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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黄惠波的生命诗学

2020-01-19阮雪芳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生命

阮雪芳

(深圳市龙岗区横岗街道办宣传部,广东 深圳 518115)

多年前听说黄惠波,但凡对我提起的人,皆赞不绝口。网上下载作品来读,他的诗歌富有感人肺腑的情愫,字里行间透出深切的忧思,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让我好奇的是,在深圳这样经济高速发展的城市,怎会有如此纯粹的诗人?

直到后来,一次偶然机会认识黄惠波,立刻为他的真诚所动。随着交往深入,我体会到《道德经》所说:“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1]。老子以赤子喻指具有深厚修养境界的人,能返回到婴儿般的纯真柔和。真正的诗人,本色自然,亦然怀着赤子之心,以回归世界和生命本真,重获对现实的感受力。黄惠波在诗中这样写道:“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你/但我的一切只剩一声婴啼”[2]。如果说,纯粹性是黄惠波写作的基点,那么,诗人对自然生命的深入关注、心系民生的悲悯情怀,熔铸起他的诗歌品质和诗歌精神。

黄惠波的诗歌精神接通传统源流,语言简洁,文字通透,他的心性明澈,胸襟坦荡,人品与文品相融,以抒写宕开世间万象,极尽秋思情韵。他说:“秋天是我唯一的宗教/只有它更接近善良和悲悯”[3]。在通向黄惠波的诗意世界里,“秋”意象的显著特征使他与其他诗人迥然有别。本文从四个方面述说黄惠波的生命诗学。

一、诗与思的文化之根

黄惠波的生命诗学综合了很多文化因素,他的诗歌品质和特色来源于生命根源,在他整个的生命与诗歌融合的过程中,我们已经难以把美学化经历与他所经历的文化传统、文化思考、文化情境分离开来。

1963 年9 月,黄惠波生于广东揭阳玉浦村。揭阳素称粤东古邑,是潮汕历史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潮汕文化作为中华优秀文化的一部分,有着古中原文化的传承。潮汕地区有自己的戏剧——潮剧,黄惠波小时候,父亲经常带他去戏院看潮剧。以前,农村生活贫寒,乡亲们难得上一趟戏院,携家带口,为节省下一张戏票钱,往往将孩子抱在身上看戏。黄惠波的父亲却不同,每次都会给儿子购票,让他自己拥有一个座位,自由地去聆听和观看。那些从戏台上出现的人物、交错的光影、传来的戏曲,像闪动的微光一样倾泻下来,开启着他儿时蒙昧的心灵。

黄惠波对此深有感触:“因为我自己有个座位,看潮剧就非常认真也很入迷。潮剧是古老的剧种,它的唱腔,它的唱词,每一个唱段几乎都是一首诗。如脍炙人口的《春香传》,剧中的‘钟楼钟声响叮咚,阵阵细雨,阵阵风……’曲径通幽,情真意切”。①分别转引自徐肖楠、阮雪芳著《爱与美:黄惠波的人民性写作及其诗歌现象研究》(花城出版社2019年出版)第61页、第70页。虽然当时黄惠波尚幼,不谙其中深意,却懵懵懂懂地喜欢上了潮剧中美妙的词韵。

潮汕民性素有勤劳、纯朴、注重情义的品质,黄惠波的父母也有这些品质传承,黄惠波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成长,深受浸润滋养。

黄惠波的母亲生在农家,虽不识字,但相当勤劳淳朴、贤慧善良,里里外外打点得干净妥帖。黄惠波母亲最大的特点就是热心,喜欢帮助别人,只要她能做到的,都有求必应。每逢年节,海外亲戚会给黄惠波的家里寄来一些钱物,这时,母亲就会在村里说起,这不是在炫耀,而是告诉乡亲们可以救急了。艰难度日的乡亲闻讯上门,借多少钱?一毛钱,两毛钱,买什么?买酱油和盐。黄惠波母亲永远是来者不拒,往往寄来的钱物大部分都借出去了,黄惠波母亲从来不过问亲邻什么时候能还。母亲的言传身教,黄惠波自幼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他在母亲这里习得的,是善良和真诚,是温情和爱心。他对母亲的深情,也饱含在诗中:

跪在你的坟前

我泪流满面

就这样

一天又一天

一年又一年

病魔把你健康的身体击垮

也击碎了善良的你对生活的全部憧憬

你在床上躺了二百多天

我知道你的心里是多么地不情愿

你说——儿啊

天底下的药我已吃了个遍

为何没有一种可以治好我的病

我躲在黑暗处泪如泉涌

妈妈哟

你得的是不治之症

你用瘦弱的肩膀

扛起一个沉重的家庭

你用勤劳的双手

变戏法似地装点着贫穷人家的衣食住行

你像那个时代所有伟大的母亲一样

奉献不求索取,劳作不知艰辛[4]

1991年,黄惠波的母亲病逝,十四年后,黄惠波一气呵成写出《献给母亲》。“只有当回忆化为我们身上的鲜血、视线和神态,没有名称,和我们自身融为一体,难以区分,只有这时,即在一个不可多得的时刻,诗的第一个词才在回忆中站立起来,从回忆中迸发出来。”[5]73-74十几年的丧亲之痛,一瞬间转化为清泉般喷涌的诗句。2017 年4 月,《献给母亲》被微信平台推介,一时传遍大江南北,感动亿万读者,很多人听了这首诗泪流满面之余,马上回去看父母,或立刻打电话回家,表示从今以后要对父母好一点。当诗歌的力量在人民中传递,当这首诗被形容为“病毒”般地传遍全中国,当黄惠波在网络迅速走红的时候,他本人却因工作而累倒,正躺在医院病床上,对此一无所知。后来,他说:“当阅读量到一千万时,我算了一笔账:听这首诗的朗诵要六分钟,一千万大概是六千万分钟。虽然,我母亲五十四岁就去世,但是,六千万分钟一个人不停地朗诵需要一百零几年。我就想:我的母亲真是长命啊!”②分别转引自徐肖楠、阮雪芳著《爱与美:黄惠波的人民性写作及其诗歌现象研究》(花城出版社2019年出版)第61页、第70页。可以说,这是诗歌的另一层意义了。

1980年,黄惠波考上韩山师范专科学校,告别家人到潮州求学。韩师依山临水,毗邻韩文公祠。在校期间,黄惠波经常去韩文公祠,或静坐,或看书,或约上同学到山上朗诵诗歌。他在《梦韩文公祠——千年之约》中写道:

那时候就想问你

我常坐的这块石头

你是否也曾相见

为何我坐着总觉得可亲

却又觉得难受莫名

坐久了我只能挺直腰杆

挺久了我竟也有硬如石头的脊梁

你的命运中没有“退之”

我的哲学里却偏有“颓唐”

什么时候你和我再梦中相见

相信我们坚硬的腰杆

即使隔着一千二百年

也依然可以相互碰撞

命运戏弄你除弊政朝奏夕贬

历史定格你赴潮州路遥八千

但我如今害怕再读你的诗篇

因为那些句子哟与我的心贴得太近[6]

