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福建官员出版图书的种类和非功利性特点
2020-01-19金雷磊
金雷磊
(三明学院文化传播学院, 福建三明365004)
宋代福建官员编辑与出版的图书,主要是在福建做官的官员(包括闽籍和非闽籍) 编纂与刊刻的书籍。这些官员刊刻的图书,种类丰富多样,校勘严谨,版式精美,质量上乘。特别是在印刷、出版与福建有关的地方文献方面,注重突出地方特色。这些图书的出版传播了地方文化,促进了地方经济、社会的发展。
一、宋代福建官员编辑与出版图书的种类
宋代福建官员编辑与出版的书籍,有代表性的主要分为三类:一是丛书,二是别集,三是方志。
(一) 丛书的编辑与出版。福州人黄壮猷[1]在端平二年八月任建宁府知府时,刊刻了《诸儒鸣道集》。陈来在《略论〈诸儒鸣道集〉》 一文中道:
越有《诸儒鸣道集》 最佳,年久板腐字漫,摹观者病之,乃命工剜蠹填梓,随订旧本,锓足其文,令整楷焉。时端平二祀八月吉日,郡守闽川黄壮猷书。
《诸儒鸣道集》 凡七十二卷,编撰者无考。书中收录了濂溪(周敦颐) 《通书》,涑水(司马光)《迂书》,横渠(张载) 《正蒙》 八卷、 《经学理窟》五卷、 《语录》 三卷,二程(程颢、程颐) 《语录》二十七卷,上蔡先生(谢良佐) 《语录》 三卷,元城先生(刘安世) 《语录》 三卷、 《谭录》 一卷、《道护录》 一卷,江民表(江公望) 《心性说》 一卷,龟山(杨时) 《语录》 四卷,安正(潘植)《忘筌集》 十卷,崇安(刘子翚) 《圣传论》 二卷,横浦(张九成) 《日新》 二卷。陈来[2]认为,“《诸儒鸣道集》 不仅是第一部理学丛书,而且是我们所知道的我国的第一部丛书”,“这部书对于研究宋代思想,无论从内容或版本上看,都具有重要的价值”。
(二) 别集的编辑与出版。晁谦之编纂、刊刻与传播其兄晁补之的作品也是属于此种类型。晁谦之[3]在《鸡肋集跋》 一文中道:
从兄无咎平日著述甚富,元祐末在馆阁时尝自制其序。宣和以前,世莫敢传。今所得者古赋骚辞四十有三,古律诗文六百三十有三,表启杂文史评六百九十有三。自捐馆舍,逮今二十八年,始得编次为七十卷,刊于建阳。绍兴七年丁巳十一月旦日,弟右期奉郎、权福建路转运判官谦之谨题。
晁补之,字无咎,山东巨野人,北宋时期著名文学家,苏门四学士之一。著述很多,有《鸡肋集》问世,自己作序。后来,晁补之弟弟晁谦之任福建转运判官时,对其兄集重新编辑、整理为七十卷,在建阳刊刻。
(三) 方志的编辑与出版。比如《仙溪志》 十五卷是由仙溪县尉黄岩孙具体编修。黄岩孙,字景传,泉州惠安(今福建惠安) 人,宝祐四年登进士第,后改潮阳教授。咸淳元年任尤溪县知县,迁福州通判兼西外宗正丞。黄岩孙[4]编修《仙溪志》 完成后,为此书作跋:
图谍之传尚矣,今僻陋之邦、偏小之邑,亦必有纪录焉。仙游号莆望县,绵历几岁祀,更迭几令佐,曾无只字以诏,非阙典欤?官长赵侯与泌慨然,俞邑士之清,属笔于岩孙。遂摭之前闻,质之故老,参之学识二苏君国台、攀龙、黄君尧俞,订郡志之失纪载者,访碑刻之未流传者,博观约取,诞去实存,而笔诸小序,尤深著致其意。论财赋必以惜民力为本,论山川必以产人杰为重。人物取其前言往行,否则爵虽穹,弗载焉。诗文取其义理法度,否则辞虽工,弗录焉。按是非于故实之中,寓劝戒于微言之表,匪亶为纪事设也。越半载而成,累政之因袭一旦而洗,数百年之欠阙一旦而补,千万古之山川人物一旦而发越呈露。不惟是也,官乎此者睹前人之政绩,庶几有所矜式;生乎此者闻庆历、元祐诸先生之高风,庶几知所兴起乎。后将有考于今,亦犹今之有考于昔。
