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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
——以《围城》为例

2020-01-18李芳莹

淮北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0年5期
关键词:方鸿渐悲剧性钱锺书

李芳莹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在当今文学发展的大众化趋势下,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更符合现当代大众的期待视野,也使得小说更具真实性。“悲喜交融”作为一个近代出现的美学概念,有很多有待发掘的内涵及意蕴,对其概念的界定,学术界至今还没有得出统一的定论。自古希腊以来,悲剧与喜剧一直被认为是两个相对独立的美学范畴,代表两种不同风格的艺术类型,二者界限严格,古典主义者曾把这种严格划分看作是不可更异的律法。但是,从文艺复兴时期莎士比亚的“悲喜剧”开始,尤其是启蒙运动时期的狄德罗所创建的“市民剧”,古典主义在悲剧、喜剧之间划下的严格界限已逐渐被冲破。其后,很多文学作品就时常出现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例如普通市民甚至小人物也有辛酸悲苦,出生高贵者也会犯错或滑稽可笑。这样的写作及审美主张令接受者在一部作品中既能感受悲伤又能体会轻松,也正因为它与日常生活、普通人的经历十分接近,因而自近代以来一直是叙事类文学的主要形式。有人觉得,“悲喜交融”至今还不是一个成熟的美学概念,而这也正是它的魅力所在,就好像美学这门学科一样,正因为其新,因此充满了很多的不确定性与未被探知的领域。本文将结合《围城》这部作品,对悲喜交融这一审美特征进行具体的分析。一部相对完整的戏剧或者小说一般包括语言、情节、人物、思想等要素,本文即从这几个层面展开论述。

钱锺书先生的《围城》是我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的长篇小说,曾被译成英、俄、日、法等多种文字,在海外影响极大。受海外“《围城》热”的影响,上世纪80年代,《围城》的重新出版及被搬上屏幕,使得《围城》在国内的影响也变得越来越大,学者们对于《围城》的研究更是数不胜数。但目前对于《围城》的悲剧性和喜剧性的研究,大多是单论其悲剧性或是喜剧性,如罗布格宗的《浅析〈围城〉男性人物悲剧性意蕴》、李大伟的《否定与否定之否定——从〈围城〉看钱锺书的悲剧观》以及江磊的《文人与无路可逃——浅论钱锺书与〈围城〉的悲剧性》等,又或者只是散附于其语言、意象、主题等其他方面的分析之上,如陈奔的《方鸿渐性格的喜剧性——兼谈〈围城〉人物塑造的喜剧手法》、王冰的《〈围城〉的钟摆意象与存在主义哲学思维》以及陈矞欣和张云霞的《论钱锺书〈围城〉的讽刺艺术与主题揭示》等,张立新的《幽默泪光中的诗情哲思》、尤廷芳的《笑声中的悲剧——谈钱锺书的〈围城〉》、韩鹏的《〈围城〉综论》、石坚的《90年代以来关于〈围城〉的研究综述》以及白龙的《读〈围城〉中人物诉说的笑面悲剧》对于《围城》的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的研究有所涉及,但对于《围城》中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的综合研究还比较少,因此,立足于悲喜交融这一审美特征,或可结合《围城》再做进一步的探讨。

一、“悲喜交融”概念

本文将从审美范畴来把握悲喜交融这一美学概念,但首先要面对的一个难题,就是对“悲喜交融”这一词语的基本内涵的界定。能否给“悲喜交融”一个明确的定义?如果不能给它一个明确的定义,我们又应在何种学术背景之下对其进行研究?

