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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片背景下的电影创意型改编论析

2020-01-18

黄山学院学报 2020年2期
关键词:原著

杨 瑾

(黄山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在商业片背景下,电影的题材选择往往具有趋同性,因此需避免追随热点、焦点带来的“撞车”现象。在电影改编上,投资商与制片商更看重的是市场需求而非忠实于原著。因此,对素材进行改编势在必行且极为关键。毕竟作为一剧之本,关系着电影作品质量的高低、口碑以及票房的表现。但剧本改编的好坏,不仅与改编者的基本素养、技巧有关,更在于是否采用了正确的改编观念,是否充分有效发挥了创意型改编的优势以及回避了电影改编的一些误区。

一、创意型改编理念的意义

研究电影与文学互动的著作较多,其中2016年出版约翰·M·德斯蒙德和彼得·霍克斯所著的《改编的艺术——从文学到电影》,将电影与原著之间的关系概括为三类:(1)紧密型,即文学作品中大部分故事元素被保留,只放弃或添加部分元素;(2)松散型,即文学作品只作为出发点,其中大部分情节被舍弃;(3)居中型,介于前两者之间,保留故事的核心结构,重新演绎故事。[1]其实,电影和文学作品(小说、戏剧等)在表达的媒介、制(写)作方法、接受方式等方面存在着显著差异,这也决定了那种完全忠实于原著的改编是寸步难行。而上文所提到的“紧密型”改编,也并非通行无阻,尤其对同一题材的处理会显得新意不足,无法做到“一鱼多吃”。而“松散型”“居中型”这种创意型改编,首先解除了原著对改编的控制,承认电影改编之作是不同的作品,原著也并非评价改编优劣的参照;其次,打破文学作品与文学批评之间的封闭系统,通过改编实现了电影对原著的“创造性叛逆”,[2]并且将原著视为一个“核心”,甚至一个“意象”、一个“符号”来使用,再通过改编者的创意创新思维来生成新的故事。

在商业片生产发达的香港,创意型改编极为常见。导演张彻对金庸小说《神雕侠侣》的断臂、独臂的借鉴,创造了电影《独臂刀》的辉煌卖座纪录;徐克对《笑傲江湖》的大胆创新,令原著中只是昙花一现的东方不败成为经典形象。大陆在电影改编方面相对保守,夏衍所说的“忠实于原著”“不伤害原作的主题思想和原有风格”[3]可以代表大陆改编的一贯理念。再加上商业片的发展整体滞后,创意型改编理念的接受和实践缺乏土壤。一个明显的例子是2008年香港导演吴宇森回归华语片,制作了在当时号称投资最高的大片《赤壁》。电影上映后,虽获得年轻人的捧场,但在原著话语权过于强大的大陆评论界还是遭到了“不尊重原著”[4]的批评。改编理念的落后,导致电影创作、批评放不开手脚。而近年来,电影圈题材雷同、扎堆,也突显出创意型改编思维的缺乏。

二、创意型改编的途径

创意型改编途径较多,可从主题、素材、结构、人物形象、创作手法、风格等方面对原著进行重读、改写。以上诸多方面既可结合也可选择其中一二进行改编,实现作品与时代接轨,使原著历久弥新、具有可持续发展的旺盛生命力。