黄岩孙认为,作为地方历史文化风俗书写和记录的志书,要做到广泛、全面搜集资料,确保万无一失,这样的志书才有价值。同时,还要做到发前人所未发,记前人所未记,“订郡志之失纪载者,访碑刻之未流传者”。方志的编写工作特别注重资料的取舍。在地方史料的搜集过程中,要始终围绕修志的宗旨和原则来分析和取舍资料,以便于志书传播中体现出导向和教化功能,黄岩孙在这点上有自己清晰的理解和认识。“博观约取,诞去实存”,就是在全面占有材料的基础之上,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这是黄岩孙的资料取舍观。黄岩孙还认识到了志书的传播价值,即 “后将有考于今,亦犹今之有考于昔”,志书作为一种史书,可以以古鉴今,是联系过去和未来之间的枢纽和桥梁。
陈尧道[5]和刘克庄[6]在序中分别记载了此次方志编纂原因、经过及书籍传播过程:
莆甲七闽,分邑惟三,仙溪又甲诸邑,前未有志,是大漏典。令赵君与泌事关风教,每切留心。尧舜道统之传,盛于孔子,而尊经有阁;周、程道统之传恢于朱子,而肖像有祠。重惟兹邑山川逴跞、秀气所宫,钟美前哲,宗经术、嗜理学,寿斯道之脉宏矣,直节高风,立懦千载,不笔诸志,何以诏久。会邑士有请,谂尉黄君岩孙编次之,于人物为尤重。挥金十万以倡相之者,翕若半稔,而板传一披,图□访韶石胜,必有好事者韩昌黎者。仆来自京国,苏兄攀龙偕同志,以复序为属。窃惟有纸上志,有胸中志,奇峰峭拔,宜产铺棻,生齿稀而之繁,版赋丰而之缩,纸上志也。用则入徂徕圣德之颂,不用则入文德党籍之碑,仕则致身鼎而一亩不增,不仕则高卧林泉而累召不就,胸中志也。是举也,裨风教居多,编次云乎哉。若夫缉脉络于既往,纪流绪于方来,常有增光此笔者,陆澄《地理书》而任昉补之,王曾《九域图》 而王存广之,深有望于后之人。宝祐丁巳中秋日平湖陈尧道敬之序。
古书有《九丘》,有《方言》,今图经之类尔,然左吏倚相至与典坟共读,扬雄勤勤纂辑,岂其书果不可阙欤!吾郡三邑,仙游最钜,其山川之美、户口之众,前未有记载者。少府黄君始奋为县志,上下数百年间,人事之变、风土之宜,采之旧闻,访之故老,皆有考据,厘为十五卷。其言曰:地以人重。瞻言旧耆,有列于庆历谏官者,有危言谠论相望于元祐党籍者,有与邹道乡同贬者,有为乾道名宰相者。其他魁彦胜流,不可胜书。故其志人物尤详焉。曩余尝同郑子敬、方孚若至邑,西清陈公时年八十余矣,为余三人设醴,清谈竟夕,多及乾、淳间事,健少年不及也,岂其水深土厚,所产皆秀杰欤!黄君俾予序其书,不获辞。君名岩孙,字景传,温陵人。秩满,台郡皆以才荐,将去为潮州郡文学矣。
在陈尧道和刘克庄的笔下,仙溪在莆田乃至福建都是一块地域广阔、风景优美之地,“莆甲七闽,分邑惟三,仙溪又甲诸邑”,“吾郡三邑,仙游最钜,其山川之美、户口之众”。在他们看来,仙溪物产丰富,人杰地灵。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该地没有志书对其历史人文进行记载,“前未有志,是大漏典”“前未有记载者”。在这种情况下, 《仙溪志》编纂和刊刻活动就应运而生。 《仙溪志》 是目前福建流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宋代县志之一,是研究宋代仙游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方面的珍贵史料。