(一)概念溯源

“悲喜交融”是一个在近当代才被人们所认知和熟悉的审美名词,但其实早在公元前的荷马时代,对于悲喜交融的运用就已初露端倪。亚里士多德在他的《诗学》中就曾论述过悲剧与喜剧相互重合的问题,而早在荷马时代甚至更早的现实创作中,悲剧性与喜剧性早已不是界限分明或单独存在于各自的悲剧和喜剧当中,如在《奥德赛》这部作品中,悲喜交融就已开始崭露头角。但是,悲喜交融作为一个独特的审美特征,是从莎士比亚的“悲喜剧”开始才慢慢受到人们的重视的,真正让它为人们所熟知的,是在18世纪法国启蒙运动中,从悲剧与喜剧中改革出来的“启蒙戏剧”的兴盛与传播。启蒙戏剧也叫正剧,正如博马舍所说的那样,这是一部“介乎英雄悲剧和轻快喜剧之间的中间类严肃戏剧”。而这种戏剧所呈现的,大多是接近于普通市民形象的人物和世俗小事,在剧情中既有着令人感伤的悲剧性因素,也有着揭露和批判现实的丑恶与不合理,最终使正义获得胜利的喜剧色彩。在这里,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已显而易见了,加之,狄德罗、博马舍、特别是莱辛等这些重要的美学理论家对其所进行的重要论述,悲喜交融已然成为了一个广为学术界所认知的重要的审美特征。

在俄国,从果戈里的“含泪的笑”开始,到以《单身汉》《食客》为代表的,善于将人物的悲剧性内核与喜剧性形式相结合的屠格涅夫,再到契诃夫以《樱桃园》为代表的悲剧性因素与喜剧性因素的完美融合,以及对悲剧性与喜剧性相互融合进行理论研究的别林斯基,悲喜交融的美学思想经历了一系列批判与继承的发展。现如今,悲喜交融作为一种新的审美形态,在现实社会中更是日渐受到人们的关注与运用,有很多人对它进行研究、将它用于创作,甚至用于评论与鉴赏。但是与此同时,学术界依然还没有严格界定它的概念。

(二)概念界定

在这里,悲喜交融作为一种审美特征,主要指的是悲剧性与喜剧性的交互融合。首先来看悲剧性。悲剧性是悲剧主要的审美特征,其中“悲剧原本是一种戏剧体裁,由于亚里士多德等重要美学家对它做了具有哲理性的阐发,遂成为一种审美形态。作为审美形态的悲剧,存在的方式就比较多。就艺术而言,不仅戏剧中有悲剧,小说中也有悲剧。”[1]225这里所说的“审美形态的悲剧”就已经偏重悲剧性的内涵了。而在王杰、廖国伟主编的《新编现代美学原理》中也曾提到“悲剧在美学理论中也称之为悲剧性或悲剧美。作为美学范畴的悲剧,并不是一种戏剧的种类,而是崇高的集中反映,是一种崇高美的更深刻更集中的表现形态。”[2]320因此,悲剧性不仅指戏剧艺术所表现的悲剧美,也指小说、诗歌,甚至其它艺术所表现出来的悲剧美。同理可知,这里所要论述的喜剧,并不是特指的一种戏剧的类型,而是具有喜剧性或滑稽的一种审美特征。王杰、廖国伟主编的《新编现代美学原理》中写到,“广义的喜剧是与悲剧相对的一种美的独特表现形态,指社会生活和各种艺术中所存在的一切荒谬悖理,滑稽可笑的事物。”[3]326而笔者所要研究的喜剧性,便是《围城》中那些荒谬悖理,滑稽可笑的语言、人物、故事情节以及主题意蕴当中所蕴含着的喜剧美,即具有喜剧性的审美特征。当然,在《围城》这部作品当中,悲剧性和喜剧性是不可分离的,正因为它悲剧性与喜剧性的完美融合,才营造出了这么一个既令人忍俊不禁,又发人深省的独特的艺术效果。因此在这里,所谓的悲喜交融,指的是在一部作品中,作者通过自身独特的匠心营造,将喜剧性因素和悲剧性因素完美的融合,运用轻松诙谐的喜剧形式来展现其深刻悠远的悲剧内涵。

二、《围城》中的“悲喜交融”

