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女性之光——《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的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张德玉，李念荣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100)

一、引言

安东尼·多尔(Anthony Doerr)(1973—)是21世纪美国最受欢迎的新兴青年作家之一，长篇小说《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AlltheLightWeCannotSee)(1)[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北京：中信出版社, 2015年。(以下简称《光》)是其耗时十年的一部力作。一经出版便雄踞《纽约时报》和美国亚马逊畅销榜达65周之久，并于2015年斩获普利策文学奖。目前，国外学者对这部小说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作品主题和人物形象阐释，且以书评和引介文章为主，鲜有立足批评理论的解读。国内学者的研究则始于2015年《光》获得普利策文学奖之后，而研究多聚焦于创伤、光的象征意义、生态批评、结构和语言、心理和主题分析等方面。由此可见，国内外学界对《光》尚未有从生态女性主义角度进行较为深入的研究。

诞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生态女性主义是当时蓬勃兴起的妇女运动和环境保护运动的产物，其核心观点是：“西方文化在贬低自然和贬低女性之间存在着某种历史性的、象征性的、政治性的内在关系”。(2)[美]C.斯普瑞特奈克：《生态女权主义建设性的重大贡献》，秦喜清译，《国外社会科学》1997年第6期。这种关系的核心是父权制世界观，其中一个重要的特点是二元对立思想，它导致了西方政治中“统治与被统治的等级制度”，是“等级制的男性价值体系和控制欲望的起源”。(3)V Plumwood, Feminism and the Mastery of Nature, Routledge, 2002, p2-3.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根源纳粹主义思想则是极端的二元对立体系衍生出的残暴无人性的统治逻辑，用来对人种、阶级、族群、性别、甚至自然的统治和压迫进行合理的辩护。生态女性主义同时是一场意识形态和实践运动的斗争，致力于为实现生态完整、人类和谐而努力奋斗。它将反对军事战争列入自己的关注范围，因为父权制思想“依靠统治和国家权力的多种体系而为所欲为”。(4)金莉：《生态女权主义》，《外国文学》2004年第5期。因此生态女性主义不仅探索“女性和自然受压迫的内在关联”，还继续揭示“一切压迫形式的原型即统治逻辑和二元性”(5)韦清琦：《生态女性主义在国内批评实践中的问题探究》，《外语与外语教学》2017年第2期。，最终实现绿色生态观。

《光》采取时空交错的平行叙述方式，以二战期间被围城的圣马洛小城为故事背景，以法国盲女玛丽洛尔和德国少年维尔纳各自的人生遭遇和命运交错为两条主线索，德国军官冯仑佩尔费尽心机搜寻钻石“海之焰”为副线索，故事的高潮则是战争后期两位少年命运的最终交汇。本文试从生态女性主义视角，揭示女性和自然在父权制主导的战争下的生存困境，探索女性如何通过亲近自然来获取反战的力量，并指出女性对战争的反抗亦是解构父权制框架的有效尝试，最后呼吁重返和平，建立一个基于女性和自然原则的和谐世界。小说蕴含深刻的生态关怀和女性意识，表达了作者对停止战争，重建两性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和平世界的美好愿景。

二、亲近自然：女性独特的避难方式

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和自然有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种联系不仅体现在两者象征性的天然联系上，更体现在男权社会的压迫所导致的两者命运的相似上。这种联系使女性在面临战争苦难时倾向于向自然寻求帮助和慰藉，自然博爱万物的包容性与战争的残暴形成了鲜明对比，是女性安放身心的避难所。“女性亲近自然是克服并幸存于男权社会的一个重要策略……她们有潜力干预并创造性地改变男权或其他压迫制度”。(6)Karen J Warren, Ecofeminist Philosophy: A Western Perspective on What It Is and Why It Matters, Maryland: 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2000，p195.《光》中的两位主要女性人物——玛丽洛尔和马内科太太都表现出了对自然的亲近性，而这种亲近性正是让她们得以在战争中幸存、直面苦难乃至勇敢抗击战争的莫大动力。

