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糍粑

2020-02-05陈静

少年文艺 2020年2期
关键词:糯米饭糍粑姨妈

陈静

“咚——咚——”岁终年末,在这里那里响起的鞭炮声中,会听到一个个院落、一处处厅堂屋传来浑厚有力的声音。是谁在敲大地的门吗?不。“腊月二十八,家家舂糍粑”,这俗语告诉我们,是大家在舂糍粑,迎接新年的到来。

那时候,我们屋场年年聚在老三家的大厅堂舂糍粑。老三妈是能干人,年年为这事操心费力。她与我们同姓陈,我便喊姑妈。平时,有什么好吃的,总有我一份,我像小猫小狗,常在她家跑出跑进。这每一年的舂糍粑,是屋场邻居大人小孩的聚会。我从有记忆开始,便参与其中。

沉甸甸的大石粑臼摆在厅屋正中,我们十个小孩也挪不动它。舂糍粑的两根杵木,靠板壁竖在水桶中,当我们好奇地去摸一摸时,大人说:“什么时候能舂烂一臼糍粑,就长大了。”我和小伙伴相视而笑,吐了吐舌头。团糍粑用的大竹团箕,用长木凳早已架好。一家家排了顺序,依次蒸糯米。壮年汉子是主力军,当热腾腾的一大脸盆糯米饭倒进大石臼,杵木舞动起来。两个舂粑人配合着,先一下一下磨糯米饭。随后举起杵木,用力地舂。这样一上一下,一反一复,糯米饭舂成了糯团团,白白嫩嫩,极像猪板油。此时,杵木举起来,糯团团紧紧粘扯着,力小一点,休想动得了。我们小孩子看着舂糍粑的大叔,喘着气,额上的筋胀鼓鼓,负了千斤重担似的。但他们一点也不退缩,硬是舂个不停。那满是老茧的大手紧握杵木,稳稳地,一擂一擂,放大炮仗一样的“咚——咚——”声,响彻屋宇,传得远远的。我们看得惊心动魄,心想什么时候才有这么大的力气呢?

眼看糯团舂得烂熟,杵木转起来,糯团全缠在了上面。猛听一声:“起!”杵木便伸到坐在竹团箕边的老三妈面前。老三妈把沾了细米粉的粽叶绳绕上杵木,一圈一圈刮着,扯着。很快,还冒着热气的糯团团,被老三妈麻利地弄了下来。这时,大人、小孩围着竹团箕,老三妈将糯团儿一个滚又一个滚地拍实,接着有力的大手一掐,右手拇指与食指间的虎口倏地冒出小糯团。随后,雨点似的,一个接一个落在团箕的细米粉上。我们忙团起糍粑来,将小糯团揉呀揉呀,捏呀捏的,一个个圆圆的糍粑便做了出来。不过,我们小孩动作慢,大人揉好两三个了,我们才弄好一个,且不如大人做得圆,做得厚薄均匀。糍粑印模很快搬来了。大伙把糍粑上的细米粉拍去,装入粑印,均均匀匀用力,一下一下按。同时高高兴兴说笑。厅堂屋一片忙乱和快乐。糍粑一个个圆滚滚的,雪白雪白的,散发着糯米香,“大吉大昌”“喜鹊登枝”“花开富贵”等图案,在糍粑上活灵活现。不用说,我们小孩子趣味盎然,纷纷争着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在糍粑的正中,点上小红花,如画龙点睛。

我家缺劳动力,父母做工走不开,舂糍粑的时候,只有我在场,全靠大家帮忙完成。我爱吃糍粑,每年舂的糍粑用井水浸泡,要吃到来年七八月份。大家帮了我家的忙,我便也做力所能及的事,帮着团糍粑,帮着上糍粑印,帮着送糍粑。直到傍晚来临、舂糍粑结束,我才回家。

然而,有位不是我们这里的小姑娘,也在帮忙做糍粑。别看她只有十来岁,团的糍粑同大人的一样好,帮着送糍粑比我们这群十一二岁的小伙伴还力气大。我们搬三块印板,她就抱四块。一块糍粑印装四个糍粑,一次她可以送十六个。她的脸圆圆的,眼圆圆的,很可爱。她是老三姨妈的女儿,住在大山上,来我们街上做客玩的。大家都喜欢她银铃一样的笑声。

她见我给糍粑点红花如蜻蜓点水,很不细心,便督促说:“看,看,又歪了。”我这下屏住呼吸,慢慢点下去,谁知还是歪了。她笑了起来。我脸红红的。

那一年,又是热火朝天舂糍粑。大人在劳作中开玩笑,说我和老三姨妈的女儿如一对油盐罐,很般配。羞得我们脸都红了。这时,糯团剩下最后一个小团儿,我们称粑屁股。老三媽高高举着,自言自语:“这个粑屁股给谁吃呢?”老三妈一手抓住老三姨妈的女儿,说:“应该给你,爱帮忙、勤快、不怕难。”舂糍粑的大叔趁在歇息,忙说:“看舍不舍得,把粑屁股送给他。”老三姨妈的女儿二话不说,果然送了过来。我不知所措地跑了。一屋人笑成一团。

粑屁股没有吃,不过,我记住了她告诉我烤糍粑的一种好方法。我平时一般在铁锅里用油煎着吃,黄黄的、脆脆的。但吃多了上火,会把舌头磨出泡。她三下两下,边说边做,把糍粑放在灶火边,慢慢烤着。糍粑一点一点软起来,清香扑鼻。终于,怀崽一样,糍粑肚子鼓胀胀。她用铁钳夹起来,吹干净细柴灰,用竹筷子在粑边沿挑出道缝,灵巧地放入白砂糖。待融化后,一吃,又香又甜又软。

又是一年、两年、三年,我和老三姨妈的女儿年底总会见见,还说几句话。但后来她一直没有来了,舂糍粑的时候少了个好帮手,也少了银铃般的笑声。不过,我再给糍粑点红花的时候,总点在正中间。

年年这般喜庆忙乱,年年这般热热闹闹,只是舂糍粑人额上的皱纹越来越深,老三妈黑油油的头发白了。我们小孩子长成了大孩子。这样,上学的上学,打工的打工,四散开去。

慢慢地,我家乡的小镇,包子馒头一样膨胀,一条条街道日夜人来人往,车来车去。我和伙伴们早长大了,不知不觉已是中年人。每到岁终年末,有的能见见,有的见不到。不过,随着老一代的逝去,我们屋场再也没有舂过糍粑,只有杵木在记忆深处“咚——咚——”地响。同时,那银铃般的笑声,若有若无地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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