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似平常的地方发现诗意”
——石才夫访谈录
2020-01-18钟世华
钟世华
(南宁师范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1)
访谈手记:四月的某天,意外收到广西文联石才夫副主席的信息,告知他的新诗集《流水笺》出版了,想给我寄一本。收到他大作后,我就陆陆续续地读完了他的这本诗集。总体感觉他的诗较之前,变化还是挺大的: 现在的诗多了一些反讽的意味,带着一些调侃的叙述,和“好玩”的味道,表达更加简约和平白,看似“白开水”,但意味深长。翻阅《穿越诗的喀斯特——当代广西本土诗人访谈录》, 想起2015年和他在办公室的那次面对面的访谈,总感觉“意犹未尽”。于是,我就提议和他在微信上再来一次“访谈”。选择微信,主要是觉得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思考空间和时间。从4月20日开始访谈,直到5月15日才完成。因为这次访谈,我事先并没有拟定很多的提纲,而是边访谈,边思考问题,就这样,两个人在日常的“流水”中完成了这次访谈。
一、写作自信
钟世华(以下简称“钟”):《流水笺》收录了六年时间创作的近200 首诗歌, 写作速度还是挺快的,我想问您这是诗兴大发呢,还是养精蓄锐的结果?
石才夫(以下简称“石”):事实上,这几年我写的诗远不止这些,收进集子里的大约只占一半。算是有点“厚积薄发”吧。不过,有一次我蹲在马桶上写了三首。
钟:这样写,会不会太随意了? 还是灵感突爆?
石:读者看一首诗,关注的是诗,而非作者写的“随不随意”。枯坐灯下一个晚上“硬写”出来的东西,未必一定就比十分钟一气呵成的强。当然,快并不是常态。所谓“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没有“十月”,哪里会有“一朝”?
你提到灵感,这是每个写诗的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写诗需要灵感吗? 当然需要,但灵感这个东西,可遇不可求。你首先要写,至少要想写,它才有可能造访你。坐在那里等,是等不来灵感的。有点像买彩票,你先要买,才有可能中(当然灵感来的概率会大大高于彩票中奖)。如果你从来也体会不到灵感这个东西,那可能你真的不是写诗的材料。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这世界上混得比诗人惨的,没多少。
钟:一般是在什么状态下更容易激发你写诗的兴奋点呢?
石:行走的路上,或者是阅读之后的思考阶段。
钟:《八桂颂》便是行走的成果?
石:算是吧。但我在写作这批诗歌之前,曾经有过更高的期待。但后来因为时空所限(时间紧,有些地方未能深入), 呈现出来的作品并未让我满意——读者应该也是。
钟:这些“不满意”和“更高的期待”在您后来的诗歌写作中如何做到“满意”?
石:到现在也还是没达到“满意”——这是整体上,当然有一些作品自己是满意的。这个过程是不断阅读和思考的结果。
钟:现在对于诗歌,您更多思考的是什么?
石:诗歌的本质是什么?诗歌如何适应时代?老实说,这两个问题是一直在想,但至今也没有清晰的答案。和一切文学样式一样,诗歌的产生、发展,一定有它自己本质性的东西,如果以《诗经》为起点,中国诗歌已有二千多年历史了,古代诗歌先不说了,现代诗在一百年的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什么变化? 有什么规律? 好像完全没有共识。我个人只是选择一条我认为对的、并且适合我自己的路子在走。
钟:从《以水流的姿势》到《流水笺》,您的路子也越走越宽了,从“水流”到“流水”,似乎有点“逆流”的味道。
石:这倒没有。书名刚开始也不是叫《流水笺》,到了出版社排的时候才改的。集子里有一组诗是这标题。但风格基本没变。当然,《以水流的姿势》是二十多年前的作品占大部分,那时的写作实践和理论思考都不足, 很多作品流于肤浅。到了《流水笺》,写作的自信已经完全不同了,表达起来也更加自由。但总体看,温暖、向上、光明这些基调,应该是一致的。
钟:也多了一些反讽的意味。带着一些调侃的叙述,和“好玩”的味道。
石:是的,有的作品可以看出反讽。但态度还是严肃的。也涉及诸多可以称得上“重大主题”。比如《L 型经济》,2016年写的。当时经济形势有些低迷,专家说叫做L 型(不是V 型也不是U 型)。这是个很大的题目,普通人、老百姓怎样才能感知呢? 我是通过写一个街边小店的日常, 通过店主的促销方式,侧面表现。现在几年过去,实际上,那个店现在已经没有了,倒闭了。我们每个人也都清晰地感受到了生活的变化。
钟: 您觉得反讽意味在您诗歌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石:可能会让读者在阅读的时候,受到的触动更大些,从而引发思考。但这是一厢情愿的事,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读。
钟:语言的张力似乎会增强吗?
