声色格调,进入新时期后,其唱腔方式向科学用腔、合理发音的现代民俗曲艺转型。
(三)价值分析
嗨子戏是阜南县重要的文化符号,亦是当地从古至今延续下来的生命记忆和文化基因宝库。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代表着劳动人民的智慧和辛勤,象征着当地居民的宗族凝聚意识和文化认同精神,流露出独具特色的风土人情和传统悠长的认知观念,亦蕴藏不可估量的潜力与价值。
1.凝聚力量的社会文化价值
承载着地域性民俗文化记忆的嗨子戏有着积极且多重的文化价值。第一,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嗨子戏极具历史文化考究的价值,通过整合资源、廓清寓意、厘定脉络,挖掘和研讨它所潜藏的深厚人文内涵,有益于实现对该剧多重文化符码的解密和梳理;第二,嗨子戏作为地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解析文化内涵,不仅能够向大家展示它的文化魅力,也可以折射出阜南县的社会风貌、风土人情,展现当代古老文化的生命记忆;第三,发掘和整合嗨子戏的历史文化资源,是推动文化创新的重要途径和有效手段,在传统之上的创新,在创新过程中传承,实现传承和创新的协作互惠,有利于创新文化资源开发模式,丰富皖西北文化多样性;第四,嗨子戏保留文化世代相传的基本特征,是维系民众意识的重要桥梁和纽带[8],它体现了村民对传统精神之共尊共信之心,所蕴含深厚的地缘感情和家族情结,对于凝聚思想、增强共识、精神建设和促进团结有着重要的社会功效。
2.醇厚悠长的学术研究价值
嗨子戏是历史的产物和时代的记忆,具有丰富的历史、宗教、民俗文化内涵。同时,从戏剧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视角对嗨子戏进行探究和解读,不难发现又会涉及民俗学、社会学、历史学、文化学和艺术学等诸多学科,故而具有较强学术意义和研究价值。
历史学和民俗学视野中的嗨子戏是由古至今对人们认识水平和创造能力的真实保存和反映,作为地方人民智慧的结晶,体现了古人在实践过程中的思维方式、价值判断和行为准则。因此,在该剧研究中可以了解到古代阜南人民的文化基因、思想精髓和价值观念,并通过其世代相传的特点,深入分析当地的历史变迁与文化传承,具有很高的史学研究价值。在艺术学视角下,嗨子戏更是在民间艺术创作素材的基础上,乡间艺人通过结合地方风俗习惯加以雕作、磨合,形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别具一格的艺术技巧,展现它在审美艺术上的天赋和价值。
3.极具潜质的商业经济价值
文化反作用于经济,并对经济的发展有重要的影响。随着阜南当地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对文化的需求量越来越大,对文化的质量要求也逐步提升,文化产业逐渐成为新的经济增长点,以嗨子戏为代表的区域传统文化对地方经济的助力和支持显得更加重要。
根据经济和文化协同发展的理论分析,可以借此机遇,对外大力宣传和推销嗨子戏的文化资源,发展有关嗨子戏的文化产业,形成以观光旅游、文化研究为核心的文化产业链,有利于充分发挥嗨子戏所潜在的价值,把文化资源转化成物质优势,让这一极具民俗色彩和审美价值的文化形态,合理有效地融入当今的文化开发和文化经济效应的创造中。不仅对推动文化繁荣、带动地方经济持续发展有长远谋划,更有益于在文化资源保护和地方经济开发的良性互动中探索一条经济效益和文化效益双赢的可持续发展模式,为传承、保护和弘扬传统戏曲文化提供理论依据与创新思路。
三、结论与思考
阜南嗨子戏是延续两百多年历史且具有独特文化特征的传统地方剧种,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画轴中非常重要的一页,折射出当地人民的思想情感、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阐述了当地集体性的原始本性和生命记忆,肩负着历史进程载录和民间艺术发展的时代重任。进入21世纪后,科技信息时代随之到来,尤其是移动互联网等新媒体的冲击使得传统戏剧的发展困难重重。嗨子戏这种民间戏剧也逐渐居于边缘化的状态,濒临灭绝。
笔者自幼生活在阜南,对阜南县的文化资源有着浓厚的兴趣,对阜南有着“生于斯、长于斯”的心缘情结,关注和弘扬家乡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嗨子戏更是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撰写此文也希望借此机会呼吁读者关注传统戏剧文化,尤其是对如嗨子戏一样的地域性戏剧艺术更应给予更多的人文关怀。但作为传统地方剧种的“阜南嗨子戏”在保护和传承的过程中也存在着矛盾的现象。嗨子戏存在皖北阜南地区,语言表述多用乡村俚语和当地的土话方言,但由于方言狭隘的区域性传播,以至于难以大面积推广,属于小众文化存在,也因此成为非遗文化。相反,大众性的文化存在样态却不具有非遗文化的属性。这种地方性与普世性的文化推搡与纠葛,小众文化狭隘的生存空间与大众文化强势的文化扩张,一定程度上突显出非遗文化保护与传承的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