《围城》到底是悲剧性的还是喜剧性的?这是从第一次看《围城》以来,一直萦绕在笔者脑海中的问题。有人说《围城》是悲剧性的,从故事的悲剧结局中可以看出,主人公方鸿渐,不管是婚姻、事业还是爱情都是一次次的追求,又一次次的破灭,最终落入虚无;也有人说,《围城》是喜剧性的,作品中幽默诙谐的语言、滑稽可笑的人物形象以及辛辣深刻的讽刺艺术等表现出来的就是喜剧性的特点;笔者认为《围城》既不是单纯的悲剧性的,也不是单纯的喜剧性的,而是悲喜交融的,其中既有悲剧性因素,又有喜剧性色彩,而这两者又完美的融合在了这部作品中。一部伟大的作品,不能只要形式不要内容,也不能只要内容而不要形式,必须是形式与内容的完美统一,而钱钟书先生在《围城》中,正是凭借着他深厚的文学功底,将喜剧性的外壳与悲剧性的内核完美的统一,从而达到了一种引人深思的,意味深远的艺术效果。通过幽默的语言、滑稽的人物形象、戏谑的情节安排、荒诞的审美意象这一系列喜剧性外壳的包装,凸显了其既有悲剧性又含荒诞感的思想内核。波兰现象学派理论家英加登曾把文学作品的文本分为四个层面,第一层是字音及其高一级语音组合,第二层是字音及其高一级语音组合所传达的意义,第三层是由意义单元所呈现的事物的大略图影,第四层是通过虚拟而生成的“世界”。由于在语言层中是音义结合的,因此通常把它分为三大层次,即文学语言层面、文学形象层面和文学意蕴层面。而在中国,早在古代的《周易·系辞》中就已提出“言、象、意”的问题,王弼在《周易略例》中更是详细的阐述了这三者的关系,即“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而本文关于《围城》中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的论述,也将从“言、象、意”这三个层面,由表及里,逐一展开。

(一)语言层:悲剧性意味的喜剧性表达

《围城》中的语言无疑是幽默诙谐的。除了杨绛先生说这是钱锺书“痴气”表现之外,钱锺书在清华大学学习了四年的英国文学,并且还到英国留学了两年,英国文学中诙谐幽默的语言表达方式想必对其也有一定的影响。而且运用喜剧性的语言,更有利于作者对他所描写的那一类知识分子的可笑、可鄙的行为和心理进行揭露、讽刺。在《围城》中,钱先生运用诙谐的语言来达到其讽刺的艺术效果,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在于他善用比喻。据统计,《围城》中各种明喻、暗喻、博喻共有600多处,不仅数量多,而且每一处比喻都恰到好处、精妙绝伦,或令人捧腹,或引人深思。例如,作者在嘲讽李梅亭时把他的眼睛比喻成为“剥掉壳的煮熟鸡蛋”,生动地描写出了李梅亭猥琐恶心的形象,作者还把他受人吹捧时的状态比喻成“冬蛰的冷血动物受暖时的蠕蠕活动”,更突出了李梅亭的既虚荣又虚伪的性格特点。这些比喻使得李梅亭那猥琐、虚伪、令人厌恶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让读者在发笑的同时对李梅亭这个人物形象印象更加深刻。

还有很精彩的一点,就是钱锺书先生曾在《围城》的序中这样写到,“近来觉得献书也像‘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等佳话,只是语言幻成的空花泡影,名说交付出去,其实只仿佛魔术家玩的飞刀,放手而并没有脱手。”[3]序作者在此用了一连串的比喻,将“献书”这件事比喻成国民政府“致身于国”“还政于民”等政治空头口号,又比喻成“空花泡影”和“魔术家手里的飞刀”。抽象与具体相结合,幽默风趣又引人深思,将“献书”这一件钱先生觉得是“精巧的不老实”的事写得形象生动,并且还在这种轻松的语言环境下,揭露和讽刺了当时国民政府的那些空头口号,也是“精巧的不老实”。在使读者会心一笑的同时,也对当时的政治时局陷入沉思。《围城》是钱锺书“锱铢积累”而写成的,语言幽默诙谐、妙语成珠,比喻生动而又深刻,在嬉笑怒骂中将自己对于世事和人生的感悟表达的淋漓尽致,悲喜交融。

