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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青的桂林时间
——抗战桂林文化城系列论文之十三

2020-01-18黄伟林

贺州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伤兵艾青日报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目前,笔者所读到的有关艾青到达桂林最早的记录来自《桂林文化大事记》。据该书记载,1938年11月13日, 在香村川菜社招待美术界救亡工作人员,梁中铭、汪子伟、特伟、刘元、梁日波、艾青、赵望云、阳太阳、何鼎新等二十余人应邀参加。根据这条消息推断, 艾青在1938年11月13日之前已经到达桂林。1938年11月19日,李文钊与艾青、夏衍、梁中铭、汪子美、金山、郑君里等发起组织成立桂林文化工作者联合团体, 在东坡酒楼举行座谈会,这是艾青初到桂林参加的文化活动①。

到桂林没几天,1938年11月17日, 艾青创作了《我爱这土地》, 这是他到桂林写作的第一首诗歌,是中国现代最为脍炙人口的诗歌之一: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1]101

土地、河流、风、黎明、死亡,都是艾青诗歌常见的意象,艾青通过鸟这个生命体,为这些意象赋予了极其深沉的情感。这首诗非常感人,一方面,真实地表达了诗人对祖国的热爱之情;另一方面,又获得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共鸣。个人之情与民族之情在这里达到了高度的融合。同时,艾青对祖国的爱是真切的。1931年,他在巴黎求学的时候,得知了日本占领东三省的消息。1932年1月,他启程离开法国回中国,真正地与祖国同呼吸、共命运。

根据程光炜的《艾青传》,可知艾青、张竹如夫妇到桂林不久, 即入住梓祥巷一间正面是木板、三面为砖墙的房子[2]185。当时艾青受聘《广西日报》编辑,他主持了《南方》副刊的创刊。据万忆、万一知编著的《广西抗战文化史料汇编》,该副刊是1938年12月20日创刊的,艾青亲自写了发刊词:

在清晨,我们听见铁鸟翱翔空际的声响,听见炸药开凿山洞的声响,听见青年学生们唱着救亡歌声从我们的窗边过去……

我们一刻也不能懈怠我们的工作! 暴露侵略的魔鬼在我们国土的罪行, 高扬我们战斗的热情,坚毅,勇猛,争取祖国的胜利和光荣![3]128

发刊词第一段的文字,正是当时桂林抗战实况的写照。1938年最后两个月,亦即艾青抵达桂林最初的两个月,桂林多次遭受日机轰炸。据桂林市政协文史办公室多年后从当年《新华日报》《大公报》《广西大事记》《建设研究》《国讯》等报刊辑录,1938年11月21日、1938年11月30日、1938年12月2日、1938年12月24日、1938年12月29日,日机对桂林实施了大规模的轰炸。桂林被毁房屋3500座以上,占全城房屋半数,死伤民众达500 人,无家可归者万人以上[4]。

1938年11月30日,由广州、武汉等地撤退到桂林的文艺工作者,在月牙山倚虹楼举行临时座谈会,决定在桂林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桂林分会,艾青参加了这次会议。正在开会的时候,日机开始轰炸桂林市区,艾青在漓江东岸月牙山上目睹了轰炸造成的桂林大火。轰炸结束后,艾青回到城区,看到轰炸造成的各种惨象,这些惨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三年后,在《赎罪的话》中仍记录了当时的情景。

1938年12月1日,桂林遭狂炸后的第二天,艾青写下了诗歌《死难者画像》。《死难者画像》写到池塘边的五具尸身:一个死了的女人,她身边并卧着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未死的人,未死者脚边,有一段失去了肚子和四肢的肉体,此外,还有一个中年妇人,她的家属正用一扇板门准备抬走她,围观者看出,这是一个孕妇。

在写作《死难者画像》前后,艾青还写了《纵火》一诗,写的仍然是桂林遭受轰炸的情景。1938年12月25日,艾青在《广西日报·南方》推出“反轰炸诗歌专号”,发表了他本人的《纵火》,还有常任侠的《寄西班牙》和邹绿芷的《丑恶的画像》。

很快,艾青在桂林迎来了1939年。1939年1月1日,艾青写作散文诗《迎一九三九年》。这篇散文诗发表于1939年1月3日《广西日报·南方》:

