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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在到内在:文化软实力建设之重心转移

2020-01-19易小明何礼广

关键词:实力概念内容

易小明,何礼广

(湖南师范大学 道德文化研究中心,湖南 长沙 410006)

一、文化软实力概念

“软实力”理论最先是哈佛大学教授Joseph S. Nye创立的。1990年,他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上发表《软实力》一文,首次将国家综合国力划分为硬实力和软实力,并认为软实力是综合国力中具有无限力量的动力元素。2004年,Joseph S. Nye在其新著《软实力——国际政治的成功之道》中较为完整地阐释了软实力的概念:“软实力是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来达己所愿的能力。它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观念和政策吸引力。”(1)约瑟夫·奈:《软力量:世界政坛的成功之道》,吴晓辉、钱程译,东方出版社,2005年,第2页。

“文化软实力”这一概念,则最早出现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七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中,并被赋予了国家战略建构层次上的重大意义。这意味着文化软实力概念在其诞生之时就已标明它在中国“软实力”研究中的基本方位,这至少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建构了新的软实力研究理论体系。“不再把‘软实力’范畴中的文化吸引力、制度和价值观吸引力、掌握国际话语权能力平行并列摆开,而是在‘软实力’前面冠以‘文化’二字,以突出‘文化’在软实力中最高层次的定位,强调‘文化’对‘制度和价值观’及‘掌握国际话语权’不可替代的引领作用”(2)张国祚:《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必须回答的几个重要问题》,《科学社会主义》,2015年第5期。。二是改变了软实力研究的宗旨。与美国软实力研究关注于如何外显国家力量有所不同,中国软实力研究的“着眼点在于文化的基本层面,不是把文化仅仅作为一种实现经济与外交的目的,而是注重主流文化自身的积极构建,是文化产业与文化事业的繁荣与发展”(3)吴桂韩:《中共十七大以来国家文化软实力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6期。。这里的“文化自身”代指“文化产业与文化事业”,它们是文化的载体,是文化之“肉身”,并非文化之“灵魂”。依据形式与内容的辩证关系,“肉身”只是外在形式,“灵魂”才是内在内容。因为“文化自身”的内涵要广于文化之 “灵魂”,所以“文化自身”并不能特指文化的内在内容。因此,上述观点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学界在文化软实力建设上很着重于“文化”领域,并不能表明学界已经很深刻地认识到“文化内在内容是文化软实力建设之重心”。事实上,很少有学者明确地提出“文化软实力建设要注重文化内在内容建构”,即使有涉及或提到,“究竟应当如何注重”以及“建构的关键处和着力点具体在哪里”等问题也没有得到充分的讨论和详细的阐述。在认识层面尚未有效扩展的领域,在它的实践层面上必然是任重道远,因而实现文化软实力建设重心的转移就十分迫切。三是奠定了软实力理论研究的重大战略意义。党和国家已经将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作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的战略着眼点,社会各界对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也达成了诸多重要共识。

因此,理论界就从不同角度对文化软实力进行了深入阐析,“研究成果涉及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基本内涵、要素资源、层面区分、研究视角、研究方法、存在问题以及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大意义和目标任务、途径举措等诸多方面”(4)吴桂韩:《中共十七大以来国家文化软实力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6期。。我们认为,文化软实力的理论研究要为它自身的实践建设服务,即文化软实力理论研究的根本目的要落在这个问题上:实践中究竟如何做才能有效地提升我国的文化软实力。关于文化软实力概念的具体界定,目前学界仍有争议,但毫无疑问,学界已经发展了软实力概念的基本内涵。张国祚指出,“我国学界相对于‘硬实力’给‘软实力’作出了清晰、明确、科学的定义。我们把‘硬实力’界定为‘一切有形的、可以量化的,表现为资源、物质、强制性力量的实力’;‘软实力’则界定为‘所有无形的、难以量化的、非强制性的,表现为精神、智慧、情感的力量’,其主要功能体现为吸引、凝聚、感召、动员、说服、诱导、感染、共鸣、同化等非强制性的影响人心的作用”(5)张国祚:《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必须回答的几个重要问题》,《科学社会主义》,2015年第5期。。基于一些讨论,从学界所达成的一定共识来看,将国家文化软实力界定为“一个国家的文化体现出来的凝聚力、吸引力、影响力”(6)骆郁廷:《我国文化软实力的发展战略》,《马克思主义研究》,2009年第5期。获得了较为广泛的认同。

