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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笔下的岭南文化地理
——以柳宗元在柳州的诗歌为中心

2020-01-18黄赫男

贺州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柳宗元柳州岭南

肖 悦,黄赫男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文学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文化现象,文化的地域性对文学的地域性有着深刻的影响。文学作品的风貌, 无一不受到文学家经历过的文化环境的影响。迈克·克朗先生曾指出:“文学作品不只是简单地对地理景观进行深情的描写,也提供了认识世界的不同方法,揭示了一个包含地理意义、地理经历和地理知识的广泛领域。”[1]54

柳宗元,字子厚,河东(今山西永济)人,世称柳河东。曾任柳州刺史,因此也被称为柳柳州。柳宗元是唐代著名文学家和思想家。他曾和韩愈等人一道,创作了大量散文,抵制当时华而不实的文风,发扬“文以明道”“褒贬讽喻”的精神,领导了古文运动的开展。柳宗元在政治上也有很大的抱负,他曾参与王叔文集团领导的永贞革新,任监察御史、礼部员外郎等职。后因永贞革新失败,在“二王八司马”事件中被贬为永州司马,后又被贬为柳州刺史。被贬之后,柳宗元在当时尚且十分蛮荒的南方生活了14年之久。从他在永州和柳州的文学作品里可以看出,柳宗元在用南方的山水书写自己的人格,他把永州及柳州的自然山水当成是和他自己的命运是休戚相关的事物。

柳州位于岭南,唐代之时,岭南尚属于百越文身的荒蛮落后地区,加之唐王朝在边疆政策上的重北轻南,导致文人对岭南的认知程度非常低。柳宗元被贬岭南之后,在柳州生活了四年。这段治理柳州的经历,使得柳宗元深深感受到岭南的文化地理环境,并且在文学创作上深受影响。柳宗元被贬柳州时期所写下的诗歌中,表现和描绘了大量关于岭南以及柳州的政治环境、经济环境和相关的文化景观。可以说,岭南的文化地理环境不仅与柳宗元的命运休戚相关,岭南和柳州的文化地理环境对柳宗元这一时期的诗歌创作也有着非常重要的影响。

一、动荡凶险的社会政治环境

一个地区独特的地理环境会对当地政治环境产生很大的影响。处于岭南的柳州远离唐代政治中心长安,当地的政治社会环境和中原地区以及永州地区都有天壤之别。岭南是唐代贬谪、流放官员的地方。而柳州的喀斯特地形具有浓郁异域色彩,这里的风景不仅异于中原, 也不同于永州的潇湘风光。唐代柳州的民风尚彪悍、喜好“文身”、迷信巫术,生病了仅仅占卜祭神却不愿意医治,崇尚杀牲畜来祭祀天神,从而导致民生凋敝。柳宗元笔下的岭南政治社会环境是十分动荡凶险的,这样的人文环境,给了贬谪柳州的柳宗元极大的精神压力。

李唐王朝自建国以来一直采取的是重北轻南的边疆政策。唐王朝的西北有着诸多拥有一定战争实力的国家以及好战的游牧民族。因此,唐王朝鼓励文人前往北方边塞守卫边境、开疆扩土,故而西域成为当时忠臣名将们建功立业的热土,如果能在西域获取军功,会对仕途升迁有非常大的帮助。而岭南在当时则是荒蛮的百越文身之地,当地居民主要是不识教化的落后少数民族,虽然他们中也有不少勇猛彪悍的氏族部落,但军事实力远远不足以和西北的敌国相比,不足以对唐王朝构成太大的战争威胁。和去西北做官,追求战功的文人不同,唐代被任命到岭南的官员基本都受到了贬谪,他们在岭南动荡凶险的社会政治环境下难以做出突出的政绩,很难再回到中原政治中心。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也提到岭南自古以来就是官员的贬谪之地:“秦略定扬越,以谪徙民与越杂处,扬越盖自古贬谪之乡也。”[2]250元和十年(815年)六月,柳宗元刚到柳州之时,他带着悲痛的心情想起了几位一道再次被贬的友人,写下了他到达柳州后作的第一首诗《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其中写到: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3]700。