(一)战争对自然和女性的迫害

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仅给生态环境带来了极大破坏，还加剧了女性“他者”的地位。在纳粹主义的侵蚀下，无数人类文明被付之一炬，对战争无任何话语权的女性却被迫吞食战争带来的恶果，在身体和心灵上都承受巨大的苦难。《光》的故事背景——圣马洛小城正是遭遇了战争最惨绝人寰的围城，“饱经风霜的城墙小镇圣马洛几乎被战火夷为平地”。(7)[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前言》。这座四面环水、风景秀丽的小岛是德军在布列塔尼海岸最强大的阵地，围城期间几近被摧毁，弹药、轰炸机、军火库等强大的战争储备污染了那里原有的碧海蓝天。德军在海滩上埋设炸弹，在贪欲的驱使下，将岛城的玛瑙、宝石等造物主遗赐的文明据为己有。自然成了被人类权力征服控制的对象，被人类欲望奴役的“资源”。

在男权社会里，自然和女性处于被征服和被统治的弱势地位，自然被视为随意开发和掌控的资源，女性则丧失了决定自身选择的话语权，在面临战争时更是如此。书中几位主要的女性人物均从身体和心灵两方面受到了战争带来的不同程度的创伤。花季少女玛丽洛尔原本和勤勤恳恳的锁匠爸爸在巴黎过着安稳快乐的日子，战争的爆发改变了这一切，他们被迫从巴黎逃命到圣马洛寻求叔祖父收留。在圣马洛，她相继经历了父亲被捕和保姆马内克太太去世的双重打击，只好和生活在一战的心理阴影下、逃避现实的叔祖父相依为命。叔祖父也被敌军逮捕后，她被独自留下忍受战争的恐怖袭击，原本就双目失明的她在炮火纷飞的圣马洛感受到的是全部的黑暗。尤塔和埃莱娜夫人是战争发起国的女性受害者的代表，被迫为帝国战争做各种准备工作，如缝补衣袜、制造武器等。她们清醒地意识到战争的罪恶性，然而她们被完全排除在政治生活之外，其抗议微不足道。战争后期俄国反侵德国，孤儿院的女孩们难逃被士兵蹂躏、侮辱的命运，甚至战争结束后，当尤塔成家有了心爱的丈夫和孩子时，战争的黑暗也永远成为她平静生活的隐痛，成为她终其一生想要逃离和摆脱的经历。

(二)自然是女性的避难所

“女性在精神上亲近自然可以为女性和自然治愈由父权社会带来的伤害提供一个场所。”(8)Trish Glazebrook , ‘Karen Warren's ecofeminism’, Ethics & the Environment, vol.3, no.2, 2002, p12-26.自然是女性精神的避难所，为女性提供精神上的慰藉和反抗的动力，使她们能在战争中勇敢地生存下去。玛丽洛尔从小便对神秘的自然界充满了好奇，在她失明的最初年月里，她被爸爸带到博物馆，在热法尔博士的实验室里用触觉和嗅觉感知各种海螺的不同之处，听热法尔博士讲解海洋的演变和地质周期。玛丽洛尔对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爱不释手，幻想登上尼摩船长的“鹦鹉螺号”在海底遨游，她的心底由此播下了热爱大海的种子：“大海就是一切”，是“无限的生命力”(9)[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58页。。战争爆发后，在圣马洛，父亲的失踪给玛丽洛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双目失明的她把自己看成所有人的累赘，从此闭门不出，一蹶不振。幸好马内科太太及时伸出了援助之手，冒着生命危险把玛丽洛尔带到了海边。这也是玛丽洛尔第一次感受到大海，她听到巨浪轰隆隆飞溅的声音，“浩瀚的海浪声击碎了她在圣马洛的困惑，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宏大”(10)[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22页。。玛丽洛尔在海边自由畅快地行走，脚下是光溜溜的鹅卵石、湿漉漉的海草，还有最喜爱的海螺，她沉浸在大海干净清爽的空气里，郁积一个月的心结终于释放，战争的阴霾也被大海神奇地驱散，“此时此刻，德国的占领在她看来远在天边”。(11)[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34页。战争的炮火永远不会把海洋的纯净和希望吞噬，因为“大海不属于独裁者”。(12)[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111页。玛丽洛尔从海风里、沙滩上、壳螺的纹理中感受到了庇护和安全，从生生不息的海洋中汲取力量来抵抗黑暗。“她开始坦然接受这一切，至少，在沙滩上，海风和阳光带走了她的失去感和恐惧。(13)[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34页。当圣马洛惨遭围城，亲人都不在身边时，玛丽洛尔孤身一人待在家里躲避贸然闯入的德国士兵，在生死攸关的时刻，玛丽洛尔小小的身躯爆发出了极大能量，让她坚持挺到战争结束那一刻。战争结束后，玛丽洛尔投入了对海螺的研究中，这份事业让她能够继续与喜爱的海洋为伴。