概念是反映事物本质属性的思维形式。人们在社会实践中,开始只是接触事物的现象、事物的各个方面、事物之间的外部联系,从而形成感性认识;在此基础上通过思维加工,即运用比较、分析、综合、抽象、概括等方法,逐步揭示出对象的特有属性,特别是本质属性,从而上升到理性认识,并进而形成概念。借助概念这种思维形式,人们就可以通过揭示事物的特有属性特别是本质属性,来认识某一事物与其他事物的区别,并逐步把握该事物的本质。

尽管人们力图在认识过程中通过认识的发展来将概念与事物的本质统一起来,但在现实性上,概念与事物的本质总是存在着一定的甚至是必然的分离。这种分离大致表现于人们一般认识的三个发展环节:一是概念的主观表达环节,二是概念的客观表现环节,三是概念的本质表现环节。第一个环节是人们基于感性认识而生成概念的环节,它偏重于人们的主观感性经验。虽然人们在观念上提出“概念应是理性思维的结果”,但在现实中,基于感性认识而提出概念的现象并不少见。第二个环节是上升到理性认识的环节。理性认识并不是一个节点——节点之前是感性,之后便是理性,它仍然是一个不断发展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是不断客观化、不断接近事物本质的过程。第三个环节则是观念中已认定、把握了事物本质的环节。在这个环节中,人的认识力图达到事物的存在根据。但事物的本质其实是很难被完全把握的,因为事物的本质是全面的、开放的、发展的,而人的认识则总是具有一定的片面性、封闭性、滞后性——尽管人的认识在不断发展。

对于文化软实力概念的把握亦是如此。把文化软实力界定为“一个国家的文化体现出来的凝聚力、吸引力、影响力”也是完全可以的。但这个界定,大致反映的是文化外显的力量和该力量如何外显出来,它其实是文化内在力量的一种表现结果,而不是导致这种外显力量之所以如此的内在原因。当然,它张扬、光耀文化或文化主体之形象的作用还是显而易见的。可是,这个界定是否反映了文化软实力最为本质的东西?这是值得商榷的。我们认为,此定义之所以仍然停留于文化的“外显”而没有着眼于文化的“内在”,这或许与Joseph S. Nye界定的软实力概念即“通过吸引而非强迫或收买的手段来达己所愿的能力,它源于一个国家的文化、政治观念和政策吸引力”所蕴含的“彰显”精神一脉相承。因为Joseph S. Nye的定义只是将软实力作为一种外显力量加以强调,他并没有深入分析和详尽阐明支撑这种外显力量的内在机理。我们虽然在软实力前面加上“文化”二字,从而使软实力的内容大有不同,但是强调“软实力乃是一种外显力量”的本质规定却并没有什么改变。

从概念定义的角度来讲,把文化软实力规定为外在影响力也算不上错,我们也不能因为它只反映了文化软实力的现象而没有反映文化软实力的本质而横加指责。因为人们可以将文化软实力概念直接规定为文化的外在影响力,至于这个概念是否全面深刻地表现了文化软实力“本身”的本质,或文化软实力“本身”能不能仅仅理解为文化的外在影响力,则可能是一个如何合理界定文化软实力概念的问题。

