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野草》的生命哲学和象征艺术解析
2020-01-18王志强
王志强
(厦门工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福建 厦门 361021)
引言
鲁迅是我国杰出的文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是新文学运动的先驱者,代表着我国近代文学史上的新里程碑,主要代表作包括散文诗集《野草》,短篇小说集《彷徨》《呐喊》《故事新编》,杂文集《且界亭》《两地书》,散文集《朝花夕拾》等。在文学创作层面上,鲁迅先生主张白话创作,采用我国劳苦大众所能知晓的、所能理解的语言,撰写出百姓所知晓、所理解,却缺乏深入思考,缺乏文化根源的故事。因此,鲁迅先生的文章是劳苦大众的文章,是唤醒中华民族的良药,是与资本主义战斗的标枪。以先生为数众多的杂文为例,鲁迅借助鲜明的意向,批判着文学界、学术界以及政治界的种种丑行,对“御用文人”们口诛笔伐,彰显着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的革命精神[1]。然而在为劳苦大众的文学创作中,鲁迅先生选用能够深刻抒发自身情感的散文诗题材,选用色彩明丽的意象,韵律讲究的文字,希冀从思想层面上唤醒无产阶级、城镇市民对资本阶级的认识,以此提升近代中国反抗压迫、反抗外来侵略者的勇气与自信,从思想与文化层面上,为推动新中国与共产主义的到来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一、《野草》的创作背景与形成渊源
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主要包括《秋夜》《影的告别》《我的失恋》《求乞者》《复仇》《希望》《死火》《过客》《狗的驳诘》《失掉的好地狱》及《这样的战士》等,是从社会不同角度、不同时代背景所撰写的散文诗,被公认为是先生创作生涯中最美的作品。它拥有《彷徨》《呐喊》等叙事作品中所没有的永久性、神秘性和幽深性[2]。具备着一种无法破解却又引人沉思的魅力,整部作品朗朗上口、主题明确,渗透着先生对近代中国社会现状以及国民愚昧思想的情感体验,凸显着先生对新中国的希望以及对旧社会的愤怒。是先生在特定文化背景、社会背景以及时代背景下,挖掘并诠释新文化、新思想、新理念以及新革命的文学著作。在思想层面上,鲁迅先生用文学创作的方式面向自己的思想与潜意识,用最有深意的文字,描绘近代文人充满紧张与矛盾感的自我世界。因此,《野草》是鲁迅先生描绘自我的,同时也是描绘中国的,是呐喊与彷徨前的沉默,是绝望与希望间的深远,是无声中蕴含的一股无法描绘的力量,同时也是喧嚣中沉稳的斟酌。《野草》最早发表于1925年10月,截稿于1927年5月,创作前后共一年七个月。共计24篇,均是在北洋军阀势力笼罩下创作的。其中《题词》是在国民党“清党”下创作的,因此,先生的写作环境与创作时间虽有不同,然而先生的思想与心境及创作手法却浑然天成。在《野草》出版后的五年里,先生曾对创作《野草》时的寂寞与孤独的心境感慨道:“在此后,《新青年》散掉了,高升的、退隐的、前进的也不再感怀,唯有同一战阵的朋友没有这样变化,且得到了所谓‘作家’的名头,依旧在仓皇中书写,也依旧在沙漠中徘徊。后来便有了情绪和感触,写了些短文,以后印成了《野草》。虽然布不成阵,但思想没了拘束,战斗的意气要冷得多了。”从先生的叙述中可以发现,先生的《野草》是对近代中国社会的感触,是对自我思想的反省,同时也是对希望的执着。纵观1925—1927年的时局,上海爆发工人大罢工、段祺瑞与法国签订协议,偿还辛丑条约的赔款、上海厂长枪杀共产党员及罢工工人、英国水兵枪杀市民等。可以说当时的中国时局动荡不堪,百姓民不聊生,先生笔下的文字难免要沾染哀伤与悲怆的情绪,因此要象征并暗示中国的现状,也要对生命的意义进行探索,可见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是《野草》的重要创作手法,同时也是揭示先生情感与思想的关键路径。