1.主题改造

对原著主题的改造尤为关键,特别是在多义主题或原有主题与当下环境不适的情况下。对原有主题的放弃,比如霍建起对莫言小说《白狗秋千架》的处理就很成功。原著小说的“种的退化”、人民公社化运动的隐喻等与当下隔阂较深的主题被搁置,取代莫言“残酷乡村印象”的是霍建起用自己对农村对故乡的经验重写了主人公井河的回乡之旅,将故乡、故人以及失去的爱情写得温暖动人,又带着淡淡的感伤,比较符合城市观众对故乡的共同想象和期待,因此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赢,在国内国际都斩获大奖。多义主题往往存在于长篇作品,但电影受时长的限制又很难尽数表达,所以一般要对原著做降格处理,选择其一进行创作。如老少咸宜的《西游记》,就有“哲理说”“政治说”“宗教说”“游戏说”等不同主题,后世的创意改编在此基础上往往结合时代要求加以选择发挥。大陆20世纪40年代万氏兄弟制作了中国第一部动画电影《铁扇公主》,强调师徒四人同心协力抵抗凶顽,调得芭蕉扇过得火焰山,号召民众起来争取最后的胜利。这一主题改造切合当时抗战背景,突出原著中的励志、反抗及关注社会的层面。20 世纪80 年代央视的电视连续剧《西游记》,师徒“斗罢艰险又出发”,则讴歌了追求自由、不畏艰险、勇于抗争的奋斗精神。技安编剧、刘镇伟执导的《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出现在与传统文化日渐疏离的20 世纪90 年代,以后现代的文化立场对传统经典进行解构,对师徒四人、牛魔王、白骨精、紫霞仙子等形象进行颠覆性改写,通过至尊宝与白晶晶、紫霞仙子的爱情纠葛引入对人生、命运话题的深入讨论。进入21 世纪,《西游记之大闹天宫》《西游记之大圣归来》《悟空传》等作品,分别引入了爱情、自我救赎、寻找自我、追求自由等主题,这些话题能够引起年轻观众的关注与共鸣,非常切合年轻人群的接受心理。以上的作品虽脱胎于原著但并非简单的仿作,因为主题与时俱进的创新并未引起观众的审美疲劳,反而造就了电影中的“西游现象”,使这部成书于明代的作品在21 世纪仍然具有生命力。

2.素材改造

商业电影一般时长90—120 分钟,在长度上与中篇小说的容量差不多,因此改编长篇小说需要对故事进行压缩或取舍,而短篇小说则需要大量的扩写。像《西游记》《三国演义》等长篇故事,既可以选择其中一段如“赤壁之战”(电影《赤壁》)、“过五关斩六将”(电影《关云长》)等加以重新演绎,也可以将某几个故事进行融合。如2016年的《西游记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将原著中唐僧收三徒弟、第二十七回的“三打白骨精”、第七十八、七十九回“比丘国救婴儿”结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链。该作品采用了原著师徒四人取经的故事架构,以浓厚的无厘头风格重塑唐僧、白骨精等人物形象。人与妖不再是简单的善恶对立,云海西国国王饮用小儿鲜血嫁祸白骨精,白骨精之所以作恶是因为放不下被人类视为妖孽而抛弃的执念。国王捉唐僧是为了彻底治愈恶疾,白骨精捉唐僧则是厌弃了人类,想要永世为妖。最终唐僧为度脱白骨精而甘愿牺牲肉身,令白骨精弃恶从善,也让悟空感悟到取经的意义。尽管没有脱尽《大话西游》的痕迹,但对角色的重塑及人性的深入挖掘还是有新意的。短篇小说情节较短,故事容量较小,尤其是文言短篇小说在扩充方面难度较大。如《聊斋志异》的改编,在1922年就有了电影《崂山道士》,而最近的则是2015年根据《宅妖》改编而来的电影《捉妖记》。《宅妖》全文不过250 余字,写的是家宅中的妖物,如“殆如肉耎”的春凳、“长三寸许”的小人、“嘤嘤而哭”[5]的女子等。蒲松龄只当是奇闻怪谈加以简单记录,而电影以“宅妖创意”为出发点,建构出了“妖的世界”“人的世界”,以及人妖之间由混杂而居、对立隔阂再到为妖而战的曲折情节,构造出完全不同于原著的新故事。此外,网络小说的生成环境有别于传统小说、门槛低、限制少,日更的压力等导致网络写作弊端明显,如注水、节奏拖沓,为吸引读者不断“挖坑”而导致故事完整性有所欠缺,即使是人气很高的《鬼吹灯》系列、《盗墓笔记》系列也存有这种缺憾。这类小说又受到广电总局的严格审查,致使大量的情节、看点、噱头不能出现,且要对人物的行为动机、剧中的灵异现象做合法合理的解释。在改编方面,电影《寻龙诀》明显优于《九层妖塔》《盗墓笔记》,因为编剧张家鲁对原著素材进行重组、重读写出了“第九本”故事,用“自我救赎”赋予了胡八一、王凯旋探险奥古公主墓以新的意义。如此操作既保持了与原著的共生联系,又巧妙弥补了网络写作和电影审查带来的情节和逻辑的漏洞,堪称改编的佳作。

由以上案例可知,对素材的改造不仅需考虑素材的长度(长、中、短篇)、作品生成环境的缺陷、市场的准入要求等,以适应电影媒介的特点;同时还需要适度引入当下具有共鸣的话题、价值观、审美潮流等来丰富、创新故事,为商业片市场求新出新提供有力的保障。

