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刘雯卿的桂林时间
——抗战桂林文化城系列论文之十四

2020-01-18黄伟林

贺州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自序战地昆仑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因为筹备桂学博物馆,不久前在旧书网上买了一本刘雯卿的诗集。该书封面、版权页都已经不存在,因此,书名、出版社和出版时间等出版信息无法知晓。该书原来的主人,也可能是网店的售卖者自行制作了一个封面。封面上写有两行文字:一行是“雯卿抗战诗集”,另一行是“民国书”。最初我以为“雯卿抗战诗集”是这本诗集的书名,但查阅了有关刘雯卿的信息,没发现她出版过这样一本书。虽然无法确认书名和出版信息,但该诗集的目录、序言和作品尚存在。从目录上看,全书共收录50首诗,第50首的开始页是125页,目前该书尚存126页,也就是说,全部50首诗,保留了完整的49首,最后一首有缺失。

序言包括《自序》和《欧阳序》。《自序》即刘雯卿本人的序,《欧阳序》是欧阳予倩为该诗集所作的序。两个序言都有写作日期,但遗憾的是,只有月和日,没有年。刘雯卿的自序是12月12日在桂林写的,欧阳予倩的《欧阳序》是8月28日写的。根据刘雯卿的《自序》判断,欧阳予倩的《欧阳序》写在刘雯卿的自序之前。

那么,这本诗集究竟是哪一年出版?阅读其中的诗歌作品,可以感觉到,这些诗歌都是昆仑关战役之前写的。因为刘雯卿写过一些昆仑关战役的诗歌,但诗集都没有收录。昆仑关战役发生于1939年底。由此可以推测,这部诗集较大的可能是1940年以前出版的。通过读秀和知网搜索,虽然有刘雯卿的诗集信息,但没有合适于这本诗集的内容。

该书有欧阳予倩的序。欧阳予倩于1938年4-8月在桂林主持桂剧改革,再到桂林,已经是1939年9月。也就是说,欧阳予倩的序不可能是1939年8月写的。当然,1940年8月写的可能性也不大。估计这个序的写作时间更大可能是1938年8月28日,即欧阳予倩离开桂林的前几天。进而,可推测刘雯卿的自序写于1939年12月12日,而该诗集的出版,很大可能是1939年。素知刘福春在新诗史料收集方面的权威地位,于是查阅刘福春的《中国新诗编年史》,在1939年1月的记录中,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刘雯卿的诗集《血潮》由生路书店出版。收入《孤军夜战曲》《神圣的战场》《高射炮自述》等诗。 ”[1]247

《孤军夜战曲》《神圣的战场》《高射炮自述》分别收录该无名诗集的第一首、第二首和第六首。由此,基本可以确认,这本失去了封面和版权页的诗集的名字应该就是《血潮》。值得一提的是,《血潮》既是这本诗集的名字,也是这本诗集中的一首诗。

查阅龙谦、胡庆嘉编著的《抗战时期桂林出版史料》一书,可知生路书店开业于1938年,主要发行中小学课本,位于桂林市中山南路192号,该书店在桂林经营至1942年结束。诗集中唯一一首标明写作时间的作品是《欢送钢军》,诗末标明:“一九三七、九、七、写于广西大学”,全诗如下:

战旗在空中飘扬,千万颗热烈的心子,欢送你们北上;鞭炮军乐在交响,杀敌的空气多么紧张,你们已下了牺牲的决心,不歼灭倭奴,誓不回故乡。你们生长在穷乡僻壤,血汗和焦灼的太阳,把你们炼成了坚固的钢,民族的生存是建筑在钢板上,我们要擦干自己的眼泪,抚摸心头的创伤,咬紧牙根儿冲上战场,把敌人的血当做解渴的羹汤!

你们光荣的血战史,谁也不能健忘,钢军雄壮的声威,震荡过黄河长江的波浪,那些封建剩余的军阀,也在你们的刀枪下灭亡,现在你们负起了更伟大的使命,要把残暴的倭奴赶出中国的边疆!你们不必带充饥的干粮,只要背起杀敌的长枪;抗战要尽最后的力量,把枪头穿过敌人的胸腔,杀、杀、杀成一条血河,把敌人的军舰和尸体,在血潮中一同埋葬,那时你们要举起胜利的旗帜欢唱[2]10-12!

