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子糕
2020-01-19陈夏
陈夏
前些日子友人去北京,捎回来了两块绿豆莲子糕,小巧玲珑的,在精致的模具里印了花,淡淡的乳黄色,散发着浓郁的炼乳味,捎带一点绿豆的甜腻。一大口咬下去半个儿,酥酥的,也蛮好吃,只是扫荡了整个口腔,就是没有一星半点莲子味儿,着实令人奇怪。我便缺了胃口,凝视着剩下半块孤零零地躺在袋子里,思绪慢慢走回了故乡的夏日。
老家在一个小县城里,童年都是在那样一条长长的、走不到尽头的街道上度过的。平日里街上很熱闹,街坊间撞了面就热情地打个照面,男人们勾肩去干活儿,女人们在家聊着闲天做着小生意。五月、六月、七月,人们没有太在意时间的流逝,只有越来越热的天提醒着他们夏天的到来。
三伏天里,街上安静了许多。炽热的烈阳火辣辣地烤着大地,路是土路,没有柏油融化时的脂香,空气中只有飘荡的灰土塞住鼻子的呼气,愈发闷热难耐。往往在这时候,人们无比的默契,静静窝在自家风扇下,谁也不会出门。
虽说如此,街上也并非空无一人——总得有人出来养家糊口。上街的都是些卖零食冷饮的小摊子,破旧的手推车上支把大伞蹲在街角,而我们小孩子就是那群大夏天中最捧场的。刚吃完午饭,一群小家伙就不约而同往门外跑,结伴来逛这条“美食街”。
这大热天的,我们一门心地寻思着凉东西解热。其实当时冰糕都算少见,只有商场门前才会有大冰箱,并且冰糕也贵,几块钱就那一小块儿,不够解馋。我们这些家伙,裤兜磨得锃亮就一两个钢镚儿,再掏不出什么来了。小脑袋瓜一转,一群小人就顶着满头精光拥到莲子糕的摊前。这种东西一块钱一大块儿,是最符合我们的消费水平的。
“莲子糕喽,老甜老甜的莲子糕哟!”孩子们嬉闹着一圈围住小摊。卖莲子糕的是个老妇人,我们都叫她“莲婆”,约莫六十来岁,矮矮胖胖的,总围着个超市里的白色围裙,上面洒满了五彩缤纷的果酱汁儿,头发随意盘在脑后,笑呵呵地欢迎我们这些熟客。
我们眼巴巴地盯着莲婆切糕块儿的手,趴在边儿上,下巴随她手的起落而紧绷,不自觉地吞咽口水。挨最近的一个首先得到心心念念的莲子糕,便如惊飞鸟儿般扭头,赶忙趿拉着鞋底跑到没人的地方,独自享用大餐。那小小的塑料袋里裹着切碎的一小块一小块莲子糕,如水晶般晶莹剔透。小心翼翼捧在手心,又生怕一个不注意它就哧溜一声溜掉。迫不及待把嘴凑到糕边儿,轻轻一小口咬下,蜂蜜的香甜和莲子的清苦瞬间盈满口舌,软糯而爽口的馥郁浸染上嘴角,又悄悄留着莲子的苦,根本不舍得咬下去,只是含在嘴里,慢慢用舌头搅拌,让这清甜从牙根直抵心尖儿。好久好久过去,它才终于下肚,小孩儿站在原地回味一会儿后,小心仔细地把剩下大半块包紧掖进裤兜,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夏日的黄昏太晚,孩子们从街上回来时仍顶着白亮的天,大人们站在门口聊天,不经意间总是望向街的方向,等那些小身影慢慢悠悠地蹦跶到家门口时,就会遭到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大家也不恼,早已习惯这家常话,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在脏兮兮的小脸上毫不收敛,笑得大人们也实在没了法子,只好切切囔几句便回屋做饭了。
磨磨唧唧吃完晚饭,天一点一点暗下来。夜晚没有灼人的热,偶尔还有风,家家搬个小木板凳儿倚在门口,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邻里间总有唠不完的话,从卖猪肉的大汉缺斤少两到对面的新媳妇刚刚怀孕,把整条街的家常八卦都拣干净。
孩子们仍旧精力旺盛,偷偷摸摸溜出来,跑去了路东边的小公园。说是公园,小得很,中间一片平地,四周环着细细的水,几座短短的阶桥。公园后面不远倒是有个池塘,这个季节刚好莲花绽开,一片墨绿的海洋中点缀着一朵朵隐约的粉红和灿白,飘着清香的空气悄悄钻进鼻腔,带来些许凉意与芬芳。孩子们打闹了一会后便湿透了背,就在这里歇息乘凉,半截儿身子挂上桥栏,呆呆地望着池中央,心思却自然不在这景上,有的甚至咂巴起嘴来。
风放轻了呼吸,谁也没有吭声打破这份难得的宁静。
许久之后,孩子们泛起了困意,便结了伴往回走,不知谁先起的头,嘴里就嘟嘟嚷嚷地哼出了声:“莲子糕哟,老甜老甜的莲子糕哎……”
创作感悟
这篇文章是今年暑假写的,只是单纯地忆起故乡的夏天,故乡的镇头人家,故乡热空气中弥漫着的浓浓人情味儿。小时只觉得那气息黏腻得不舒爽,如今再牵动起,心底子里头却泛着凉丝丝的甜味儿。年岁小时,脑子中的念头就小,只念叨着夜晚太长,恨不得从日出疯到日落。年岁小啊,心里头的期盼也大,便总是望向街尽头太阳升起的地方,单纯而热烈地呐喊着对未来的幻想。而如今的生活,像故乡的夜一般宁静,只是偶尔思绪回到那条灰尘飞扬的闹街上,走在乘凉的小桥上,心中总难免无数次呼出热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