从这几句诗的语言中,可以看出柳宗元的心情十分惆怅。岭南成为唐朝贬谪罪臣、流放犯人的集中地,贬谪仅仅限于官宦阶级,其他阶级的囚犯就要受到流放了。“流”为唐代的五刑之一,唐代的刑法用距离来给贬谪和流放量刑:“流刑三, 二千里,二千五百里,三千里,皆杖一百;每五百里为一等加减。”[4]1525永贞年间,唐顺宗重用王叔文、刘禹锡、柳宗元等人,推行了被称为“永贞革新”的政治改革运动。“永贞革新”一开始,以王叔文为首的永贞革新集团就触及诸多官僚和大族的既得利益,并且因为革新集团反对立李纯为太子,继而还触怒了声望颇高的皇子李纯,即后来的唐宪宗。李纯即位后不久,永贞革新就被迫终止, 革新派领导人王叔文被杀,而参与革新的核心骨干八人则纷纷被贬远州,被称为“八司马”。柳宗元就是因为参加永贞革新失败,在“二王八司马”这一事件中被贬为永州司马,后又被贬为柳州刺史的。贬谪或者流放到岭南,是唐朝中央政府对这类政治犯最严厉的惩罚。

唐朝时的柳州是偏远的蛮夷之地,当地文化水平极度落后, 那里大部分人甚至还不会说通用语,柳州的风俗习惯和经济状况在当时是连中央政府都没能详尽掌握的。柳宗元在写给尚书省的《南省转牒欲具江国图令尽通风俗故事》一诗中提到:

圣代提封尽海壖,狼荒犹得纪山川。

华夷图上应初录,风土记中殊未传[3]692。

秦朝就已经在岭南设置了桂林、象郡,但是由于岭南人烟稀少且地处偏远,一直没受到历代中央政府的有效控制和管辖。直到唐代,李唐王朝才真正建立起对岭南地区的有效管辖,把实际管控区域延伸到南海边,所以柳宗元认为唐王朝的这一功绩是“圣代提封尽海壖”。华夷图是指唐代地理学家贾耽根据亲身探勘,以及从往来长安的使节中了解到的地理内容,于贞元十七年(公元801年)完成的《海内华夷图》。而“华夷图上应初录,风土记中殊未传”则表明了,即使唐王朝虽然已经实际控制了岭南,但是中央政府对岭南的了解仍然还处于非常欠缺的阶段, 岭南的官员与中原官方互动也并不频繁。柳州仅仅应该刚刚被录入《海内华夷图》,而柳州少数民族的风貌,以及岭南诸多特殊的风土人情依然是中原人闻所未闻的。

唐代的柳州不但经济和文化非常落后, 周边还居住着很多长期叛乱的少数民族部落和大量山贼盗匪,社会治安环境很不安定。柳宗元初到柳州时,当地的治安条件十分严峻。他在寄给好友韦珩的《寄韦珩》一诗中用这几句话这样描述柳州的治安情况:

到官数宿贼满野,缚壮杀老啼且号。

饥行夜坐设方略,笼铜枹鼓手所操[3]690。

柳州的山贼之猖獗,甚至到了漫山遍野都能遇到的程度。如果在岭南赶路,到了晚上就必须要时时刻刻拿着笼铜枹鼓, 方便在遇到山贼之时向同行的其他人预警。除了大行其道的山贼之外,岭南的民风还十分彪悍,柳州本地居民的性格是“信祥而易杀,傲化而偭仁”[3]465,临近的很多少数民族则是“异服殊音不可亲”[3]702的状态。而柳州西南不远的邕州甚至居住着一个世聚为豪的彪悍少数民族部落黄洞蛮,他们自从贞元年间起就经常不服官府的压迫,数次公然反叛,多次击败官军。由此可见,在当时唐王朝的政策之下, 柳州以及整个岭南地区的治安环境都异常严峻。从柳宗元这些诗歌的描述中也能看出,唐代柳州的社会政治环境非常动荡且凶险。柳州动荡凶险的社会政治环境不但影响了柳宗元文学创作的内容,还深刻影响了柳宗元身居柳州时的心态,使得柳宗元在赴任柳州之后变得更加消沉,也更悲观了。

二、贫困落后的经济环境

不同的地域环境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人类活动的生活方式和生产方式,人类在不同地域环境中会逐渐发展出不同程度的经济发展状况和形态。文学家在一个地区留下的文学作品通常能或多或少的反映出当地的经济发展状况,而经济状况的差异也会直接或间接的影响文学家在该地区的文学创作。柳宗元在柳州的诗歌中,则充分反映了岭南以及柳州贫困落后的经济环境。