(二)形象层:亦悲亦喜的人物形象

《围城》塑造了很多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方鸿渐更是以主人公形象贯穿全书。从一开始,这个人物就以其突出的喜剧特征吸引读者的注意,让读者在笑声中了解他、同情他,同时可以看到消极因素和积极因素相互交织。他正直善良却又性格懦弱、富有幽默感但又滑稽玩世,在爱情上逢场作戏,但又没有丢失做人的基本操守,在那些“围城人”里面,他还是相对比较有责任感和正义感的一个人。他有其性格弱点,但却又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坏人。小说塑造了方鸿渐矛盾的处世态度和性格特点以及其悲剧的人生结局,由此,一个亦悲亦喜的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方鸿渐的喜剧性格通常表现在其对待现实人生的态度上,即其对于现实生活玩世不恭,却对虚无的理想目标严肃认真,展示出了自己异质的内在矛盾与不协调。其中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他出于“滑稽玩世”并迫于父亲和岳父的压力,在回国前夕自作聪明的向一个爱尔兰人买了一张假的克莱登大学的博士文凭,他一方面痛批博士头衔毫无实际,一方面又要取巧去获得这一块精神上的遮羞布,以不致使“没有文凭的自己,精神上赤条条的,没有包裹。”在这里,方鸿渐由于自己不学无术,拿不到博士文凭,却又大发议论,痛批博士文凭毫无实际,最后却出于自身的需要和虚荣心去买了一张假的博士文凭。这三件事分开来看并无可笑之处,但当它们巧妙的结合起来出现在方鸿渐身上的时候,一个滑稽可笑的人物形象便唯妙唯肖的出现在了读者的面前。更为精彩的是,他刚遭受了爱人唐晓芙当面揭穿他的假文凭,那种骗子被当场拆穿的窘迫,又由于不耻填写假文凭,在三闾大学任教期间受尽了同是买了假文凭的韩学愈的欺压,吃尽了老实人的亏,想着还不如当初直接做了骗子来的爽快,却又无法丢掉自己的那一点羞耻之心,背了“骗子”的包袱,吃着老实人的亏,真是可悲可叹又可笑,而其悲剧性遭遇和喜剧性性格,更是形象地呈现出了小说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

(三)意蕴层:悲喜交融的主题意蕴

《围城》中多是诙谐的语言、滑稽的人物及戏谑的情节。在作者着力营造的轻松氛围中,读者大多是笑着去欣赏这部作品的,或是嘲讽的笑、或是会心的笑、或是捧腹大笑又或是无奈的笑,笑过后又陷入沉思。但是,除了各种笑之外,其中也不乏令人伤感的情节和内容。方鸿渐和唐晓芙“分手”情节、方鸿渐的事业和婚姻的悲剧结局,还有就是笼罩着全书的荒诞与虚无,从“围城”这一书名开始,一直在整个情节的展开中萦绕不断。各种形式的悲喜表达丰富了观众的视野,增强了读者的阅读兴趣,有助于受众对社会现实的反思。中国的文学创作向来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在这一思想的影响下,《围城》呈现出了悲喜交融的审美特征。而想要达成这样的艺术效果,离不开作者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以及独具匠心的情节安排。《围城》的情节安排可谓精巧,围绕着主人公方鸿渐这一条主线,将“现代中国某一部分社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与事件巧妙的串联并融合在了一起,而且还呈现出了深刻的哲学思想。其中,小说中的“围城”意象,和“城堡”“鸟笼”等意象内涵相似,后两个原本是苏小姐和褚慎明等人在闲聊中无意中说到的、却又不时地透露且暗合着文章的主题,在此作者的文章布局之巧妙可见一斑。其中最需要精心营造的布局,莫过于如何让方鸿渐的人生经历以及所遇到的人和事也暗合围城这一主题了。然而,通过戏谑的情节安排,作者做到了。

