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佩小姐的奇幻城堡》的怪物叙事解析
2020-01-18阮世勤
阮世勤
(广州民航职业技术学院 人文社科学院,广东 广州 510403)
美国二十世纪福克斯电影公司出品的奇幻冒险片《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于2016年9月30日登陆美国各大院线,同年12月2日登陆我国各大院线。该片由好莱坞“鬼才导演”蒂姆·伯顿执导,汇集了伊娃·格林、阿沙·巴特菲尔德、艾拉·珀内尔、塞缪尔·杰克逊等演员。《佩小姐的奇幻城堡》改编自美国作家兰萨姆·里格斯的奇幻小说《怪物女孩》,风格上延续了蒂姆·伯顿光怪陆离的哥特式暗黑童话风格。影片叙述了一群躲在时空回廊里的拥有特殊能力的小孩,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变异怪物摄魂鬼展开殊死大战的奇幻经历。《佩小姐的奇幻城堡》被誉为是蒂姆·伯顿20年来最精彩的真人电影,也使得其在20后年重回巅峰。从怪物叙事的角度来看,蒂姆·伯顿在《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对怪物形象进行了二元化的对立叙事建构,分别塑造了具有“善”与“恶”两种个体伦理品质的怪物形象。
一、关于“善”的怪物的叙事解析
在人类社会历史文化中,关于怪物的叙事广泛存在于各类叙事文本里。历史地来看,希腊的古典神话中有人与马、人与羊等拼接而成的各类怪物形象的叙事;荷马史诗里的奥德赛的历险里,有人鱼之类的怪物的相关叙事;在英国经典的哥特小说《弗兰肯斯坦》中,玛丽·雪莱笔下的科学家维克多·弗兰肯斯坦利用残肢创造了一个科学怪物;在现代电影工业中,各类怪物形象借助于先进的电脑成像技术更加生动直观地建构了各种视觉叙事。历史文化中的怪物之所以为怪物,首先在于它们所呈现的与人类种族异化的异质性杂糅建构。“通过呈现与它们没有关联的种族的相似性,怪物模糊了种族的差异并且打破了自然严苛的秩序。”[1]从人类学的维度来看,怪物的产生与人类社会对自然的认识所产生的恐惧感紧密相关。法国人类学家列维-布留尔在《原始思维》中指出:“原始人由于自发的和必然的采用神人同形同性论类比,所以在自然界中处处看到了与他们自己相像的意志、神灵、灵魂。”[2]怪物形象建构的叙事是人类对超越自身认知的自然力量的恐惧感进行人格化的结果。
在蒂姆·伯顿的《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流光使佩小姐所守护的那群具有特殊能力的小孩的形象建构,就与前述的人类社会的怪物建构文化紧密联系起来。佩小姐带领着这些小孩住在一个由时光回圈保护的城堡里,被称为“儿童之家”。这个时光回圈本身也具有怪物的伦理意义。从场景设计来看,蒂姆·伯顿起先将它建构为一个被废弃了的破旧城堡,非常符合古典哥特的叙事风格。“早期哥特小说家习惯将小说背景设置在幽深的修道院、宫殿以及古堡中。”[3]在这个时光回圈内,这些个体不断重复着同样的时光,超脱了人类社会场域的时间线性叙事的束缚,与人类社会不可逆的线性时光形成强烈对比,显得非常怪异。作为流光使的佩小姐,具有怪异的个体能力,不仅能设定时光循环的时光回圈,还可以幻化成鸟,具有人类历史文化中的祭祀或巫师的伦理意义。
佩小姐庇护的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孩子,代表着“善”的道德伦理,然而因其怪异的个体能力而被人类社会边缘化。在电影中,他们虽然被“peculiar(特殊的)”这个单词来界定,但本质上,其个体形象建构与人类社会历史文化中的怪物形象叙事密不可分,所呈现的是对人类个体的怪物化的现代性神话建构。沃尔夫冈·凯泽尔认为:“把人和非人的东西怪异的结合看作是怪诞风格最典型的特征。”[4]在这些小孩里,有能操控空气的女孩艾玛,能控制火苗的女孩奥利芙,能操控蜜蜂的男孩修,等等。他们的个体形象所遵循的是人类原始社会对自然力量的人格化建构的叙事伦理,将空气、火苗、蜜蜂等自然界的存在物,不论有机还是无机,与人类的个体形象进行杂糅,建构出超越人类认知伦理的怪诞的现代人类怪物个体。