黑格尔作为客观唯心主义的典型代表,他曾说:“我们以为构成我们表现内容的那些对象首先存在,然后我们主观的行动方随之而起,通过前面所提及的抽象手续,并概括各种对象的共同之点而形成概念,——这种想法是颠倒了的。反之,宁可说概念才是真正的先在的。事物之所以是事物,全凭内在于事物并显示它自身于事物内的概念活动。”(7)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08页。抛开黑格尔的客观唯心主义,我们觉得黑格尔对概念所内含的客观性、真理性的强调还是有其积极意义的。虽然,唯物与唯心、从物质到精神与从精神到物质——不同的概念生成路径,确实可能导致具体概念生成方式存在许多差异,但二者将概念应指向事物本质的理路却是大体一致的。其实,就概念被认定为只是人脑活动的产物而言,虽然作为一种客观精神之显现的“内在”规定被消融了,但它却又可能平添许多概念生成的主观精神。因为人脑的产物既是物质表现的结果,也是精神表现的结果,它既具有自然性也具有人为性,既是受动的,也是能动的。由于精神、人为和能动既是走向客观真理的桥梁,也是通向主观谬误的桥梁,而能动性与主观性又常常同源,因此,稍不注意,人的能动性就可能滑到主观性的深处而不能自拔。倘若概念停留于主观方面过多,它要达到的客观方面就必然减少,有时人们甚至已经忘却了概念要达到本质、达到真理的要求。这倒不是说,要使概念表现事物本质,就必须放弃主体认识的唯物主义路径而回到客观唯心主义的道路上去,而只是想强调,在对概念进行具体界定时,一定要拧紧概念是事物本质性规定这根弦,充分自觉地意识到对概念的把握就是对事物本质的把握,从而推促主体努力从感性认识向理性认识跃迁,使概念的普遍性与对象本质的普遍性统一起来。正因为如此,黑格尔才反复强调在认识过程中理性对感性的扬弃十分重要。

出于对概念的审慎原则,这里有必要对学界既成的文化软实力概念加以进一步的说明。首先,“文化软实力概念”和“文化软实力概念界定”是有区别的。前者是对文化软实力本质的标示,是讲文化作为一种“软实力”,它是基于文化系统的内部机制而表现出来的对人的思想行为的影响力;后者则是各研究主体对文化软实力概念内涵的各种自行规定。概念界定者的主观因素差异是导致学界对文化软实力概念界定存在争议的根本原因。这样,把文化软实力概念看作有别于各种不同的文化软实力概念界定,看作由这些不同原则、不同观念共同指向的客观对象就是很自然的了。因此,虽然学界对文化软实力概念的界定仍然存有争议,但是持不同文化软实力概念的界定者都在探寻文化软实力的本质之所在,这却是毫无疑问的。其次,学界目前大致认同的既成的文化软实力概念,仍然是对文化外显力量的指称,无论是影响力还是吸引力都是文化力量的外显结果,只有凝聚力还多少表现着文化力量的内容本身。所以大抵可以说,既成的文化软实力概念仍然停留在文化软实力的“形式表现”层面。这个“形式”当然是相对于内容而言的,这也就意味着,文化软实力应当还有更加深刻的内在内容。

二、对我国文化软实力建设举措的考察

但是,将文化软实力界定为文化的外显力量是一回事,是否依据文化软实力的这种“外显性界定”而进行相应的文化软实力建设则是另一回事。文化软实力的概念界定可以只涉及形式和现象,但文化软实力建设则必须涉及内容和本质,也就是说,文化软实力建设不仅要关注文化的外在影响力,更要关注文化的内在结构与功能,因为文化的内在结构与功能是产生文化外在影响力的内在根据。因此,如果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举措只是停留在文化的外显表现建设上,只停留在文化的外推宣传形式方面,那我们就可能犯了根本性的错误,这是一种舍本求末的错误。这种错误的根本,或许就是将文化软实力概念主观窄化,从而使之等同于文化软实力的外在表现力所致。文化软实力建设,虽然也离不开文化如何充分外显方面的建设,离不开各种必要推介宣传形式,但它并不只是这些外在的宣传推介形式,它的根本也不在这些外在的推介宣传形式,它必须充分关注之所以产生这种文化强大影响力的内在结构和功能,要从这些内质方面进行不断地学习、改善、优化、创新。

目前,我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具体举措主要是从文化对外传播、文化传媒、文化生产力、文化作为意识形态和文化软实力评估模型这五大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根据这五个视角则可以将具体的、数不胜数的文化软实力建设举措划分为五种类别,由于篇幅有限,每个不同视角下的具体举措仅列举三五例用以佐证,而不对其展开全面概述。