“许多生态女性主义者还认为，由于具有创造和养育生命的能力(像大自然那样)，女性历来比男性更接近自然，女性的心灵更适合于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14)何怀宏：《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保定：河北大学出版社, 2002年，第230页。马内科太太是艾蒂安叔父家的保姆，一位热情诚挚、精力旺盛的老妇女。战争期间，她负责照料艾蒂安和玛丽洛尔，为缺衣少穿的邻居送去食物和衣服，后期还担负起通讯情报的秘密任务。在家里，马内科太太肩负起母亲的角色，将艾蒂安和玛丽洛尔的起居照料的井井有条；在外面，她是慈悲博爱的自然之母，与自然息息相通。马内科太太热爱从小伴随她长大的海边，圣马洛的每条街道，乃至公园的蜜蜂蝴蝶。在马内科太太看来，战争无情地摧毁了这一切，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因此，出于对自然的热爱和对战争的憎恶，马内科太太自发地加入了妇女秘密抵抗组织，冒着生命危险为法军传递情报。战争后期，长久累积的疲惫终于压垮了她，躺在病床上，这个年迈羸弱却不甘认输的女人梦呓似的讲起“对世界的责任”。“她说她掌管一切，但是无人知晓。她的使命重大，事务繁杂，包括婴儿的出生，飘离大树的每片落叶，涌上沙滩的每一朵浪花，甚至路上的每一只蚂蚁，她都要负责”。(15)[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78页。马内科太太把护佑世上的一切生命视为自己的责任，从责任中汲取反抗的力量，一直坚持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因此对玛丽洛尔和马内科太太来说，自然为她们提供精神慰藉和抵抗战争的动力，是她们幸存于男权社会的一种独特的避难方式。

三、反抗战争：女性解构父权制框架的尝试

面对战争，《光》中的女性表现出了极大的勇气和坚忍，她们用单薄的身躯顽强地与法西斯势力作斗争：有的坚强勇敢，在危险面前毫不畏惧；有的在法西斯势力的强大激流中，始终坚守自己正确的是非观；有的以国家安危为己任，为送秘密情报铤而走险。战争的本质是父权制，因此女性对战争的反抗亦是解构父权制框架的积极尝试。

(一)战争的本质

英国著名女作家伍尔夫是女权主义的代表人物之一，她对两次世界大战的思考形成了其独特的女权主义战争观。伍尔夫认为“战争与男权有一种内在的联系”(16)林树明.：《多维视野中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4年,第17页。，家庭中的男权主义衍生出了政治上的法西斯主义，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导致了政治上的奴役与暴政。“父权制下男人对女人的占有、歧视和统治也是滋生法西斯主义、导致法西斯主义战争的原因之一。”(17)吴庆宏：《弗吉尼亚· 伍尔夫的女性主义》，《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03年第6期。因此伍尔夫鼓励女性反抗战争即是反抗父权制，同样地，从根本上反抗父权制、提高妇女地位能够从源头上预防和阻止战争的爆发。

《光》里的国家政治教育学院是希特勒主义的一个缩影。在那里，一批批德国青年被灌输军国主义和种族主义极端思想，教导为祖国的“伟大事业”牺牲的光荣性，奉献忠诚和勇猛，杜绝懦弱。“武力创造繁荣。唯一能为你亲爱的祖母提供茶水饼干的东西就是你手臂上的拳头。”(18)[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163页。青年们的思想和灵魂被纳粹党的魔爪奴役，改变了青年们天真善良的本性，将他们培养成了战斗机器，心甘情愿、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巴斯蒂安校长是血腥和残暴的代名词，他要求学员们严格执行魔鬼般的训练，利用每周一次的“末位处罚”来“消灭军队里的劣势”，寒冬腊月的天气里命令学员朝嫌犯身上泼冷水直到其失去任何生命迹象……被纳粹主义洗脑的学员们高唱：“我们是群射的子弹，我们是齐发的炮弹。我们是长剑的尖峰”。(19)[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54页。法西斯暴政使越来越多的男权主义者加入了战争。

