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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电影《黑骏马》的诗意性

2020-01-18姚志林

河池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白音米娅诗意

姚志林, 左 沙

(河池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广西 河池 546300)

谢飞导演在少数民族题材电影中展现出来的诗意性艺术表征,是一种着重渲染意境,注重情感抒发而轻叙事,在感悟生命、追寻民族魂中构筑一种独特诗性的电影表现手法。电影《黑骏马》继承了原著展现出来的诗性意蕴,将其贯穿于影片的叙事策略、视听语言和主题意蕴三个方面。在叙事视角上,电影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强调主观情感的表达,更为凸显出其注重表现忧患与感伤情调的意旨。在叙事结构上,谢飞有意淡化戏剧性情节,营造了一种独特的散文诗式的结构。此外,电影大量地运用空镜头,旨在为情感的表达营造一种意境,且尤为注重音乐的渲染及其抒情的作用。在主题意蕴上,电影注重展现少数民族底层民众的现实生活,通过对爱情、生命、民族的哲思,表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与诗意忧患。

一、诗意性的叙事策略

“在我们讨论电影中诗意的时候,显然不可能完全将叙事的因素排除在外,因为电影毕竟是一种叙事的艺术。”[1]337电影《黑骏马》在叙事过程中运用一系列讲述策略使影片充满了诗意。这又集中地表现在其对叙事视角的选用上。电影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强调主观情感的表达,增强代入感,进一步提升了情感的感染力,在情与景的营造中构筑一种诗性的内蕴。影片在叙事结构上有意淡化戏剧性情节,意图表现一种形散而内聚的散文诗式结构。这种结构也更好地为展现电影的民族性与哲思性提供了支架。

(一)叙事视角的诗性构筑

电影中的叙事者是导演设置的旨在引导观众进入故事的角色,叙事视角会影响影片的叙事风格以及艺术表现。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能充分敞开人物的内心世界,淋漓尽致地表现人物激烈的内心冲突和漫无边际的思绪”[2]225。这种叙事视角契合了谢飞的诗性。第一人称叙事带有强烈的自我抒情意识,同时它又写意性地表达了电影的叙事内容。电影中情感表达与叙事并行,营造出一个诗化的艺术世界。在影片中谢飞以主人公白音宝力格充当叙事者,以他的角度追述回忆了自己在草原上的成长和生活经历。影片的故事就是在蔚蓝天幕下伴随着白音宝力格的独白中展开的。通过独白可以感觉到白音宝力格对蒙古草原的怀念之情。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使白音宝力格可以通过独白直接倾吐内心的感悟与情绪震动,表现内心情绪,致力于感情的抒发和宣泄。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缩短了观众与主人公的距离,使观众获得一种切身体验感和亲近感,从而有效调动观众的情绪,在娓娓道来之中把观众带进白音宝力格的故事中去。观众跟随白音宝力格的脚步,开始了一次回忆的旅程,体会到他对童年生活的赞美,对淳朴真挚爱情的怀念,对故乡的思念。毋庸置疑,电影是用镜头叙事的一门艺术,但是镜头不需要直接叙事。“而应该是传达一种情绪,或者说得更玄乎一些,是传达一种可感觉的信息给予观众,而叙事的结果应该是由观众自己最后去完成的。”[3]378电影《黑骏马》中第一人称的叙事视角充分将白音宝力格隐秘、细微的心理活动展现给观众,使电影也能像言语一样展现心理活动。这种叙事结构将白音宝力格的情绪移植到了观众身上,使观众与其产生共鸣,从而更进一步进入了哲思的境地。同时,此种浑然一体的情绪结构使整部影片表现出了浓郁的哀愁,从而呈现出一种诗意性的色彩和倾向。