唐代的柳州是所谓的“百越文身”之地,地处偏远,经济、文化状况都非常落后,人烟稀少,崇尚迷信并且性情彪悍,不识教化、不讲仁义,不服从政府的管治。生病了仅仅占卜却不选择医治,喜好宰杀牲畜祭祀,从而导致民生凋敝。柳宗元在《柳州峒氓》一诗中这样描述当地居民的经济生活状况: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

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

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3]702。

柳宗元在这一首诗里细致刻画了柳州当地少数民族群体的生活习俗以及经济状况。柳州当地的少数民族几乎都不会说唐代通用语,因此,柳宗元与柳州当地人交流就不得不经过三道翻译。当地少数民族身上所穿的衣服多不合礼制,住在山村与洞穴中,食盐是当地民众的日常生活必需品,需要到柳州集市去买。到了冬天,当地少数民族居民则用鹅毛缝制被子抵御严寒。这些诗句展示了当时柳州非常落后的经济生产方式, 以及贫困的生活状况。由于地处偏远,唐太宗时期,广西才开通了桂州经柳州到邕州的买马路,柳州当地民众才能受到一些中原文化的影响。再加上经济落后,生产以农业为主,商业很不发达,导致也少有中原商人到此经营生意。因此,当地少数民族基本没有学习通用语的需求,故而不会说雅言。而“绿荷包饭趁虚人”则进一步说明了当地经济的落后。“圩”是当时岭南居民对市场的称呼:“岭南人呼市为虚, 盖市之所在,有人则满,无人则虚。而岭南村市,满时少,虚时多,故谓之虚。”[3]702唐代经济十分繁荣,长江南北的诸多地区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开发,首都长安是一座纳税人口接近200万人的国际化大都市。而处于江南的扬州也是一个富庶繁盛,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商业重镇。但唐代岭南的经济却仍然十分落后,这里的居民只能靠数十天一次的“圩”来进行贸易,和发达的中原以及江南地区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据《元和郡县图志》卷三十七记载,柳州在开元年间的户数只有1374,这一数字到元和初年后还进一步减少到了1287。柳州本来就人烟稀少,再加上人口还在不断减少, 柳州自然也就无法建立全天候的市场,当地民众也只能靠偶尔一次的“圩”来互相贸易了。而当地少数民族用鹅毛来缝制过冬用的被褥,则说明了鹅是当时柳州民众蓄养的主要家禽之一。

柳宗元的诗歌中还展示了柳州种植业的发展情况,他自己就在柳州栽植了柑橘树200 株。他在柳州写下了《柳州城西北隅种甘树》:

手种黄柑二百株,春来新叶遍城隅。

方同楚客怜皇树,不学荆州利木奴。

几岁开花闻喷雪,何人摘实见垂珠?

若教坐待成林日,滋味还堪养老夫[3]708。

唐朝时期的柳州由于人烟稀少、 民生凋敝,还相当的荒僻,旷野荆蓁,没有开拓。柳宗元在这里推广中原地区先进的生产技术, 并亲自种植柑橘,推动了柳州种植业的发展。柳州从此开始发展了柑橘种植业,柑橘种植逐步成为当地的特色产业,直至今日,柑橘仍是柳州重要的农业作物。由此可见,柳宗元在柳州推广的柑橘种植技术,对柳州的农业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对岭南的种植业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三、荒凉险恶的文化地理符号

文学不但反映了景观,文学对景观的描述和传播所造就的意象也融入景观自身之中。柳宗元等历代贬谪文人关于岭南的文学创作,不仅仅是向其他人展现了岭南的自然风貌,更是将他们眼中的岭南风光和身处岭南的心境,通过文学作品在人们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们的文学作品已经和岭南的地理景观融合在了一起。柳宗元笔下的岭南,呈现出的是一种荒凉险恶文化地理符号,这和当时岭南山势崎峭的自然风光,以及到此文人的贬谪心态都是密切相关的。

柳宗元笔下的岭南自然环境是非常险恶的。柳宗元在柳州创作的很多诗中都描述了柳州独特的山水自然风貌, 在他寄给友人韦珩的诗《寄韦珩》里,他就写到了岭南险恶的自然环境:

炎烟六月咽口鼻,胸鸣肩举不可逃。

桂州西南又千里,漓水斗石麻兰高。

阴森野葛交蔽日,悬蛇结虺如蒲萄[3]690。

唐代时,岭南尚未被开发,自然景物仍然保持着非常原始的状态。岭南自古以来被称为是“瘴乡”,《桂海虞衡志》记载了瘴气在岭南的分布情况:“瘴,两广惟桂林无之,自是而南,皆瘴乡矣”。[5]131柳州地处亚热带,森林密布,这里夏季的炎热程度是中原远远不能企及的。杜甫就认为岭南的气候是“五岭皆炎热。”[6]778一到夏季,这里的原始森林里的动植物受潮受热腐烂就会形成大量瘴气,而瘴气肆意传播,导致整个柳州城都被瘴气弥漫充斥。柳州位于桂州(桂林)西南面很近的地方,但柳宗元却认为柳州距离桂州有千里之远,这是由于当时岭南交通极为不便,即使是空间上并不遥远的距离也犹如千里相隔。由于拥有优越的热量条件,岭南植被茂密,植物相比中原也都高大异常,阴森的藤蔓遮天蔽日, 而在这些藤蔓上则爬行着密集的毒蛇,种种这些,都导致了岭南的交通不畅。这里不仅树木遮天蔽日、瘴气弥漫,还有毒蛇野兽横行,这些都足以看出当时岭南的自然环境的险恶。

柳宗元在《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中也详尽地描绘了柳州险恶的自然景象: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3]700。

柳宗元把柳州险恶的山水比喻为欺君罔上的宵小之徒,以表达他的窘迫际遇。柳州城楼上的景象是荒凉的,极目远眺,四处都是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岭南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降水量远大于中原地区,时常会有狂风暴雨,这是中原甚至永州所属的楚地都非常罕见的景象。岭南属于山地丘陵地貌,地势起伏很大,坡度陡峻,沟谷幽深。柳州的山有的相互重叠、高矮不一、连绵不断。即便登高远眺,视野也会受到山峰的重重阻碍,当地的河流则受地形影响百转千回, 只会让人增添更多离愁别绪。由于这些因素,即便柳宗元与当时的其他“八司马”们都被贬在相近的地方,相互之间却很难互通书信,岭南本来就人烟稀少、路途艰险,而驿站、道路等基础设施又极其落后,交通非常不方便。

在柳宗元的笔下还可以看出,岭南的风光对当时被贬于此的士大夫们来说是非常恐怖的。浩初与柳宗元本是故交,因仰慕柳宗元而专程从临贺到柳州谒见他。柳宗元在秋天与浩初共同登山时回忆故乡长安,不禁落泪写下了《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其中描绘了柳州多山的自然风光:

海畔尖山似剑铓,秋来处处割愁肠。

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3]692。

岭南多山,奇峰林立,本是奇俊险美之景。韩愈在他长庆年间所创作的一首赠别诗《送桂州严大夫同用南字》中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篸”[7]227来形容岭南婀娜秀美的自然风光。但在柳宗元眼中,这里的尖山却如同剑芒般锋利,一座座山就像剑一样割自己的愁肠。愁肠是惆怅的谐音,出自傅玄的《云歌》“青山徘徊,为我愁肠”,[8]42而后一句“化得身千亿”则是借用佛教典故,运用奇特的想象来增强他思念故乡长安的情感。户崎哲彦先生认为柳宗元把岭南的秀美的群山比喻为剑,体现了岭南山水给他带来的深深恐惧感。户崎哲彦先生还认为:“柳宗元对柳州山水风土的恐惧感,除了用‘剑’比喻奇山的《与浩初上人同看山寄京华亲故》诗以外,还在《岭南江行》《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寄韦衍》等寄人的诗歌中也流露得较明显。”[9]145-162

柳宗元在《岭南江行》中也以颇为惊恐的语言描绘了岭南的山水:

瘴江南去入云烟,望尽黄茆是海边。

山腹雨晴添象迹,潭心日暖长蛟涎。

射工巧伺游人影,飓母偏惊旅客船[3]702。

岭南拥有大异于中原的风物, 瘴江、 黄茆、象迹、蛟涎、射工、飓母,这些景物反映出了当地荒凉落后的自然环境。古时认为岭南地区多有瘴气,因而称这里的江河为瘴江。雨过天晴的山腰上能发现大象等野兽的行踪,阳光热辣。射工虫传说中是一种在水里暗中害人的怪物,口含沙粒射人或射人的影子,被射中的就要生疮,岭南的水域里则充斥着水蛭和射工虫。岭南的台风是中原人士闻所未闻的,台风肆无忌惮地摧残万物的威力更是让柳宗元感到恐惧。而台风来临之前天空上呈现的云形状像极了彩虹,彩虹在古时则一直被视为一种不祥的征兆。《唐诗鼓吹评注》评价《岭南江行》里所描绘的景物说:“此叙岭南风物异于中国,寓迁谪之愁也。言瘴江向南,直抵云烟之际,一望皆是海边矣。雨晴则象出,日暖则蛟游,射工之伺影,飓母之惊人,皆南方风物之异者。是以所愁非一端,而华发不待流年耳。”[10]17薛雪在《一瓢诗话》中则认为:“柳河东《岭南江行》一首之中,瘴江、黄茆、侮边、象迹、蛟涎、射工、飓母,重见叠出,岂复成诗……以见谪居之所,如是种种,非复人境。”[11]49从柳宗元对这一系列景物的描写来看,岭南的自然山水是让像他那样被贬的中原人士着实感到惊恐的。除了《岭南江行》的“山腹雨晴添象迹,潭心日暖长蛟涎。射工巧伺游人影,飓母偏惊旅客船。”[3]702柳宗元也在《得卢衡州书因以诗寄》中的:“林邑东回山似戟,牂牁南下水如汤[3]701”这些险恶景物的描写中,表达了他对岭南山水的深深惊惧之感。

《柳州寄丈人周韶州》 一诗进一步写出了险恶的岭南山水带给柳宗元内心的凄惨和绝望之感:

越绝孤城千万峰,空斋不语坐高舂。

印文生绿经旬合,砚匣留尘尽日封。

梅岭寒烟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鳙。

丈人本自忘机事,为想年来憔悴容[3]700。

此时柳宗元对柳州山水的描写充满了被凶险的群山所包围的孤独和绝望,颇似永州《囚山赋》中所描写的牢笼。而他在意志消沉,身体也愈加虚弱的情况下,岭南山水牢笼般的绝望之境也促使柳宗元变得更加消极颓废。他甚至对自己在永贞革新中的政治志向展开了嘲讽, 劝诫他人要机巧权变,以免像自己一样被贬到如此的“绝越”。

唐代柳州居民基本都是少数民族,当地少数民族的风俗习惯与中原地区和楚地的汉人相比,很不一样。柳宗元在《柳州峒氓》一诗中详细描述了当地居民的生活习俗:

郡城南下接通津,异服殊音不可亲。

青箬裹盐归峒客,绿荷包饭趁虚人。

鹅毛御腊缝山罽,鸡骨占年拜水神。

愁向公庭问重译,欲投章甫作文身[3]702。

唐代岭南地处偏远, 交通条件又十分落后,导致当地经济文化闭塞,受中原文化影响不大,从而导致当地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和汉人有很大的区别。他们大都居住在乡村和山洞里,穿着不合礼制的奇装异服,不说汉语,也难以亲近。除了穿着和平时的饮食习惯和中原地区不同之外,柳州居民的信仰也和中原很不一样。西汉以来,中国历代统治集团都尊崇儒术,讲求以儒治国,李唐王朝则长时间推崇儒、释、道并行的思想政策。而岭南地区受中原文化影响较小, 当地民众信仰的则是南方原始宗教,这些风俗和中原文化的差异非常巨大。柳宗元上任时还发现,由于迷信甚至不肯破土打井,用水一直都是靠汲取江水, 导致当地居民用水非常困难。直到柳宗元请来僧人,利用僧人在当地“事神而语大”的地位探勘打井,当地民众的用水问题才得到了有效解决。

总体来说,百越文身的岭南在唐代属于非常偏远荒凉的地区。岭南虽然经济十分落后,但却有着独特的自然风貌和生活习俗,而中原籍的官员则几乎只有在被贬的情况下才会到此任职。岭南独特的文化地理面貌, 不但促成了柳宗元岭南诗歌的形成,而且还对柳宗元的人生追求和品格产生了直接的影响。柳宗元诗歌对岭南地理环境的描绘,也使人们得以一窥唐代岭南的文化地理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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