在这部小说中,围城其实是无处不在的。爱情、婚姻、事业、社会、人生等都是一座座的围城,而面对着这一座座的围城,有的人想要逃离,也有的人想要进入。 在恋爱这座围城里,方鸿渐想要进入唐晓芙的围城,同时又极力想从苏文纨的爱情围城中逃脱。而极富戏谑性的是,他在逃离苏文纨的同时,也失去了唐晓芙。而对于和孙柔嘉的婚姻围城,方鸿渐一开始是不想进去的,后来由于孙柔嘉的心机安排,被动地进去了,或许期间有过一些小期许,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现实的争吵与误会,被动地进去又被动地出来。对于方鸿渐的事业围城,作者是最不惜笔墨去进行描写的,而又是最能体现“围城”这一寓意的。在狼狈地逃离了爱情围城后的方鸿渐,急切地想去三闾大学任教,对于三闾大学的任教生活,可谓是满怀期待的;而当他到了那里的时候才发现,那里其实是一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龌鹾虚伪的名利场,因此,他又极力地想要逃离那里。直到故事的最后,他的爱情理想落空了、婚姻理想也落空了,就连人生理想和事业理想也都落空了。不管是主人公曾经所要极力追求的,或是被动接受的一切,最后都落入了虚无。

落空但似乎又留有希望,最后要到内地去投奔赵辛湄的方鸿渐,似乎又有了可以追求的目标,但也可能又会落入另一个围城,一个个围城的进去又出来,似乎还在继续,没有了结。就好像是作者对他的戏弄,其实也是人生和欲望的戏弄。其中,故事中的主人公,对于人生围城也有一定的感悟,“近来觉得,人生万事都好像是一个个围城”,后来还戏说赵辛湄,如果当初娶了苏文纨,想来也不过尔尔。情节安排得如此滑稽而深沉,悲喜交融尽显其中。所谓“悲喜交融”,其实就是一个另类的审美特征,它复杂而独特,自洽而矛盾,统一而紧张。《围城》当中,亦悲亦喜的情节安排,恰好地把这一特性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与“围城”意象相似的“鸟笼”“城堡”等意象的不断提及;到在精美的西洋橱窗外,躺在衣衫褴褛的老人的挎篮里的落伍的泥娃娃;再到方鸿渐的父亲送给他当结婚礼物的每小时慢七分钟的那个老式自鸣钟。虽然作者有意用一些喜剧性的因素去消解其中的悲凉,但感悟到这些意象和情节,无不令人伤感落泪,泪中带笑的伤感更是悄然沁入肺腑。《围城》中,看到橱窗外的泥娃娃的方鸿渐,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像那落伍的泥娃娃一样,方鸿渐自己也是无人问津的,在那样一个时代里,他无法找到自身的定位和价值,感情与事业的失败,使他产生一种将被这个社会所遗弃之感。个体与他人,个体与社会的孤立隔绝、在异质文化的碰撞中的不融合、不协调,自身跟不上时代的落伍与悲凉。

还有那座每个小时慢七分钟的老钟,折射着现实生活的不合逻辑,虚无,落伍,还有对滑稽、荒诞的人生的悲剧意味的嘲讽,孙柔嘉曾说,那只钟和方鸿渐很像,柔嘉拍手道:“我发现你说话以前嗓子里唏哩呼噜,跟它打的时候发条转动的声音非常之像。你是这钟变出来的妖精。”[4]312虽然她当时是打趣说的,但是冥冥之中那座老钟的寓意与方鸿渐的悲剧人生却是尤其契合,方鸿渐和那座老钟一样,在中西异质文化碰撞的特殊时代中,由于自身的缺陷和落伍,尤其显得格格不入,无所适从,荒诞之感油然而生。小说的最后一段更是直接点明了老钟寓意的深远,而其中的“围城”意象,和上文提到的苏文纨说起的英国的“鸟笼”意象和褚慎明提出的法国“城堡”的意象一样,蕴含着不限国籍的,人类对于人生不断追求又不断破灭的人生困境的悲剧性与荒诞感。在这里,悲剧性因素与喜剧性因素相辅相成,悲喜交融,相得益彰。