反观一个人成长的文化背景,少年黄惠波,似一茎芦苇,随物赋形,受到潮汕文化的熏陶。黄惠波没有想到,从他踏入韩师的那一刻起,注定要和两个人物发生奇巧的生命际遇。一位是韩愈,另一位就是饶宗颐。当年,黄惠波拎着两个菜包子、一壶白开水,在韩文公祠高声朗诵韩愈的诗篇时,少年轻狂的他,尚不知道,那些篇章接引的千古诗意将在自己的生命里漾开,带来崭新的精神气象,成为诗思源泉。那“硬如石头的脊梁”,意味着同样的铮铮铁骨,韩愈的为政之道,显然影响了黄惠波在岗位上的民本担当和创新精神;黄惠波和饶宗颐素未谋面的交往奇缘(饶宗颐为黄惠波的第四本诗集《秋问集》题写书名),除了同是潮汕人、韩师人的渊源之外,更重要的是以诗结缘,同声相应,是诗歌凝聚起丰厚温润灵气,使那些精纯坚卓的心灵穿越时空相互应合。如果说,黄惠波从碑碣石刻中习得韩愈高古雄健的风范,那么,当他步入中年,在星垂平野、江流天地的开阔意境中,深刻地领悟到了饶宗颐的思想精髓。饶宗颐身上褒衣博带清逸风骨的气节,孜孜以求、笔耕不辍的精神,在黄惠波这里,也得到了传承和延续。

二、秋思的生命诗学

诗是无限的出发与重返,诗在发现世界的秘密时,又保持了它奥妙的特质。每一位诗人都持有打开诗歌之门的密钥,以自己的表达方式和原生意象通达诗的意境,原生意象和表达方式形成了诗歌的风格,敞亮诗的性灵,在照耀诗人的同时,也照亮了进入其中的读者。对于出生在秋天的黄惠波来说,秋是落在大地上的黄金,秋蕴含着宽厚仁慈、博大无私的品质,秋的成熟、睿智、奉献,形成了诗人的生命底色和诗性格调。

黄惠波的诗歌核心意象是“秋”,这种生命诗学的形成,无不与诗人的成长背景紧密相连。秋天的灵动、丰沛、厚实,给了诗人生命教益和精神滋养。我们随意打开黄惠波的一本诗集,都可以找到与秋相应的细节关照和心灵密码。黄惠波出版的六本诗集:《禾火集》《知秋集》《三秋集》《秋问集》《秋路集》《秋草集》,皆以“秋”命名。这种持续聚焦的书写,以不断的激发,探索着最为稳健的诗歌方式。

所有的活物中

我只悲悯人类

所有的静物中

我只缅怀废墟

所有构成伟大生命的光阴中

我只留恋秋天[7]

这些年,黄惠波没有把秋写尽,反之,将秋写宽了写深了。我们看到一个越来越丰富的秋思世界,万物万象都可以融入其中。《我们从来没有进入秋天》带来思考,让读者重新认识秋的本质、秋的蕴含、秋所延展出来的无限可能的诗性空间。秋对诗人有着灵动而深刻的影响,丰收时节的秋,是慷慨、容纳、忠实的化身:“八岁的孩子何以爱上了秋天/是八岁的辘辘饥肠告诉我/八岁的秋天和一箩箩的稻谷一样金黄”[8]。秋天大地母性的隐喻,激发了诗人的情思:

深秋的清晨

母亲穿着那件单衣

在院子里打扫

墙角的野花在风中发抖

那个景象啊

烙在我的胸口

从此以后

我疯狂地爱上了秋天[9]

秋带给诗人生命和诸多挥之不去的记忆,同时,秋也带走了诗人最挚爱的母亲。“其实在你死后/我的生命就都是秋天了”[10]。

这种胎记般的生命烙印,以及所有与秋紧密相关的经历,已经融入诗人的血液里,使诗人意识到自己与秋之间存在某种隐秘的联系,使得诗人的内省、写作和思想行为,有了更加奏效的持久热情和耐力。在对秋的抒写中,诗人自由地实现了诗思的敏识与透视:

这里是真与幻的殿堂

这里是灵与肉的驿站

……

一阵秋风掠过

却分明听见了秋天独有的声音[11]

在这迷人的秋天

我顿失语言之能力

但我突然有了百倍的视觉

……

我看见了两棵树正在恋爱

我看见了所有的森林都在恋爱[12]

诗人在语言中建立起一个不朽的秋天,一个人间与天堂的秋天,一个充满性灵意趣的秋天。他的秋来自大地,炽热而温厚;他的秋来自天空,深邃而广远。这样的秋思形成了诗人开阔的生命场域,也成为诗人恒久的精神归属。