二、散文诗集《野草》中的生命哲学
《野草》与先生其他文学创作的最大不同,便是它传达的象征艺术与潜藏的人生哲理。不同于近代文学以抒情性或闲话性的美文抒情达意,却将从人生与现实中感悟到的生命哲学以美学的形式,编制成特殊的独语式的散文诗。可以说这是先生创作《野草》的自觉追求,体现了深邃的哲学思想与人文思想的审美特征。本文为深入阐释生命哲学在《野草》中的体现,需要从理论层面上分析生命哲学的内涵与意义。简而言之,生命哲学是西方各国广泛传播的,贯穿于整个欧洲的哲学流派,是试图通过生命形成与发展探析宇宙,解析经验与知识的哲学思潮,是在“权利意志”“生存意志”以及“生物进化论”等学说的基础上,得到全面完善的思想体系[3]。齐美尔在继承经典哲学理论的基础上指出,世界的实质是“生命”,是难以遏制的冲动与活动。而从宏观角度对生命哲学进行分析,即对人的关注,对人意志与精神的关怀,意志与精神是人作为社会主体的重要代表,是不因外界环境改变而改变的思想特征,同时也是随内心思想变化而变化的意识形态。先生对人的希望,便是对人的精神与意识的希望,是通过对已有意象的表述,增强作为生命形态的人的精神与意识。鲁迅先生的《野草》是由独立而又存在逻辑联系的“小感触”构成的,创作时间又较长,很难说存在什么永恒不变且整体划一的内涵,并以此成为贯穿全书精神性的命题。而比较突出的哲学思想及人文内涵主要有:反抗绝望、韧性战斗、向麻木挑战以及宽宥与爱恨等哲学思想。此类哲学思想代表着鲁迅先生对个人精神的显现与开掘。构成了先生作为启蒙思想家的深邃、丰富的精神世界。其中韧性战斗是指先生对黑暗势力与旧社会制度,所采取的心理姿态与生命选择。由于对中国社会改革践行的认识,对青年对抗旧社会的急躁与乐观的观察,先生以启蒙者的清醒,建构出长期坚持作战的哲学。先生在清华大学演讲中讲道“他佩服‘青皮’的精神”,主张在战斗中,应坚持“壕堑”策略,以免造成大范围的伤亡,并告诫国人“震骇的牺牲,不如韧性的战斗”。在《过客》中,拥有韧性战斗思想与精神的两棵枣树,逐渐转变为顽强跋涉的战士形象。而鲁迅先生在酝酿《过客》时,曾在心中构思了十余年,并最终选择用话剧的形式呈现《过客》。通读《过客》可发现,先生的文字中无不蕴含着积蓄的、最冷峻、最痛苦的生命哲学。而在《过客》创作后的三个月里,先生曾在一篇发表在《中央时报》的杂文中说道:“我无所畏惧,生命是我与生俱来的物件,不妨勇敢走去,为了自己所希求的道路,即便前方是火坑、是峡谷、甚至是深渊,都由我一人负责。”《血痕》是有感于学士帮助军阀而创作的,是对军阀枪击百姓的愤怒,是在现实实践的介入与关注中,实现诗性的升华与想象,赞美与抒发一种永不言败的生命哲学。然而这种赞美与抒发绝非是单纯的赞美与抒发,是蕴含着愤慨的、悲怆的赞美,是对一种精神、一种思想的“关照”,以此唤醒另一种相同或相似的精神与思想,它是与现实斗争相互映衬的意境,然而在先生以及近代中国的劳苦大众、无产阶级以及工人学生的眼中,它就是现实,是血淋淋、冷冰冰的现实,是需要用新的思想与新的精神所“关照”的现实。所以韧性战斗的哲学是复杂的哲学,是情感与理智相融合、相渗透的生命哲学。在反抗绝望的生命哲学层面上,先生将文章主题转变为内心世界的挣扎与搏斗,而所谓的“反抗绝望”并非先生将自己置于封闭的孤独世界中,使自我的精神遭受咀嚼与煎熬。而是在坚持抗争的过程中感受并反思灵魂的抗战与挣扎。其中《野草》对绝望的反抗最为深刻,最为彻底,然而在这绝望中,先生又将希望寄托于无望的野草中,将野草进行内化,将思想的孤寂与挣扎升华为民族的煎熬与抗争,使其对麻木国民的悲怆情绪得到淋漓尽致的展现。不过先生的彷徨与孤寂又在《影的告别》中得以呈现,先生利用影的意象抒发自身对阴暗现实的痛苦而无奈的感情,希冀在这无奈而痛苦中得到彻底的“诀别”,要引起麻木大众脱离黑暗势力、奋勇向前的决心。要不留余地,要将冷漠无情的现实置于深渊当中,以此抗争绝望,以此描绘出属于劳苦大众的生命哲学。
三、散文诗集《野草》中的象征艺术
