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反乌托邦小说中的反极权主义主题
——以《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为例
2020-01-18廖晖王建香
廖晖,王建香
(湘潭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湘潭 411105)
《世界的词语是森林》(The Word for World is Forest)是美国作家厄秀拉·勒奎恩(Ursula Le Guin, 1929-2018) 的代表作。作为20 世纪美国最伟大的科幻作家之一,她多次获得雨果奖、纽博瑞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作为《黑暗的左手》三部曲之一,《世界的词语是森林》吸引了国外学者的广泛关注,如伊恩·华生(Ian Wat son)[1]、帕梅拉J.安娜丝(Pamela J.Annas)[2]、温蒂G.皮尔逊(Wendy Gay Pearson)[3]等从生态学、后殖民主义、人类学、乌托邦、反乌托邦等角度对该小说进行了研究。而我国学界对勒奎恩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黑暗的左手》三部曲的前两部,对《世界的词语是森林》的研究相对较少,直到2017年,《世界的词语是森林》才有中文译本面世。有学者从后殖民的角度分析在该小说中体现出的科技滥用以及文明冲突的后果[4]。《世界的词语是森林》的创作初衷源自作者“不能参加美国反越战大游行的沮丧感”[5]。小说描写了艾斯珊星球在遭到地球人的殖民入侵和掠夺后的武力反抗,以及反抗无果后借助地球高智研究专家的协调沟通而重获自由的过程。正如肯·麦克劳德(Ken Mac Leod)所认为的“《世界的词语是森林》是对侵略、剥削和压迫的批评,也是对反抗的必要性和代价的反思”[6]1。本文拟采用后殖民主义的“属下”研究理论对《世界的词语是森林》进行解读,探讨沦为“属下”身份的艾斯珊人如何从被迫沉默、积极反抗到主动发声的过程。“属下”一词源于安东尼·葛兰西的《狱中札记》,最初是指从属于西方社会的边缘化的社会群体,尤其是指无产阶级或农民,他们具有流动性,“属下”阶级最主要的特征体现在他们在文化上对统治阶级的顺从和依附性。斯皮瓦克对“属下”进行了进一步研究,把“属下”看作一种空寂的“空间”或是根本“无法解除的空白”,重点是指第三世界国家中被殖民霸权和本土精英双重压迫而失去主体性、无法言说的女性群体。本文拟通过探讨《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的“属下”的发声策略,分析小说如何通过对现代西方社会的物质文明、精神文明和生态文明的反讽式表征和建构,进而引发人们对现代文明的反思,以期在多维视野中对反乌托邦小说的文学、政治与道德内涵进行更深入和更全面的解读。
一、暴力文明下“属下”的消声
反乌托邦是现代西方社会普遍存在的生存危机感和社会焦虑感的产物。19 世纪晚期以来,西方资本主义的迅猛发展极大促进了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机械作业越来越多地取代了手工劳动,机器智能越来越多地融入现代文明。然而,伴随着物质文明极速发展而来的物欲横流、权力膨胀、科技滥用等一切现代社会的弊端导致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之间极度紧张的关系。这个以“竞争、囤积、剥削、权威、侵略及个人主义”为社会特征的时代引起了卡莱尔、劳伦斯、T.S.艾略特等一批文化批评家们的深深忧虑与关注,如劳伦斯指出,这个机械化时代“把人类所有精力都逼进纯粹掠取的竞争当中,这种卑劣的强制力量便是工业问题的根源所在”[7]。而一旦人类行为被限制为竞争性的掠取,人类的目标就堕落为“纯粹机械性的物质主义”。在反乌托邦小说中,科学、技术、进步等现代性叙事备受质疑,人们从反科技主义、反恐怖主义和反极权主义等视角重新审视现代社会,“正是通过虚构一个比现实世界要糟糕得多的社会,描绘一幅幅地狱般的恐怖图景,反乌托邦小说帮助读者反观、批评、警醒乃至改善现实社会”[8]1。