古往今来,诗人都有一种悲秋情结,杜甫的《登高》将伤秋之情写到极致。然而,在黄惠波眼里,秋不是灰暗伤感失落,而是明亮通达旷远,秋是“带着智者的孤高、贤者的从容、仁者的慷慨大度”。[13]

让我们回到秋本身,秋富含温厚情致和时间灵气,不似春氤氲、夏蓬勃、冬素冷,秋天既浓烈、饱满、恣肆、奔放,又丰硕、沉稳、成熟、圆融,秋显现了自然最本色的蕴藏。秋收冬藏——秋是收获时节,是大地丰盛的呈献。诗人将秋付诸描摹世界的笔端,但没有停留在对自然的唱颂,诗人在秋天与生命之间建立起诗性的隐喻,所以,我们读到了《这个秋夜我为什么流泪》《我是初秋的第一场雨》《突然想起遥远的喀什》等作品。秋既是诗人的生命底色,也是写作基调;既是诗人的生命意象,也是精神核心。

2016年,黄惠波的长诗《胡杨·秋问》获得第五届《中国作家》郭沫若诗歌奖。《胡杨·秋问》是黄惠波献给秋天的一曲长歌,是一首灵动开阔的佳作。通篇苍茫雄浑,屹立着胡杨伟岸的身影,流动着宽广的精神气慨,以诗意张力抵达了历史时空与人世流转的性灵志趣,实现对生命与灵魂以及人类永恒命题的思考和探索。该诗带着强烈的思辨色彩,设置了一个诗人自我、胡杨、历史、时空的灵性语境,通过身体向精神的鞠躬、生命向灵魂的致意,完成了朝圣者与圣灵的对话,完成了精神之火的传承、文化之源的接引、不息理想的追求,以独具的张力实现悠远的诗意探询。

与其说,“秋”是诗人精心挑选的生命意象,不如说,诗人是被“秋”所选中,秋打开了诗人的心境,无边的秋思朝向他涌来,而诗人在秋思世界里,也找到了一种适合表达的诗意秩序,一种生动互渗的思辨关系,正是这种诗艺、情感、思想,建构了黄惠波的秋思空间。通过这个秋思的诗意空间,我们感受到黄惠波的性情风骨,体会到他日臻美好的思想境界。

三、冷与热的独立精神

当下的文学创作,圈子现象极为普遍,彼此取暖,相互激励,以消解写作过程中产生的身份焦虑和孤独感,在喧嚣浮躁的大众写作背后,想要沉潜为一个独立写作者并不容易。黄惠波是个例外,他甘于寂寞,严格来说,他甚至连“圈子”都没有,在创作过程中,黄惠波完全是依靠自己进行探索和思考,这必然要求诗人具有坚定的意志力、思辨力和顿悟力,还要具备一个庞大的生命能量场,才能吞吐、容纳、消化写作中的困境和焦虑。

上世纪八十年代,黄惠波在各种报刊杂志频频发表作品,明确了文学创作方向。一直以来,作为独立的写者,黄惠波以“冷”的姿态独立于诗坛之外,深圳作协秘书长、诗人赵婧这样评价他:“面对诗歌,背对诗坛。”①转引自徐肖楠、阮雪芳著《爱与美:黄惠波的人民性写作及其诗歌现象研究》(花城出版社2019年出版)第59页。哪怕是领奖,他也是不事张扬,悄悄地来,轻轻地走。黄惠波始终将心思倾注在工作、生活和读书、写作中。

近年来,黄惠波在繁忙的工作之余,以一年出版一本诗集的速度进行创作,同时,也保持了优秀的诗歌品质。一般的诗人在快速书写的消耗中,必然会损害自身,但在黄惠波的作品背后,我们看到的,却是一个诗思焕发,激情喷涌而思想凝练的诗写者。显然,黄惠波投身其中的工作和创作,使他葆有了来自现实生活和精神矿藏的双重热度。这种旷日持久的热度,挥发着诗学范畴的构思和演变、寻觅和冒险。他在《禾火集》结尾写道:

我写诗

因为我心不死

假如心死了

那就让诗歌

将已经死去的心

——复活![14]

诗人不为诗而写诗,而以诗的语言激发生命的诗意表达,赋予生命以诗性的智慧。作为一名公务人员,黄惠波之所以在繁忙的工作之余坚持写诗,是“因为心不死”,这颗心对生活葆有纯真的敏感,对世界保持炽热的衷情。黄惠波说过:“我在任何地方都有纸和笔,身上永远有小纸片,一有‘火花’就会写在上面,读书、创作是我忙碌中最好的休息。忙碌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创作使我的心情平静,平静使得我心灵通透,通透使我更加热爱工作和生活。”②录自2017年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现场”黄惠波的发言。在这种执着的生命热情背后,诗意的鲜润活力不断涌现。

此外,他的诗《热的泪》与《冷的泪》,也颇有意趣,可以对照着读,两首诗围绕“眼泪”展开一个多维的人性辨识空间,在黄惠波眼里,眼泪是圣洁悲悯的,不只是关乎生死的喜与哀,而以“冷与热”展现生命维度里的慧心领悟。

正是这种冷与热的独立精神,使黄惠波拥有探索者的坚韧和温热,拥有写作的沉潜性和爆发力。他在《秋路集》代跋《冷和热——关于诗:2016至2017年》中这样写道:

赴京领取“郭沫若诗歌奖”。匆匆去来,天热地冷。观看“黄惠波诗歌剧专场”演出,美轮美奂,情热心冷。清明节期间,《献给母亲》在网络上“病毒式传播”。适逢入院,可谓江湖热而病榻冷。……[15]

他的诗集《秋问集》封面上有这样两行诗:“大地沸腾时我独自沉默/大地沉默时我仰面长歌”,也体现了诗人这种特立独行的品格。

黄惠波不依赖于外界的评论,也不在乎是否能得到关注,他更乐于一个人进行诗性的奇妙探索、思辨和完成。我们也看到了黄惠波对诗意世界逐渐深入的探测和考量,看到了他进行的有效尝试和延展。

诗人终其一生,要不在反复地提炼生命经验,要不就是在极力地摒弃和剔除某种经验的影响,我们看到黄惠波在探测和扩展着生命经验。而他对文学现场的冷,不是冷漠,是始终保持冷静睿智的体察。黄惠波说过:“如果想要认识一个诗人,其实不必刻意去现实生活中遇见,只要研读他的作品就够了。”①录自2017年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办的“文学现场”黄惠波的发言。诚然,文如其人,通过诗歌抵达一个诗人最为隐秘的内心,比起在世俗意义上的亲近,或更能引起共鸣。

四、温润的人文情怀

当我们热衷于谈论当代语境下的诗歌技巧和风格转变时,我们是否忽略掉诗的原义?尤其在急剧变动的时代,如果诗人把握不住诗的宗旨,随波逐流,或一味进行个人化的日常琐碎表达,则容易陷入语言漩涡,也必将带来诗的平庸和无效。

很长一段时间,黄惠波的诗在民间广为传颂。比如传达亲情的《献给母亲》,写给教师的《摆渡人》,描写基层工作者的《战士之歌》等诗作。倘若用“火”起来这个词也不为过,当然写诗不是为了“火”。但在文学式微的当下,诗如何持住古老的喻义,如何不从人们的精神旷野中撤退,如何实现对当代人心灵的修复和慰藉,确实值得我们探讨。

黄惠波的诗,不是故作高深、虚无缥渺的诗,也不是那种哗众取宠、玩弄语言游戏的诗。他的诗保持鲜润明亮的风格,由细微至广远,具有坚实朴素的品质,同时,又有着一种引发读者心灵共鸣的穿透力。

