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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唐代小说中的景物描写

2020-01-18徐永丽

湖北成人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仙境景物小说

徐永丽

(长江职业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4)

众所周知,山水自然很早就进入中国文学的抒写之中。在中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已经出现了不少描写山水自然的诗句。诗歌中的景物描写成为诗歌创作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中国古代的诗赋之中也存在着大量的景物描写。景物描写在中国古代小说中成为显著的存在,则始于唐代小说。

一、唐前小说中的景物描写

在与中国古代小说的渊源有着密切关系的上古神话中,就已经存在仙境的描写,保留神话最多的《山海经》中即有多处仙境之描写。之后的《洞冥记》《十洲记》和《汉武故事》中也有多处仙境描写。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说中,开始出现了现实世界中的自然景物之描写。《幽明录》中写刘晨阮肇天台山遇仙,其中即有环境之描写:

遥望山上,有一桃树,大有子实;而绝岩邃涧,永无登路。攀援藤葛,乃得至上。各啖数枚,而饥止体充。复下山,持杯取水,欲盥漱。见芜菁叶从山腹流出,甚新鲜,复一杯流出,有胡麻饭糁。[1]

刘晨阮肇于天台山遇仙之故事,所叙之事依然与仙有关,但这里的环境描写已有着人世之色彩,是以凡人的眼光来写仙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则是一个理想的世界,桃花源中的世界既不是仙境,也不同于现实世界,它是陶渊明在对现实不满的基础上产生的一个隐逸的理想之世界,兹引原文第一段: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2]

由此可见,开篇的景物描写用寥寥数语,便勾画出一幅美丽的画面,令人神往。

唐前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多为仙境描写,对现实世界中的景物描写并不常见,而《世说新语》则是一个特例。《世说新语》中出现了不少景物描写的片段,如:

顾长康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3]

此段话用省净的语言写出了一个生机勃勃的会稽山川,赋予山川大地以动态的美。竞秀之千岩,争流之万壑,草木郁郁葱葱地覆盖在大地之上,如绚丽的云霞。在这种描写中充满着晋人对自然美的欣赏,对自然美的真切感受。

《世说新语》对自然美的抒写实际上隐含着晋人对自然的深情,其中出现的大量山水景物描写片段与这一时期的自然审美意识的成熟有着密切关系。自然审美意识成熟的标志,再次表现为主体情感精神向自然山水的融注贯通以及审美主体由此获得极大的精神享受。这也是晋人之所以能领略鉴赏自然山水之美,并以自然山川为美的真谛所在。自然山川作为独立于社会人世的自在之物,本无所谓美丑,只有当审美主体以美的眼光去审视关照它,并达成某种精神默契和情感对流时,自然山水才变得空灵蕴藉,生机盎然,含有无穷幽渺制趣,审美主体也才能在自然山川之中获得极大的审美享受和精神愉悦。[4]

如上所言,《世说新语》中所出现的自然景物与这一时期的自然审美意识的成熟有关,同时也是晋人对生命的感悟与理解,是晋人生命意识觉醒之体现。

二、唐代小说中的仙境描写

唐代小说是中国古代小说发展的一个高潮,正如鲁迅先生所说:“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以藻绘,扩其波澜,故其成就乃特异。”[5]唐代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即在鲁迅先生所说的“施之以藻绘”范围之内。与魏晋南北朝小说相比,唐代小说叙事过程中景物描写出现的频率大为提高。

唐代小说中有不少的景物描写与仙境有关,这一点乃是从内容上对早期小说之继承。如《柳归舜》:

吴兴柳归舜,隋开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大风吹至君山下。因维舟登岸,寻小径,不觉行四五里,兴酣,逾越溪涧,不由径路。忽道旁有一大石,表里洞徹,圆而砥平,周匝六七亩。其外尽生翠竹,圆大如盎,高百余尺,叶曳白云,森罗映天,清风徐吹,戛为丝竹声。石中央又生一树,高百尺,条干偃阴为五色。翠叶如盘,花径尺余,色深碧,叶深红,异香成烟,箸物霏霏。[6]