石:任何修辞手法,如果运用得当,应该都可以给语言赋予更多的内涵。
钟:那如何给平白、通俗的语言增加张力呢? 因为之前您的诗更多是抒情, 现在加入了较多的叙事,而且表达更加简约和平白,看似“白开水”,但意味深长。
石:“张力”最近有点火。我没研究过,但平白、通俗的语言应该本身也具有张力吧? 不一定要深奥的语言才有。平淡从容,可能跟年岁渐长有关系。我推崇汪曾祺,他的文字极其从容,但表达反而更有力。年轻的诗歌写诗靠激情,现在靠发现。在生活中发现诗意。我在来宾的分享会上说过一句话,是套用某广告语:我不是诗人,我只是诗歌的搬运工。
钟:为什么这么说呢?
石:打个比方而已。但“搬运”确实不是简单的力气活。需要敏锐的感知,独到的发现。然后用最好的方式呈现。
钟:现在说自己是个诗人,应该没有之前那种歧视的眼光了吧?
石:“你们全家都是诗人” 其实也只是调侃,还达不到“歧视”。
钟:但别人会用另外的眼光看你。
石:那是别人的事。我们喜欢诗歌,喜欢写诗这件事,那就该有认真做好这个事的态度。比如对世界的谦卑,对文字的敬畏。关于写诗的态度,记得我们几年前聊过一次,那时我说我信奉“文以载道”,现在还是。这个“道”当然不止道德、道义那么简单,它还是规律、公道等等,一切文学样式,之所以能存在,自有规律。不同的样式,表现的方式也不同。同一个样式(比如诗歌),写法也千差万别。这取决于写作者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包括个人性格喜好。
二、作家使命
钟:当年您在广西民族大学读书期间,创办了“归去来”散文诗社? 能谈谈成立文学社的情景吗?
石:当时是大二还是大三不太记得了,鲁西(苏志伟)先生给我们讲散文诗,也鼓励我们写。我和黄伟、周龙三个同学因为都喜欢写作,就说干脆成立个诗社,于是就成立了。诗社那个“宣言”是黄伟执笔写的。当时广东有个《散文诗报》,集中发过我们“归去来”作品,还发了编者按,说我们是“全国高校中第一个散文诗社”
钟:“宣言”的内容主要有哪些?
石:具体内容现在很难找到了,大致就是为什么叫“归去来”,我们打算干什么这些。我是社长,唯一的。因为我们一毕业,诗社就散了。
钟:除了这次的集中展示,你们还搞了一些别的活动吗? 你那两位合伙人后来还写吗?
石:周龙写小说;黄伟写散文。我们当时在广西民族学院文学协会的旗帜下开展活动,“归去来”主要就是写作。因为没有任何经费,没法开展活动。
钟: 看来大学时期的文学氛围还是很有熏陶的,而且你们三人现在既是作家,也是从政人员。
石:我们是先写作,后“当官”,并坚持业余创作我这里讲的业余,不是业余水平,而是指业余时间创作。因为我们都有本职工作,写作不是主业,更不是职业。但业余写作一定要有专业要求,力争达到专业认可的高标准。不能满足于“业余水平”,因为我们还有一个身份:中国作协会员。
钟:不好意思,我刚提到的不是创作水平,而是身份。相对“专业作家”而言,业余作家的创作似乎更加自由和灵魂,因为没有写作任务,自由自在,想写就写。
石:因为不是专业作家,我不了解他们的感受和体会。就我个人而言,虽没有任务,但作家的使命所在,不写总觉得不踏实,会心虚。
钟: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感觉的?
石:十几年前加入中国作协之后吧,加上工作关系,和作家们需要密切联系,互相也受影响。
钟:当时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对您而言,算不算是一个大梦想呢?