除了对自然力量的人格化建构,具有特殊能力的小孩的建构还沿袭与参照了古典神话和经典的科幻文学文本。在电影中,有一对双胞胎永远用布套遮住自己的面目,因为他们的面容具有使人石化的魔幻能力。最著名的具有石化能力的怪物形象,莫过于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在希腊神话中,与美杜莎对视的人类会被石化。电影对双胞胎的怪物形象建构是对希腊神话中的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现代性沿袭。此外,电影里还有个名叫布兰雯的小女孩。布兰雯虽然外表瘦弱幼小,却具有惊人的力气,是个天生怪力的大力士。这种天生怪力的魔幻能力在希腊神话中也可以找到个体原型。在希腊神话中,赫拉克勒斯是具有神力的大力士。不同的是,赫拉克勒斯受到人类种族的尊重与推崇,具有神的伦理意义;而在古典神话的信仰分崩离析的现代社会,布兰雯的怪力使其成为被人类社会边缘化的怪物个体。
凯斯·M·约翰斯顿在《科幻电影导论》中探讨科幻电影的源头时,分析了3个经典的科幻小说文本对科幻电影所产生的影响,包括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以及H·G·威尔斯的《隐身人》。蒂姆·伯顿在《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对具有特殊能力的小孩的个体形象建构,与这3个经典的科幻小说文本形成了互文参照。在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科学家维克多利用尸块拼凑并且复活了一个人造怪物。《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的男孩艾诺也具有这种复活人造怪物的能力。在城堡里,艾诺所处的个人空间被布置成犹如科学实验室一般,装备了试管等仪器设备。艾诺利用玩偶碎片拼凑出各种怪物,然后将心脏放入其中,最终复活这些玩偶。电影里他为主人公杰克演示了复活两个人造玩偶怪物的过程。这种复活拼凑的怪物的个体能力,使得艾诺具有与《弗兰肯斯坦》中的维克多类似的隐含意义。史蒂文森《化身博士》的分裂人格的人物建构,与小女孩克莱尔的建构发生了互文参照。化身博士的天使与恶魔两种人格的特征转换在克莱尔身上得到更为直观的表现。表面上,克莱尔是金色卷发的洋娃娃一般的小天使形象,但其卷发后面却隐藏着一张长满尖牙的大嘴。怪物大嘴所呈现的凶猛本质与小女孩表面的天使形象形成一种二元化的怪物形象建构。在《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威尔斯《隐身人》中具有隐身能力的个体建构的沿袭比较直白。在电影中,蒂姆·伯顿直接建构了一个具有隐身能力的小孩米勒。不同的是,米勒浑身透明的隐身能力是先天具有的,而威尔斯笔下的人物则是因为使用了药物。总的说来,《佩小姐的奇幻城堡》里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小孩,虽然心地善良、活泼天真,但因其怪异的个体能力,不得不隐身于佩小姐设计的时光回圈中,边缘化于人类的社会场域之外,他们在电影里作为“善”的怪物而存在。
二、关于“恶”的怪物的叙事解析
在电影《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真正的恐怖感并不是来自于上述那些表征“善”的怪物化小孩,而是来自于以巴伦为首的饿鬼怪物群体。巴伦出现的第一个镜头是在杰克和其母亲开车去救援杰克爷爷的场景中。巴伦的形象在黑夜中一闪而过,吓到了杰克母子:“那个人让我起鸡皮疙瘩。”伯顿通过镜头的视觉转换,将杰克母亲的这种恐惧感传达给观众。在电影里,以巴伦为首的饿鬼怪物群体被称为“Hollow”,意为“危险、冷血、致命、隐身的猛兽”,是真正邪恶的代表,是表征着“恶”的怪物。他们所具有的恶,与个体的欲望膨胀及人类对科学的滥用紧密相关。根据佩小姐等人的叙述,巴伦等人其实最开始也是和儿童之家里的小孩们一样的具有特殊能力的个体,但他们不满足于个体在时光回圈里的存在,意图通过科学实验来打破神话学的建构,在现实的人类社会场域内实现永生的个体欲望。“神话面对科学挑战最普遍的回应是抛弃神话,转投科学。”[5]如前所述,《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的“善”的怪物个体是一种基于古典神话等的怪物化建构,因此巴伦对自己的个体重塑的科学实验本质上就是抛弃神话、转投科学的过程。他不接受个体作为基于神话的怪物化个体建构,意图突破神话学的范畴,改变自己作为边缘化的怪物个体建构。
