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视野中的医生*
2020-01-20贾琦琦汤先萍
贾琦琦,汤先萍
(新疆医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1,2399595339@qq.com)
马克思出生于1818年的德国,当时的德国处于分崩离析的状态,不是一个统一的国家,它分为三十四个邦国,每一个邦国有自己独立的经济制度、政治制度、文化制度。在19世纪,资本主义在欧洲大陆的历史已有300多年,并且已占主导地位,这种制度一方面创造了惊人的财富,但同时也造成了严重的社会两极分化。马克思敏锐地感受到了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化为以金钱为衡量尺度的关系,包括医生在内的各行各业的发展必然囿于此种关系之中。1837年,年轻的马克思送给父亲一本诗集《献给父亲的诗作》,在他的诗作中有5首诗是针对医生的描写,分别是《致医生们》《医生的心理学》《医生的形而上学》《医生的人类学》《医生的伦理学》。他用独特的视角关注和分析了当时的医生,并且贯穿了他的一生。在此后,马克思的著作、书信等也有提到对医生的看法,其中分析了医学博士、医生、药师的行为。重读这些研究文献,为我们分析马克思对医生的看法,提供了珍贵的第一手资料。
1 马克思论医生的价值
在马克思的文章中,他对医生的价值进行了描写,认为该价值体现于医生在社会中的作用,内容主要包括了医生维系健康,医生关爱患者和助人幸福三个方面。
首先,马克思认为医生的基本作用应该维系健康。马克思明确地提出,医生的职业责任是关照患者,维持其健康,在他看来,健康是“保持一切价值的源泉即劳动能力本身”[1]。维护健康首先需要医生对病情作出正确的诊断。马克思提到医生帮助患者恢复健康,需要掌握解剖学基础学科知识。若医生缺少此方面的知识,则判断患者病情最基本的作用都无法实现。与此同时,马克思还指出,医生保护健康需要对症下药。《致医生们》这首诗的最后一句诗还分析了药汤,“所以每朵花都能派上用场,只要你们把它熬成浓浓的药汤。”[2]790马克思认为,医生开药汤是为了缓解患者的病情,舒缓患者身体和内心的伤痛,每种花草都有不同的作用,医生需要准确识别“每朵花”的作用,清楚患者生病的根源。如果只为了安抚患者治病的心情,就把“浓浓的药汤”卖给患者,这种行为是不负责任的,医生没有根据患者的实际情况胡乱下药,这种表现没有起到医生应有的作用。马克思不仅在诗中强调了医生的职责,在其他文章中也不断指出医生具有帮助患者恢复健康的职责。马克思写于1849年1月20—21日的《孟德斯鸠第五十六》中明确指出了医生的工作内容是治病,“医生看病是工作”[3]。马克思不仅对当时医生的职责有清晰的认识,对于其他国家古代医生的责任也有一定的了解和分析。1861年12月19日身在伦敦的马克思写了《一件诽谤案》,文中提到了古埃及人的分工,在古埃及,医生的职责是负责人们的身体,“在他们那里,身体上几乎每一部分都有专门医生来管,医生的业务照法律规定只限于这一个方面。”[4]
其次,马克思认为医生应该关爱患者。《致医生们》第一句话写道“你们这帮市侩庸医实在可恶!”[2]789马克思用奚落的诗句风格,描绘了这些医生已经丧失了温暖患者、救死扶伤的形象。下一句诗为:“世界在你们看来不过是一堆骸骨。”[2]789马克思认为,当时的医生大多是冰冷的、没有人情味的。“市侩庸医”不具备为人类服务的积极的情怀,骸骨是挖掘出的尸体的骨头,带有阴冷的感觉。同时,马克思还指出,医生在治疗患者时,不仅应该关注生病的直接因素,还需关注一些间接因素。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援引了西蒙医官的观点,该医官在《公共卫生》中指出,农业工人居住拥挤的状况,使得关心他们的人和有道德感的人感到不安,虽然关注农业工人的人只是为了帮助其维持健康,但他们不得不注意到这些问题,并且马克思十分肯定了英国调查委员在工作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公平和公正。