《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呈现了被地球人视为“属下”的艾斯珊人在外来入侵者的压迫下痛苦失声的残酷现实。小说中,地球人和艾斯珊人都是海恩星人第一次星际殖民的后代,但两个民族奉行的生存哲学和文化信仰却大相径庭。艾斯珊人身高大约一米,浑身长满绿毛(“Athshe”—词的起源是“ashes”,意为泥土),世代聚居于距离地球二十七光年的艾斯珊岛上,“四十块土地”上居住着的不同种族,他们和谐相处、守望相助。艾斯珊民族是典型的小国寡民、自给自足、遵循自然规律的种族,他们的星球森林茂密、物种繁多,是一个“巨大的国家森林公园”。 与热爱和平、被动、内省的艾斯珊人不同,地球人秉持人类中心主义观念,奉行扩张、征服、追逐利润的功利哲学,表现出“非我族类皆妖怪”的极端排他性态度。以“世界驯服者”戴维森为代表的地球人,以地球文明为标准,将他者文明视为野蛮文明,认为“我们在哪儿,这个世界就要按照我们的方式改变”,“因为,居于最顶端的是人类”[6]15。戴维森将艾斯珊人命名为睽嗤(creachie),即类人生物一样的非人类,把他们比作“绿猴子”“老鼠”和“蛇”,是地球人想要从这个星球上消灭的对象。而艾斯珊人却把地球人看作“他们当中的成员,是同类”[6]68。戴维森甚至将自己对艾斯珊人多次发起的屠杀行动称为“根绝老鼠”运动,因为在他看来,“原始种族必定让位于文明种族,或者被后者同化”[6]22。基于如此的“认知论的暴力”(epistemic violence),殖民者试图为自己的殖民掠夺和野蛮屠杀找到正当的理由。
斯皮瓦克认为,忽视这种与建构后殖民属民有关的“认知论的暴力”,也就是以一种天真的乌托邦形式抹煞殖民者行使(新)殖民权利的长时期的暴力历史。西方通过将其文明模式强加于殖民活动场所,来建构自己的统治地位。斯皮瓦克指出,“在殖民生产的语境下,属下没有历史、不能发声”[9]。这里“说话不仅仅指言说,更是指使自己的言说内容被识别和认同”[10]38。斯皮瓦克分析了“属下”无法言说的原因,指出帝国殖民话语和父权中心话语的共同特征是“一种错误的信仰,即认为他们的价值观是具有普适性的,具有使属下沉默的作用”[10]38,这样,“属下”的声音被压抑、被剥夺,丢失了话语权,沦为沉默的他者。自视为世界主人的地球殖民者来到新那希提建立殖民营地,企图“驯化这个星球”[6]2,把艾斯珊人的星球转变成地球的世界工厂。“人类来到这里终结黑暗,把杂乱无章的树木变成整齐的锯木板,这些材料在地球上比黄金还要珍贵。”[6]16他们砍伐掉“黑乎乎”的森林,加工成头等木材并通过沙克尔顿号星际舰源源不断地运回已成为“水泥森林”的地球故乡。作为失语的“属下”,艾斯珊人无法逃离被剥削、被奴役的困境。在殖民营地的艾斯珊人被驯化成为殖民者生活服务的奴仆、厨子、杂役、伐木工,并被伪称为“自愿本土劳工”。地球人的入侵严重破坏了森林和原住民的居住地,打破了他们与自然之间的生态平衡。地球人对土著生态文明和与世无争的社会文明的破坏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地球人以农业化、城镇化和机械化来取代艾斯珊人的森林文明,侵吞他们赖以生存的栖居地;另一方面,地球人对艾斯珊人进行杀戮、强奸、驱逐和奴役,甚至启动一个又一个的屠杀计划,使艾斯珊进入了“一个坏的时代”[6]53。
在两种文化冲突中,艾斯珊文明面临灭顶之灾:地球人对艾斯珊文明进行整体否定,通过暴力手段发展“地球人文明”,企图用地球文明取代艾斯珊文明。种种暴行让艾斯珊人遭遇了暴力文明下的屈辱和痛苦,同时激起了他们的恐惧、愤怒和醒悟,地球人最终也自食恶果。正如厄秀拉·勒奎恩在序言中所批评的那样,殖民者对森林进行毁灭式开采和以“和平”的名义屠杀非战斗人员的恶行,“是为私利或GNP 而掠夺自然资源,以人类的名义谋杀地球生物”,因此,这样一种殖民掠夺的信条“不可避免是灾难性的”[6]7。