第一,从文化对外传播的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是进行汉语的国际推广,如汉语桥工程。沈玲认为:“海外汉语教育是中国建构文化软实力的重要新生力量,无论是从传播要素还是文化的交融性、传承性来看,它都足以承担向外传播中华文化的任务,担当建设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任。”(8)沈玲:《论海外汉语教育与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建构》,《南京社会科学》,2011年第9期。二是加大国家核心价值观的输出。一方面综合运用文化、经济、公共外交等多种形式对其他国家和地区进行软渗透,另一方面以企业为中心向全世界推广中国的文化价值观。三是有效发挥非政府组织、团体在文化对外传播上的合力。江凌指出:“中国必须十分重视非政府力量,特别是充分利用华侨华人社团、华文媒体和华文教育(俗称海外‘三宝’)传播中国文化和政治价值观。”(9)江凌:《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十个问题:基于中美文化软实力比较的视角》,《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四是孵化一批能媲美肯德基、迪士尼、好莱坞,具有国际影响力的中国跨国文化企业。

第二,从文化传媒的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是加强文化传媒建设,打造中国传媒品牌,提高国际传播实力。当今,信息技术高度发达,万物互联互通,文化传媒与国家文化软实力显著正相关,传播能力和传播手段越先进,文化理念和价值观越容易被推广流传,也就越能树立正面的国际形象,掌握国际话语权。但是,中国目前仍缺乏打造媒体巨无霸的技术工具,也没有像CNN、VOA、BBC这类被英语高度垄断的网络等媒体,因此,中国必须在这方面有所突破。二是加强文化传播艺术研究,着力增强文化传播的效度,丰富文化传播的形式和内容。长期以来,众多传播媒体沿袭“宣传、推介”的传统思路和方法,传播手段和工具相对落后,“单向灌输”式的传播导致宣传和说教味道很浓,达不到预期的传播效果,因此必须研究传播艺术、提升传播效率,并在传播手段和内容上有所创新。三是注重大众传媒建设以及提升全民传媒普及率和利用率。这是由于“在全球化的条件下,现代大众传媒的作用达到前所未有的地步,其迅速发展和普及大大提高了文化传播的速度和效率,成为国际文化传播的关键因素”(10)同上。。

第三,从文化生产力的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是培育科技创新素质,创造文化知识生产力。文化知识生产力取决于文化资源设施、文化教育水平和劳动力水平。熊正德通过实证研究指出:“我国文化知识生产力从2000年至2009年是持续稳定增长的,说明我国文化教育基础深厚,这与我国坚定不移地实施‘科教兴国’战略息息相关。”(11)熊正德,郭荣凤:《国家文化软实力评价及提升路径研究》,《中国工业经济》,2011年第9期。二是大力发展文化事业和文化产业。吴桂韩认为:“发展文化事业,可以提高特定国家、民族和组织的文化素质,为提高文化软实力提供人才基础:发展文化产业,可以增强文化产品的多样性,满足多层次的文化需求,有助于增强文化生产的活力和影响力。”(12)吴桂韩:《中共十七大以来国家文化软实力研究述评》,《中共党史研究》,2012年第6期。三是提升文化产业竞争力。目前,中国的文化产业存在一个‘量小质不高’的问题,文化产业不发达,在国际文化市场竞争中还处于劣势。“中国文化产业贸易存在着两个不容忽视的结构性缺陷:一个是核心文化产品贸易逆差较大。另一个是文化产品出口总量少,占全部出口额的比例较低”(13)江凌:《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十个问题:基于中美文化软实力比较的视角》,《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

第四,从文化作为意识形态的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一是建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当代形态、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姚迎春指出:“推动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与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之间是彼此联系、相互促进的。”(14)姚迎春:《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与国家文化软实力》,《科学社会主义》,2010年第1期。二是构建以“和谐文化”为核心的中国主流文化。学界通常认为构建中国主流文化要把握“三来源”和“两驱动”。“三来源”分别是指中华传统文化精华、新中国成立以来所创造的社会主义新文化和西方优秀文明成果。“两驱动”是指“创新驱动”和“融合驱动”。袁银传的观点就很契合“三来源”“两驱动”模式,他指出:“增强国家文化软实力,应该弘马、开源、引流、综合创新。”(15)杨威:《文化软实力的跨学科对话:“2009文化哲学论坛: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学术研讨会综述》,《哲学动态》,2009年第8期。骆郁廷对文化软实力的建设也倡导“融合战略”和“创新战略”。三是建设和推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张国祚指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基石,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中国文化软实力的灵魂。”(16)张国祚:《中国文化软实力建设必须回答的几个重要问题》,《科学社会主义》,2015年第5期。骆郁廷在“2009文化哲学论坛: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学术研讨会上指出:“价值主导战略,就是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为根本,主导和引领多样文化的发展,推动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17)杨威:《文化软实力的跨学科对话:“2009文化哲学论坛:国家文化软实力建设”学术研讨会综述》,《哲学动态》,2009年第8期。四是警惕西方意识形态的渗透。王永友指出:“西方资产阶级用‘普世价值’来消解、淡化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根本原因是我国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存在和发展成为西方资产阶级用所谓‘先进’的意识形态来统治全世界的唯一障碍。”(18)王永友,史君:《以意识形态为核心提升文化软实力的实践逻辑》,《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4期。以上这些观点其实有些已经触及了文化软实力建设的根本。但若仅仅归于意识形态之争,则又将即将获得的普遍力量给特殊化了,有买椟还珠之嫌。