3.结构改造

电影的叙事结构涉及对作品时间、空间的安排,对素材的重新组合。经典的商业片不见得都是选择了非常好的题材,而是用了适合的讲故事方式。比如昆汀·塔伦蒂诺《低俗小说》的圆型结构,宁浩《疯狂的石头》、盖·里奇《两杆大烟枪》的多线索叙事,《罗拉快跑》则是多线顺叙和想象式插叙的结合,这些对叙事时空独具匠心的处理为人所称道,更给观众带来了耳目一新的观影体验。当然,商业片对叙事结构的选择不是一味的标新立异,而是要考虑是否有利于叙事流畅、主题表达以及观众是否能良好接受等。

好的结构安排,能够拉近与观众的距离,将观众带入到剧情中。比如徐克执导的《智取威虎山》,采用倒叙的结构,以姜磊(剧中人物小栓子的孙子)在2015年的纽约观看京剧《智取威虎山》开头,然后顺叙讲述小分队进入威虎山剿匪的故事,结尾再回到姜磊与亲友共同缅怀这段历史的画面结束。该剧作的主体素材老一辈人都很熟悉,但年轻的观众对此可能是陌生的,采用倒叙的结构有效地减小年代差距感,并启发青年观众去理解那段峥嵘岁月。好的结构安排,必须契合故事特色与类型。比如克里斯托弗·诺兰《记忆碎片》,创意来自乔纳森·诺兰小说《死亡警告》,在结构上采用倒叙与顺叙交叉的方式,在色彩上采取了彩色与黑白来加以区分。影片讲述了一个患有“短期失忆症”的男子利用零碎的线索去寻找杀害妻子的凶手、为妻子复仇的故事。让观众能够有失忆的体验,能够像对主角隐瞒信息一样把信息对观众也隐瞒起来,诺兰认为这种方法就是反向叙事,就是倒叙。事实证明这种与故事、人物高度贴合的讲述方式,将故事讲得引人入胜,而且给观众带来独特的观影体验。观众在面对一个个问题的时候不是问接下会发生什么,而是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前发生了什么,惊悚悬疑感十足。而这部电影的两部印度改编版之一,就是巨星阿米尔·汗主演的《未知死亡》,在影片的开头就亮出男主人公的失忆梗,使影片悬念大减。好的结构安排也应该与作品的主题、创作手法等保持一致。比如20世纪90年代的《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大话西游之仙履奇缘》,在以后现代主义解构经典、颠覆传统价值[6]的同时,也打破原著单一线性叙事结构的稳定性,利用人物的话语和月光宝盒的穿越将时空碎片化,在500 年前和500 年后的时空停留、逆转去讲述孙悟空的前世今生及在爱情和取经大业之间的抉择。可以说该片的叙事结构与其后现代的文化立场一致,将破碎的时空与破碎的价值观同等陈列。

三、创意型改编的要求

尽管创意型改编强调创意创新,但其改编还需遵守媒介的规制,需要在一定的范围内进行安全操作,所以必须考虑本民族文化的背景以及类型片的常规、观众群定位等因素。对目前必须守住国内市场的华语片来说,前两者尤为重要。

1.本土化

电影作品总是面对一定文化背景中的观众,因此对文学作品的改编需要考虑本民族的文化传统,需要反映本民族的心理期待和情感需求。比如电影《潇潇》中的民歌、民俗、水田、水车、建筑等,王全安《白鹿原》中的麦田、祠堂、戏台、老腔、方言、油泼面等,都是颇具“地域特色”的意象与符号。即使是《流浪地球》《疯狂的外星人》这种小众的科幻类型,本土化也是其成为票房赢家的重要因素之一。

