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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域语境下的家国回望
——论卡勒德·胡赛尼小说的移民视角与身份认同

2020-01-19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莱拉阿米尔阿富汗

吕 璐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甘肃 陇南 742500)

卡勒德·胡赛尼出生于阿富汗首都喀布尔,12岁时跟随父母迁往巴黎,后因阿富汗政变与外侵不断,胡赛尼全家移民美国。作为首位用英语写作的阿富汗作家,胡赛尼特殊的成长经历和双重文化背景为其创作提供了独特的视角,也为其作品打上了移民文学的烙印。作为移民作家的杰出代表,胡赛尼的三部作品《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和《群山回唱》不仅向世人展示了一个真实的和人性的阿富汗,也使移民文学成为文学研究领域的热点。

一、移民文学及其特征

移民文学指的是外裔移民用所在国语言写作的文学作品,有时也被称为“流亡文学”或“离散文学”。移民文学的产生源于全球化浪潮下移民潮的出现。20世纪开始,“移民”作为一个特殊群体出现在多个国家的社会生活之中。[1]移民群体的不断壮大孕育出大量的移民作家,他们将移民背井离乡,徘徊在故乡他乡之间的漂泊感、与新的社会文化之间的错位感和身份认同的危机感带入文学作品的创作之中,移民文学应运而生。

移民文学以移民身份为核心关注,透过描写移民生活及跨文化体验,展现移民身份的杂糅性和对文化身份的探寻。作为移民,到达迁入地首先面临的就是身份的转换或身份认同问题。他们一方面对祖国存在的某些问题感到不满,渴望融入新的环境,在新的生活中获得认同感和慰藉;另一方面又对故土怀有深深的眷恋,对本民族的传统和文化有着根深蒂固的认同感,因此,与新的文化存在隔阂,无法真正融入其中。移民文学与其说表现了一种认同感的匮乏与需求,不如说是深刻的现实焦虑的呈现。[2]这种由身份认同带来的焦虑使移民始终无法摆脱离开故土的漂泊感和失去祖国的离散情绪。移民作家只有重新思考与祖国的关系,在新的跨文化的语境中重构自我的文化身份,才能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

二、胡赛尼小说的移民视角

胡赛尼的祖国阿富汗是一个深陷战乱的国家,他12岁时就离开了祖国,但他在阿富汗度过了美好的童年,童年时期的所见所闻以及受到的早期教育和文化熏陶一直存在并影响着他。事实上,胡赛尼之所以开始创作小说,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9·11事件”发生后西方世界对于阿富汗不客观的认识和妖魔化,以及对阿富汗人的偏见和歧视。他立志要通过写作“拂去蒙在阿富汗普通民众面孔上的灰尘,将背后灵魂的悸动展示给世人”。胡赛尼的成长背景和人生经历决定了他具有双重的文化身份,也决定了其作品的移民属性。在阿富汗传统文化和西方价值观的交织影响下,胡赛尼对伊斯兰文化和西方文化形成了更加全面的认识,使他能够以新的视角反观故土,用独特的视角来进行文学创作。他的作品透露出对移民身份认同的困惑和对文化身份的探寻以及试图构建一个超越文化身份的精神家园的不懈努力。

(一)身份认同的困惑

胡赛尼的两部作品《追风筝的人》和《群山回唱》都以阿富汗移民作为主人公。《追风筝的人》中的主人公阿米尔和父亲是第一代移民,为了更好的生活,他们逃离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祖国阿富汗投入心目中的“救世主”美国的怀抱,那种对美国的向往是溢于言表的。可是,当他们经历了最初的不适应和辛苦的打拼,从穷学生、打工者奋斗成为作家、经理,过上了安稳的生活,一切并没有就此结束,他们开始面临精神的困惑,充实却又空虚。他们能够通过努力适应异国的生活,却很难对其文化产生共鸣,因为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对母国文化形成了认同。小说中,父子俩出入阿富汗人经常出入的社区,在阿富汗餐厅聚会吃饭,和阿富汗人交往密切,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精神纽带,他们的过去交织在一起,故乡是他们始终抛不了放不下的牵挂,他们也在其中找到归属感。他们仿佛从未融入美国的主流文化,也没有真正为之努力过。然而,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后,当主人公阿米尔回到祖国后才发现,对于祖国而言他只是个“游客”。他来到美国本来希望能够忘却痛苦的回忆,因为在他看来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地方,但他从小受到的宗教教育却使他的内心一直饱受煎熬,无法解脱。