马克思清晰地表达了医生不仅需要注意人们的健康,还要有关心患者、爱护患者和公平正义的品德。1852年1月29日,马克思和恩格斯写给《泰晤士报》编辑的信中提到,“还有从事医务工作的丹尼尔斯博士、雅科比博士和克莱因博士,其中的两个人是很好地履行了济贫所医生的艰苦职责的。”[5]马克思肯定了两位为济贫所作出医疗贡献的博士,对他们的行为给予了高度的评价。马克思认为,这两位医生不仅很好地履行了治病救人的职责,还对济贫所的贫苦患者给予关爱,用温和的态度对那些患者进行治疗。在马克思看来,真正的好医生不是市侩庸医,不被“万能金钱”诱惑,拥有淡泊名利的性格,不因被救治者的社会地位和财富影响技术水平的发挥,对患者能一视同仁,具有公平公正的工作态度。
最后,马克思认为医生应该助人幸福。《致医生们》的第三句诗为:“只要你们用氢气把血液变凉,再一按脉搏,发现它已经跳动正常,你们就认为一切都已没有问题,病人就可以舒舒服服地活下去。”[2]789马克思认为,医生不但需要把患者救活,还需要让患者舒适地活下去。此时,医生的技术不仅会使用氢气那么粗糙,而且他们的技术需要不断精益求精,医生的作用不仅仅是让脉搏跳动正常那么简单,而且需要让患者提高生命质量。医生暂时缓解患者的病情,不能发挥出帮助患者获得幸福感的作用,怎样从根本上解决患者的病痛,才能发挥医生提高患者幸福度的作用。医生帮助病患减轻身体的疼痛固然重要,可是有些患者接受生病和治疗需要一个过程,此时他们心理可能会变得脆弱和敏感,患者没有被疾病击垮,反而被心理上的变化折磨得极其痛苦。医生不仅需要提高技术,还需要具有一定的心理学学识,学会观察患者的表现,及时发现患者的异常,然后进行有效的沟通,缓解患者心理上的重担,提升患者的幸福度。马克思在《第六届莱茵省议会的辩论》(第一篇论文)中明确表述了,医生具有治病救人的作用,能延长人们的寿命。“一个天天上门的医生本身就是一种病,害了这种病想死死不了,只得活下去。”[2]177虽然马克思表达了医生的作用,但我们能从哀怨的语气中感受到,医生虽然延长了人们的寿命,延长的方法需要医生天天上门,天天需要治疗疾病使得病患很痛苦,没有生活质量,只能依赖着医生。
2 马克思论医生的认知
在马克思的文章中,对医生的认知特点进行了分析和批判,主要包括马克思通过对医生所谓的“万能药”的反讽,揭示了当时医生认知中的神灵医学痕迹;马克思通过谈论医生“节制饮食”的治疗方法,批判了医生注重共性、忽视个性,缺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认知方式;马克思通过谈论医生对经验的依赖,批判当时医生固化的思维方式、僵化的思维表达。
首先,马克思通过对医生万能药的反讽,揭示了当时医生认知中的神灵医学痕迹。《医生的人类学》的首句“凡是有耐力的人,都习惯于在肚皮上抹上油膏,不管穿堂风多么厉害,也不能使他们伤风感冒!”[2]791当时的医生向世人极力推荐“油膏”,宣传油膏可以包治百病。马克思用讽刺的手法表达了他对万能药的不屑,也是对当时“庸医”的嘲讽。这“油膏”多么神奇,无论任何疾病,人们只要涂上“油膏”,就会杜绝“伤风感冒”的发生。但凡有常识的人都知道,生病的原因有许多种,不同类型的“伤风感冒”会有不同种类的药,一种药不可能包治所有类型的“伤风感冒”。这种文化具有消极的影响,医生在医学方面的权威性使人们相信这种万能药的神奇之处,致使人们乱花冤枉钱。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用凌厉的语言风格,批评了一位霍尔施坦的庸医,“正如医学上的妙手回春的神医和起死回生的仙丹是以对自然界规律的无知作为自己的基础一样,社会领域中的庸医和万应灵药也是以对社会规律的无知作为自己的基础,而我们的霍尔施坦的庸医正是一位来自尼德尔埃普特的社会主义的创造奇迹的牧师。”[6]马克思把社会领域的唯心主义者比喻为“庸医”,以此证明社会发展是需要符合客观规律的,人们没有把握这一规律,就会陷入唯心主义。同样,医生工作时也需要遵从唯物主义。马克思认为,真正的好医生具有无神论的认知。