反观女性，则都被排除到了战争之外，她们不仅被剥夺了参战权，在政治生活中更是无任何话语权可言。“由于男性是战争的主要承担者，他们理所当然地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主导者；而女性由于被排除在战争之外，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排除在公共生活的领域之外”。(20)梁文敏：《妇女与战争——对西方女性主义战争观的理解与反思》，《国际关系理论》2006年第3期。因此，男性这种看似“保护女性”的做法实则反映出前者对后者的支配和控制，体现出女性在政治生活和公民权力中都处在被动和弱势的地位。小说中以尤塔和埃莱娜夫人为代表的德国孤儿院的女性在战争中的遭遇就体现了这一点。当很多男性被纳粹党的虚假宣传洗脑，进而选择为“特殊时期”的建设效忠时，尤塔却一眼看穿了战争的本质，拒绝和反对战争。然而女性根本没有任何话语权，只能默默忍受战争带来的苦果，被迫超负荷工作来制备战争所需的食品和衣物，清扫轰炸过后的街道。她们呼唤和平的声音是微不足道的，甚至在战争后期俄国反侵德国时，再次沦为战争的受害者，难逃被敌军欺辱的命运，给她们终生都造成了难以消除的影响。

(二)女性的反抗

面对战争的残暴，《光》中的女性并没有屈从于自己的命运。她们隐忍而坚强，勇敢地与法西斯作斗争，为法国夺取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贡献了一份微薄之力。“什么都不做就等于通敌，你不想在死之前活出一点生机吗？”。(21)[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61页。玛丽洛尔和马内科太太在反法西斯战争中不再是默默忍受的弱者，而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助法军传递秘密情报的女英雄。她们为反法西斯战争所付出的牺牲和努力亦是瓦解父权制的有效尝试。

玛丽洛尔跟随父亲从巴黎逃难到圣马洛后，经历了身边亲人的先后离去，命途多舛的她只能独自抵抗战争和乱世的黑暗。在经受马内科太太去世的打击后，她的“庇护人”艾蒂安叔父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不出，而她却独自踏上了传递情报的惊险之旅。玛丽洛尔丝毫不认为悲伤能成为她懈怠和放弃的理由，相反一切照旧，熟记传递情报的整条路线和暗号，把整个流程进行得有条不紊。受到玛丽洛尔感化的艾蒂安终于也自愿加入了抵抗组织，他负责播报小纸条上的数字，为法军提供反击战需要的信息。玛丽洛尔甚至还想，“我应该守在前门。万一他们闯进来，我可以为他赢得几分钟的时间”。(22)[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326页。在她不幸被德国军士长追踪到海滩城堡里的危急关头，她紧张却镇静地把小纸条吞到了肚子里以消灭线索。“玛丽洛尔小心翼翼地打开背包，掰开面包，摸索到里面的纸卷，然后数了三下，把纸条放进嘴里”。(23)[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397页。当魔鬼近在眼前，玛丽洛尔敢于直面他们的爪牙，调动全部的理智和勇气，将秘密工作进行到底。当她被德军堵截在艾蒂安的阁楼时，她凭着坚强的意志力在缺食少水的处境中硬撑了整整五天。外面炮弹轰炸的声音如雷在耳，楼下德国军士长还在贪婪地搜寻钻石，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对生命安全最大的威胁。饥饿、凶险和走投无路的绝望让玛丽洛尔下定决心与敌人拼死一搏，她将钢琴的音乐声调到最大，爬到最高一层的梯子上，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刀，无所畏惧地挑战楼下的敌人，“她说：“来吧，来抓我吧”。(24)[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430页。玛丽洛尔的反抗体现在她自愿承担起传递秘密情报的危险任务，紧要关头以大局为重，以及面对敌人视死如归的态度。这位十六岁的盲人小姑娘竟然顽强地撑到了战争结束那一刻，在和平年代实现了成为一名生物学家的梦想，淡定从容地继续战后的生活。这是对父权制主导的战争最有力的反击，因为女性不再是软弱无能的受难者，而是直面苦难、以顽强的态度改变自己命运的女英雄。