二、帝国凝视下“属下”的无效反抗
莫尔、贝拉米、威尔斯等作家笔下的乌托邦世界都由一个井然有序、领导有方的强权政府统治,这里的“法律法规、培养机制、生活条例使人向善的自然能力得到更有效的发挥,而其向恶的天性得到抑制”[11]。与之相反的是,在反乌托邦小说中,强权政治、极权统治往往是以剥夺大多数人的个性自由,使社会丧失信仰、泯灭人性为代价的。《我们》中的玻璃房、《美丽新世界》中的基因技术、《使女的故事》中的电幕等最新的科学技术都被用来作为对人性和现代社会秩序的碾压工具。在《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自诩为 “世界征服者”的地球人把艾斯珊人视为新那西提人,打着文明的旗号征服艾斯珊人和其他一切非人类的生物。在这种情况下两个种族之间日渐突显的冲突必将迫使艾斯珊人不得不通过以暴制暴的发声方式来反抗。
在艾斯珊语里,最重要的词语是艾斯珊(Athsean),它的意思是森林,也是世界,就像对地球人来说,“earth”和“ terra”这两个词,既表示土地,也代表地球。对于艾斯珊人来说,森林不仅仅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和主要资源,同时也是他们的精神之根和生命之源。在地球人眼中,新那西提人是“被人类征服”和“为人类所用的生物”[6]12,他们在大片黑色的森林被砍伐后的土地上“开拓新的谷物种植场地,原始的黑暗、野蛮和无知将被驱逐出境”,“这里将变成一个天堂,一个真正的伊甸园。这将是他(戴维森)的世界”[6]13。除了砍伐艾斯珊人栖居的森林,地球人还大肆猎杀动物、滥用土地,原有的生态系统遭到严重破坏,艾斯珊人与自然之间和谐共处的关系被打破。事实上,“一个健康、平衡的生态系统,包括人与非人类居民,应该保持多样性特征”[12]20。而地球人基于生存和维持人类文明及统治地位的目的否定自然,“人类的霸权主义思想是被投射进其本性当中的,是其为自己的行为的合法性辩护的理由”[12]19。人类学家留波夫试图把艾斯珊人面临的生存危机告知地球人:“我们正在对一个巨岛上的原始的生态系统进行无可逆转的毁灭性破坏。如果我们继续以这样的速度伐木,十年内岛内主要的居住地就都会变成沙漠。”[6]59然而,留波夫对殖民当局的警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正如他指出的那样,服务于统治阶级的文化和社会结构不容许“属下”说话,“认为处于我们中的他者内在的声音是胡言乱语”,“相比较之下,把属民当做直率或是无足轻重,似乎是要掩盖其以同化的方式冷酷地承认他者的行为”[13]81。
由于二元思维的惯性,地球人否定他者,缺乏同情,没有能力“感知他者的诉求,尊重他者的文化,对他者文化负责”[12]5。地球人对艾斯珊人的死亡和痛苦视若无物,把他们比作“垫子”“一条死蛇”[6]41,对艾斯珊人求生的苦苦哀求置若罔闻。地球人对艾斯珊生态无限度的压榨、索取,招致来自多方面、多层次的反抗,然而,无论是来自艾斯珊自身内部对生态破坏的反抗,抑或是通过地球人有识之士的抗议,都因与地球殖民者的暴力掠夺的文化相冲突而被误解、被忽视,最终没能迫使地球人停止破坏环境。尽管人类学家留波夫努力沟通,但他对艾斯珊人的研究以及为艾斯珊人的呼吁却总是被覆盖或忽略。艾斯珊人塞维尔为给被残杀的妻子和同胞复仇,组织几位猎户攻击、焚毁了地球人的营地,并袭击了殖民头领戴维森,但他们不杀死戴维森,而是气喘吁吁地坐在他身上唱歌,因为这种仪式性歌唱是艾斯珊人战胜无力还击的对方后释放愤怒或攻击性的方式。而在地球人眼中,他们的这类行为却匪夷所思。斯皮瓦克指出,属下的言说不能“传递信息”,因为“回复的可能性和责任都不存在于属下的领域”[10]12,“从属下的立场发声意味着你永远不能被听到”[10]39。
