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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批评视角下《甘加丁之路》探析

2020-01-19董晓丽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尤利西斯唐人街刻板

董晓丽

(辽宁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9)

赵健秀以其强烈的批评个性著称文坛。一方面,他强烈抨击了白人种族主义强加给华裔的软弱的、奴性化的刻板形象;另一方面,他与汤亭亭、黄哲伦等受美国主流社会评论界推崇的华裔作家之间的争论,以及他痛批他们是讨好白人的华裔美国作家,也使他被冠以了“邪教主”的恶名。[1](P22)赵健秀的批判激情自然成为了学者争相研究的话题,却很少有人对他的作品进行深入地解析。

小说《甘加丁之路》是赵健秀颇具代表性的长篇小说。故事主要发生在美国的唐人街,通过关家两代人——尤利西斯与其父亲关龙曼——思想观念的对比,讲述了尤利西斯因不甘像其父亲那样受到歧视而选择隐忍逢迎,由此在树立新华裔形象的道路上积极努力的奋斗。小说描述了几个与尤利西斯生活相关的空间场景,一方面反映出新老两代华裔的现实生活状况;另一方面也揭示了他们各自为了缩小与主流社会之间的距离而采取的不同做法。这反映出作为少数族裔的华裔居于社会边缘的无奈与尴尬。空间对于身份建构有重要的政治意义,被边缘化的弱势群体要实现性别和族裔身份的建构,必须推翻与其形成对立的强势集团所表征的空间话语体系。[2]本文拟从空间批评理论角度出发,分析《甘加丁之路》的空间因素所反映的身份认同和文化诉求。

一、空间批评理论

“发端于20世纪80年代的空间批评理论,是文化地理学和多种后现代批评理论相结合发展起来的一种跨学科的、开放的批评理论。”[3]文学理论家菲利普·韦格纳将其和生态批评、性别批评等并列,称之为21世纪西方最前沿的批评理论之一。可以说空间批评是在广泛吸收人类学、历史学、哲学、人文地理学等学科精粹的同时,融合殖民主义、身份认同等诸多后现代理论,以实现对后现代文化的多维度解读。[4]

空间批评理论引领了文学的“空间转向”。在以往的文学文本研究中,人们更多关注历史、作者的人生体验、文学思潮等对文本的影响,很少去关注文学作品中的空间。空间批评主张对文学作品地理景观进行解读。在空间批评的视角下,文学作品中地理场所、自然景观不再是一种静态停滞的“容器”,而是在其表征下的一个融历史、政治、意识形态、文化和人与人相互关系的多层次、多维度的社会空间和精神空间。[3]

二、内华达、唐人街等物理空间下的自由与刻板

现代小说中不同的物理空间包含着不同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就像一面折射现实社会真实情况的镜子。[5]因此,《甘加丁之路》中的物理空间也容纳了社会意义。对《甘加丁之路》中物理空间的建构主要是通过主人公尤利西斯等人碎片式的叙述来完成的,以故事发生的地点和情节发展的场景一一展现,通过内华达乡下和奥克兰的唐人街这两个地点的对比,展现了出身为华裔的尤利西斯在不同的物理空间里的不同境遇与想法。

内华达乡下和唐人街也是小说主人公尤利西斯成长中的两个重要地点。小说第二部分开始“我学会了体会阳光普照和空气的感觉;我记得第一次在离家不远的小溪边的树林里遇到郊狼的情景;我记得第一次听到蛙声的那个夜晚,也记得第一次看见月食的那个夜晚”。[6]不仅展示了一派奔放自由的自然景观,还营造并呈现出了小说中第一个物理空间——内华达乡下。在小说中,内华达乡下并不是一个死气沉沉、没有任何产出的空间,而是一个孕育出了尤利西斯像白人一样自由奔放、桀骜不驯性格的场所。在那里,虽然尤利西斯被一对开明关爱着他的白人夫妇收养着,每天也能与如此奔放的景色相伴,但在内华达尤利西斯却未能意识到他华裔身份的特殊性。

六岁后的尤利西斯被父母从内华达接走,故事的物理空间就挪移到了被称作“黄种人的香格里拉”的华裔幽静谷地——唐人街。唐人街的物理景观在小说中并未做过多的直接描述,而是通过华裔们的生活以及尤利西斯的感受呈现出来。在唐人街里,虽然任何一个黄种人都比温顺胆小的白人更阳刚、更有吸引力,但生活在这个独立于白人世界之外的圈子里,就犹如花朵成长在温室中,只会更加固化白人脑海中华裔的软弱、奴化形象。大多数白人都是带有目的或歧视性地来到唐人街,但这时华裔们还是会使出全力讨好、逢迎白人以使得他们能够继续过着平庸宁静的生活。像唐人街的春梅收容所,那里面的孩子被组成了华人滑稽说唱团,扮演的角色是符合白人脑海里和华人一样奴化软弱的黑人,以此来迎合白人的喜好,从而为收容所从白人手里筹到款;而尤利西斯和姨妈一起参加的佛教堂,里面的白人医生拉里所讲的故事又是宣扬华人斗不过白人,因为这是白人国家的寓意,想让华裔们认清他们需屈从于白人的事实。这些形象和情景无不让尤利西斯嗤之以鼻,他那自由奔放的性格使他想要帮华裔摆脱掉固有的奴化形象,树立起阳刚正气的新形象。