时间是冲洗渣杂的巨流,而历史只不过是巨流之底的沉淀——它留下的是巨流所经过的踪迹。……

一九三九年是我们的年代,我们将深深地爱这年代,我们将生活得更好,斗争得更英勇! 我们将歌唱得更高亢! 我们将调转我们的喉咙,为祖国的解放歌唱胜利! 为人类的正义歌唱光荣![5]12-13

看得出来,对于新的一年,艾青是乐观和充满希望的。

桂林由于远离中国新文化中心,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对桂林的影响是比较缓慢的。20世纪30年代,桂林的文人,古诗词的训练远胜于新诗的训练。艾青的到来,给桂林带来了真正有品质的中国新诗。一方面,艾青既是当时中国最优秀的诗人,桂林期间他写了许多优秀的诗歌,他主持《广西日报·南方》副刊,发表了大量当时中国优秀诗人如力扬、黄药眠、高詠、韩北屏、邹荻帆、袁水拍等的诗歌,而《广西日报》是当时广西的主流媒体,因此可以说,正是艾青,将桂林引进了新诗时代。另一方面,也是桂林时期,艾青诗歌从诗坛走向了大众。用今天的话来说,诗人艾青获得了很多粉丝。过去,艾青虽然在诗歌界获得了相当声誉,得到了像茅盾、胡风这样的著名批评家的欣赏。但是,到桂林之后,艾青诗歌的影响突破了诗歌界,在更大范围得到推崇。

1939年1月30-31日,《救亡日报》刊登了艾青诗集《北方》的出版广告。据陈漾《〈北方〉的翻印本》一文,可知这本《北方》是艾青自费在广西日报印刷厂印的,64 开本, 薄薄的一册。艾青自己设计的封面,上方近版面五分之一处是两条线,正面是“北方”两字,用红、黑两色油墨印刷[6]。

《北方》虽然只收入了八首诗歌,几乎都是在到桂林之前写作的,但出版后反响巨大,得到邵荃麟等批评家的高度肯定。更重要的是,《北方》获得了广大普通读者的由衷喜爱, 出现了十多种翻印本。有一天在公园,艾青看到一个少女将《北方》给其男友,说这本诗你可以读一读,甚至还有一位女性寄给艾青一块白布,叫艾青写上他的诗,然后她把诗绣在白布上[7]152。

艾青诗歌的影响很快在另一件事情上得到证明。1939年4月18日,艾青主编的《救亡日报·诗文学》创刊。《救亡日报》由郭沫若担任社长,夏衍担任总编辑,虽然表面上是上海文化界救亡协会的机关报,实际上接受共产党的领导。艾青主编《救亡日报·诗文学》, 意味着他得到共产党方面的信任,同时, 也意味着诗歌在当时确实具有较大的影响,否则《救亡日报》这样的综合性报纸不会开设专门的《诗文学》专刊。

根据《桂林文化大事记》 的记载,1939年2月18日, 文艺工作者联谊会为响应伤兵之友运动,在乐群社礼堂举行第二次文艺晚会, 节目有诗歌朗诵。可以想象,这样的诗歌朗诵活动当时一定不少。周红兴的《艾青传》就专门写到艾青在一次诗歌朗诵会上认识了《救亡日报》的女记者高灏。高灏与妹妹高汾是《救亡日报》的“姊妹花”。这对姐妹是江苏江阴人。1938年春天姐妹俩带着寡母从江南流亡到广州。高灏在广州被《救亡日报》录用,不久高汾也进了《救亡日报》社。1938年10月,广州沦陷。1938年11月,高灏一家随《救亡日报》社到了桂林。根据高汾《我们姐妹俩》的回忆,高灏从小喜爱文学,喜爱诗。在诗歌朗诵会上,高灏朗诵了艾青的诗歌,博得了与会者的喝彩,艾青亦为高灏对自己作品的深刻理解而激动。

程光炜的《艾青传》写到高灏娴静温顺,属于古典型美人。因为高灏是分管文化版的记者,与文化界人士往来很多,很多文化人都追求这位“林黛玉式”的美人,其中包括著名诗人艾青和著名记者范长江。