石:没觉得。当时出了第一本散文随笔集《坐看云起》(2007年),在报刊上也发了不少作品,加上工作关系(做文艺的宏观管理),加入中国作协有利于开展工作,于是就申请了。
钟:当时鲁西作为你们社的指导老师,有什么令您难忘的往事吗? 从相思湖走出来,现在回过头来看,大学给予您更多的是什么?
石:鲁西先生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他对文学很虔诚,对学生真诚。每个学生有作品发表,他都非常高兴。我离开学校已经三十多年,现在回忆,都很美好。中文系本科的专业课,我们那时学到的,现在还能记住的几乎没有了。但我学到了学习的方法,至今受益。
钟:之前你们社出过刊物吗?
石:没有,我们连饭钱都紧张,哪有费用办刊?
钟:有过饥饿的记忆?
石:当然,我们都从农村出来,家里都穷,有时候接济不上,不说吃肉了,连素菜都买不了,周末两餐当一餐都有过。
钟:那时更多的时间是不断地到图书馆读书吧?
石:现在回过头看,去图书馆的时间还是少了。大部分时间当然在上课。
钟:现在主要读哪方面的书?
石:前几年开始,我的视力下降比较厉害,现在离开眼镜(老花)已经无法阅读。戴眼镜看书,半小时眼睛就会疲劳。所以我的阅读不得不减少。文学方面,主要读一些获奖作品和年选,当然像《人民文学》《小说选刊》这样的刊物还是有浏览。
钟:阅读获奖作品,年选,有没有些少的启发?
石:有啊。读到好的,击节赞叹;读到不好的(相对而言),则有“还不如我”之感叹。
三、写作发现
钟:刚才您提到作家的使命,那您认为作家有哪些使命?
石:“二为”方向就是作家的使命。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的重要讲话中,对新时代作家的使命有明确的要求。具体讲,就是要用作品,记录和反映时代,为人民服务。讲好中国故事,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服务。
钟:如何讲好广西故事?
石:热爱广西,了解广西,然后扑下身子去写广西。只是我写的还不够。这个不够有两个意思,一是写的还不够多,二是还不够好。广西值得写的太多,我们需要努力。
钟:你认为散文诗和诗有区别吗?
石:散文诗在形式上靠近散文(不分行),精神上靠近诗(要求语言精炼,富于诗意)
钟: 您是在20世纪80年代开始写散文诗的吧? 后来还写吗?
石:就是大学那两年写,后来基本上不写了。但我近些年常给一些主题晚会、 重大演出撰写串词,在文体上,其实可归入散文诗。
钟:对于一些大主题诗歌,您也能从小处入手,而且诗味也够,谈谈您这方面的写作经验。
石:我有一次跟诗友交流,提过这个。我归纳为“小题大做,大题小做,无中生有”。意思是写小的东西,立足要高,以小见大。写大题材,则需要选择角度和切入点,滴水见太阳。无中生有就是在看似平常的地方发现诗意。
钟:比如说你写黄文秀,《一滴水回到河流》,谈谈你的切入点和角度。
石:我是在黄文秀殉职后不到三天就写了这首诗。当时她的事迹还不像现在这样广为人知。通过微信朋友圈、媒体的初步报道,知道她从家乡考到北京师范大学,读完研究生又回到家乡,而且是担任第一书记。一个正值青春的名校毕业生,义无反顾投入到家乡的脱贫攻坚战斗。我想到两个点:一是她是因洪水而牺牲的,二是我们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于是这个标题就出来了,然后基本上是一气呵成。我想表达的是:一滴水是微小的,但回到河流,它就具有无穷的力量,也因此而永生。
钟:后来就有很多人加入,就有了写诗队伍。其中也有不少口号诗。那对于面对公众事件与诗歌书写,您是怎么看的?
石:首先写作是每个人的权利,写得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包括今年春节至今的抗疫主题作品。大而无当、口号罗列、滥情的文字,其实称不上诗歌。古人早就说过,不能“为赋新词强说愁”。时间会淘洗、过滤掉那些无效文字。我也需要警惕。
钟: 您曾在第三届花山诗会给广西诗歌“挑刺”,认为广西诗歌虽然空前活跃,但也存在着不少问题,广西诗歌存在同质化写作、偏执化写作、口水化写作、粗鄙化写作等问题,诗歌品质有待提升等。那在同质化写作中,如何做到独特的自我?