钢军,是广西军队在北伐战争中赢得的荣誉。全面抗战爆发,许多人把战胜日军的希望寄托在广西军队身上。1937年9月,广西军队第三十一军、第四十八军和第七军先后北上。该诗就是为广西军队出征而写。从这首诗可以感受到当时民众的情绪。这首诗写于广西大学,刘雯卿时任广西大学文法学院女生指导员,后来随广西学生军开赴前线。

刘雯卿不是一个“艺术至上”的诗人,她希望“用诗歌来激发民族伟大的感情,争取中国抗战的胜利”。她认为:“抗战诗歌,必须对着时代的现实,发挥它的战斗性,能替被压迫的奴隶怒吼,能做广大群众的喉舌。它不是曲高和寡的‘阳春白雪’,而是人人易懂的‘下里巴人’。它更不必求艺术价值的高深,而是在争取社会价值的广大。”[2]1上面所引刘雯卿的文字来自该诗集刘雯卿的《自序》。

欧阳予倩以第二人称方式对刘雯卿的诗歌表示了称赞:“你有丰富的热情,有坚强的意志,有美丽的想象,有素朴的描写……我只觉得你是个为民众所需要的诗人,因为你在这伟大的抗战中,你尽了文化工作者应尽的责任。”[2]3-4在《自序》中,刘雯卿说:“文化工作者,应该在血潮怒焰中去发掘珍宝,但为了想尽自己一点力量,为了要直接参加救亡工作,现在我是投笔从戎了,这诗集出版,也就正出发的时期,希望不久的将来,读者能从这枝秃笔下,听到粗暴的怒吼!”[2]2

杨益群为《抗战时期文化名人在桂林》所写的《刘雯卿》一文是笔者迄今为止读到的唯一一篇独立介绍刘雯卿的文章。由该文我们可以知道,刘雯卿生于1908年,是湖北公安人,早年毕业于上海大学,曾任湖北公安县民众教育馆馆长,苏门答腊中华中学教员。抗战前夕刘雯卿赴广西任南宁初中教员,南宁《民国日报》副刊编辑。抗战爆发后,刘雯卿投身广西抗日运动,任桂林广西大学文法学院女生指导员,与广西学生军一同开赴前线,应国际新闻社之约采写了长篇通讯《广西学生军在广西》,还参加战地服务团,奔赴昆仑关战场。杨益群认为,“这不仅在广西抗战女文化人中是十分罕见的,而且在当年国统区是屈指可数的”[3]248。柳亚子曾有诗“北伐东征的女兵,冰莹而后见雯卿”[3]248。根据杨益群的文章,1942年刘雯卿还在桂林春秋出版社出版了诗集《战地诗歌》,收放诗歌27首,包括《渡红水河》《高峰坳之战》《南战场的新女性》等作品。2020年5月23日,研究生王燕帮我找到了阅读《战地诗歌》电子版的路径,并做了截图发给我。这本诗集的序,仍然是欧阳予倩写的。欧阳予倩的《序〈战地诗歌〉》中称:“雯卿的诗,也自有她的体,《战地诗歌》,取材于战地,写的是战地的实情实事,而且是作者在战地服务时闻见的实录。真切朴素,是其特长,雯卿是个剃短发着军服的女性,非但不会涂脂抹粉,装点都很疏忽,她的诗才,便在那血肉模糊的战场,真切与素朴自不用说,其中还充分带着天真的兴奋,我不敢谈诗,更无从根据诗的技术,来介绍人家的诗,不过她这两年来战地生活的记录,无论用什么形式写出,都应当是值得一读的,何况是诗呢。”[1]在《自序》中,刘雯卿写道:

如果说它是诗,不如说是速记,这多是在战地撷取的一些新鲜的,热蒸蒸的资料,有时见到战士们的血,正从创口冲喷,有时听见大炮声,还在震动耳膜,我就把它记录下来了。因为我的热情和战士的热血,是同源的奔流,即流出了我的生命:集成《战地诗歌》一册。它跟着我在战场上奔腾,它跟着我爬上越岭。曾经有几次遇险,都免遭厄运,所以我更珍爱它的生命[5]!