笔者曾在“深政视窗”读到一篇文章。作者是一位年轻人,大学毕业后到深圳工作,面对各种生存压力,时常陷入焦灼和迷惘的困境。其实,在大都市,这样的年轻人有很多,他们收入偏低,理想的实现遥遥无期,每天挤公交、地铁,奔走在上下班路上,他们蜗居在简陋的出租屋里,被称为蚁族挣扎在城市夹缝。这位年轻人偶然读到黄惠波的诗《流动的高楼》,一下子被触动了,他想起自己“孤身一人在深圳过的第一个春节,待在出租屋楼下小卖部看完人生第一个没有家人的春晚”,心潮澎涌而写下:“年少不识黄惠波,读懂已非再少年。但梦想犹在,青春不败。”[16]

几年前,《流动的高楼》曾由某微信公众号推送,当时恰逢春节,推文引起很多异乡漂泊者的共鸣。诗以镜头式的互应手法,描摹都市蚁族的遭遇和精神困境,但诗歌没有停留在对生存境遇和乡愁的描写,更为深入地传达了现代都市如何去创造真正的家园、缔造心灵归属感的思考。这正是希尼在《诗歌的纠正》中提到的:“相信诗歌的惊奇及其可靠性……颂扬它那特定的、无法预知的存在,它进入我们的视野和赋予我们的物质生命和理智生命以活力的方式。”[17]

其实,在黄惠波的诗歌背后,还有很多感人的故事,如诗歌可以装路灯、诗歌守护一片生态绿洲、诗歌陪伴边防战士站岗……等等,包括作为从政者的黄惠波,在工作中体现出来的关注民生、体恤民苦、饱尝民忧的人文情怀,笔者在评论专著《爱与美——黄惠波的人民性写作及其诗歌现象研究》另有详述,这些从某种意义上,都投射了诗性的纯粹和文学的力量。

2020年是特殊之年,面对疫难迅猛袭来并卷起纷繁世象。黄惠波深思而书,写下长诗《假如我是风雨雷电》,可以说,这是继《胡杨·秋问》之后的又一力作。诗歌以庚子年的疫情为创作背景,将“风雨雷电”等自然元素进行人格化的生动描摹,剖析了人类在面对灾难时展现出来的使命感与担当,诗中有高贵的灵魂,有慈悲的胸怀,有正义的呐喊,有穿透历史浓厚雾霾的审视,表达了诗人深邃的思考,以及对人类与自然和平共处的美好愿景。

在黄惠波的诗歌坐标中,人是一个重要的元素,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他一再关注的主题。黄惠波2020 年新写的长诗《假如我是风雨雷电》,虽然以疫难为创作背景,但诗人的笔触不拘泥于一处,如“大风起于青萍之末”②见黄惠波2020年新写的长诗《假如我是风雨雷电》。,恢宏的气象飒然而至,通过意象的合奏、情感的激发,探向了更深远的历史叩问,亘久而绵长,温厚而炽热。

里尔克认为:诗是经验。[5]73人类的共性经验在词语中流逝,在句子里燃烧,在诗行中凝聚,只有当诗人与读者实现有效对照,诗歌精神与生命内质形成一种共同体时,才能构建一种有力的搏击,一种激情纵火的合谋,一种储存人类巨大的记忆冻库和破冰的行动,正是这种行动实现了对心灵的修复和慰藉。黄惠波诗中的经验,离不开诗人洞察现实生活的肌理和对世界的独到理解,对于经验的提纯,来自生命之爱和精神核心,它显现了一种更高的存在。

黄惠波是这样一个不断完成自己的诗人,他在平凡生活中发现诗意,在理想与生存的裂隙里寻找那些丢失的生命尊严。通过深入写作,他的秋思和人文情怀落到人间深处,宕开一个有光照临的诗意世界,在他的诗学中,诗的纯美形式融合着生命的庄重仪式,诗的意境也转化成纯正精神的圆融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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