自从来到唐人街之后,尤利西斯的整个成长期都生活在种族歧视的苦海中,唐人街对于尤利西斯来说不过是痛苦的空间表征,白人的歧视、华裔的迎合隐忍都使得他想着早日离开这个处处充斥着华裔固有形象的刻板空间。唐人街在尤利西斯眼里毫无自由可言,它既剥夺了华裔自身的本真形象,也剥夺了华裔受到一视同仁的权利,让一些华裔的才华无法得到关注和认可。小说中萨拉的父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本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才子,却因为在唐人街无法施展才华而虚度一生。唐人街的种种刻板现实与内华达奔放自由的自然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利西斯桀骜不驯的性格在唐人街里也是格格不入。正是通过这两个空间使他认识到了他身份的特殊性,也意识到并想要摆脱白人眼中华裔的刻板形象。

在尤利西斯的成长过程中,物理空间也随之从内华达向唐人街转变。如果说内华达自由奔放的空间造就了尤利西斯桀骜不驯的性格,那么唐人街就是一处充斥着白人歧视的刻板空间。对于尤利西斯来说,唐人街无异于一个没有自由、令人窒息的牢笼,在这样一个痛苦压抑的物理空间里成长也就推动了尤利西斯民族意识的觉醒。但不论是哪一个物理空间我们都能够看到作者赵健秀对华裔树立新形象的期待与忧思。

三、充溢着民族主义情感的精神空间里的觉醒与成长

精神空间是一个内部的、主观的空间,是人的情感和认识对外部世界染色、过滤、变形和编辑后所建构的空间,也是人的内心对外部世界的投射。[7]精神空间将物理空间建构的文本框架深入化,为作者提供一个间接表述情感的通道,打开一扇窥探人物内心的窗口。

在《甘加丁之路》中,随着物理空间的迁移,也呈现出了形象鲜明的精神空间:尤利西斯的思想觉醒的精神空间。作者对这一空间的建构是通过尤利西斯的梦境及其与他人的对话来实现的。在内华达乡下,尤利西斯过着和白人一样奔放自由、民主公正的生活,通过他与养父母的对话以及后来在酒馆中遇到的独眼士兵对他的道歉中,不难发现尤利西斯是受到白人友好的、一视同仁的对待的,因此尤利西斯自然也未意识到他身份的特殊性。但后来尤利西斯初到唐人街时,经常反复做着一个可怕的梦,在梦中他成了超人陈查理,低空飞行于奥克兰的唐人街,由于飞得太低受到了各种碰撞但却始终不能飞高。尤利西斯把这归咎于陈查理这一角色严重地束缚了他的能力,使他被强行套上了白人眼里概念化的带有歧视性的华裔形象,才能不能得以施展,无法做真正的自己。那时尤利西斯的心里恨透了以陈查理为代表的固化华裔形象,这种形象压制着尤利西斯以及广大华裔卑微平庸地生活着,却总也逃不出犹如梦境一样糟糕的现实。这时,尤利西斯初识到了华裔在主流文化社会中身份的特殊性及所受的不公待遇,但并未为摆脱这一遭遇而采取行动。

从内华达到唐人街,尤利西斯也经历了精神空间的转移,这也推动了他民族主义情感的觉醒,逐步走向成熟。中文学校和黑人民权运动是尤利西斯民族主义情感彻底觉醒的契机。因中文老师老马的一句话“你们既不是白人也不是中国人”[6](P103)而顿悟了华裔的与众不同,也意识到如果华裔不建立自己的形象,只会落得尴尬的被世界抛弃的受到各方排挤的处境。也正是在这时,尤利西斯心中开始萌生了摆脱固化形象,创造新的正统形象的念头。随后,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民权运动让尤利西斯亲眼见到了为自己谋取名声和利益的人物,并且在他求职南太平洋铁路司闸时,约翰尼尤马又曾对他说:“在白人习惯雇用黑人前,华人是白人更喜欢雇佣的少数族裔,但白人也不会更喜欢华人多少。”[6](P176)这一切彻底唤醒了尤利西斯的种族主义情感,他很反感华人被称作“非白人种中的汤姆大叔”,[6](P241)誓要为华人谋取“直踢白人种族主义睾丸的华裔美国文化”。[6](P296)他创建了自己的戏剧社,塑造了一个又一个阳刚的华人正统形象以此为华人正名。尽管他的这种努力最终没能得到白人和大部分华裔的认可,也没能改变华裔概念化的刻板形象,但小说最后他的父亲关龙曼等老一代华裔——象征着华裔刻板形象之人——相继去世后,尤利西斯开着车去送女管家生孩子,路上一路绿灯。这绿灯和即将出世的年轻人又给尤利西斯的内心带来了希望:虽然他这一代华裔的努力没能为华裔形象正名,但未来一代又一代的新华裔定会有越来越多像他一样的人在树立新的华裔形象的道路上努力探索、奋斗前进。相信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华裔们的种族主义情感也会被彻底唤醒,到那时华裔们摆脱旧的奴化软弱形象、树立新的自由阳刚形象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尤利西斯精神空间的变化体现了其从懵懂走向成熟的蜕变。我们可以看到他从不明身份特殊性的懵懂逐渐转变为自我民族意识的觉醒,并且认识到要想摆脱主流社会强加给华裔的刻板形象,华裔们自己才是唯一能够挣脱这一现状,从而挽救自己形象和地位的人。他拒绝生活在老一代华裔消极被动地接受固化形象却无动于衷的奴化空间里,而是冲破旧空间的枷锁并构建出自己努力创新、自由奔放、阳刚正气的新空间,从而实现了文化身份的探寻和自身形象的重建。