《围城》是钱锺书唯一的一部长篇小说,有着深刻而广泛的人文内涵,体现了作家独到的人生体验和人性思考。它体现了作者对于假丑恶的社会现象的讽刺与批判、对于社会人生和人性弱点的哲理性反思。对于《围城》主题意蕴的探讨,在这里立足于悲喜交融这一审美特征,从其深度、广度及其独特性等方面进行分析。

《围城》在讽刺与批判的广度上,其抨击与嘲讽的对象可谓无所不包,社会、政治、文化、教育、哲学、乃至人性等等方面都有所涉及,就好像是一部扫描仪,对现代社会上的假恶丑现象进行了360度的全方位扫描。其中,抨击最为严重的是教育这一方面,小说主要刻画的对象就是一群不学无术、招摇撞骗的“知识分子”。就其深度而言,从爱情、婚姻到人生万事,再到人类本性的揭示,层层深入。就其独特性而言,或许受到萨特等人的存在主义的影响,作品的整个氛围意蕴中无不透露着荒诞与虚无,其中“围城”更是象征着人间万事。 因为人的精神欲求的无限以及其背面一一难以忍受孤独的弱点,使得人类很难摆脱这种“围城”心理。《围城》的故事结局,既不是悲剧性的严肃与庄重,也不是喜剧性的令人捧腹,而是令人深思的悲喜交融的荒诞,让人陷入沉思,产生一种彷徨、无助与荒诞之感,给读者以一种亦悲亦喜的审美体验。《围城》意蕴的悲剧性与荒诞性,给人以一种啼笑皆非之感,从笑中去感悟,因理解而沉思,因深思而伤感,从伤感中体会到人生的荒诞,再从荒诞的感受之中得到释然并继以会心一笑。

三、结语

关于《围城》的研究,前人已取得了辉煌的成就,本文立足于“悲喜交融”这一美学视角,旨在揭示出《围城》独特的审美特征及其艺术魅力。《围城》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巨大的成功,达到了亦悲亦喜、悲喜交融、意韵深远的艺术效果,毋庸置疑,这得益于创作者的匠心独运,尤其是对“悲喜交融”这一审美特征的炉火纯青的运用。在《围城》的创作中,钱锺书先生站在学者的高度,用冷静的眼光、戏谑的态度,对那个时代的那一类人的可笑又可鄙的行为、心理、性格和人生进行调侃式的揭露、嘲笑式的讽刺和同情性的反思。悲剧性内容的喜剧性表述,让读者能充分感受其悲喜交融的艺术魅力,而达成这样的艺术效果正是由于作者对于社会、世事和人生的深刻感受和反思。在《围城》中充满了荒诞虚无的色彩,钱锺书在其中的幽默戏谑,背后总是藏着某一种沉思。身处现代中国那一多灾多难的社会现实当中,连幽默也显得尤其沉重。而沉重的主题,用幽默的方式表达出来,其形成的效果更显深刻和沉重。悲与喜以内容与形式的关系,在整部作品中和谐统一,不可分离。在对那一时代,那一类人的描写中,悲中有喜,笑中有泪,于悲悲喜喜中感悟人生的荒诞与虚无,体会到个人的孤独无助与渺小,感受到人生的困境,懂得过程与希望的重要,就好像得到一串葡萄,就把最好的留到最后吃那样,虽然现在所吃到的不是那串葡萄中最好的那一颗,但胜在对于未来还有希望。可见,这部包含着悲喜二重因素的小说,悲剧性与喜剧性同时共存,两者相辅相成,紧密结合,既突出了小说轻松愉快的喜剧特征,同时又使小说具有了更为深刻的社会意义,发人深省,使得这部小说在美学意义上,跨上了更高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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