第五,从文化软实力评估模型的视角来探讨如何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以熊正德等提出的“四力”模型为例,文化软实力评估模型往往先设立数个一级主指标,然后每个一级指标再划分为数个二级子指标,依次类推,评估模型就是呈树形图状的指标评价体系。根据评估模型所提出的举措是面向对象的,分为以下三类:一是面向一级定性主指标。若依据熊正德等提出的“四力”模型,那么文化价值吸引力、文化产业竞争力、文化知识生产力和文化体制引导力这“四力”的提升与建设便是国家文化软实力提升与建设的关键点;二是面向可量化子指标。根据Jonathan McClory 创设的“The Soft Power 30”指标体系,国家文化软实力由30个可量化子指标加权决定,其中就包括世界文化遗产的数量。三是面向在实证分析时通过不同角度进行数据挖掘所得出的研究结果。若依据熊正德等提出的“四力”模型来观照我国文化产业竞争力的发展状况,可以清晰地发现,对标美国,中国文化产业竞争力既有“软肋”也有“增长点”。“软肋”是影视文化传播力,“增长点”是旅游文化、教育文化、企业品牌文化和语言文化。这种现状显然会激发学界提出相应的举措,如发展旅游业、加强教育或促进影视文化产业做大做强等,用来提高我国文化产业竞争力,这也就间接地提高了我国的文化软实力。

从以上考察可以看出,学界既成的文化软实力建设举措几乎都是从文化软实力概念要求的“三个力”着手,是对文化外显力量——确切地讲是对文化的内在力量如何充分外显出来的具体的措施建设,而不是对外显力量何以如此强大、何以如此充沛的内在结构与功能建设,即不是对之所以能够外显出如此力量的文化内核的建设。文化软实力概念的“三个力”,相对于文化内在的结构与功能,它仍然只是“形式化”的,若不从文化内在的结构与功能来加强“三个力”的建设,这种建设就仍然是一种偏重于外在形式的建设,是没有抓住根本的建设。虽然在当今这个“以信息引导需求”的消费时代,“酒好不怕巷子深”的说法也许可以变成“酒好也需巷子浅”了,但这些是深是浅、可深可浅的问题,都必须是以酒好为前提,若酒不好,深也不成、浅也不就。这里,我们当然不是说中华文化不好,但也并不认为中华文化已经非常完美、不需要任何内涵建设了,因为任何相对优秀的文化都有弱点,也都需要与时俱进。实事求是地讲,当今中华文化可以说是良莠并存,既有社会主义的东西,也有资本主义甚至封建主义的东西,因此,必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批判性地发展,这是很有必要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对传统文化必须进行创造性转换和创新性发展的提法。同时,对外来文化必须开放广纳,对其中优秀的成分必须善于学习和积极借鉴,如此,文化的建构才可能汲取优质资源。更为重要的是,一种先进的文化建设,必须从人类文明的一般发展进程中总结出优秀文化之所以优秀的一般结构与功能,发现其何以不断优化自身、何以能够与时俱进的内在机理。因为一种文化要成为卓越的,其内质构成和内在建构就必须是优秀的,且总是与时俱进的,即它是一种不断优化整合着的动态的文化结构。“从已然的文明发展来看,这个不断优化整合着的动态结构大致包括三大协同系统: 第一大协同系统可谓之文化的基本关系协同系统,它包括三大要素,一是文化合理地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动态结构与实效功能,二是合理地处理人与人之关系的动态结构与实效功能,三是合理地处理以上两重关系之关系的动态结构与实效功能。第二大协同系统可谓之文化的横向关系协同系统,即合理地建构和处理社会中与文化处于‘平行’地位者及其关系的动态结构和实效功能,即合理的政治关系建构、合理的经济关系建构、合理的文化( 狭义) 关系建构,以及合理的政治、经济、文化之间相互关系之建构。第三大协同系统可谓之文化的纵向发展关系协同系统,即通过文化与文化的历史交流、通过文化对各种现实问题与挑战的合理解决,来发展自身——包括如何包容、学习他者文化、如何针对现实改进完善自身的文化结构与功能,它其实就是通过文化的交流反馈与文化的实践反馈而形成的文化的自我反思、自我调适、自我发展、自我完善的结构与功能”(19)易小明:《论文化的建构型自信》,《世界哲学》,2018年第5期。。