石:我不是专门研究诗歌的,这个问题只能说一点个人印象。广西的诗歌创作一直在进步,但相对于小说,还是弱。表现在具有全国影响力的诗人不多。而影响力的形成,主要靠作品,然后才是各种机会的展示。同质化问题,不独广西。写作者要时刻警惕,世界本来丰富多彩,不能到了我们的笔下,反而千篇一律。这里面有浮躁、急功近利的原因。各种大刊物的发表、各类奖项的评审,都会产生导向作用。
钟:弱这个问题,曾有诗人说过,主要是我们平台少,难上大刊。但似乎自从奖励措施出来后,不少的诗人也开始冲锋大刊物,但呈现的好作品似乎还不够多。
石:客观原因有,但还是从主观上找。有些事,可能急也没用。
钟:的确是,不能达到立竿见影的效果,特别是写诗,我觉得还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石:对。希望有更多的人加入队伍中来。例如我们花山诗会就是一个平台, 让大家可以在一起交流,促进思考。因为会邀请一些区外作者和刊物编辑参加,对广西作者的进步、扩大广西诗歌的影响有帮助。
钟:现在的诗会似乎也少了一些火药味。
石:办诗会又不是为了吵架,火药味不是标准。我主张理性交流,都是文化人,搞得像泼妇吵架,斯文扫地。这不是追求一团和气,而是说写作观点可以不同,但讨论的风度要有。
钟:我是说讨论的气氛和批评的力度。我也一直主张大家交流可以就作品进行批评,而不要进行人身攻击。
石:哈哈,可能大家觉得在会下“吵”过了,会上还是聊点开心的事好点。这里面有个心态问题。北方人有句话叫“瞧热闹不怕事儿大”,那是“瞧热闹”的人的心态。
四、写作高度
钟:广西有12 个世居民族,每个民族都具有灿烂的文化和民间资源,但似乎在当下广西很多诗人的作品上都没有呈现。
石:这要看怎么理解了。比如我是壮族,我写了那么多诗,但好像从来也没有直接以“壮族”为题的作品,你不能据此说我没有表现壮族。这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12 个世居民族,在文学发展上,很不均衡。像京族,文学创作人才基本上断层了。但表现民族题材、民族元素,是一个综合性的创作话题,过去我们一写广西,就是“红水河、绣球、铜鼓、刘三姐”,都成俗套了。不是说这些特征不能写,但不能认为只有写到这些才体现地方和民族特色。还是要从精神上体现地域性。刚才说绣球啊等等那些东西是表征,可以用,但要为“灵魂”服务。
钟:作为土生土长的壮族人,您尝试过用母语写作吗?
石:我会说壮话,但没学过壮文,这是个遗憾。
钟:自媒体时代,对您写诗有什么具体的影响吗?
石:影响还是蛮大的,对我而言,是正面影响。一是方便阅读,二是方便写作,三是方便传播和交流。通过手机,每天都可以读到各种作品,包括古诗。我的近年的大部分诗歌,都是在手机上写的。常在网上和作家交流区内外都有,区内多一些。
钟:主要交流哪方面的? 有什么收获?
石:网上交流五花八门。主要是了解诗坛动态和信息。也有诗歌方面的讨论,但是这些讨论一般大家都不会太深入。有些有价值的帖子(诗歌研究评论)也会转出来,读文章获得的信息可靠一些。网络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信息量大,但要有选择。
钟:20世纪90年代您远离了各种纷争,现在回过头来看,您更多的思考是什么?
石:时间会淘洗很多无价值的东西,包括写作。诗人最终还是要靠过得硬的作品说话。文学史上,各种流派的纷争是一种客观存在。网络时代放大了这种争论,有时看上去像吵架。至于有没有积极的一面,反正它都发生了,文学也一直在发展。诗人作家还是要多写,浮躁是写作的大敌。能静下心,专注去做事的人,很难得。
钟:如果说有3 把钥匙可以打开您的诗,那您认为是哪3 把?