马内科太太是艾蒂安家的保姆，她目睹了圣马洛被围城期间德军的侵略罪行，毅然决然地成立起秘密的妇女抵抗组织，加入到抗战的爱国英雄队伍当中。马内科太太把志愿加入反抗组织的妇女集结在厨房里，商讨如何为抗战尽自己的一份微薄之力，如故意印错火车时刻表，让城堡的总机占线一个小时，偷偷烧掉德军的重要信件……在战争面前她们不是卑微软弱的，而是坚强无畏的“刀锋”战士，正如马内科太太想用“刀锋”作为自己的接头暗号一样，“我想，我愿意成为刀锋”。(25)[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57页。相反，艾蒂安曾因目睹一战的杀戮和人类的罪行而落下心理阴影，终日把自己囚禁在家中以逃避现实，甚至在马内科太太请求提供无线电帮助时也无动于衷。“你不想在死之前活出一点儿生机吗？”(26)[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61页。马内科太太劝说艾蒂安能克服内心的怯懦，不要像温水煮青蛙一样在安逸避世的环境中渐渐丧失了良知。马内科太太的反抗和无畏彰显了女性的力量。

四、回归和平：女性和自然原则的建构

伍尔夫的女权主义战争观认为“妇女天生具有和平、抚慰的特质，可以大大缓解男人的攻击欲、狂妄与凶残，妇女对政治活动的参与，会使人类免于自我毁灭的命运”。(27)林树明：《多维视野中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第18页。和平的回归应该基于女性和自然原则的重新建构，因为女性和自然的抚慰力量能消解男性头脑中的男权主义思想，起到止战的作用。在其影响下，男性可以效仿女性放下武器，拥抱自然，摒弃头脑中的法西斯思想，进而实现一个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世界。

(一)女性和自然的止战力量

《光》中女性和自然的止战力量主要体现在纳粹士兵维尔纳在感受到女性和自然美好的抚慰特质后弃恶从善，放下搜寻战争情报的机器，重返人性中光明美好的一面。因为“女人特有的‘母性’能够帮助男人从战争中解脱出来”(28)郭婷：《战争中的女性主义文学批评——浅析伍尔夫关于战争的女性主义思想》，《江西教育学院学报》2007年第5期。。女性热爱和平、崇尚自然的美好特质是消解男权主义的有力对策。在小说最后，作者重建了一个没有战争、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和平世界，证明了消除男权制的可能性。

德国士兵维尔纳本是一位聪明善良的少年，对科学有极高的天分，如果不是身逢战争年代，他很有可能成为一名卓越的科学家或工程师。然而，纳粹党利用了他对梦想的渴望，逼迫他到战场上去搜集情报，将他变成了杀人的刽子手。可是当维尔纳为军事学校做科学实验时，当他亲眼见到朋友受到不公正对待却由于胆怯而没有上前帮助时，当他在战地里搜寻信号时……在他良心遭受谴责的所有时刻，脑海里总会闪现妹妹尤塔温柔的警告声，“仅仅因为别人都这么做，就可以随波逐流吗？”(29)[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127页。尤塔的正直和固执始终提醒维尔纳不要在违背自己初心的道路上走得太远，“他是阁楼里那个小男孩，牢牢抓紧自己不想失去的梦想，但是尤塔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轻声唤醒他”。(30)[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28页。当维尔纳被困在看不见光的生存希望渺茫的地下室时，是尤塔的声音和童年的记忆支撑他活下去。然而，维尔纳真正的觉醒和本性的回归却始于他误杀了一对法国母女的悔恨经历。维尔纳在奉命搜寻情报的路途中，目睹了一对法国母女畅快开心地在花园里玩耍的场景，那是他从未见过的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饱受战争创伤的维尔纳心生感慨：“这才是生活，这才是我们活着的意义”。(31)[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349页。但是好景不长，由于技术失误，维尔纳成了导致这对母女被枪杀的间接凶手，愧疚、失落和前所未有的厌战感席卷而来，使他开始认真反思战争的罪恶和自己的所作所为。夜里，死去的小女孩以各种变形的方式浮现在他眼前，维尔纳的愧疚感挥之不去，他“知道她是来讨债的”。(32)[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383页。

