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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西方权威家庭观及其启示

2020-01-19吕诗萌

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极权权威主义

吕诗萌

(武汉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武汉 430072)

20世纪法西斯主义思潮的肆虐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危害,西方有识之士开始致力于探究其背后的社会文化根源,并对西方社会重新做出反思与解构。法西斯极权统治下的西方权威家庭模式及其家庭观为研究西方社会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研究窗口。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创伤使欧洲人民处境艰难,德意等国的工人阶级和知识分子没有乘机投身于无产阶级革命而是选择了法西斯主义,显示了群众的经济地位与心理结构的脱节。卢卡奇、科尔施等人从阶级意识作为意识形态的反作用入手对“工人阶级为什么不革命”的问题进行了深刻探究,赖希等人则进一步分析了群众的心理结构及其具体的反作用过程,并从政治和权威主义家庭的相互关系着眼进行了细致的解读与思考。本文力图整合其观点以权威主义人格理论为基础对西方权威家庭观进行界定,深入探求西方权威家庭观的内在机理及其中国意义。

一、西方权威家庭观的概念界定

一般认为,西方家庭关系的发展经历了古希腊罗马时期、中世纪基督教时期、近代社会时期、二战以后至今四个时期[1]。自古希腊时期起,西方社会虽然借由私有财产权的明确,确立了父权在家庭中的主导性地位,但是妇女在家庭中的权力变动并不是一个历时性的衰减过程,反而经历了长期的波动变化。总体而言,传统的西方家庭和人类社会的主流情况一致,是一种男权社会下的父系家长制,但并不同于古代中国严密的尊卑有序的权力责任家庭,西方的家庭成员之间较多地强调夫妻、亲子之间的双向义务,个体的意志和权利得到了较大的尊重。

近代随着工业革命和资产阶级革命的双重作用,社会生产方式和思想观念发生了深刻变革,资本主义雇佣关系打破了传统的田园牧歌式的生产状态,城市化将无产阶级组织成为更能适应资本主义大生产的无数个现代型家庭。资本主义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使婚姻和家庭失去其传统的神圣意义,夫妻之间更多的是一种“契约关系”。生产方式的改进对廉价劳动力的大量需求使得妇女和儿童也参与进资本主义生产环节,这在经济上动摇了男性在家庭中的传统主导地位,也意味着松动的传统家庭结构必然弥散出新的家庭观。

资本主义出于自身长期良性运转的现实考虑需要长期稳定的成年劳动力供应和消费市场,以图规避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加之男权社会的历史传统和维系需要,资本主义整体上在保证男性的家庭主导地位上形成了共识。男女不同的薪酬待遇和女性的家务劳动、生育抚养的家庭要求束缚限制着女性经济地位的提高,资本主义的社会性别教育和异质性的男女规范要求在社会成员的心理深处强化着这种男女非平权的分工共识。赖希认为,权威主义社会是借助于作为“政治反动势力的细胞”的权威主义家庭而在群众的个体结构中再生产出来的[2]。整个资本主义社会按照一种权威主义的方式塑造着全体社会成员的意识,家庭则是这种社会心理结构的最小实施单位。在这种体制下,人们逃避着自由,甘愿将思维过程让渡给更高级的行为体去做出决定,自觉维护并共同强化着一种丧失了个人主体性的社会运行机制。一种性压制的巩固的父权制家庭使各个行为主体因为“自居作用”形成了施虐受虐狂的权威主义人格,具体表现为阿多诺等人归纳的全体中下层社会成员普遍存在的因袭主义、权威主义服从和权威主义攻击这三种人格成分[3]。在权威家庭中,父亲的权威既源自自身的独特社会经济地位,也得益于政府和社会的有意支持与舆论引导。这导致即便妻子的经济地位得到改善也无法改变自身在人格和精神上受制于权威家长的话语处境,这是因为她们从小受到的性别角色教育潜移默化的持续影响以及全社会无论男女普遍存在的权威服从。以上这些自上而下编织了一张紧密有序的权威主义社会控制网络,在作为其基点的权威主义家庭里体现为绝对至上的父亲权威和妻子子女对这种权威的顺从及对失范行为的权威主义攻击,权威主义化的个人会自觉完成自身位置的角色期待,并对可能使这一秩序稳定性造成破坏的各种行为进行及时的抵制。