其次,马克思通过分析医生的“节制饮食”的治疗方法,批判了医生注重共性、忽视个性,缺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认知方式。“如果坚持节制饮食,也同样能达到保健的目标,”[2]791“节制饮食”是当时比较流行的一种治疗方法,医生认为此方法可以用于任何疾病的治疗。但马克思辩证地看出,医生不分具体情况,一概而论的用“节制饮食”的治疗方法是极其不科学的。保健的目标是保持和增进人们的健康,使人们的身体状况达到理想状态。马克思认为,既然是医生,就要有保持健康的方法,但他们却让人们“节制饮食”,忽略了个人的特殊性,分析事情的时候,重视事物的普遍性,但是事物的特殊性也需要重视。医生让肥胖的患者适当“节制饮食”,可以帮助他们恢复健康的体魄,若是让瘦弱骨柴的患者“节制饮食”,对他们的身体恐怕只有伤害,没有好处。医生对待患者一概而论的治疗方法,使医生对待疾病时形成一种共性认知,只看到了疾病的共同点,导致对待患者缺乏针对性的诊治,很难达到解除病痛,维系健康的医疗效果。马克思认为,医生想要履行职责,不仅需要基础知识的铺垫,还需要具备精湛的医术。针对社会中有些医生缺少精良的医术,糊弄患者的现象,1854年6月21日,马克思给恩格斯的信中提到:“在病危的情况下,没有预先打听清楚他的医术等情况,不能象换一件衬衣那样更换医生。”[7]可见,马克思很看重医生的医术,医术事关人们的生命健康,如果衣服坏掉了,可以换一件新的,但是医生没有高超的医术,造成的不良后果难以改变。在马克思看来,高超的医术体现在医生对待患者时,能够提供合适的治疗方法,而不是用一种诊疗方式解决所有患者的病症。
最后,马克思通过剖析医生对经验的依赖,批判当时医生固化的思维方式、僵化的思维表达。马克思认为经验固然重要,可是没有突破性的治疗方法,只能体现出医生的无知。马克思的诗中描绘了医生固守过去“灌肠催泻”方法的形象,“须知我们现有的文化,本来起源于灌肠催泻的高招。”[2]791并且指出,有些医生对医学发展没有贡献,没有用创新的思维、发展的眼光进行治疗,只是抱着过去经验成就敷衍患者。经验固然重要,可是医学是一个不断发展的学科,医生需要不断突破经验,攻克医学难题。“灌肠催泻”是排除人体内多余的杂物,有些人适用此种方法,但不代表所有人都适用于这种治疗方法,像缺少营养需要补充能量的病患,只用“灌肠催泻”的方法,不仅不利于治疗,反而会损害健康,伤害身体。在《资本论》中,马克思高度赞扬了英国朱利安·汉特医生,并且大量引用了这位医生的医学报告,因为他深入工厂,实际调查工人在工厂中工作的情况,分析了工人生病的原因,不仅有公共卫生的因素,还有其他的社会原因。马克思认为,汉特医生整理的调查报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8]。在马克思看来,这位汉特医生没有墨守成规,没有依据过去经验判断工人生病的原因,而是利用实际行动寻找真正的病因,帮助工人们恢复身体健康。
3 马克思论医生的文化
在马克思的文章中,马克思用反讽的写作手法描写了当时医生的文化现象,主要包括医生的心理文化,医生的哲学文化,医生的伦理文化,医生的医德文化。
首先,关于医生的心理。马克思认为,医生具有避害的心理。在《医生的心理学》诗作中,全篇只有一句话,却给我们留下了重要的信息,“谁晚上饱吃一顿团子加面条,他夜里就难免受噩梦的困扰。”[2]790马克思在诗中描述了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的现象,有的患者因为晚上睡不着觉,睡眠质量不高,医生不知病情的缘由时,便称是吃太饱的原因。这种理由听起来非常荒诞,医生找不到病情的根源时,没有归因于自己学医不精,反而是把这种责任转移到患者身上,用来推卸责任。马克思清醒地看到,19世纪的医生对待睡眠不佳是这种心理,对待其他的病症可能拥有同样的心理。这种心理也反映了19世纪的医生不求进步,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状态。