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载新生》：关于数字化未来的反乌托邦话语

【摘要】 科幻剧《上载新生》把虚拟现实作为主要叙事对象，对数字化社会中的阶层分化、隐私泄露和消费陷阱等问题进行了细致呈现，以反乌托邦式的话语批判了科技发展所带来的技术宰治症候，提醒观众对技术的扩张保持审慎立场与充分自省。

【关键词】 《上载新生》；反乌托邦；虚拟现实；科幻剧；技术宰治

[中图分类号]J90 [文献标识码]A

《上载新生》（Upload）是2020年5月1日上线的一部由亚马逊出品的科幻剧集，该剧由曾斩获艾美奖最佳导演的杰弗里·布里茨执导，讲述了在2033年人类死亡后可以被上传到虚拟现实空间继续生活的故事。乍一看，该剧科幻创意让人不免联想到《黑镜》（Black Mirror），在《黑镜》第三季中，《圣朱尼佩罗》（San Junipero）一集便讲述了在未来人类可以将意识存储到硬盘，然后在虚拟世界获得“永生”的故事。但在看完第一季的10集剧集之后，可以发现，相比于《黑镜》所描绘的技术完美的乌托邦式虚拟空间，《上载新生》所呈现的“上传世界”明显具有许多技术瑕疵和现实问题遗留，这形成了二者最大的差异。可以说，《黑镜》只是把虚拟现实作为叙事背景，故事的主要内容还是偏向于形而上地对人类文明进行存在之思，而《上载新生》则是把虚拟现实作为主要叙事对象，对数字化社会和数字技术本身进行了更为细致的呈现。科幻外壳加现实主义内核的配方，使该剧更接地气，也更具有现实意义。

一、指涉现实网络空间的虚拟世界

《上载新生》中的虚拟空间名为“湖景庄园”，这个空间不是超脱现实的“天堂”，而是像网络游戏一样存储于服务器之上，由现实世界的开发商来运营并维持服务，所有人在死亡之前，都可以付费把自己的意识上传到这个虚拟世界，以获得生命延续。在这种意义上，这一虚拟世界便可以看作是当下网络社区在技术成熟条件下的进一步延伸，就像该剧的时间设定一样，2033年，距今只有13年，这样的世界观架构使该剧体现出极强的现实指涉性。

首先，剧中的上传世界没有形成独立的内部秩序，而是仍受到现实的制约，用户在现实社会的经济基础直接决定了在虚拟世界中的社会地位，这使它成为消费社会的镜像。就如波德里亚所言，“消费的真相在于它并非一种享受功能，而是一种生产功能”[ 1 ] 6 9，基于消费能力与消费水平的差异，湖景庄园对虚拟用户之间的身份与阶级进行了重新分配，用户的消费行为成为湖景庄园新型社会关系的生产行为。具体来看，湖景庄园就像一款火爆全球的网络游戏，虽然有无数人沉浸其中，但“游戏”的过程还要以流量计费，许多道具和功能的使用更是要额外收费。因车祸去世的主角内森·布朗的上传账户便是由其女友英格麗德所拥有，正是因为英格丽德的富有，内森才能在湖景庄园中自由消费，过着轻松惬意的生活，成为虚拟世界的“氪金”用户。但也正因为无法实现财务独立，内森的一切开支都需要女友同意，其权限等级也低于女友，这使他有时会沦为被操控的游戏角色，只能由着女友在自己身上变装消遣。在湖景世界的下层是2G区域，在这里生活的用户就像网络游戏中的平民玩家，每月只有2G流量，用完就会被冻结，因此几乎没有娱乐活动，能看到的书籍也只有前五页，能吃到的餐食只有为上层用户试吃的实验餐。如现实世界一般，经济条件使湖景庄园的用户形成了泾渭分明的社会阶层划分。

此外，湖景庄园中还有层出不穷的插入广告和消费陷阱，不断侵扰着用户的生活，让人不免想起在网络使用过程中不间断的广告轰炸，和各种总会令人不小心中招的隐蔽弹窗。最后，湖景庄园中还有隐藏在边缘区域的暗网空间，贩卖着黑客程序、暴力搏斗、名人隐私、伪造证件和色情视频等非法内容；有匿名的社交空间，可供用户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进行社交活动。暗网与匿名社交都是当下网络社会的典型景观，这些细节赋予了该剧更强的现实意义。就如艺术社会学家阿诺德·豪泽尔所言“世上只有无艺术的社会，而没有无社会的艺术”[ 2 ] 3 7，在脑洞大开的科幻景观背后，《上载新生》的主要意义体现为它对现实问题的指涉和反思。