如果说女孩的死是促使维尔纳彻底醒悟的根本原因，那么大海给他带来的思想上的转变则是直接原因。当维尔纳第一次见到波澜壮阔的大海时，他便从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中找到了归属和安全感。他要一股脑把忧愁、愧疚和无助感都抛到九霄云外，去拥抱自然，在大海宽广仁慈的胸怀中释放内心的苦闷。维尔纳在给尤塔的信中这样写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心旷神怡的景色。有时候，我出神地看着它，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职责。大海的宽广足以包容人类所有的情感”。(33)[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384页。维尔纳第一次知道，世界上竟然有如此宽广、壮丽的景象，原来他的痛苦根本不值一提。终于，在自然的感召下，维尔纳那被科技和欲望支配的理性开始消融，善良的本性逐渐苏醒，促使他幡然悔悟，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二)重建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世界

作为一部反战小说，安东尼·多尔并没把目光局限在描写战争血淋淋的场面及对人造成的伤痛上，他从女性和生态原则的角度提出了消解战争、重构和平的可能性。安东尼·多尔在作品最后重建了一个男女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新世界，体现了他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

在小说最后，维尔纳于危急之中救出了玛丽洛尔，两个饱受战争创伤的年轻人的命运最终交汇到了一起。他们静静地坐着分享书籍和食物，享受来之不易的安全感。身处敌对国的他们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谅解和怜悯，无论他们在战争中扮演的角色是好是坏，无论他们曾经受了多少战争的苦难，在这间房子里都不再重要，重要的只有男性和女性和谐并处时的默契与甜蜜。玛丽洛尔的纯洁和温柔击中了维尔纳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这个目睹过战场的无数杀戮最终被梦想抛弃的少年得到了心灵的救赎。“在这儿，在这间屋子里，逃出地下室，跑到房子的高处，和她在一起：这简直是解药”。(34)[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446页。维尔纳在背离自己初心的道路上挣扎着走了太远，现在终于找到了像家一样温馨的港湾。钻石“海之焰”是大自然的象征，它至纯至净，历经千秋万载却始终保持大自然创造的最纯洁的模样。传说这个钻石携带着一个咒语：“占有这块宝石的人将永生不死，但他爱的每一个人都将厄运缠身，永无终止”。(35)[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20页。但是只要把钻石物归原主，放回它的出产地——大海，所有的诅咒都会自动消失。即使有咒语，贪婪的人们还是想方设法要把这块钻石据为己有，哪怕牺牲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性命。玛丽洛尔意会到父亲的暗示，负责守护这块钻石，不让其落入坏人手中，从未动过一丝一毫要占有它的邪恶念头。在维尔纳的帮助下，玛丽洛尔顺利从被德国军士长“囚禁”的艾蒂安叔父家逃走，冒着生命危险把钻石放回了大海里。“你一定要告诉我，它是不是通往大海？它必须在大海里”。(36)[美]安东尼·多尔：《所有我们看不见的光》，高环宇译，第453页。临分别时，维尔纳收到了玛丽洛尔送的锁着小木房的钥匙，他本可以从小木房中取走钻石，放进自己的口袋。但是维尔纳并没有这样做，他只是保留了小木房作为纪念玛丽洛尔的礼物。在这个兵荒马乱、物资稀缺的战争年代，在这片被战争硝烟遮蔽的天空下，他们仍坚守着人性的光辉，相互谅解、彼此信任，怀揣对大自然共同的守护与爱，期待着和平的到来。虽然作者在小说中只安排维尔纳和玛丽洛尔相处了一天的时间，但仍可体会出作者所蕴含的对和平的希冀，以及对重建新的男女平等关系、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世界的愿望。

五、结语

综上所述，女性和自然在父权制主导的战争中遭受了巨大的伤害。女性是父权制社会里丧失了决定自身话语权的“他者”，只能通过亲近自然来寻求生存的慰藉和勇气，获取反抗战争的力量，她们的反抗是给父权制有力的一击。重返和平要基于女性和生态原则的建构，因为女性和自然的抚慰特质能消解男性身上的攻击欲。《光》蕴含丰富的生态关怀和女性意识，呼吁人们放下武器、停止战争，关爱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和一切弱势群体，最终建成一个两性平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美好世界。当今世界，恐怖主义加剧、地区冲突严峻，作者从生态女性主义的角度为人们提供了一条停止战争、重返和平的解救之路，具有值得关注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