综上,西方权威家庭观在本文中可以作如下界定:从表现形式上看,它表现为家庭中的男性家长主导下的父权统治和整个社会的威权统治体制;从时间跨度上看,它盛行于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直至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前,特别是法西斯主义执政时期;从发展过程上看,它是建立在资本主义社会深入发展后个人主体性逐渐丧失、人们“逃避自由”,放弃自己的独立性而与他人、物结合,重新为自己戴上枷锁,从而使权威主义人格发展为广泛的资本主义社会心理结构,并在家庭观中体现为家庭对极权社会的盲从,家庭成员对父亲权威的无条件遵从;就其本质上而言,它是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异化”现象在家庭组织和观念中的具体体现,其以一种更隐性深层的无条件履行家庭义务的内在化的个体自我强制取代了传统直观的家长权力实施过程,与极权主义相互支撑共同构造了现代西方社会的深层心理文化基础。

二、西方权威家庭观三个维度的探析

本文将以政治社会学视角从家庭权力结构、社会心理人格机制、社会规范系统三个维度对西方权威家庭观进行探析。分析的一般对象是典型的西方核心家庭,并主要侧重于夫妻关系领域。

(一)家庭权力结构维度

西方权威家庭观体现为一种极权主义社会体制下权威男性主导型的权力模式。布拉德等人的家庭资源理论及其后续研究认为,夫妻双方在家庭中的相对权力取决于其各自的家庭组织权力(决策权力)份额及家庭资源的占有状况,并强调了特定社会文化传统的规范作用[4]。本文沿用这一分析模型,并试图着重对西方权威家庭中的性权力与经济权力(家务劳动)两种权力展开具体讨论。

1.性权力

社会主义女性主义主要代表人物朱丽叶·米切尔将女性的被剥削被压迫状态分为生产、生殖、性和儿童的社会教化这四个领域[5]。在这当中,性权力的领域是很多西方近代思想家所较多强调的。作为性的一般化派生物的两性关系在我们当中一般带有一种神秘主义和禁忌的色彩,特别是社会伦理对其赋予较多的理性光辉使得我们将其当成一种羞涩而又陌生的存在。在这里我们讨论的性权力在社会层面表现为对全体社会成员普遍性的性本能的压制,在西方权威家庭中体现为一种长期存在的对性资源的控制与博弈,一种男女性征差异衍化出的男性对女性的性征服与性控制,在经验层面表现为西方社会中的贞洁观念和对妇女严格的性行为规定与体系化的道德约束。罗斯柴尔德的“相对的爱与需要理论”也可以用来证明,妇女由于其自然情感天性和相对弱势的生物特性会对男性权威表现出更多的依赖与顺从,而现代集权社会中的权威主义化的个体会因为逃避自我决定其生存状态的困境而放弃个体的完整性,反应在性权力方面就是权威主义社会对个体的性压制使其更依赖和受制于权威社会,丈夫权威对妇女和子女的性控制使得权威家庭中的其他成员更加顺从于这种家庭结构。

西方权威家庭权力机构中的性权力本质上是一种资本主义体系下的男权中心主义促成的性别不平等的差序格局。对男性的性权力的维护维系着丈夫权威在家庭中的优越地位,并通过更进一步的对中下阶层社会成员的性本能的压制,培育和巩固着其权威主义人格。

2.经济权力—家务劳动的算法

我们这里讨论的经济权力不是简单的作为家庭成员的收入状况反映的家庭预算控制权。在西方权威家庭模式下普遍的男性工作与女性兼职或担任全职主妇的分工模式中,我们注意到妇女的相当一大部分时间精力用于从事家务劳动与子女的抚育上,这一部分劳动事务繁琐且没有任何经济报酬,但谁也无法否认它的家庭贡献与社会价值。权威主义家庭的规范要求刻意忽视妇女的家务劳动的社会经济价值,而将其宣扬为妇女的美德并塑造典型的优质妇女形象以掩盖这种经济关系的实质,愚弄女性,通过强调丈夫对家庭的“无可取代”的贡献与经济价值来强化男性权威与尊严进而达成其更深层的社会控制目的。

对妇女家务劳动经济价值的计算与价值判断深刻地影响着妇女在家庭经济权力格局中的地位与价值评价。然而,在西方权威家庭观的构造下,妇女的家务劳动价值注定难以像在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家务劳动社会化思想中所设想的那样得到实现。而这正是西方权威家庭中权威男子主导型家庭权力结构的实现前提与必然后果。