当时艾青的夫人张竹如因为怀有身孕回浙江待产,艾青独自一人生活在桂林。认识高灏之后,艾青就“性急”地展开了对高灏的追求。周红兴的《艾青传》记录了艾青晚年的回忆:“她长得很漂亮,温柔而和善,说话总是慢声细语,有一种甜润之感。她对我很有感情,我也很喜欢她。这事不久就传遍了桂林,都知道我们很要好。当时,也有人把她介绍给范××,我通过‘内线’询问她:是喜欢艾青还是范××?她婉言做了回答:‘我立志走文学之路。’”[7]157

根据程光炜的《艾青传》,当时《救亡日报》的同事对艾青追求高灏的所作所为不以为然,高灏因此也承受压力,曾托艾青的好朋友阳太阳传话,表示,艾青是大诗人,我很崇拜他,然而他究竟是前辈,又有家室,因此不太现实,委婉地拒绝了艾青[2]242。

或许是因为对高灏的感情受挫,艾青在个人婚姻上出现了重大变故,不久后与从武汉到桂林的韦荧同居。张竹如得知后急忙从浙江赶回桂林,但木已成舟。艾青无法承受桂林文化界对其婚变的舆论压力,1939年9月与韦荧双双离开桂林去了湖南。

从1938年11月到1939年9月, 艾青在桂林只停留了十个月,但这却是艾青人生中极其重要的十个月。这或许是艾青一生中写作量最大的十个月。我们将艾青这十个月的作品按创作和发表时间记录如下:

1938年11月17日, 作诗歌《我爱这土地》。1938年12月1日,作诗歌《死难者画像》,在此前后还作有诗歌《纵火》《吊楼》,《死难者画像》1939年3月29日在《广西日报》发表,1939年7月10日,这3首诗歌在艾青、 戴望舒主编的诗歌刊物《顶点》发表。1938年12月20日,作诗歌《江上浮婴尸》,主持创刊《广西日报》副刊《南方》,创刊版刊有艾青《发刊词》。1938年12月30日,作诗歌《除夕》,1939年2月3日在《新华日报》发表。1939年1月1日,作散文诗《迎接一九三九年》。1939年1月16日,短论《给画家们》在《文艺阵地》2卷7期发表。1939年1月30日,诗集《北方》自费出版。1939年2月1日,文艺短评《文学上的“左右倾”》在《救亡日报》发表。1939年2月11日,作散文《送别——为救亡演剧第二队出国而写》。1939年2月15日,作诗歌《冬日的林子》。1939年3月3日,评论《对于朝鲜义勇队公演的感言》在《救亡日报》发表。1939年3月7日,诗歌《秋晨》在《广西日报》发表。1939年3月末,作长诗《吹号者》,发表于1939年5月16日《文艺阵地》3卷2期;作诗歌《我们的田地》,发表于1939年5月出版的《中学生》2期;作长诗《他死在第二次》。1939年4月5日,文艺短论《诗的祝祷》在《救亡日报》发表。1939年4月9日,诗歌《黄昏》在《文摘》战时旬刊文艺副刊1期发表。1939年4月12日, 作诗歌《敌机残骸》。1939年4月18日,主持创刊《救亡日报·诗文学》,为该刊撰写了创刊词《我们的信念》,该文未收入《艾青全集》。1939年4月29日,论文《诗的散文美》在《广西日报·南方》发表。1939年5月11日,杂文《谈杜衡》在《广西日报·南方》发表。1939年5月15日,诗歌《怀临汾》在《战时艺术》3卷2期发表。1939年5月16日,长诗《吹号者》在《文艺阵地》3卷2期发表。1939年6月1日,评论《梦·幻想与现实》在《文艺阵地》3卷4期发表1939年6月5日,诗歌《出发》在《中学生》半月刊第3期发表。1939年6月28日, 散文《记〈李桦个人战地素描展〉》在《广西日报·南方》发表。1939年7月,为阳太阳画题诗《女战士》,作《诗与时代》,诗集《北方》增补了诗8 首,由文化生活出版社出版,诗歌《骆驼》在《七月》4 集1期发表。1939年8月9日,作《诗与宣传》。1939年8月11日,散文诗《时间是海》在《救亡日报》发表。1939年8月18日,作散文《坠马》。1939年8月,作散文《乡居》。1939年9月3日,作诗歌《低洼地》。1939年9月,作诗歌《秋晨》《桥》。