在《弗兰肯斯坦》中,“玛丽·雪莱所描写的那个有着坚定目标和强烈控制欲的科学家形象(以及他那恶魔般的创造物),启迪了很多早期电影。”[6]科学家的形象在《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呈现出两极化,除了具有“善”的怪物个体建构,更为显著的是对巴伦等怪物关于“恶”的怪物形象的建构。就个体动机而言,巴伦等怪物的科学实践的目标是获得永生,与维克多并无二致。他宣称自己是更高级的存在,并掌握了永生的秘密。这种妄言同时是对人类社会长期以来的以人类中心主义为根本的科学实践的一种映照。“它把人看成是自然界惟一具有内在价值的存在物,必然构成一切价值的尺度,自然及其存在物不具有内在价值而只有工具价值。”[7]正是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思维定位,电影中巴伦等怪物的实践与玛丽·雪莱的维克多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维克多制造怪物采用的是没有生命的残肢。而随着个体欲望的不断膨胀,巴伦等怪物枉顾人类社会的基本伦理法则,不惜以自身作为科学实践的客体,不惜以牺牲他人为代价去实现自身欲望。这种人类中心主义的科学实践也使得他们最终受到惩罚,没有实现永生状态,反而失去了个体的主体存在。科学实验使他们成为“Hollow”。这个词原有“空洞的”意义,因此这种命名可以理解为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个体的存在,变成了主体性中空的虚无个体。他们“试图利用自己所掌握的科学知识,僭越场域伦理与自然规律,但最终却将自己降格为场域‘怪物’。”[8]
在电影里,饿鬼个体体型硕大,原本的四肢蜕变成尖锐的单爪,像蜘蛛一样。他们还失去了眼睛,脑袋上只有一张长着尖牙的血盆大口,彻底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个体。弗洛伊德在谈到儿童对失去眼睛的焦虑现象时认为:“对许多梦、妄想和神话的研究告诉我们:对自己眼睛的焦虑,担心失明,常常足以抵得上对遭受阉割的恐惧。”[9]电影中失去了眼睛的饿鬼怪物,可以被理解为遭到了阉割,他们被阉割的是作为人的个体主体性存在。失去了眼睛,变成了怪物,他们也就失去了作为人的个体主体建构。作为“恶”的怪物的饿鬼为了恢复自己作为人的个体建构,开始屠杀那些具有特殊能力的小孩,意在夺取和吞噬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个体的眼睛。这种夺取与吞噬的个体实践,本质上是一种意图通过阉割他人、掠夺他人的主体性来建构自己主体性的存在的个体实践,是他们前期完全以个体自身利益为中心的人类中心主义的个体实践的延续。
然而,他们的这种主体性掠夺行为并不成功。在电影里,虽然巴伦等怪物恢复了眼睛,恢复了作为人类个体的身体状态,但其眼睛与正常人类的眼睛不一样。他们的双眼全是白色的,仅仅眼珠的中间位置有一个黑点,明显是一种非自然的个体存在状态,显得突兀、怪异,并且相当惊悚。随着作为“善”的怪物小孩的自我力量觉醒,作为“恶”的怪物们被其他饿鬼掠夺了眼睛,个体存在彻底消亡。
“在怪物电影中,有时候最具人性的是这些所谓‘怪物’。”[10]在《佩小姐的奇幻城堡》中,蒂姆·伯顿基于“善”与“恶”的二元化道德伦理,建构了两种类型的怪物形象。通过关于“善”的怪物建构叙事,蒂姆·伯顿再次揭示了自己对怪物的理解,人类社会所惧怕的那些具有异质性特征的个体,并非是真正的怪物,它们也是需要生存空间、需要认同的个体。通过关于“恶”的怪物建构,蒂姆·伯顿揭示出在人类社会里,真正的怪物源自人类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欲望膨胀与不尊重基本伦理法则的人类科技的肆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