二、对技术宰治倾向的批判

《上载新生》所关注的核心问题是科技发展所带来的技术宰治症候。首先，剧中的隐私泄露问题与现实网络空间如出一辙。在湖景庄园中，技术的高度发达带来了更加贴心的服务，用户随时可以呼唤自己的“天使”，为自己解答问题或处理事故，一如当下购物网站中的在线客服。但隐现的危机是，通过技术获得的服务越细致周到，个人的隐私就越来越少。剧中的智能客服背后是真人在操作，负责心理疗愈的宠物犬的背后也是真人在操作，用户所有的个人信息甚至是内心倾诉都会赤露露地呈现在服务商面前。此外，用户与客服的所有谈话都会被录音，客服人员甚至可以监视用户开启隐私模式后的私生活，隐约形成了一种技术等级决定话语权力的畸形社会秩序。当下，发生在外卖平台、快递服务和打车软件上的隐私泄露事件频出，甚至由此引发了诸多违法犯罪事件，这些症候与该剧如出一辙，也是技术发展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或许，通过对技术宰治症候的极端呈现，该剧是为了提醒我们，技术发展在为用户提供更多样化服务的同时，更应该维护好用户的权利。

其次，剧中有着无处不在的评分系统，虚拟世界的客服为用户提供服务之后要接受用户打分，现实社会中人与人约会之后也要给对方打分并作出评价，个人评分的高低直接影响到消费权限和身份认同，通过讽刺的笔触，剧集对数字社交的功利性进行了批判。在当今的网络世界，数字化评分体系虽然并未如剧中一般无处不在，但也被应用到许多领域，如网络购物、二手物品交易、外卖平台、快递服务、网约车软件等。但即便是有限的使用，我们也能时常看到为了好评卑躬屈膝、百般祈求，为了差评哭天抢地、拔刀相向这样令人苦笑不得的现象。这使我们不得不反思，面对恶意差评、刷单等技术漏洞以及评分至上的交易准则，我们是否应该采用一些人性化的手段进行辅助和监管，为冷冰冰的数字评分体系注入温度。

最后，该剧还对技术的负面应用进行了反思。剧中，内森就是因为自己的智能汽车被人恶意篡改了数据，导致无法操控，径直撞向卡车导致了死亡。同样，暗中调查内森死亡真相的弗兰也是被人远程操控了智能汽车，导致落入水中死亡。这揭示了人工智能技术发展的潜在风险，即当技术集权形成，我们让渡给智能设备的权力，很可能会被技术优势人群掌控，转而对我们自身形成威胁，曾经“360水滴摄像机”在未经许可的情况下将许多用户的隐私泄露并进行直播便是典型的技术负面应用案例。但是，在剧集中，也有内森通过远程操控智能电梯阻止杀手追杀诺拉的情节，可见，技术本身并没有善恶之分，无论是正面应用还是负面应用，都在于使用技术的人。

三、对技术发展前景的思考

在反思和批评技术发展的负面影响的基础上，该剧还对技术本身进行了富有哲學意味的思考。在湖景庄园这个虚拟现实世界中，各种各样的BUG，也就是技术缺陷，被反复揭示。比如在早餐时间过后，通过重击早餐柜的方式仍然可以获得面包；食物虽然花样繁多，但用户只能感知到甜和咸两种味道；湖中的水波荡漾只是动图，仔细观看便可发现其始终处于无限循环之中；上传用户使用黑客补丁，可以进入只有现实用户才能进入的虚拟交友空间。

对上传世界略带讽刺的不完美描绘，指向了有关虚拟现实技术的一个本体问题：数字技术有没有可能完全还原或是建构现实？该剧的答案昭然若揭，即数字现实永远无法抵达真正的现实，因为为了逼近现实，湖景庄园总是不停地更新，以修补漏洞并提供新的扩展内容。数字技术遵循理性逻辑，以此建构的数字世界永远都可以用实际数字标识其体量，可计量的数字显然永远无法模拟出无穷变化的现实世界。因此，现实世界始终是第一位的，数字现实永远不能用来代替物质现实。

此外，在剧中的虚拟现实世界中，用户从来都不会饿、不会疲劳，甚至放屁都是香的，想要体验生病的感觉还要购买“生病服务”，这启发我们思考技术发展的另一问题，即人类倾向于通过技术弥补自身和世界的缺陷，但是当现实缺陷被过度纠正，过于美化的世界是否也会反而压抑人类的本性，削弱世界的多样性。在当今世界，因为电脑的发展而导致的人脑退化和因为交通工具的发展而导致的人的身体退化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在未来，如何协调技术带来的便利和负面影响，很可能会如剧中“预言”的那样，成为技术发展面临的核心问题。或许就如麦克卢汉所言：“迄今为止，没有一种社会对自身的运转机制有过足够的了解，并因此而培养出对抗新延伸和新技术的免疫机制。今天我们开始感到，艺术也许能提供这样的免疫机制。”[ 3 ] 1 0 0这意味着，当技术发展成为不可逆的社会现实时，通过《上载新生》和《黑镜》这样反思性的艺术作品，我们仍然能够保持对技术发展的审慎立场并充分自省。

参考文献：

[1]波德里亚.消费社会[M].刘成富，全志钢，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0.

[2]阿诺德·豪泽尔.艺术社会学[M].居延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87.

[3]马歇尔·麦克卢汉.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M].何道宽，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

◆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数字艺术非义行为及其对抗机理研究”，批准号：20BC043。

作者简介：何源堃，武汉大学艺术学院2019级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电影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