十个月中艾青一共创作了数十篇(首)诗歌、散文和评论,其中有两首长篇叙事诗,那些分散发表的诗论文章,后来以《诗论》为题结集出版。此外,他还主编了共91期《广西日报·南方》副刊,17期《救亡日报·诗文学》专刊,与戴望舒合作创办出版了诗歌刊物《顶点》。

其中,《吹号者》和《他死在第二次》是艾青整个诗歌创作生涯的代表作,《诗论》是艾青一生诗歌理论写作中唯一的系统论著。这三部作品都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作品。杨匡汉、杨匡满在《艾青传论》中称:“在桂林环湖边上的一个小巷里,艾青集中了一段时间和精力,潜心完成了《诗论》和《诗人论》的写作、修改和定稿,为建设我国的新诗美学,进行了可贵的探索。”[8]102

《吹号者》和《他死在第二次》是两首写人的叙事诗。两位主人公都是战斗在抗战前线的士兵。《吹号者》写的是号兵,全诗共5 节。第一节从号兵起床写起,号兵是军营里最早起来的人,起床后,他走上山坡,看到了东方的曙光。第二节写号兵的日常工作,每天依次吹响起身号、吃饭号、集合号、出发号。第三节写在出发的进程中,号兵以行进号给前进的步伐以优美的节拍。第四节写战士们临战之前蛰伏在战壕里的心理。第五节写战斗开始了,号兵吹响了冲锋号, 在吹号的过程中, 号兵被子弹击中了,“他倒在那直至最后一刻/都深深地爱着的土地上”[1]108。这首诗有一个细节,艾青在诗歌的导语中提到,吹号者在吹号的时候,常常有细到看不见的血丝,随着号声飞出来。

在诗里,艾青在写号兵吹起身号的时候,就用了这个细节:

现在他开始了/站在蓝得透明的天穹的下面/他开始以原野给他的清新的呼吸/吹送到号角里去/也夹带着纤细的血丝么? /使号角由于感激/以清新的声响还给原野/他以对于丰美的黎明的倾慕/吹起了起身号/那声响游荡得多么辽远啊……[1]108

之所以写这个细节,艾青希望表达“号兵是在用生命吹号,用生命进行他的工作”。号兵被子弹击中倒下后,诗人写道:

在那号角滑溜的铜皮上/映出了死者的血/和他的惨白的面容:/也映出了永远奔跑不完的/带着射击前进的人群/和嘶鸣的马匹/和隆隆的车辆……/ 而太阳, 太阳/ 使那号角射出闪闪的光芒……[1]108

这里再次写到了血, 但已经不是看不见的血丝,而是致命的流血。如果说号兵在日常的工作中渐渐地消耗他的生命,那么,在冲锋的战场上,号兵以激烈的方式,终结了他的生命。这是艾青对抗战前线战士献身精神的礼赞。

艾青曾经对《吹号者》有过阐释:“《吹号者》是比较完整的,但这好像只是对于‘诗人’的一个暗喻,一个对于‘诗人’的太理想化的注解。”[9]126在这里, 艾青将诗人的工作与号兵的工作联系起来了:诗人也应该用生命从事唤起民众、带来光明的事业。

《他死在第二次》 写的是一个伤兵, 全诗12节。第一节《舁床》,写的是士兵在战场上受伤,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弟兄们抬着的担架上, 他是一个刚经过可怕的恶斗的战场的伤兵。第二节《医院》,写在医院疗伤的士兵,像被捆绑的野兽,呻吟在铁床上,怀念着战场。第三节《手》,描写了女护士的纤细、轻巧、洁白的手指,对比伤兵拿过锄头又举过枪的手。第四节《愈合》,写伤口愈合后伤兵走出医院走到街上的心理活动,他意识到他是一个兵士,兵士必须在战争中受伤,伤好了必须再去参加战争。第五节《姿态》,在炫目的灯光、新式汽车和艳服女人的城市里,伤兵显得十分褴褛,他的内心活动也比较复杂。第六节《田野》,伤兵向田野走去,他看见了水田、农夫、耕牛、泥墙、瓦屋,他意识到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中国。第七节《一瞥》,伤兵在城郊行走,他看见穿着整齐的男女青年,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衰惫的老人, 他看见一个躺在公园门脚旁的残废的兵士,他希望自己在战争中死去。第八节《递换》,伤兵脱下红十字灰布制服,重新穿上了军装,他觉得这两种制服是他生命的旗帜。第九节《欢送》,写伤兵在欢送伤兵重返战场情景中的心理,伤兵除了为追踪光荣而欣然赴死不再想起什么。第十节《一念》,对士兵死亡的思考,这一节的情感也比较复杂。第十一节《挺进》,写战场上冲锋的情景,冲锋状态的士兵,只有勇敢和挺进。第十二节《他倒下了》,伤兵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倒下了,他的弟兄们找到他,将他葬在他所守卫的河岸不远处新挖的浅坑里。