石:语言算一个吧,发现也是,还有我想提的是:情怀。家国情怀,在此之下,忧患、反思、批判,也包括讴歌、咏唱和记录。
钟:家国情怀是大的方面。
石:是追求的目标。
五、写作表达
钟:谈谈语言,您觉得较之之前,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石: 可能是从抒情书面语向日常口语的转变。“奇语易,常语难。此诗之重关也。”白居易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把诗的关键都列出来了。语言是苗,思想(义)才是果实。一些文字之所以给人“口水”的印象,是因为它没有思想。所以,语言是为主题(思想)服务的。同时,语言本身要体现出韵律和美感。还有,必须干净。
钟:嗯,有些诗人写得像脑筋急转弯,估计也是缺少您所说的义。
石:那样写,偶尔为之,得个“趣”字。一直这样写,人人都写(其实不可能),就变得了无生趣了。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搞文学研究的,包括诗歌,平时阅读,有没有遇到过某些诗歌,你完全读不懂的?
钟:有,因为无从入手,不懂作者最终要表达什么。
石:我也有。
钟:仅仅得“趣”,诗里没魂,我觉得也就是些分行文字,不能称为诗。
石:要允许这样的诗存在,因为它至少有趣。但不能把其他不一样的诗都视为“非诗”。就像古人也有“黑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这样好玩的诗
钟:允许存在,只是表达自己的看法。我个人虽这么看,但这样的诗依然多。
石:从整个诗坛看,应该还是小众。
钟:那对于传统,您认为是批判性地继承,还是?
石:中国现代诗歌可以从传统里获得很多营养和启示,不能盲目崇洋。
中国写诗的,看外国人的诗,恐怕绝大部分像我一样,看的也是中文译本。诗的语言不是说明文,变成另一种文字之后, 极有可能味道完全不同了。因为觉得不对路子, 我便很少再看洋诗人的作品。当然也有一些翻译得很好的作品,可参考,不迷信。这是我的态度。
钟:您的诗歌也曾被翻译成越语、泰语和俄语等,您觉得翻译过来的还是您原来的诗味吗?
石:这个我就没有发言权了。但有一点,因为我的作品基本上是口语风格,应该属于好译的类型。我在前两年“中国·湄公河国家文学论坛”有个发言,里面引用了《以水流的姿势》,后来参会的越南作家译成越文发在他们的报纸上,再后来有人把这个内容又译成中文发给我看,结果发现已经不一样了。
钟:也许正因为翻译后不一样了,所以你就几乎不看洋人作品了?
石:也跟个人兴趣有关,反正大多数外国诗我读不下去。
钟:您的诗从越文翻译过来,最大的变化是什么呢?
石:意思还在,但诗味没有了。
钟:这是最关键的一点。
石:我曾经打过比方,在重庆买正宗的火锅底料,回到家自己煮,怎么也没有在重庆当地吃的那个味道。更何况是诗歌的翻译。不过作品能多些海外读者也是件好事。相对而言,不同国家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文学作品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钟:这也是民族语言互动的效应。在您最近这几年的创作中,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石:写时代楷模黄文秀的作品《一滴水回到河流》,受到各方好评。最近有记者到百坭村采访,发给我一个照片:这首诗被村委打印装裱,挂到了墙上。这个事让我很感动,也很受启发。
钟:受到哪些启发?
石:诗人还是要关注现实,讴歌英雄,站稳人民立场。文学还是应该关注现实,多写现实题材作品。不能回避。
钟:《流水笺》 里大概有多少篇幅是这方面的题材?
石:没做过统计,应该有百分之九十以上。
钟:这么多? 谈谈《药店》这首诗的创作过程。
石:其实都写在诗里了。偶然走进药店,发现有很多东西卖。然后就想到,人的病,社会的病。
这诗其实很好读,也容易明白。但这个现象太普通了,很多人已经熟视无睹。我拿出来写,有点像拿根牙签,在麻木的人身体上戳一下,唤醒痛感。
钟:诗集中有哪首是呈现特别现象的吗?
石:蛮多啊,《路遇》《鸟》《L 型经济》,都是。
六、写作与生活
钟:在诗歌创作上主要受到谁的影响最大?
石:说不上。如果一定要说有,那就是古代的那些优秀诗人,比如杜甫、苏轼、李商隐。
钟:之前谈到的鲁西呢? 有没有从写作上对您有过指导?