(二)社会心理人格机制维度

在大家普遍的经验世界里,西方社会被认为相较于东方的传统保守型社会给予了个体更多的自由与权利,相对的,我们一般冠之以尊重个性、隐私与独立发展的平等家庭观的美誉。有别于更强调亲子血缘关系的中国传统的数代同堂的“家国同构”的宗法制家族(家庭群)模式,西方家庭更多表现为没有将家庭关系扩大化的保持对原生家庭独立性的核心家庭,往往以夫妻关系作为家庭关系的主轴。而西方权威家庭则是在此基础上发展出的具有极权主义特质的新的家庭模式。它将极权社会中一种普遍的社会人格机制投射到家庭的深层心理机制之中。

一般认为,权威主义人格源自人们对群体凝聚和保持社会秩序的需要。权威人格教育在不同时代的西方始终是一种相对稳定的常态。以最典型的核心家庭为例,可以对西方权威家庭中不同家庭成员的心理人格进行不同分析。

典型的西方权威家庭心理结构中,父亲的权威主义人格反映为一种矛盾性的对威胁的应激反应心理。法西斯主义盛行之前,社会经济状况的持续恶化使得中下层男性对获得稳定持续的经济收入来源产生了迫切要求,法西斯极权主义建立的威权社会统治实行战时经济体制,契合了他们的社会期待,从而大行其道。在此基础上男性个体与极权社会有了稳定与发展的利益上的一致性。同时,男性权威主义人格体现了其作为施虐受虐狂的矛盾统一的双重人格,这体现为对极权社会和高于自身的行为体及制度的高度遵从,而他对自己这种屈从地位的反抗又在对其他家庭成员的权威管制中深刻显现;妇女权威主义人格在行为层面表现为对男性家长权的遵从和对自身被压迫地位的强化认同。这点可以从男女潜意识里的性器官差异及其导致的生殖器崇拜(阳具崇拜)里找到解释。性征差异强化着男性的自豪感的同时增强着女性的自我憎恶、贬低与认同感缺失,且形成社会对女人的普遍轻视态度。家庭主妇在符合权威社会期待的优质主妇角色建构中重复巩固对自己的权威统治。男孩与女孩的权威主义人格是一个发展方向上的两条路径,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作父母两性角色的再生长历程。男孩施虐受虐型权威人格反映为其对父亲权威的高度认同与强烈向往,并在其成长过程中在一切社会参与领域不断强化着这种认知与渴望;女孩屈从型性格结构并不是原生的,而是在社会的性别教育与引导、家庭中父母对男性权威的维护结构、母亲的角色示范等多种外界因素持续影响下逐渐形成的,女孩们在短暂的挣扎反抗后逐步朝着成为资本主义女性的路径迈去。男孩们渴望成为新的权威家长,女孩们服从家长、听从兄弟的心理意识不断加强并最终成型固化为一种面对权威男性时的习惯性自我否定。威权结构通过男孩女孩的不同角色教育在代际间传导延续。

(三)社会规范系统维度

社会规范源自同时期的生产交换方式与社会结构,具有社会历史性的特征。此处讨论的社会规范系统分别是作为浅层次硬性约束规范的权威主义家庭与极权社会和深层次软性约束规范的权威主义价值规范,前者反映为极权主义国家机器与权威主义家庭,后者在社会中一般体现为权威主义社会习俗、道德、宗教等观念上层建筑。

1.政治领域

作为资产阶级统治基石被制度化的权威主义家庭发挥着自我管理、自我服务、自我构建的自为作用,无数个高度同质化的它们成为法西斯极权社会统治秩序的压舱石。权威主义家庭是极权社会的缩影与最小化组织单位,是极权统治者按照自己管理整个社会的统治结构模型塑造的又一个自身。在这里,权威主义家庭承担了极权社会政治统治与社会管理的双重职能。它顺应了男权社会的父系家长制传统并根据新的社会心理结构的深层次变化调整了自己对家庭中个体的管理方式,成功地将这种集权统治社会化。

2.经济领域

极权社会通过意识形态教育、政治宣传、舆论引导等手段对大众权威主义人格的塑造,使全体社会成员按照权威主义家庭的一般运作模式进行家庭分工。社会工作的不同性别要求使社会分工朝着有利于男性和权威家庭稳定的方向发展,这种经济生产协作巩固了男性在经济上的优越地位,也为自身持续稳定的扩大化再生产提供了稳固的成年劳动力市场和广泛的社会支持。妇女承担家务劳动的传统社会习俗以及对这种劳动的价值忽略模糊了真实的社会生产活动的边界,只是扩大了男性的经济权力,便利了资产阶级的经济剥削。