昆仑关战役是抗战期间发生在广西南宁极其惨烈的一战。刘雯卿真正抵达了昆仑关战场,写下了许多诗篇。这些诗篇,是真正的战地诗歌,是昆仑关战役的真实写照。在《血战昆仑关》中写道:

千万双眼睛望着昆仑关,千万双手臂指着昆仑关,因为昆仑关是我们的,我们要把它夺回来!凭着什么呢?每个战士有一颗炸弹似的心,有沸腾的热血,有不畏死的精神。我们英勇的将士,配合着猛烈的火力,抱定必死的决心,直向山上冲,冲……寇机、枪炮、炸弹、毒气,完全失掉了它威胁的效力,这种疯狂喊叫,决不能阻止我们战士的前进!……国人啊!我们纪念血染的伟大的昆仑关,但不要忘记了血肉中爬出来的三位勇士,他代表了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他给了我们在艰苦战斗中争取胜利的训示[6]!

三位勇士从死尸堆中爬出来,炸死了日军射手,改变战场局面的这个细节,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是无法想象的。

通过《全国报刊索引》和《大成故纸堆》两个数据库,可以收集到如下刘雯卿发表的作品:

《红豆》(《前矛》1935年第1卷第1期);《诗人与舞女》(《正中》1935年第2卷第8-9期);《秋夜怀海鸥》(《青年界》1935年第8卷第2期);《农妇》(《乒乓世界·连环两周刊(合刊)》,1935年第15期);《一个十一岁的工人女儿自述》(《中国画报》,1936年第1卷第9期);《生命的挣扎》(《正中》1936年第3卷第1期);《儿童文学论》(《正中》1936年第3卷第4期);《白骨山岭》(《创进月刊》1936年第3卷第8期);《吊袁中郎墓有感(公安通信)》(《礼拜六》1936年第630期);《为国效劳》(《正中》1937年新1第9期);《伟大的伤痕》(《克敌周刊》1938年第29期);《银色战场》(《全面战》1938年第21期);《铁鸟与水鸭》(《全面战周刊》1938年第31期);《广西学生军在广西》(《中学生》1939年第3期);《活跃在南战场的新女性》(《广东妇女》1940年第2卷第1期);《广西的妇女游击队》(《广东妇女》1940年第4-5期);《她们怎样偷过敌人的防线》(《中学生》1940年第36期);《自觉自救与救人》(《妇女岗位》1941年第5-6期);《胭花巷里的救国工作》(《广东妇女》1941年第6期);《大明山下》(《广东妇女》1941年第9-10期);《产妇》(《广西妇女》1941年第17-18期);《洞庭月夜》(《文艺新哨》1942年第1卷第4期);《生命艺术:寄慧》(《广西妇女》1943年第3卷第7期);《省亲》(《现代妇女》1943年第6期);《她从泥土中复活》(《现代妇女》1944年第3-4期);《火要自由》(《现代妇女》1945年第5卷第23期);《日本武装起来了》(《白黑评论》1947年第1卷第5期);《美国扶日的新评议》(《东北春秋》1948年创刊号)。

这是一个不完全统计,可以看出刘雯卿的作品不少,但有关她的研究文章却很少。笔者在知网搜索,没有发现专门研究刘雯卿的文章,只是有些研究其他人物的文章中涉及她。对于这样一位战地女诗人,显然是不公平的,是现代新诗研究或者抗战诗歌研究的一个缺漏。

在赵平《章若亚在桂林》一书中,专门有一节《与诗友刘雯卿结为知己》。章亚若于1941年秘密到桂林待产分娩。1942年3月,生下双胞男胎孝严、孝慈兄弟,1942年8月不幸猝死于桂林省立医院。根据赵平的采访,可知,章亚若雅好诗词,在桂林结识了刘雯卿,成为好友。赵平记录了不少当年经历者对刘雯卿的回忆:“当时广西民政厅厅长邱昌渭的夫人周淑清回忆刘雯卿:‘她是湖北人,喜扮男装,终年穿着西服,当时在桂西路的桂林中学教国文,除授课外,写写白话诗,与章亚若兴趣相投,过从较密。’”[7]49章亚若的妹妹章亚梅回忆:“当时有一位女扮男装的记者,叫刘雯卿,不到40岁,未婚,一年四季都穿着一双高统皮靴,很是潇洒。她住在一个叫奎光楼的楼阁边,陈设简朴,仅有一张板凳,与姐姐常谈论诗的创作。”[7]49