艾斯珊人在驱赶殖民者的过程中被迫了解了暴力文明,不得不采取同样的暴力方式来实现反击,因此也部分丧失了原有的非暴力文化。艾斯珊人不但大规模袭击地球人营地,摧毁整个城市,还大肆屠杀无辜的地球人女孩。同时,艾斯珊人之间也出现了自相残杀的事件。这些都使得原本和谐的森林文化开始发生变化:一方面,加深了暴力文明对自身森林文明的同化程度;另一方面,森林文明进入周而复始的恶性循环,导致即使没有其他外来文明的影响,它也会自我灭亡。在暴力对抗中,地球人自食恶果,但是艾斯珊种族也在暴力行动中迷失了自我,被暴力思想所控制,成了暴力统治的传声筒。因此,这种反抗从文化角度上来说是失效的乃至是自寻灭亡的。既然暴力的反抗皆以失败告终,那“属下”怎么才能有效发声就成了关键。
三、白人中心主义话语体系下“精英”文本的协商作用
反乌托邦小说通过讽喻现代主义、科技主义所带来的极端后果,试图构建一个人与自然、科技进步与自然环境和谐共处的理想社会。科学技术的误用和滥用导致人性被异化、人际关系被疏离,在这种状况下,只有回归自然,甚至回归到原始的自然状态,才能使人类社会恢复正常的秩序。《世界的词语是森林》中的地球人和艾斯珊人之间的冲突,正是被现代文明主宰和支配的殖民者与秉承传统文明、同自然和谐相处的原住民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的缩影。在殖民者的压迫与剥削下,作为被压迫者的艾斯珊人必然会走上反抗之路。然而,艾斯珊人的武力反抗最终并没有取得他们所渴望的尊重、理解和认可,并没有实现个人的解放和政治上的自由,故可以说这是无效的反抗。像德里达一样,对斯皮瓦克来说,直接的反霸权话语比一种“离题的”或“狂放的”、非正式的攻击方式更容易被主流话语消解,甚至是重新占用。因此,她也鼓吹不能从内部撼动主流话语的“协商”和“评论”模式[13]85。
在《属下能说话吗?》一文中,斯皮瓦克把强调的重点放在作为有权势的调查对象的宗主国知识分子身上。斯皮瓦克认为,“属下”确实能说话,并进行抵抗,“正是被剥夺权利的人最为经常告诫我们,他们这样说:我在你们仁慈的目的面前认识不了我自己”[13]85。斯皮瓦克提倡知识分子带着对他者的责任和伦理对他者说话,以此达到一种平等的对话和交流。知识分子要对他者敞开心扉,尊重他者的伦理独特性,期待他者的回应。始终视艾斯珊人塞维尔为“真正的朋友”,努力为艾斯珊人的处境说话或写作,让两个种族之间逐渐由暴力对抗转向积极沟通,从而使艾斯珊种族找到主动发声的策略。艾斯珊人的睡眠时间是中午到下午四点之间,如果他们被迫晚上睡眠,生物钟就会被打乱。他们拥有控制梦的能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编织、成形、指引或跟随,并开始和停止”[6]53梦境。梦指引他们认识世界,与世界和谐相处。触碰是艾斯珊人沟通的主要渠道,爱抚是信号和放心的表示,就像母亲和孩子,以及爱人之间的相互作用一样。艾斯珊人的管理权由老年女人掌握,智力归于男人,政治归于妇女,道德归于两者间的互动,这便是艾斯珊人的政治制度。浸润在艾斯珊文化中的塞维尔对艾斯珊人的风俗习惯、文化理念和道德礼节了如指掌,他把艾斯珊人的梦境、理念和语言翻译给人类学家留波夫,从而向地球人和外星人解释艾斯珊人的日常行为和思维方式。他们突破语言障碍,共同编撰了一部字典,“架起了两种语言、两种文化和两个种族之间的桥梁”[6]80。同时,留波夫还记录下艾斯珊文化,以免它在暴力入侵和暴力反抗下灭亡。留波夫到来之前,艾斯珊文化没有历史、没有遗产,因为他们没有书面语言记录和保留文化,他们每日的所作所为都是受到梦的引导。留波夫努力记录和保留艾斯珊文化,这些宝贵的素材成为两种语言、两种文化、两个人种之间的桥梁,并最终使得地球人了解艾斯珊人并为自己的暴行忏悔。“很大程度上来说,正是因为留波夫的著作才使得艾斯珊人摆脱了地球人的殖民统治”[6]126,正如斯皮瓦克在《国际框架里的法国女性主义》中指出的,通过非“属下”的中介,“属下”的声音才能被听到,或者“属下”所说的话是被多种因素决定的,即被帝国与男性话语进行了重新编码,因而不可能实现“纯粹”形式的属下意识,是“仁慈的”外来者的干预才使“属下”能够“渐有声息”。