《柳归舜》为牛僧孺的小说集《玄怪录》中的一篇,讲叙了柳归舜的一次奇遇。柳归舜无意之中来到了一个世外桃源,这里居住着数以千计的鹦鹉仙子。这些鹦鹉仙子不仅为柳归舜讲述汉宫故事,而且为其吟唱歌曲,吟诵诗歌,为其准备珍馐佳肴,盛情款待。小说结尾突现两道士,带柳归舜回到现实世界。之后柳归舜再来此地寻访,却再也见不到往日的情景。《柳归舜》中柳归舜入仙境遇仙之奇遇与《幽明录》中的《刘晨阮肇天台山遇仙》一文颇有相似之处,而《柳归舜》中的情节结构模式则与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序》如出一辙。皆是现实世界中的男子在不经意间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然后与这一个世界中的人物接触,最后离开。其最终结局是再次寻访而不得。《柳归舜》中的景物描写比《刘晨阮肇天台山遇仙》《桃花源记序》在篇幅上更长,描写更为详细,写出了诗画中的美妙世界。不仅显现出小说作者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在描摹中呈现出如诗般的意境。

唐代小说中描写仙境之美的篇目除此篇外,尚有《王老》《稚川记》《蔡少霞》《裴谌》和《古元之》等。唐代小说的题材以爱情、豪侠和隐逸为主,其隐逸题材大多是以小说中人物进入仙境为叙事角度,这其实是对隐逸生活的向往,这类小说中所描写的仙境、殊境与异境,实际上是对隐士生活的一个夸张性的展示,其中所出现的景物描写,与山水诗的境界是一致的,如《蔡少霞》:

蔡少霞者,陈留人也。性情恬和,幼而奉道。早岁明经得第,选蕲州参军。秩满,漂寓江淮者久之,再授兖州泗水丞。遂于县东二十里,买山筑室,为终焉之计。居处深僻,俯近龟蒙,水石云霞,境象殊胜。少霞世累早祛,尤谐夙尚。于一日沿溪独行,忽得美荫,因就憩焉。神思昏然,不觉成寐。因为褐衣鹿帻之人梦中召去,随之远游。乃至城郭处所,碧天虚旷,瑞日瞳眬,人俗洁清,卉木鲜茂。[7]

此段文字中既有对现实世界的环境描写,也有蔡少霞梦中所处的仙境之描写。写山水之胜美,旨在衬托其隐逸生活之令人向往。由隐逸而求仙,摆脱现实世界的各种羁绊,从而获得逍遥自在的生活是唐代小说中此类题材的主旨所在。

此类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从其渊源上看乃是对小说叙写传统之继承。此类题材中的景物描写表达出宁静祥和的氛围,其主要功能在于显示出仙境之美好,以作者的想象来描绘其理想中的桃源世界。与早期小说仙境的描写不同之处在于:一方面,景物描写的篇幅变长,多用大段的文字描绘主人公所处环境之优美与奇特;另一方面,出现景物描写的篇目与之前小说相比,数量更多。第三,景物描写与小说的题旨密切相关,乃是小说作者有意而为之。

三、唐代小说中景物描写的创新

(一)与小说情节无重要关联的现实世界中的景物描写

《游仙窟》为唐代小说发展初期的一部作品,试举其中的一段景物描写:

其时园内,杂果万株,含青吐绿;丛花四照,散紫翻红。激石鸣泉,疏岩凿磴。无冬无夏,娇鹦乱于锦枝;非古非今,花鲂跃于银池。婀娜蓊茸,清冷飚飓。鹅鸭纷飞,芙蓉间出。大竹小竹,夸渭南之千亩;华含花开,笑河阳之一县。青青岸柳,丝条拂于武昌;赫赫山杨,箭干稠于董泽。[6]

此段景物描写与小说的故事情节并无重要关联,但小说作者却以铺排手法写了一百多字,可见,这是小说作者有意而为之。《游仙窟》在唐代小说中的特异之处,不仅在于作者以第一人称叙事的方式写了自己的一次艳遇,也在于其叙事语言的迥异,此段景物描写以骈语写就,美则美矣,然其所描写的美景,并未与小说中人物的情感发生紧密联系。从小说融入景物描写的发展历程来看,这也是一种进步,即唐代小说开始有意识地将景物描写融入小说的创作。

《补江总白猿传》也是唐代小说发展初期的作品,其文中所出现的一段景物描写引人注意,兹引原文如下:

又旬余,远所舍约二百里,南望一山,葱秀迥出。至其下,有深溪环之,乃编木以渡。绝岩翠竹之间,时见红绿,闻笑语音。扪罗引絙,而陟其上,则嘉树列植,间以名花,其下绿芜,丰软如毯。清迥岑寂,杳然殊境。[6]