《吹号者》写出了号兵对战争的振奋力量。《他死在第二次》的思想情感更为复杂。艾青曾经阐释过这个作品:

《他死在第二次》是为“拿过锄头”的、爱土地而又不得不离开土地去当兵的人,英勇地战斗了又默默地牺牲了的人所引起的一种忧伤。这忧伤,是我向战争所提出的,要求答复与保证的疑问。[9]122

如果说《吹号者》是一首诉诸情感的诗,那么,《他死在第二次》就是一首诉诸理智的诗。诗歌的重点不在歌颂牺牲者,而在追问活着的人。这个追问是通过作品中那个伤兵主人公的形象实现的。这个伤兵是个农民,而且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的、生活极其贫困的农民伤兵;一个思想简单、情感羞怯的农民伤兵,他的母亲已经死了,而且,他还没有过自己的女人,他们走向战场走向死亡,并没有太多的思考,也没有什么豪言壮语。诗中如此写道:

一个兵士/不晓得更多的东西/他只晓得/他应该为这解放的战争而死/当他倒下了/他也只晓得/他所躺的是祖国的土地/因为人们/那些比他懂得更多的人们曾经如此告诉过他。[1]120

但正是这样的战士,他们支撑着解放祖国的战争。这样的书写有一种特别的真实,它唤起的不仅是对士兵的崇敬感,而且,还有一种深切的痛惜。诗歌结尾这种痛惜相当突出:

在那夹着春草的泥土/覆盖了他的尸体之后/他所遗留给世界的/是无数的星布在荒原上的/可怜的土堆中的一个/在那些土堆上/人们是从来不标出死者的名字的/即使标出了/又有什么用呢?[1]120

这个追问,具有双重的含义。一重是对于逝去的士兵而言,有没有名字是否有意义,另一重应该是追问那些得到士兵保卫的国人,他们能否意识到这些士兵对他的意义呢? 这首诗标题为“他死在第二次”,这个标题很独到。它表明,士兵的阵亡并不是偶然的,他经历过战争,知道战争的残酷,知道战争随时都会有死亡, 但他仍然重新回到了战场,因此,他的牺牲几乎是必然的。

《吹号者》《他死在第二次》 都是写的抗战前线的普通士兵,诗人没有将他们写成英雄,也没有挖掘他们精神深处那些崇高的元素,他们形象并不高大,而是非常普通,甚至羞怯无知,哪怕他们成为士兵,他们在城市富人面前,仍然贫贱卑微。然而,正是他们以自己的牺牲, 支撑着这个国家。相比之下,那些比士兵懂得更多的人,是不是应该有所反思呢?

很多年以后,艾青写了《忆桂点滴》,他说:在桂林期间,我的创作是比较旺盛的。桂林这段时间是我的过渡阶段,在广西我也结交了一些朋友,如林林、阳太阳、方纪、陆地、胡明树,都是我的朋友[10]307。阳太阳、陆地、胡明树这些艾青的朋友,都是广西人,可见,艾青对桂林和广西人还是有感情的。

注释:

①桂林市文化研究中心、桂林图书馆编《桂林文化大事记(1937-1949)》,第50 页,漓江出版社1987年11月第1版。万一知编写的《抗战时期桂林文化运动大事记》亦收录了这一信息,参见杨益群、万一知、王斌等编著《桂林文化城概况》,广西人民出版社1986年7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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