(二)情节淡化的诗化叙事

电影《黑骏马》不像传统的经典叙事那样靠情节和冲突来吸引观众,而是取消了戏剧性情节,靠诗化叙事吸引观众。“取消戏剧性情节是情节淡化的常见形式,这些作品有意无意放弃‘序幕、开端、发展、高潮、结局、尾声’的情节模式,不以高潮和悬念取胜,叙述的只是故事的自然流程。”[4]135电影《黑骏马》虽然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故事不是影片的核心,也不追求完整性,没有激烈的冲突,也没有目标,只是跟随白音宝力格的脚步对往事进行了回顾。透过镜头,我们看见的是琐碎的生活片段,是他记忆中最深刻的那部分。这些琐碎的故事没有能够形成宏大的史诗,而是展现出了平淡生活中的一种诗意。随着叙事的进行,情感逐渐增强,当白音宝力格最后离开草原时,影片达到情绪上的高潮,他所有的爱恨被蒙古长调所淹没。因为电影《黑骏马》淡化了情节,所以推动故事进展的剧烈的外部冲突也不存在,而更多依靠一种内在的情绪的变化,即索米娅和白音宝力格内心情感的变化来推动故事进展,由此也使影片呈现出一种情绪结构。因为不致力于因果逻辑之间的叙述,所以影片的叙事进程也相对缓慢。在叙事过程中将重点转移到景色的描绘上,描绘景色时叙事中断,从而将叙事与抒情结合起来,拓展了影片的情绪内涵,在叙事过程中产生了一种诗意。“从平凡中捕捉隽永,屑碎中摄取深长,正是一切艺术的本色。”[5]46电影《黑骏马》正是将镜头对准蒙古草原,表现他们世世代代发生着的细小的爱憎与善恶的摩擦,在平淡的生活中捕捉到一种诗意。

影片有意淡化情节,营造一种形散内聚的诗性结构,通过情感为索引为我们打开了一个草原民族的世界。这种淡化情节的结构与导演对草原生态的思考,与男主人公对民族的情感和思考是相得益彰的。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这种结构也更能自由地展现诗意的内容。

二、诗意性的视听语言

电影作为一门视听结合的艺术而产生无限的魅力。声音、剪辑、影像是电影视听语言的主要组成部分。“这些元素参与形式美感的营造,其实就是调动电影的这些元素为了引起观众的认同、共鸣和情绪感染,从而使电影最终达到唤起观众各种情绪的作用。”[6]90在视听语言方面,电影《黑骏马》大量运用空镜头,注重音乐的渲染与抒情作用,追求意境,注重主观抒情的蕴藉,以求实现与哲思性的共筑。

(一)空镜头诗意

空镜头是指影片中表现自然景物或场面描写的镜头,“景是创造电影意境的母体”[7]99。空镜头在很大程度上承担着影片抒情的作用。电影《黑骏马》中的空镜头大多围绕草原的景物来展开,即用自然景物铺陈诗情。在各种空镜头中,无论是绿意盎然的草场,还是萧瑟的树木,成群的飞雁,湛蓝的湖水,白雪覆盖的草原等等,都是一幅幅韵味悠长的图画。虽然只是单纯的景物,但是这些镜头中的如画风景无一不是一种感情的抒发。正如“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一样能让人生发出无尽的诗意与遐想。空镜头可以使叙事中断,改变影片的叙事节奏,达到抒情的目的。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与中国古诗相通的,中国古诗通过一个个场景中的物像来表现情感,即所谓借景抒情。一个场景与一个场景的连接或多或少都有着电影蒙太奇的意味。空镜头的场景在某种程度上是重于表现环境的,而环境的渲染则是为了较好地抒情。同时,空镜头的出现既能改变叙事的节奏,又能从侧面烘托情感的表达。导演较好地控制了空镜头介入,合理地调整了叙事的节奏,情感的节奏。既能使观众的情绪获得短暂的休憩,又能为高潮的到来埋下伏笔。白音宝力格得知索米娅怀孕背叛自己后,空镜头将焦点从人转移到萧瑟的树林和枯黄的草原上,叙事由此中断,将白音宝力格得知真相后内心的崩溃与绝望进行了更进一步的抒发,表现了人物情绪的流淌与绵延,也让观众进一步体会到白音宝力格内心的悲痛与负疚,由此对二人的爱情悲剧产生悲痛与惋惜之情。此外,空镜头在某种意义上也承担着渲染情绪的作用。当白音宝力格得知索米娅“背叛”自己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此时的镜头缓缓扫过蒙古草原上流动着的湛蓝的湖水。湖水的不平静将白音宝力格内心的生气与愤怒表现得淋漓尽致。当白音宝力格在漫天风雪中坐上离开草原的车,空镜头中白雪皑皑的草原表现了白音宝力格离开草原时的压抑心情,也渲染了离别之情,增加了悲剧性。电影《黑骏马》中的空镜头以多种方式承担着抒情与表意作用,成为影片诗意来源的重要途径。空镜头的要旨也是为了达成诗性背后的哲思。这种哲思的内容不仅仅丰富了诗性的篇章,更是深化了关于人性的主题、关于民族的主题。