《补江总白猿传》虽为唐代小说初期的作品,尚带有六朝志怪之痕迹。然而,其景物描写与六朝志怪中的景物描写,已有明显之不同。描绘出一个清新优美的山中世界,这既不同于仙境的描写,又与《游仙窟》中的“虚境”之描写有别。在作者所描绘的这个美丽的世界中,不仅有美景,而且有丽人,“时见红彩,闻笑语声。”作者的这段文字告诉读者白猿所居之地是如此美好,这似乎是一个欢乐的所在,与小说中白猿抢掠他人之女、他人之妻的行为似乎格格不入,与欧阳纥急切寻妻的心情也不甚相符。这说明,在唐代小说发展初期,虽然已经有个别篇目开始出现纯粹之景物描写,而且此种描写也能给读者造成一定的诗意之感,但是这时期的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与小说叙事的整体表达尚存在一定隔阂,并未达到情景交融的境界。

(二)与小说情节紧密关联的景物描写

随着唐代小说叙事艺术的发展,唐代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也有了新的收获。其部分篇目中的景物描写虽然只有寥寥数语,但已将诗情传递出来。如《莺莺传》中描写张生与莺莺夜半相会,其中出现了“斜月晶莹,幽辉半床”[6]八个字的环境描写。《秦梦记》中写公主去世,沈亚之不得不离开秦国时,前去公主的旧居与其侍女告别,写道:“见珠翠遗碎青阶下,窗纱檀点依然。”[6]用景物描写衬托主人公沈亚之的心情。可见,唐代小说部分篇目中的景物描写是作为艺术表达的重要手段而出现的,其中有的景物描写已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如《长恨歌传》中景物描写:

时移事去,乐尽悲来。每至春之日,冬之夜,池莲夏开,宫槐秋落,梨园弟子,玉琯发音,闻《霓裳羽衣》一声,则天颜不怡,左右嘘唏。三载一意,其念不衰。求之梦魂,杳不能得。[6]

此段景物描写非常恰当地写出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思念,既有春去秋来的景物描写,又有睹物思人的感情描写,抒情之色彩浓郁。其景物描写不仅完美地融入到小说的叙事之中,而且成为其叙事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与此相类似的还有牛僧孺的《许元长》(残文):

许元长者,江陵术士焉,客淮南。御史陆俊之从事广陵也,有贤妻,待之情分备愈于常。俄而妻亡,俊之伤悼,情又过之。每至春风动处,秋月明时,众乐声悲,征鸿韵咽,或展转忘寐,思苦畏叹,或伫立无憀,心伤永日。如此逾年矣,全失壮容,骤或雪鬓。[7]

与《长恨歌传》不同的是,《许元长》并不是唐代小说中的名篇,而且全文并不完整。因《许云长》为残文,其结尾究竟如何,我们无从得知。但此篇小说开头所出现的那一段熔铸着浓烈感情的景物描写无疑烘托出凄凉、伤感之氛围,将御史陆俊之对亡妻的深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再如柳祥的《郑绍》,写商人郑绍丧妻后欲再娶,外出经商时路经华山,遇见一“容质殊丽”的女子,该女子自称为“妾故皇公之幼女也,少丧二亲,严居城郭,故止此宅。”[8]郑绍与该女子结为伉俪,一个月之后,郑绍想出去经商,为其妻所劝阻。后又经月余,郑绍又欲语其妻曰:“我本商人也,泛江湖,涉道途,盖是常也。虽深承恋恋,然若久不出行,亦吾心之所不乐者。愿勿以此为嫌,当如期而至。”[8]其妻“以绍言切,乃许之。”[8]然而等郑绍来年如期归家时,“但见红花翠竹,流水青山,杳无人迹。绍乃号恸,经日而返。”[8]此篇小说属于传统的人鬼之恋的题材,其故事情节并无新意。然其结尾处的景物描写却很独特。美景如画,而丽人不再,以美好的景物描写来表达郑绍内心的失落与伤感。写景之句,虽然字数不多,但却充满着浓郁的诗情。

综上所述,无论是《长恨歌传》还是《许云长》,亦或者《郑绍》中的景物描写,这些都是唐代小说中景物描写中的佼佼者,这说明自唐代小说发展自盛中期始,其景物描写已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此类小说中的景物描写已不仅仅是纯粹的写景状物,而是将景物描写与小说的叙事情节紧密联系在一起,从而使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为塑造人物服务,达到了借景抒情和情景交融的境界,为小说增添了诗意的色彩,并由此而成为唐代小说诗化的重要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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