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犹太精神
——以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为研究视域
2020-01-19沈家俊
沈家俊
(华东政法大学,上海 200042)
1844年2月,马克思在《德法年鉴》刊登了一篇文章——《论犹太人问题》,在这篇文章中,马克思批判了青年黑格尔派代表人物布鲁诺·鲍威尔混淆宗教解放和政治解放、政治解放和人类解放的观点,并多次提及“犹太精神”一词。那么,在马克思展开论述的过程中,犹太精神扮演着什么角色?它与宗教批判、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之间存在着怎样的关联?
一、犹太精神的内涵
犹太精神,顾名思义,是犹太人的精神特性。马克思指出:“犹太教的世俗基础是什么呢?实际需要,自私自利。犹太人的世俗礼拜是什么呢?做生意。他们的世俗的神是什么呢?金钱。”[1](P194)从马克思对犹太教的世俗基础下的定义可以看出,犹太精神的内涵就是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犹太人对金钱充满崇拜,做生意赚钱是他们的追求,“金钱至上”的准则深深融入到犹太人的精神当中。马克思将犹太精神和金钱联系在了一起,这与犹太人长期被歧视、被迫害和被杀戮的悲惨历史密切相关。
作为一个被戏称为“在干草堆里也可以找出黄金”的民族,在一般印象中,犹太人通常和钱有着密切联系,这个民族对金钱有着强烈的渴望。因为犹太人宗教信仰上的差异所遭到的厄运,所以他们认识到金钱是他们保障生存的必需品,做生意赚钱是他们种族传承的必要手段。如果没有大量的金钱,在当时那种残酷的社会环境下,犹太人不可避免地要走上灭绝的道路。翻开欧洲历史不难发现,犹太人的日常生活基本上都会被纳税制约和困扰。在这种情况之下,“对于犹太人而言,金钱拥有准神圣的意义。”[2](P27)对于饱受苦难的犹太人而言,金钱“决定他们生活的本质——生活的基本权利,他们通常会将金钱看作生存的根本性保障力量”。[3](P220)
二、犹太精神与宗教批判
在《犹太人问题》及《现代犹太人和基督徒获得自由的能力》中,鲍威尔认为犹太人的解放问题本质上是神学问题或宗教问题,犹太人和基督教徒的根本对立实则是宗教信仰的对立,是犹太教与基督教的对立。如果犹太人要得到解放,宗教的完全废除是必要途径。他指出,宗教妨碍了人类的进步,既包括犹太人的犹太教,也包括基督徒的基督教,对宗教的批判是人类获得解放的必要手段。
针对鲍威尔的观点,马克思批判道:“我们需要观察的是现实世界的世俗犹太人,而不是如同鲍威尔那样只是观察安息日的犹太人,是要观察日常生活中的犹太人。”[1](P191)马克思认为犹太人问题并不是神学问题或宗教问题,而是世俗问题。因此,处理好犹太人问题的关键在于犹太人现实的日常生活。他说:“不能将世俗问题变成神学问题,而是要把神学问题变成世俗问题。”“不是到犹太教里探寻犹太人的秘密,而是要到犹太人的现实生活中探寻宗教的秘密。”[1](P191)世俗生活中的犹太人做生意以赚取金钱,并以此换取自己生命的保障以及物质的享受。在犹太人眼中,金钱是他们世俗的神。金钱是人类活动的产物,反而成为衡量万物的尺度,成为人的生活的目的,成为奴役人的主宰。鲍威尔认为犹太人难以获得解放的原因在于宗教,但马克思认为:“宗教仅仅只是世俗局限性的现象,并不是世俗局限性的原因。所以,我们用自由公民的世俗限制来解释他们的宗教限制。我们并不宣称:只有他们的宗教局限性被废除,才能废除他们的世俗限制。我们宣称:他们废除了世俗限制,他们的宗教局限性就能够被废除。”[1](P169)犹太人的世俗限制是什么?是实际需要,自私自利,是犹太精神。宗教被瓦解了,金钱依旧拥有强大的统治力。失去宗教,“金钱社会”依旧存在。因此,批判宗教乃至废除宗教,并不能让犹太人从犹太精神中获得解放。让犹太人从犹太精神中获得解放,宗教才能够被彻底消除。
三、犹太精神与政治解放
鲍威尔认为,身为犹太人的犹太人所要求的“政治解放”以及身为人的犹太人所要求的“人的解放”,两者之间并无差别。[4](P21)换言之,在鲍威尔看来,犹太人实现了政治上的解放,等同于实现了人的解放。如果犹太人不放弃宗教,犹太人就无法获得政治解放,也就无法获得人的解放。马克思对鲍威尔将政治解放与人的解放混淆的观点展开了批判,他说:“只是探讨谁应当是解放者?谁应当得到解放?这无论如何是不够的。批判还应当做到第三点:这里指的是哪一类解放?人们所要求的解放的本质要有哪些条件?”[1](P167)政治解放和人的解放存在着巨大差异,马克思认同“政治解放是大的提升,但它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人的解放的最终形式”。[1](P174)政治解放是人类历史的重要阶段,它将人从封建的泥沼中解放出来,同时又将人丢入新的牢笼。或许新的牢笼的环境相较于过去显得更加舒适,更加自由,但是它无法掩盖人们依旧被禁锢的事实,政治上的解放仅仅只是实现人的解放的前奏。