艾斯珊人的暴力反抗没能阻止地球人对生态环境的破坏,因而尝试采取沟通的方式,缓解了与地球人之间的矛盾,既保全了自己的生态系统,也坚持了自己的生态主张,同时主动打开国门,让地球乃至世界来了解和研究自己,以此来发扬和传播自身的生态观念。如何解决文化融合过程中的冲突是两种文化发展的关键。原本脆弱的艾斯珊文化无法承受殖民者的暴力文明,甚至在抵抗过程中产生了自我毁灭的风险。受到留波夫的启发,塞维尔意识到以暴制暴的弊端,“这种传染病,外来的瘟疫,不会让他的人民成为新人类,反而会让他们灭绝”[6]92。他领导族人停止杀戮地球人,返回自己的“文化之根”。尽管艾斯珊人学会了如何使用暴力,但决定不再使用暴力,这体现了他们的文化包容性。艾斯珊人的文化是静止的、封闭的,如同一潭死水,如果没有新鲜的文化之水的注入,就会逐渐枯竭和荒芜。通过人类学家留波夫的沟通和帮助,艾斯珊文化逐渐被地球人所了解和接受,并在学习地球人文化的过程中实现了文化的可持续性发展,同时两个种族之间逐渐达成了共识,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依赖、相互信任的关系。在留波夫去世后塞维尔继承他的精神,继续充当两种文明交流和沟通的使者,为两种文化实现融合与发展作出努力。艾斯珊文化所经历的从被暴力文明消声、以暴制暴的反抗压迫,到通过有效沟通推进文明进步的全过程,促使艾斯珊的文化发生了根本性改变。留波夫在“译者”塞维尔的帮助下研究和记录艾斯珊文化,而塞维尔在“启蒙者”留波夫的启发下产生了文化沟通意识,不仅及时地阻止了艾斯珊文化走向灭亡,而且使其文化在与地球文明的冲突与融合中焕发出新的活力与希望,形成了与“地球人文明”和谐共处的“森林文明”。
结语
20 世纪后半叶以来,反乌托邦小说通常与科幻小说相结合,共同揭露现实社会存在的政治、经济和科技等层面的弊端,如《自动钢琴》(Player Piano,1952)、《太空商人》(The Space Merchants,1952)、《华氏451 度》(Fahrenheit 451,1953)、《发条橙》(A Clockwork Orange,1962)、《世界的词语是森林》(The Word for World is Forest,1976) 等反乌托邦小说,通过对“传统乌托邦范式进行戏仿或颠覆”[14],揭示现代理性极速膨胀和科技滥用造成的严重后果,体现了文学家们对人与自然、社会的可持续性发展与科学进步等充满张力但又必须调和的关系的思考。“反乌托邦小说对生态破坏的批判和关注,体现了它们对造成环境日益恶化的人类文明的失望和警觉。”[8]81《世界的词语是森林》讲述了被视为“属下”的艾斯珊人如何反抗殖民压迫,保存自身森林文化,最终与地球人共建生态文明的艰难历程。在呼吁生态意识的同时,小说也揭露和批评了西方的殖民霸权主义思想,呼吁不同文明之间的互动和沟通,尤其是思考如何让“属下”打破沉默,积极发声。艾斯珊人从最初沉默的“属下”,到武力反抗,再到逐渐获得了自我意识、声音、意愿和主体性的过程,是艾斯珊人探寻有效的发声策略的过程。斯皮瓦克强调辨别和倾听“属下”的重要性,然而,“只有那些记录反暴动的文本或是精英的文献资料给我们属下阶层的消息”[15],正是通过非“属下”的中介,“属下”的声音才能被听到。“属下”所说的话是被多种因素决定的,即被帝国与男性话语进行了重新编码,是“仁慈的”外来者的干预才使“属下”能够“渐有声息”。小说最后以两种文明的代表塞维尔和留波夫共同发声的方式丰富和发展了斯皮瓦克的“属下该如何发声”的理论。勒奎恩通过该小说表达了自己在道家思想影响下对于建构理想的乌托邦社会中的生态、人性和文化的理性思考,试图找到一个平等、和谐、多样、包容的理想社会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