2019 年春节档期上映的科幻作品《流浪地球》大获成功,原著作者刘慈欣曾表示电影的成功主要归功于郭帆团队的改编。原著小说比较散文化、碎片化,且时间跨度较大。而改编后新故事比原著叙事性更强,矛盾冲突更激烈,细节更为中国化。比如地下城的生活场景,各种中国意象,朝阳区、上海、杭州等地名,令观众倍觉亲切。此外在原著创意的基础上更注入了中国式伦理的人文内核,比如:祖孙三代的人物形象建构,构成家庭血脉的延续;刘培强中校拒绝执行机器人莫斯放弃地球的理性决定,选择拯救地球的举动则体现了中国人对家园的固守;祖父、父亲为救下一代而牺牲自己,则体现了父子亲情的浓厚,这些观念的表达都得到中国观众的认同。当该片在国外上映时,有观众认为该片中缺乏爱情元素是缺憾,导演明确地说《流浪地球》是一部针对中国市场制作、首先要服务于中国观众的作品。另一部春节档期上映的电影作品《疯狂的外星人》,则对刘慈欣小说《乡村教师》进行了“粉碎性”的改编。影片去除了“恒星蛙跳”“星际战争”“时空跃迁”等晦涩的硬科幻桥段,代之以中国观众熟悉的“火锅”“耍猴”“驯猴”“酒文化”等世俗文化生活;以两个失落的中国男子与外星人奇卡、C国特工之间“斗争”的民间智慧,对所谓的“先进文明”进行巧妙反讽,体现了中国人对“文明格差”的思考。这部电影也获得不俗的成绩,它将科幻这个在中国比较“小众”的类型与中国人熟知的民间文化生活建立了联系,处理得相当“接地气”;它的非常中国和非常现实也走出了颇具中国特色的本土化之路,实现了宁浩最初提出“这部电影拍出来后,美国无法翻拍”的目标。[7]

2.类型化

类型片是电影市场的主流产品,自20 世纪30年代以来,已建立了不同类型的叙事模式。不同的类型片有各自讨论的话题、矛盾、主题,有各自的类型元素和类型逻辑,并满足观众对该类型的心理预期。中国大陆类型片的观念一直比较模糊,如冯小刚的《唐山大地震》与其说是灾难片,其实更接近伦理片。不过近年来随着《战狼》系列、《行动》系列的上映,也可以看到华语动作片的类型元素、类型特征越来突出了。对于一些很具有中国特色的题材,在改编方面同样可以向邻近的类型靠拢,借鉴其成功经验。

导演乌尔善在改编《鬼吹灯》这类盗墓小说时,学习《国家宝藏》《夺宝奇兵》《木乃伊》等经典商业片,将《寻龙诀》的类型定在“探险夺宝”上,由此出发去设置正反面人物形象以及参与探险的动机,正邪双方各自的“筹码”及“执念”对情节发展的推动等。当然,该类型应以探险过程中的奇观、正反派力量之间的争斗、主人公为克服困境表现出的才智、本领为重点去结构故事。至于爱情线则不能喧宾夺主,只能作为探险夺宝主线的调剂而存在[8]。《寻龙诀》的成功当然有多方面的因素,但对类型叙事模式的借鉴,使其叙事更为流畅完整,类型的逻辑得以贯彻始终。相反,陆川改编自《鬼吹灯》之《精绝古城》和《昆仑神宫》的《九层妖塔》,却成了制作类型片的反面教材。本可以借鉴乌尔善《寻龙诀》的成功制作经验,但陆川却另辟蹊径。他将探险、惊悚、怪兽几大类型生硬组接,形成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怪胎。这三种类型原有的叙事逻辑、叙事场域互相冲突,使观众无所适从、接受不良。《九层妖塔》的叙事重心不在于建构鬼族的特征及他们的生活世界,胡八一不再是靠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去发穴探宝,而成了封印鬼族的羿王子的后裔去石油小镇打怪兽。至于女护士杨萍如何成为鬼族后裔雪莉杨,鬼族与人类之间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都既无原著故事的来源,也缺乏类型逻辑的支撑,仅仅靠图书馆馆长或749 局的一番说辞来实现“硬着陆”,确实是强人所难。《九层妖塔》尽管也获得7亿元票房,但在类型上的杂糅,导致了电影作品效果不佳,也无怪乎原著作者天下霸唱(张牧野)要和陆川打官司,认为他的改编降低了原著的社会影响力。

从创意型改编的意义、途径以及要求三个方面论述其对华语商业片创作的重要价值。创意型改编的意义在于实现创造性叛逆,使原著降为素材、意象、符号为改编所用。创意型改编的途径,即对原著主题的弃置或改造,使之达到与时俱进;对素材的改造,则结合传统的长、中、短篇小说以及网络小说的不同特点进行案例分析,给出对应的方法;对结构的改造,则从减少年代差距、契合类型特点、有利于主题表达等方面做出了限制。创意型改编应回避误区,使本土化、类型化特色更为突出。对创意型改编的论析有助于高校影视剧改编课程的应用型教学改革,有利于创意创新型文化创意人才的培养,对华语商业电影树立正确的改编理念以及进行良性的改编实践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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