3.文化领域

这种价值规范塑造了极权社会理想的权威主义家庭模型,通过一系列的价值体系构建与价值观念传导,告诉了全体成员规范化的生活状态的全部样貌。它通过在全社会进行内群体和外群体的划分,以及采取一切行为手段刻意制造两者间的差异与对立,迫使人们为了自身的身份认同而不断调整与规范自己的行为模式和生存状态,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的全部主体性,使自己成为极权社会统治的坚定拥护者,沦为狂热、盲目和无意识的极端主义“卫道士”。权威主义社会价值观的建立看似是一个迅速激烈的历史过程,但它的胚胎实际上早已伴随着资本主义工业社会的“异化现象”而得以孕育。而法西斯主义的蔓延,只是给这种蕴藏在权威主义家庭深处的群众心理土壤一个恰当地开花结果的机会。

三、西方权威家庭观的启示

西方权威家庭是西方社会源远流长的父系家长权威文化的主要社会载体。西方权威家庭观集中显现了西方文化深处的父系家长权威文化与个体的权威屈从意识,是资本主义生产分配方式与私有财产制的文化显现。

二战后世界保持了长时期的总体和平稳定,新科技革命的持续变革不断改变着世界的经济生产方式与组织模式。战后婴儿潮对家庭结构的变革以及资本主义世界现代性问题的凸显,个体对传统家庭模式的背离与反抗,都预示着当代西方家庭模式乃至整个人类社会的家庭结构正在经历着一个长期的复杂变换过程,而这或许正是马恩所预言的家庭随国家消亡而消亡的历史前景的前夜。那么,西方权威家庭观作为一个历史性的产物,是否已经是一个过时的概念了呢?回答是否定的。我们可以看到,家庭模式有着自我调适能力,当代单亲家庭、丁克家庭等新的家庭形式在对传统核心家庭形式进行着不断补充,家庭观念与相处模式也在个体间的不断碰撞中摸索前进,家庭在未来很长一段时期都会是社会的核心构成要素。对于中国这个受家长制影响的国度,权威主义人格在今天表现为社会一定范围内存在的具有“盲目从众”典型特征的人格。

通过对西方权威家庭观的反思,我们可以在确立对权力与权威的正确态度、构建成熟稳定的社会心态与良好的社会风气以及家庭环境建设与家庭教育三个方面做出努力。

首先,应该限定权力的边界并理性地对待权威。习近平同志指出要将“权力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并逐步建立社会主义法治体系。只有受约束的权力是为社会寻求公利而非为个体谋取私利,人们才能变革自己的错误意识,改变对权力的“依附”,形成对社会公平正义的普遍追求。很多人认为中国人对权威的盲从源于普遍存在的认识能力与水平的低下,但是西方群氓心理学的研究结果与当前中国社会教育水平的巨大发展说明,人们对权威的追随更多的是因为主体意识的匮乏与顺应社会规范进而实现自我保护的行为逻辑。只有不断增强人民主人翁意识,保持更高的社会包容度,人们才能鼓起勇气去实现对权威的科学态度。

其次,要在建立成熟稳定的社会心态与风清气正的良好社会风气上下足功夫。近代的百年屈辱史的心理阴影和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急剧变革使得我国社会在跨越性发展中缺乏西方那样的社会心理成长历程,我国社会的心理成熟度尚未到达发达西方社会的水准,这体现为一些社会成员身上显露出的自大与自卑并存、一味自我否定、满腹怨气与消极懈怠等心理状态。在当下我国迈向“强起来”的伟大新时代,应该培育自尊自信、平和包容、理性辩证的社会心态,以更好地认清当下中国的历史位置与主要矛盾,确保中国道路越走越宽广。同时,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凝聚社会共识,营造良好健康的社会风气,以确保全体社会成员的思想自觉与行动一致。

最后,要努力加强家庭环境建设与家庭教育。家庭是社会化过程的最初场所,是个人成长与心态成型最好和最重要的导师。西方权威家庭观的研究向我们表明了家庭对个体意识塑造和社会管理的重要作用。我们要在建设全社会普遍健康科学的家庭环境上做出努力,并尽力形成一种社会共识。“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习总书记多次谈及家风的重要作用,强调“家风正则民族兴”[6]。新时代,我们要加强家风建设,号召全社会做好家庭教育工作,做到“修身齐家”进而“治国平天下”,在家庭中积极培育个体的家国意识与奋斗情怀,以一个个具有良好家风的中国家庭为伟大的民族复兴中国梦的实现夯实基础、贡献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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