石:他是我的授业恩师啊,这是自然的事。鲁西先生是意象派,这方面受他影响。
钟:文学社以及相思湖作家群里的作家有没有对您有过影响?
石:综合性的影响肯定有,但具体到写作上,又说不上。容本镇老师对我影响也很大。主要是做人做事做学问的原则和态度。他对广西的文学事业,对广西的作家,都很关心,也贡献了自己的智慧。
钟:我也是得益于他的关心和帮助。
石:对我的支持和厚爱,那就更多了。比如他专门为我的《八桂颂》写了评论文章,对我鼓励很大。
钟:《八桂颂》后来还获得了铜鼓奖,当时第一感受是什么?
石:获奖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作为广西的作家,能获得自治区文艺创作最高奖,是很高的荣誉。
钟:在《海外星云》杂志社这段经历对您的写作有什么重要影响吗? 虽然这段时间您很少写诗。
石:在那里工作14年,主要是做编辑,养成了良好的语言规范习惯。另外有机会阅读到大量港台和海外信息,拓宽了眼界。
钟:我觉得稳定的生活对诗人的创作还是有一定的影响的。
石:人总会追求安定舒适的生活状态,所以作家深入生活才显得重要。
钟:对于“深入生活”,您是如何理解的?
石:这个不难理解。作家不要把自己圈在书斋里,靠想象写作。
钟: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最深的体验是什么?
石:童年在乡野的生活,既快乐又艰难。快乐的是根本没有任何上学的负担,和小伙伴们各种游戏趣味无穷;艰难的是那时粮食还不够吃,大部分时间吃粥和杂粮,大米饭和肉很少有。
钟:你的家乡新桃村有什么壮族风俗习惯现在还依然保留下来的吗?
石:我们那一带的壮族,与汉族杂居,除了语言,其他风俗比如节日,跟汉族差不多。但也有些独特的民间风俗,比如花婆崇拜、师公戏、唱欢等。现在,我的儿子已经不会讲壮话了。
七、文学传统
钟:武汉疫情发生后,您感觉您的生活发生了哪些变化?
石:初期正是春节,和全国人民一样,过了一个特别的年,全家人待在家里,哪都没去。后来慢慢生活恢复正常了。这次疫情确实让我思考一些东西。生命除了脆弱,还很无常,有时还是无奈。也因为如此,文学的意义更加凸显。因为文学是关于生命和人心的。在地球上,能打败人类的,只有人类自己。
钟:《逆流成河——写在庚子春节》是在什么状态下写出来的?
石:当时武汉情况紧急,全国各地医护人员星夜驰援,场面感人,我把这个感受写了下来。
钟:对于疫情期间的诗歌抒写有什么看法?
石:在这种情况下,诗人肯定不能缺位。由于体裁的优势,诗歌更能发挥短平快的作用。我们不能要求所有的作品都是精品。
钟:到今年,《广西文学》已举办了八届诗歌双年展了,对于年展,谈谈您的看法。
石:诗歌是文学的重要门类,广西诗歌也有很好的传统,一代代诗人创作了很多优秀作品。作为广西最重要的文学刊物,《广西文学》通过双年展的方式推出作品,发现新人,促进诗歌繁荣进步,很有意义。
钟:您觉得广西诗歌最可贵的传统是什么?
石:本土特色、民族精神,还有其他吧,不专门研究,不一定对。
钟:广西有壮、汉、瑶等12 个广西世居民族,目前各个民族的文学发展状况也不一样,有个别民族的作家已出现断层,在前面我们也谈到的,像京族,文学创作人才基本上断层了。您觉得出现这种问题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石:文学的发展,存在不均衡问题,原因是多方面的。在文学层面,要通过采取多种措施,有针对性地加大人才培养工作力度来解决。
钟:今年双年展的主题是“又见村庄”,能对这个主题谈谈您的看法吗?
石:我自己都有些把握不住,前几天还专门与冯艳冰探讨。农村、村庄,无疑是今日中国最重要的是存在,党中央做出“乡村振兴”的决策部署,是具有战略意义的。2020年是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时间点,“村庄”作为极具象征意义的符号,值得书写。我觉得这个主题给了诗人很大的空间。
钟:和前几年的“重返故乡”有类似。
石:“又见”就是呼应了“重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