1854年7月14日,马克思写了《意大利的紧张》,“佩特曼博士被根据一个叫利顿的医生的证明转送到迪恩·绥夫特医院,而按照这个医生的意见,根本没有根据认为佩特曼博士是疯子。”[9]他揭穿了有些医生丧心病狂的事实,医生找不到病因时,就谎称患者得了精神疾病,哪怕没有病理依据,只要能够逃避责任,任何疾病都可以安排在患者身上。马克思曾经还写过一篇医生转嫁责任的《布尔韦尔-利顿夫人的囚禁》文章,该文章写于1858年7月23日,描述了一位夫人被黑心医生囚禁的始末,“事实上,同意绑架布尔韦尔夫人的那些医生,绝不是什么‘最有经验和最权威’的医生。”[10]医生出具的证明根本不是布尔韦尔夫人患有精神疾病的证据。在马克思看来,资产阶级社会的医生大部分有逃避责任,趋利避害的心理。
其次,关于医生的世界观。马克思认为,当时的医生大多数是有神论者,他们相信“精神”“灵魂”“鬼魂”等怪力乱谈。在马克思看来,解剖学的作用是识别生理与病理状态,从而对疾病作出正确的诊断和治疗,医生需要具备解剖学的知识。患者能否救治好,是根据医生是否准确判断病情的根源和精确地分析患者的病情。《医生的形而上学》短诗中写道:“从来就没有过什么精神,连牛也能生存,就是一个明证。关于灵魂的侈谈纯属骗人,我们从未发现他在胃里藏身;要是我们知道它在哪里,随便拿一颗丸药就可把它赶出去,于是那些鬼魂就会像滚滚潮水,一下子泻出了人们的身体。”[2]790马克思认为,任何时候,医生都有帮助患者身体康复和心灵治愈的作用,与此同时,医生应该用专业知识给患者解释病情,不应拿唯心主义的词汇来糊弄和诱导患者。因此,马克思写下了《医生的形而上学》讽刺医生拿“精神”“灵魂”“鬼魂”等非医学专业词汇搪塞患者。
再次,关于医生的伦理道德。马克思认为医生应该重视人们的健康和生命。《医生的伦理学》用讽刺的手法描写当时医生告诉人们都知道的保护健康常识的一些现象,在当时的社会中,经常有医生告诉人们:“旅途上要多穿几件衣裳,出了汗才不会有损健康;要注意千万别慷慨激昂,那样做势必会伤害胃肠;可别向着火处随便张望,要防止火焰把眼睛灼伤;水和酒须掺兑比例适当,咖啡里要加奶不可遗忘;倘若你定想去冥府观光,切莫忘派人请我们帮忙。”[2]791-792在马克思看来,当时的医生只不过告诉了人们所知道的常识,但是维护人们的健康权,只靠上面的常识是远远不够的。曾经,马克思引用了一位医生的话:“工人要坚持他们在理论上的首要的健康权利,也就是说,要求雇主无论叫他们干什么活时,都要在他的责任所及的范围内并由他出钱使这种共同劳动避免一切不必要的、有害健康的情况,这实际上是办不到的;”[11]1848年6月28日,马克思写了一篇《六月革命》的报道,他在文中指出,当时医生无法给平民提供帮助,“医学系的学生拒绝给负伤的平民以科学上的援助。”[12]153“但是平民则受尽饥饿的折磨,遭到报刊的诬蔑,得不到医生的帮助。”[12]157在马克思看来,资本阶级社会的医疗行为不具有公益性,绝大多数医生是为有钱人服务的,这类没有公德心的医生根本无法维护工人阶级的健康权。健康权是人们非常重要的一项权利,涉及社会中的各个方面,医生在健康权方面具有权威性和专业性,人们需要在医生的指导下保护健康权。马克思认为,医生对健康权的重视程度,可以影响人们对健康权的认知和社会对健康权的指导方针。真正的好医生能为社会奉献自己的力量,始终认为建设社会自己也有责任和义务,而不是事不关己。
正如马克思曾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抹去了一切素被尊崇景仰的职业的庄严光彩。它使医生、律师、牧师、诗人和学者变成了受它雇佣的仆役。”[13]可以看出,马克思认为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医生在社会中没有得到应有的职业尊重的同时,也缺乏对患者的必要的关爱和尊重,缺少对生命的热爱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