这个奎光楼为两层砖木结构、青砖青瓦的清代建筑,坐落于桂林桂西路西端,是桂林府学的标志性建筑之一。20世纪20年代桂林中学在桂西路办学,奎光楼成为校园内的建筑。刘雯卿曾在桂林中学任教,住奎光楼边,意味着她就住在桂林中学校园中或者校园附近。如今的桂林中学,还有复建的奎光楼。

章亚若的好朋友桂辉回忆:“亚若对人诚恳豁达,在我回江西的时候,她很快地与一位桂林有名的女作家成为挚友。这是一位非凡的女人,叫刘雯卿,见义勇为。后来有一次,她对亚若谈起自己写了一本诗集,但无力出版的事。亚若为知己者往往动真情,资助了她300元私房钱,使她的诗集得以在桂林出版,书名好像是《南国之春》。”[7]49桂辉还提到,当年章亚若与身着男装的刘雯卿合影了一帧照片。

上面多人提及刘雯卿喜扮男装,是有照片为证的。多年前,朱袭文先生曾送我一张翻拍的照片,是1944年4月23日柳亚子、田汉等人在灵渠铧嘴洗心亭的合影。合影中就有刘雯卿,照片上的她短发、戴眼镜、上身白衣、佩领带,右手还拄一拐杖,完全看不出是一位女士。这张照片可在《田汉画册》《朱荫龙诗文集》等书中见到。杨益群文章提供了刘雯卿的生年,但没有提供刘雯卿的卒年。也就是说,杨益群不知道刘雯卿的下落。赵平的文章中谈及,台湾记者周玉蔻曾告诉他:“据传,刘雯卿在泰国,详情不知。 ”[7]51

桂辉所说章亚若资助刘雯卿出版的诗集名为《南国之春》,可能有误。按上文杨益群的说法,1942年刘雯卿出版的诗集名为《战地诗歌》,但是,杨益群还提到1942年刘雯卿出版了一部散文集《南国战士》,该书由桂林国防书店出版,收录《入伍》《大明山下》《军民生活打成一片》等通讯、报告文学37篇,且由时任广西省主席黄旭初作序[3]248。由是,在桂林期间,刘雯卿应该有三本书出版,分别是《血潮》《战地诗歌》和《南国战士》。目前,我读到的分别是《血潮》的纸质本,《战地诗歌》的电子版,《南国战士》尚未找到。

欧阳予倩两次为刘雯卿的诗集写序,可见,欧阳予倩与刘雯卿是比较亲近的。桂辉的回忆专门提到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戏剧家欧阳予倩在桂林创作的歌颂爱国主义的桂戏改革剧目《木兰从军》上演,由名旦方昭媛和尹羲分别扮演从军前后的花木兰,轰动了抗日救亡高潮中的桂林城。刘小姐很为之高兴,她神通广大,要到了招待座,要请我们去看戏。”[7]50这个回忆也证实,欧阳予倩是很乐意帮助刘雯卿的。

笔者购买的那本无封面的《血潮》,原来书的主人在《欧阳序》的末尾用铅笔写了一段文字:“1941.11.20日购于平乐战时文化书局,因是日独自漫游,漫长的道路,忽遇大雨倾泻,遂避于是店,乃信手取此书以应购。”看得出来,该书的原主人文化素养较高。平乐如今是桂林的一个县,与阳朔接壤。闻名于世的漓江是从兴安始,经灵川进入桂林市区,然后到阳朔,在平乐县城与恭城河、荔浦河合流成为桂江。在航运时代,平乐是广西北部重要城市,抗战时期亦有较大影响,途经桂林的冯至曾写过《忆平乐》一文。如今是铁路时代,平乐这样的航运城市影响式微。将近80年后,刘雯卿诗集《血潮》进入了桂学博物馆的收藏,应该是其好的归宿。

猜你喜欢

自序战地昆仑
我在南昌 你在哪
昆仑润滑油
一道优化题的几何解法
跨越昆仑
《胡适论红楼梦》自序
战地女豪杰
“战地玫瑰”养成记
我的青春,昆仑为证
略论阮大铖的诗学观
战地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