二、宋代福建官员编辑与出版图书的非功利性特点
一般来说,宋代福建官员从事编辑出版活动,不管是自己编纂还是他人编纂,其直接目的都是为了让书籍得到传播,让自己的名声得以宣传,获得后人的认同和赞许,从而树立起作者的形象和品牌,带有明确的功利目的。有些时候,宋代福建官员编辑与出版图书也存在着非功利性的特点。一些图书的编纂,不仅仅是为了传播,而纯粹是出于对某人或者某人作品的喜爱,如建安刘温父编录张孝祥词集就是如此:
建安刘温父博雅好事,于公文章翰墨,尤所爱重,片言只字,莫不珍藏。既裒次为法帖,又别集乐府一编,属予序之,以冠于首。衡尝获从公游,见公平昔为词,未尝著稿,笔酣兴健,顷刻即成,初若不经意,反复究观,未有一字无来处,如《歌头.凯歌》、 《登无尽藏》、 《岳阳楼》 诸曲,所谓骏发踔厉,寓以诗人句法者也。自仇池仙去,能继其轨者,非公其谁与哉!览者击节,当以予为知言。乾道辛卯六月望日,陈郡汤衡撰[7]。
刘温父对于张孝祥的词特别爱好和重视,达到“片言只字,莫不珍藏” 的地步。对于他的词,刘温父 “既裒次为法帖,又别集乐府一编”,可见是多么地喜欢。编集完成后,于乾道七年六月请曾游于张孝祥门下的汤衡作序。汤衡在序中表达了对张孝祥的印象,汤衡觉得,张孝祥作词不打草稿,一气呵成,初看没什么,仔细阅读,则见功力深厚,“未有一字无来处”。对作品评价也很高,认为自从苏轼去世后,能够继承他的遗风,除了张孝祥外,就再无他人了。汤衡作序后,没过多久,刘温父又请他的老乡陈应行为该集作序:
苏明允不工于诗,欧阳永叔不工于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诗如词。才之难全也,岂前辈犹不免耶!紫微张公孝祥姓字风雷于一世,辞彩日星于群因。其出入皇王,纵横礼乐,固已见于万言之陛对。其判花视草,演丝为纶,固以形于尺一之诏书。至于托物寄情,弄翰戏墨,融取乐府之遗意,铸为毫端之妙词,前无故人,后无来者,散落人间,今不知其几也。比游荆湖间,得公《于湖集》,所作长短句凡数百篇,读之泠然洒然,真非烟火食人辞语,予虽不及识荆,然其潇散出尘之姿,自在如神之笔,迈往凌云之气,犹可以想见也。使天假之年,被之声歌,荐之郊朝,当其《英茎》 《韶获》 间作而递奏,非特如是而已。一日凤鸟去,千年梁木摧,予深为公惜也。于湖者,公之别号也。昔陈季常晦其名,自称为龙丘子,尝作《无愁可解》,东坡为之序引,世之不知者,遂以龙丘为东坡之号,予故表而出之。乾道辛卯仲冬朔日,建安陈应行季陆序[8]。
张孝祥集除了建安刘温父本之外,据王兆鹏[9]先生考证,还有嘉泰元年诗文词合集本。该合集本由王大成编纂,张孝祥的弟弟张孝伯雕板,谢尧仁和张孝伯分别作序。此外,还有长沙坊刻《百家词》本《于湖词》 一卷。张孝祥集在南宋流传很广,传播很多,“天下刊先生文集者有数处。……盖四方学者,渴见斯文,以增壮笔端,方皆以先睹为快”[10],说的就是该集在社会上普遍传播现象。
谢尧仁,字梦得,邵武(今福建邵武) 人,后迁南丰,张孝祥学生。以宏词荐,学者称其岭菴先生,著有《鹿峰集》 《岭菴集》 在世传播。张孝祥[11]对其评价:“梦得天下之奇士,彼龌龊者固不足以知之。其文浩瀚,如卷东海而注之江、河,奇伟激越,纷万车甲马而争驰。视其外,则枯木寒灰,槁项黄馘,若真无意于兹世者之所为”。