三、探寻文化软实力建设之根本

如上所述,文化软实力建设举措向外在形式的偏重其实与人们对文化软实力概念的如此理解有某种重要关联,因此从这一理路来讲,要搞好文化软实力建设,就应当对文化软实力概念加以“正名”。文化软实力建设,既是对文化力如何充分外显的建设,更是对文化力何以能够充分外显的建设,如果文化软实力概念只是关注和强调文化软实力如何充分外显,而没有顾及文化软实力何以充分外显的内质建构,即建设举措涉及两个方面而概念只涉及一个方面的话,就势必导致概念之名与建设举措之实不相符合、不相对应,从而导致相应的失误与错位。若要名实相符,使建设并不是只顾一头而片面化,就必须使概念两头兼顾而全面化。因此,为了使文化软实力建设实现内容与形式的有机统一,也为了使文化软实力建设的实践和理论能够内在一致,我们有必要对文化软实力概念进行一种相对完整的阐述。应然的文化软实力概念应该包含文化力量的内容和形式两个部分,它是内在力量与外显力量的统一,是文化力量的一种相对完整的指称:文化软实力是基于文化的内在结构和功能而表现出来的凝聚力、吸引力、影响力,它是内在实力与实力外化表现的统一。依据这一文化软实力概念要求而进行的文化软实力建设,当然不仅要充分关注和着力于“三个力”如何具体扩展出去的问题,更要充分关注和着力于三个力何以能够有力扩展出去的问题。它既是一种外显性建设,更是一种内源性建设,是形式建设与内容建设的有机统一。

从内容和形式的辩证关系看,内容是主要的、决定的方面。内容决定形式,形式依赖于内容,并随内容的发展而发展、变化而变化。形式对内容的依赖性并不排除它对内容的相对独立性。形式也不是消极的、被动的,对内容不是可有可无的。内容和形式作为矛盾统一体的两个方面,二者是相互依存的关系,内容决定形式,同时形式也能动地反作用于内容,影响、制约着内容的发展变化。文化软实力的外在形式和内在内容是客观存在的,根据这种客观存在的内容与形式的辩证关系,文化软实力建设应是外在形式建设与内在内容建设的有机统一,并且内容建设相较于外在形式建设而言占据着更为根本的地位。

表面看来,内容建设与形式建设可以并重,这可以用U型连通器的例子加以说明。如果将U型连通器中的液面高度比作文化软实力水平,那么文化软实力建设就好比从U型连通器两端开口向内注水,两个端口可以理解为文化软实力建设的两个着力点,即分别代表文化软实力外在形式建设与文化软实力内在内容建设。根据连通器的基本原理可知,文化软实力外在形式建设和内在内容建设都能提升文化软实力水平:从任何一个端口取水都会降低文化软实力的整体水平,从任何一个端口加水,都能够提高文化软实力的整体水平。这个例子只是说明文化软实力建设可以有两个源泉,且这两个源泉是相通的,但它没有从两个源泉的内在关系阐明:本质上其中的内容源泉是形式源泉的源泉。