四、父子、新老华裔关系等社会空间下的冷漠与病态

社会空间构建了小说空间的重要部分,影射了小说空间的社会和文化属性。[3]列斐伏尔在其《空间的生产》中指出:“社会空间是一种(社会)生产。空间就如同社会中任何一件普通的商品,是被生产出来的。社会空间是由生活在社会中人与人相互发生实践总合的产物,是被策略性和政治性生产出的一个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8]就《甘加丁之路》而言,它包含的社会空间主要指拥有不同背景但生活在同一特定空间里的尤利西斯与其父亲之间的相互关系。

尤利西斯和关龙曼的父子关系是小说的一条重要线索。由于他们拥有不同的文化背景和不同的观念,导致了父子二人一直很陌生冷淡。尤利西斯的父亲关龙曼是好莱坞电影中必死的中国佬,在电影中的台词通常只有“咦,爸爸”“天哪,爸爸”,但因为这类角色很符合白人对华人软弱形象的认知,因此关龙曼受到了许多白人的喜爱。但尤利西斯却对他的父亲很反感,对他父亲靠受苦受难和鄙视华人同胞而混出点名气的行为嗤之以鼻。一方面,由于关龙曼出演的角色大都是为了讨好白人而丑化了的华人形象;另一方面,关龙曼一生所追求的角色陈查理,也不过是白人创造的虚构的满足他们种族主义幻想而强加给华人的刻板形象。尤利西斯认为这些角色是对华裔的一种侮辱,而他的父亲还能把饰演这些角色当成无上的荣耀,整天在白人面前唯唯诺诺,佯装着说一口不流利的英语,奴化地扮演着白人眼里刻板的华裔,如同印度人中的甘加丁无情地背叛他的族人。他父亲的这种种做法都是尤利西斯所不能认同的。尤其在尤利西斯接受了中文学校的教育及后来黑人民权运动的影响之后,尤利西斯的种族主义情感被彻底地激化了出来,更是走上了与其父亲相反的、摆脱华裔刻板形象的道路。于是尤利西斯开始办起了亚美戏剧社。在尤利西斯的戏剧中,他把华裔刻画成粗鄙硬汉形象,殚精竭虑地总想创造并证明某种不同于以往的概念化的华裔形象,但却遭到了他父亲等一派华裔演员的抱怨和指责。关龙曼代表的老一代及一大部分年轻一代的华裔犹如病态的受害者,他们不想摆脱歧视,只想获得讨好白人的诀窍。对于尤利西斯这一派想要挣脱束缚、重新树立起新的、阳刚的华裔形象的人,病态的受害者们又觉得他们是愚蠢的、没出息的、堕落的。因此尤利西斯和他的父亲彼此瞧不起对方的生活,两人基本上无交流,犹如陌路人一样各自追寻不同的人生。

对尤利西斯来说,社会空间是冷漠的、病态的、处处受到歧视的。同时,在《甘加丁之路》中,作者赵健秀不仅仅给我们展现了父子、新旧华裔间的社会空间,展现出大部分新华裔期望树立新的身份与形象的心声,同时他也希望这一社会空间可以帮助实现自我身份的重建,希望得到主流社会白人文化的认同,从而建立一种平等和谐的社会文化空间。

五、结语

从空间批评理论的角度解读《甘加丁之路》是一种全新的尝试。通过对《甘加丁之路》中三种空间的解析,不难看出空间并非人们以前认知的静态的、停滞的、空洞的,而是多层次的、多维度的、有意义的。三种空间为尤利西斯的自我成长铺平了道路,空间的转换也促使了尤利西斯民族主义情感的觉醒。目睹了美国主流社会对华裔的歧视、华裔的隐忍逢迎后,他的民族意识开始成熟,自身形象开始重建。通过空间这一能动的叙事力量的构建和易变,小说也揭示了人物之间的社会关系和身份的动态建构,有效推动了叙事进程。[9]从空间的角度分析这部小说,一方面让我们探寻到了作者的创作主题——华裔们从过去接受歧视到现在努力摆脱歧视并树立新一代华裔阳刚形象的蜕变成长;另一方面也让我们深入领悟到了华裔之崛起,以及作者对华裔未来在美国主流社会扮演不可或缺的重要的角色充满了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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