建阳熊克编辑与出版《道德真经注》 也仅仅只是出于对这本书的喜欢和厚爱。希望该书出版后,能够为更多读者所阅读,受到更多人的追捧。他在乾道六年三月《跋道德真经注》 一文中道:
克伏诵咸平圣语,有曰:“老子《道德经》,治世之要,明皇解虽燦然可观,王弼所注,言简意深,真得老氏清净之旨。” 克自此求弼所注甚力,而近世希有,盖久而后得之。往岁摄建宁学官,尝以刊行。既又得晁以道先生所题本,不分道德而上下之,亦无篇目。克喜其近古,缮写藏之。乾道庚寅,分教京口,复镂板以传。若其字之谬讹,前人已不能证,克焉敢辄易?姑俟夫知者。三月二十四日,左从事郎、充镇江府府学教授熊克谨记[12]。
在这里,熊克就讲述了自己和《道德真经注》这本书的缘分。由于熊克对这本书的喜爱,他也了解王弼注本用力甚深,所以不遗余力地寻求王弼注本。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久终于访到此本。在建宁做学官时,刊刻了此书。后又求得 “晁以道先生所题本”,就抄写了一本收藏。乾道庚寅,调到京口做官,又 “镂板以传”。
显然, 《道德经注》 在熊克这里就有三个版本,一个是做建宁学官时刊行本,此本是王弼注本。另一个是晁以道题本,自己抄写收藏。第三个是京口本,也是熊克主政该地时镂板。仅建宁和京口刊刻本,传播就应该很广了,更不要说还有其它地方传播的本子。这两次大的刊刻活动,不是为了弘扬和传播地方先贤的文治武功,而纯粹是熊克出于对老子的喜欢。熊克[13]刊刻《毛诗指说》 也仅仅只是出于对这本书籍的喜欢:
唐成伯瑜有《毛诗指说》 一卷, 《断章》 二卷,载于本志。 《崇文总目》 谓《指说》 略叙作诗大旨及师承次第, 《断章》 大抵取《春秋》 赋诗断章之义,撷《诗》 语汇而出之。克先世藏书,偶存《指说》,会分教京口,一日同官毘陵沈必豫子顺见之,欲更访《断章》,合为一帙。盖久而未获,乃先刊《指说》 于泮林,庶与四方好古之士共焉。乾道壬辰三月十九日,建安熊克记。
熊克先世已经藏有《指说》,治理京口时,带了过来,沈必豫见过这本书。本来打算待找到《断章》后,和《指说》 合并为一集,统一刊刻。但是,很长时间没有获得,只好先刊《指说》 一书。从 “庶与四方好古之士共焉” 看出,熊克刊刻这本书的确是出于 “好古”,“共焉” 则是与这些有共同爱好的人士共享。
材料中说到,熊克有一种想法,就是把《毛诗指说》 和《毛诗断章》 合为一本书,这样书中内容增加,信息增多,更加方便读者。但是,由于熊克没有获得《断章》,就只好先把《指说》 付梓。
三、结语
宋代福建作为当时的三大出版中心之一,先进的雕印技术吸引着众多人员投入到编书、刻书、印书这一文化传播事业中。福建籍官员和在福建做官的官员同样也是如此,他们受到当地浓厚的印刷、出版环境的影响,加上自身处于官府的得天独厚的条件和优势,利用自身所掌握的资源,纷纷加入到雕印书籍活动中。他们所雕印书籍或为亲友文集,或为当地方志,且有些书籍的雕印,并不是为了留名、赚钱,而纯粹是出于对书籍这一媒介形态的深深喜爱,完全杜绝了以往书籍印刷传播的功利目的。宋代福建官员所印这些书籍,保存了文化,使得文化得以不断延续、丰富和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