相较于《彷徨》《呐喊》等叙事作品,鲁迅先生在散文诗集《野草》的创作中大量运用象征手法,以此实现艺术传达的审美与幽深美,同时提升对现实社会的批判力度,增强作品的感染力与思想性[4]。在《死火》中,鲁迅先生将思想寄托于梦境,将“冰封的死火”作为麻木大众的象征,通过自身的处境暗示革命的艰辛,通过残酷而冰冷的梦境作为军阀政府的黑暗统治,然而作者在深渊中所寻得的、蕴含着燃烧力量的火焰,却对作者的解救,持有迷惘,持有憎恶,持有无所谓而又有所谓的质疑,它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作者是来解救他的,不敢接受,也不愿接受,作者对它的希望,它感慨现有的便是美好的,因为已有的痛苦已经麻木,麻木了,便不是痛苦,即使是在心理层面,或者思想层面。然而作者并未放弃,他用所有能够说服火焰的方法说服它,直到深渊发生塌陷,“死去的火焰”才有燃烧的欲望,才在作者的触摸下,得以复苏,进而化作烟花飞向高空,释放出熊熊的烈焰,将周边的一切融化。在此处,先生不仅利用具体的意象作为象征,更利用荒诞的行为与对话,象征着麻木大众的愚昧,象征着新希望将是促使麻木大众打破现状,改变现实的关键,是中华民族奋起抗争封建残余势力及资本主义的根基。然而在这象征艺术中,《死火》却拥有着难以言表的“荒诞美”,体现着“荒诞主义”的审美特质。正如《等待戈多》中所说:“戈多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等他。”从文学创作角度来分析,象征艺术的优势是将社会生活全面而深入地影射到作品中,使读者通过作品的阅读,理解创作者的思想内涵以及哲学主张。然而大量运用象征技法,将导致作品晦涩难懂,无人问津。因此,鲁迅先生在运用象征艺术的同时,采用散文诗的题材以及荒诞的表现手法。在题材层面上,使读者能够接受作品,而在荒诞手法上,则使读者读懂作品。简而言之,荒诞代表着不合理,但这种不合理却仅仅表现在作品当中,然而置于现实社会当中,这所谓的不合理便是合理,便是作者所呈现深邃思想的所在。虽然说《野草》的24篇作品并不都是象征艺术作品,然而就比例来讲,就艺术追求来讲,《野草》是准确运用象征手法创作的文学杰作。在创作技法层面上,先生的象征主要表现为:首先利用自然景观的氛围与意境,构造象征世界,体现先生的情绪与思想。譬如《腊叶》《雪》《秋夜》等;其次通过营造幻想中的社会与真实,建构象征世界,抒发自身的哲学与思想。譬如《过客》《复仇》《求乞者》等;最后通过荒诞的,现实生活中无法发生的故事,暗示并传达作品的主题。譬如《死后》《墓碣文》《死火》《影的告别》等。然而此类作品较为晦涩、难懂,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边界,使读者如坠“雾里”。但是无论象征主义的表现形式如何,无论所表现的意象如何,先生都在表现晦涩的象征主体时,抒发着浓烈的主观情感,使读者在初次接触文章时,形成对意象与现实的联想。譬如在《野草》中,先生是这样描述的:“还是要将遭删刈,将遭践踏,直到死亡与朽腐。”野草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但是没有繁华装饰的生命,是低贱而卑微的存在,是所有生命、所有事物践踏的对象,而在这“遭删刈”的现实情境中,作者用激昂的口吻,短促的语句,抒发着野草的悲哀与愤怒,同时也抒发着对新希望——对地火的赞扬。读者在这愤慨与悲哀间,在赞扬与歌颂间,能够感受到其深邃的情绪,进而以情绪为主线,将野草与现实社会的劳苦大众相联系,将地火与革命力量相联系,进而从思想上认识到先生的主旨,理解先生的情绪。因此,鲁迅先生的象征是温柔的、细腻的、关照普通百姓的象征,同时也是愤怒的、悲怆的、充满战斗性的象征。
结束语
鲁迅先生的《野草》是一部现实意义的作品,是充满生命哲学与象征艺术的文学巨著,充分反映着先生对军阀政府的愤怒以及对麻木大众的悲哀,然而在这愤怒与悲哀当中,又蕴含着先生对新力量、新秩序的希望。通读整部作品能够深入感受到先生深邃的思想与情感,能够准确地理解先生对社会、对民族、对生命的思考,可以提升读者对近代中国的感悟与理解,进而彰显先生“医治中国”的决心与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