因此,外在表现形式建设和内在内容本质建设虽不可偏废,但也要注意二者的轻重关系和具体情境中的主要矛盾或矛盾的主要方面:一般来讲,内容决定形式,因此一定要把主要力量用于内在内容本质建设方面,如此,才算是抓住了主要矛盾或矛盾的主要方面,因为内容不好的形式推介,都只是虚假广告,最终必然招人厌烦。但是,在一些具体情况下,当内容相当不错而又只是遇到形式推介的瓶颈阻碍时,那么建设重心就得转移到如何加强形式推介方面了。在当今世界交往不断普遍化发展、信息传送不断全球化发展的条件下,这种情况虽然会越来越少,但也并不是没有存在的可能。

文化软实力的内容是指文化凸显其力量的深层内质,是由文化的结构和功能所内蕴的一种力量。如前所述,不断优化整合的文化的动态发展结构,是基本关系结构、横向关系结构、纵向发展结构的协同统一,这种协同统一的整体结构及其功能,既是各个分结构及其功能的有机集成,同时又高于各个分结构及其功能之和。各个分结构与功能的变化当然会直接导致整体结构与功能的变化,其优化会带来整体结构与功能的优化,其劣化则会带来整体结构与功能的劣化。所谓文化软实力的内容建设,本质上就是要与时俱进地通过对各个分结构与功能的优化整合来实现整体文化结构和功能的优化整合,通过文化的人为性充分实现文化的为人性,人与文化相互支撑,从而使文化始终保持一种蓬勃向上的发展动力。

文化软实力作为一种文化内在结构与功能的外显力量,它显然是有强弱之分的,也就是说文化软实力在一定意义上是可比的。任何事物都是特殊性与普遍性的统一,既不能只讲特殊性,也不能只讲普遍性。所以,文化作为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统一,既有可比部分,又应有不可比的部分,这体现了事物的普遍性与特殊性相统一的辩证关系。文化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既贯穿一国的文化发展史,也贯穿于任意两国的文化发展之间。所以钱逊指出:“文化思想中普遍性因素的存在是探讨传统思想的批判继承和不同民族文化思想交流的先决条件。”(20)钱逊:《文化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文化研究中一个基本的方法论问题》,《文史哲》,1989年第3期。文化的普遍性,既是文化交流的前提,也是文化软实力内容的基本规定性,也就是说,文化软实力内容的外化,要以文化的普遍性为传播媒介。仅仅基于特殊性的文化,当然也可能具有某种丰富人类文化生活的吸引力,但可能谈不上具有太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

文化软实力作为一种力量,它虽然基于文化的结构与功能,基于文化的内在内容,但它又不是文化的结构与功能,不是文化的内容本身,它是文化内容的外化表现力。但是,在文化的结构与功能和文化外化表现的“三个力”之间,是不是还存在一个源于文化的结构与功能但却更内在于“三个力”,比“三个力”更深层、更本质的表现力呢?我们认为是存在的,我们可称之为文化的内在表现力。文化的内在表现力作为文化结构与功能和文化外化表现力之间的中间环节,它是直接源于文化内部结构与功能而表现出来的具有强大普遍性的内在力量,它其实构成了文化软实力的硬核,这至少包含以下几个方面:“一是文化的人性力,即文化因贴近人性而表现出来的力量;二是文化的科学力,即文化因蕴涵科学内容而具有的力量;三是文化的协同力,即文化合理处理它与政治、经济、军事等之间关系的能力;四是文化的学习力,即一种文化因善于向其他文化学习而获得的自身发展的内在力量;五是文化的创新力,即文化自有的新陈代谢发展能力。”(21)易小明:《文化软实力的“硬核”》,《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4期。文化软实力的这些硬核,构成了文化软实力外化表现的内在支撑,是文化软实力外在表现的“亚”动力源泉。所以,文化软实力的内容建设,除了加强文化的结构与功能的建设外,其实还可在文化软实力的内在表现力建设方面有所作为。虽然,文化的内在表现力不如文化的结构与功能那样根本和深邃,但它却是直接要求和内蕴在现实生活的,具有更强的实践性和可操作性,因而相应的建设作用或许更加易于着地、建设效益或许更加表现快捷。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如果文化的结构与功能不断优化了,文化的内在表现力不断加强了,文化软实力作为一种由内而外的凝聚力、吸引力、影响力,自然就会传播有力、接受广泛、影响深远,难道不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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