将目光投向政治解放已经完成的民主制国家就可以发现,人的解放并没有实现,相反,人的异化更加严重。生活在自由的国家的人,并没有真的实现人的自由。人们在政治权力、经济地位等方面的鸿沟依然存在,且有持续扩大的趋势。政治解放的完成,犹太精神得到进一步普及,使得市民社会中的基督徒普遍犹太人化。市民社会的完成,促使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的犹太精神越发腐蚀着整个社会,将社会变为“金钱社会”。政治解放在使人成为拥有普通权利的公民的同时,又使人成为市民社会中追逐利益的个体。在利益驱动之下,人对万能的金钱产生了强烈的崇拜,对做生意赚钱产生了强烈的兴趣。政治解放的价值在于使人挣脱了国家的基督教桎梏,但它没能够卸去人们的精神镣铐。“人没有脱离宗教,他获得了宗教信仰的自由。人没有脱离财产,他获得了财产占有的自由。人没有脱离行业的利己主义,他获得了行业的自由。”[1](P188)政治解放已经完成了的国家所宣称的自由,只是有限度的自由;或者只是国家获得了自由,但是个人并不自由。政治解放无法帮助人们摆脱犹太精神的桎梏,因为“即使在一般观念中,政治是超越于金钱势力之上的,但事实是前者被后者奴役”。[1](P194)政治的解放推动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而资本的兴盛致使金钱势力越来越膨胀,犹太精神的镣铐也就更加坚不可摧。政治解放不仅没有消除犹太精神的影响,反而使得犹太精神在市民社会发展到了顶端。
四、犹太精神与人的解放
马克思认为:“就其最终意义而言,犹太人的解放,就是人类从犹太精神中获得解放。”[1](P192)犹太人的解放,为何能够上升至整个人类的解放呢?在对待这一问题的态度上,马克思和鲍威尔二人都认同犹太人问题是“当代的普遍问题”,只是思路不一致。马克思突破了鲍威尔的“神学提法”,将犹太人问题变为世俗问题,犹太精神在市民社会得到了普遍的传播和发扬。作为犹太精神的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成为市民社会的普遍原则,金钱成为世界之神。在市民社会中,金钱不仅成为犹太人崇拜的对象,而且扩张至全球范围,成为全世界人民的崇拜对象。在某种程度上而言,犹太人早已获得了解放,他们早已“使用犹太人的方法解放了他们自己,不仅是因为他们操纵了金钱势力,而且因为金钱通过犹太人或者其他的人成为了世界势力,犹太人的实际精神成为了基督教各国人民的实际精神。基督徒在多大程度上成为犹太人,犹太人就在多大程度上解放了自己”。[1](P192-193)
由于犹太人的解放已经上升至整个人类的解放,马克思和鲍威尔都对人类的解放进行了探讨。鲍威尔认为政治解放即是人的解放,马克思则认为政治解放虽然具有重要的历史进步意义,但它实际上只是人类获得解放的过渡阶段。在马克思看来,相较于政治解放,人的解放的优越性体现在“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回归于人自身”。[1](P189)政治解放的价值在于,它将人从宗教桎梏中解放出来,将政治世界和政治关系回归于人自身,但同时又将人变为市民社会中追逐利益和崇拜金钱的个体。为了摆脱这一现实困境,实现人的解放就不能仅仅满足于政治解放。“只有当现实的个人将抽象的公民复归于自身,并且作为个人,在自己的经验生活、自己的个体劳动、自己的个体关系之间,成为类存在物的时候,只有当人认识到自身‘固有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并把这种力量组织起来因而不再把社会力量以政治力量的形式同自身分离的时候,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人类解放才能完成。”[1](P189)可见,所谓人的解放,是将抽象的公民复归于人自身,在自己的经验生活、个体劳动以及个体关系之中,使自己成为类存在物。人的自身的力量是社会力量,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人类的解放,就不能脱离世俗基础,实践活动,此处显然蕴藏着马克思的唯物主义思想。那么,通过何种方式实现从政治解放到人的解放的过渡呢?“一旦社会消灭了犹太精神的经验本质,即做生意活动及其前提,就不可能存在犹太人,因为他的意识不再存在对象,因为将会人化犹太精神的主观基础也就是实际需要,因为将会消灭人的个体感性存在和类存在的矛盾。”[1](P198)马克思认为,人的解放是社会主义社会的终极价值目标,它的关键就在于消除犹太精神的经验本质,消除私有财产,消除做生意活动,消除经济的异化。
综上,马克思将“实际需要,自私自利”视作犹太人的犹太精神,言语显得有些刻薄,似乎蕴含着对犹太人的歧视和不满,将犹太人打上了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烙印。曾有观点据此认为《论犹太人问题》是“马克思反对犹太人的檄文”,片面地将马克思定位为“反犹太主义者”,将马克思的思想定义成“反犹太主义思想”。但马克思虽然用一种激烈的批判腔调和锐利的笔锋描述犹太人以及犹太教的缺陷,我们却不能仅仅依靠文字表面就下此结论。
马克思将犹太人问题上升到“当代的普遍问题”,意味着马克思对犹太人的批判,实际上是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犹太精神,不仅是犹太人的犹太精神,也是全世界人的犹太精神。在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盛行的当代资本主义社会,金钱崇拜思想对人们的价值观念产生了强烈的冲击,对社会的风气造成了很大程度上的负面影响。我国当前社会也存在过度追求物质生活享受、忽视精神文化建设的问题。如果不加以重视,则不利于我国的社会主义发展。因此,对马克思《论犹太人问题》的文本研究,既是对马克思犹太思想的进一步理解,同时对我国社会主义发展也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