移民身份所带来的文化认同上的困惑在作者的另一部小说《群山回唱》中表现的更为突出。这部小说的叙事更为复杂,叙述者不只一人,叙述的角度也在不断变换,其中不乏第二、三代移民对自己童年记忆的追溯和对长辈生活故事的讲述。小说中表现了他们在受到巨大的文化冲击时的那种不知所措,从而形成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思乡情绪和文化认同上的尴尬处境。相比第一代移民,第二、三代移民传统意识更为淡化,其文化身份也更为模糊,更有一种无根感。跟父辈相比,第二代移民在移居地接受教育,往往能够更好地适应移居地的文化,但他们在文化认同上的困惑却更为强烈。一方面,他们对祖国一无所知,他们只是“名义上的阿富汗人”;另一方面,在移民国家的人看来他们仍然是“外国人”。他们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处,因此更容易迷失在探寻自我身份的路上,陷入无解的绝望中。

小说由阿卜杜拉和帕丽兄妹俩的分离拉开帷幕。在阿富汗,贫穷和战争让手足分离的命运变得不可避免。妹妹帕丽六岁时被养母妮拉带往法国,从此远离了祖国,她生活在“别处”,平平安安,脱离了贫穷、混乱、恐惧和绝望,可在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感受到一种缺失,她不知道自己是谁,来自何处。哥哥阿卜杜拉后来也流亡美国,在美国经营一家阿富汗烤肉店,但故乡的遭遇使他无法完全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他的生活仍然和祖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甚至要求女儿在接受西方教育的同时,坚持学习波斯语和《古兰经》,仿佛对他来说保留了和祖国的联系就留住了找到妹妹的希望。还有那对完全西化了的堂兄堂弟铁木尔和伊德里斯,他们从美国回到阿富汗,声称是为了“寻根”,想要对祖国有所“回报”,但其实他们回来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索回曾经属于父辈的房产。但当他们真正踏上祖国的土地,亲眼目睹多年战争给这个国家和人民带来的灾难,他们深受冲击,一种幸存者的负罪感迅速将他们掩埋,让他们喘不过气。祖国的遭遇不再只是一个个遥远的故事或者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需要重新认识自己,重新思考自己和祖国的关系。

(二)文化身份的回归

小说《追风筝的人》以主人公阿米尔的成长为主线,讲述了一个从背叛、逃离到回归、救赎的故事。逃到美国后,阿米尔为了摆脱内心的愧疚努力求学,像其他移民一样追求美国梦式的成功,想要将过去遗忘,但他幼年所处的环境和父亲对他的教育一直影响着他,使他的内心饱受煎熬。最终,在本民族传统和文化的影响和驱使下,阿米尔踏上了回归故国之路,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也完成了对本民族文化的回归。

胡赛尼的第二部小说《灿烂千阳》讲述了战争背景下两位女性玛丽雅姆和莱拉的故事。阿富汗社会对于女性的伤害无疑更大,胡赛尼小说中有着诸多这样的女性角色,面对社会的不公、战争的摧残、宗教的压迫,她们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违背自己的意愿,生活既卑微又辛苦。玛丽雅姆生下来就是哈拉米即私生女,她的悲剧从一开始就已注定。她从小就受尽各种冷眼和屈辱,在嫁给比她大很多的拉希德之后更是沦为生育的工具和奴隶,生活在无助和绝望之中。而莱拉本来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对于未来有着自己的追求,可战争使她失去了父母,被迫嫁给了拉希德。战争把两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了一起,莱拉的到来让玛丽雅姆看到了希望,她们一起向这样的生活发起反抗。在玛丽雅姆的帮助下,莱拉逃到了巴基斯坦,过上了美好的生活。但这种逃离是暂时的,在异国安稳的生活并不能带给她精神上的满足,她需要在自己的祖国寻找到自我的认同。她永远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她知道战后的祖国会需要她。因此,莱拉必将回到阿富汗担负起复兴故国的责任。玛丽雅姆与莱拉身上展现了阿富汗女性身上忍辱负重、坚韧不拔的可贵品质,她们面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恶意,仍然保留着善良,仍然坚定而勇敢的爱着自己的祖国。通过这部小说,胡赛尼将阿富汗传统文化中最动人的部分展现在世人面前,体现出对于本民族优秀文化的强烈认同。

(三)文化身份的超越

胡赛尼在表现移民内心的彷徨与矛盾的同时也试图重新思考与祖国之间的关系。两种文化之间的碰撞和长期生活在文化夹缝中的体验使他开始反思并且重新定义自己的文化身份。对胡赛尼而言,两种文化都是无法割舍的,两种文化在他的身上共生,多元文化观为他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视角。一方面,他的阿富汗身份让他能够对阿富汗人民遭受的苦难感同身受,为他们水深火热的处境深感担忧,也为阿富汗人民的淳朴、善良和坚毅感到自豪;另一方面,他又能够站在更高的高度去看待这个国家存在的各种问题和弊端,并且毫不留情地进行批判。胡赛尼以一种更加开放的多元文化观去看待自己祖国经历的一切,也重塑着自我的文化身份。这种努力超越了地域、文化,以一种跨文化的视角重新看待故国文化。

事实上,从《追风筝的人》《灿烂千阳》到《群山回唱》,胡赛尼实现了文学创作上的一次跨越。《追风筝的人》和《灿烂千阳》是他对文化身份的初探,充满着对西方文化的向往。小说主人公阿米尔在美国接受高等教育,用英语创作小说并取得巨大成功,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美国站稳了脚跟,正如作者自己的人生写照。但尽管阿米尔能够很好地适应美国文化并取得了西方价值观所认可的成功,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抛弃阿富汗本土文化,他娶的妻子仍是阿富汗人,他仍旧按照伊斯兰传统举办婚礼,一旦人生遭遇变故仍会下意识地面朝东方向真主跪地祷告。美国终究只是梦想,他真正的救赎还是要回归故土才能完成,也只有回到阿富汗,他才能完成与自己的和解。阿米尔通过重回故土的救赎之旅找寻到了自己的身份,莱拉终究要返回自己的祖国去实现自我认同,他们的逃离是被动的,回归则是必然的选择。

相比之下,第三部小说《群山回唱》的故事要复杂的多,整部小说跨越了几十年的时间,还涉及美国和阿富汗以外的其他国家,更多地表现了移民们对于祖国的缺失感和流浪异乡的无奈。作者写作这部作品的时间也相隔了十年,他意识到对于移民作家双重文化身份是无法回避的事实,并将它转化为创作的优势,双重的文化身份不仅意味着更为复杂的孤独和焦虑,也意味着更开阔的视野和更广博的爱。

在这部小说中,胡赛尼表现出来的是一种大爱,他以更为坦诚的态度将移民身份带来的矛盾暴露在读者面前,让人深深体会到一种无奈之感,但同时又让人充满希望。这部小说中的叙述者大都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审视战争给这个国家带来的苦难。几个世纪以来,阿富汗的统治权几经易手,武装冲突、民族内乱和宗教战争从未停止,使阿富汗“每平方英里都有一千个悲剧”。和小说中的伊德里斯一样,胡赛尼也是个“西方化了的阿富汗人”。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可以站在更高的角度看待阿富汗社会存在的问题,重新审视自己的国家,批判地看待祖国的文化。这些主人公流亡到不同的国家和城市,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祖国在他们的生活中渐行渐远甚至于消失不见,成了他们心中大大的缺失,但他们最后又都以不同的方式与祖国取得了联系,在两种文化之间重塑了自我。他们摈弃了世俗的观念,尝试为祖国和人民寻找答案,实现了对两种文化的超越。

小说最后描写的是一场迟来的团聚,阿卜杜拉和帕丽这对分离了大半生的兄妹终于重聚,但这时哥哥已经生命垂危认不出妹妹了,而是由女儿帕丽替他完成了这场重聚。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女儿帕丽从小就听“巴巴”讲妹妹帕丽的故事,一遍又一遍,讲了无数次,这是他们父女俩每晚的仪式。于是,爸爸的妹妹帕丽就成了她的秘密伙伴,就像孪生姐妹那样,只是别人看不见。她感觉她们是连体的,感到除了相同的名字,她们之间还有着什么东西将她们连在一起,仿佛一个谜,那么神秘,却又那么真实。现在她们终于找到了彼此,弥补了彼此生命中的缺失。女儿帕丽将爸爸留给妹妹的包裹从美国带到巴黎,那是一个旧的铁皮盒子,上面附有一页用波斯语写的信,妹妹早已忘记自己的母语,帕丽暗自感激那些父亲送她去上波斯语的下午,让她能够在这时将这封信读给妹妹听。通过女儿帕丽将兄妹之间这份刻骨的亲情延续了下来,女儿帕丽也通过这次重聚和这封信找到了自己的根,她知道自己并不孤单。胡赛尼为世世代代的移民找寻到一个出路,那就是不论他们身在何处,只要他们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他们就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三、结语

从对西方文化的向往,到对故国文化的回归,再到实现对两种文化的超越,胡赛尼的三部小说体现出多元文化背景下作者自身的文化选择和价值观。身为移民作家,胡赛尼试图通过文学创作构建一种跨文化的身份,从而引发对移民身份的重新思考,面对文化差异,能够保持冷静客观,不迷失自己,在多元文化中建立起沟通的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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