(二)音乐诗意

“音乐是创造特定情绪或形容内心情形的最高效的美学元素之一。”[8]132音乐能最细腻、直接和丰富地表达感情,所以抒情是音乐在电影中最突出的功能。《黑骏马》中出现次数最多的音乐是《刚嘎·哈啦》。这是一首具有浓郁蒙族风格的蒙古长调。它贯穿影片的始终,以多样的形式承担着影片的抒情作用。从浑厚苍劲的男声到细腻温婉的女声,从马头琴到纯音乐,《刚嘎·哈啦》宛如一首传奇的民族史诗,道出了白音宝力格的成长与心路历程。音乐不仅是电影中“重要而又游移的元素,也是强化或确定影片的情感基调乃至价值评判系统的强制性手段。”[9]14在片头字幕中,粗犷悠长的男声《刚嘎·哈啦》逐渐响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为影片奠定了浓厚而隽永的基调,为观众营造了一股浓郁的诗意和抒情氛围。得知索米娅“背叛”自己后,白音宝力格在草原上用马头琴拉起了这首古歌。此时低回的旋律与萧瑟的树枝和枯黄的草原相融合,显得格外凄凉与悲壮。没有了歌词的《刚嘎·哈啦》反而更能冲击人心,更为准确地表现了白音宝力格内心的哀伤与惆怅,还有难以言传的负疚。当白音宝力格坐上车离开草原时,白雪皑皑的草原上响起了《刚嘎·哈啦》的纯音乐。悲壮的音乐渲染了离别之情,增强了悲剧性。《刚嘎·哈啦》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影片的结尾。伴随着嘶哑怒吼的男声《刚嘎·哈啦》,白音宝力格骑着马离开草原,影片的情感也在此达到了高潮。所有的爱情,乡愁,忏悔都被埋葬在这最后的歌声中。《刚嘎·哈啦》的每一次重复都加重了感情,保持了影片整体上的抒情风格,构成了影片的视听美感与情绪感染力,让影片充满诗意。

此部电影在声画蒙太奇的表现上是较为成功的。音乐的加持使得画面更具有了别致的诗意,增添了几分空灵、悠远、质朴的韵味。每一次《刚嘎·哈啦》的响起既是为叙事作铺垫,同时也恰切地表现了电影主人公的情感。此外,此种音乐的诗意,也是表现思想主题的重要手段,《刚嘎·哈啦》伴随着白音宝力格一次次“离开——归来”恰到好处地揭示了作者对草原文明、民族文化所怀有的怀念、关切与感伤的情调。

三、诗意性的主题意蕴

电影主题是营造诗意的基本形式和核心问题。“一门真正的艺术,永远有一种精神内核作支撑,让其经受住时间的考验,散发出永恒的魅力,对于电影而言,支持其存在的‘精神的绝对价值尺度和永恒真理’便是诗意。”[10]128与普通宏大的历史叙事不同,电影《黑骏马》并没有着眼于史诗的描述,而是始终将镜头聚焦于蒙古草原上世代发生着的细小的爱憎,通过对爱情、民族与生命的哲学思考表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与诗意忧患。

(一)爱情诗篇

正如加西亚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中写道“我对死亡感到唯一的痛苦,是没有能为爱而死。”[11]162爱情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种最真挚的感情,具有无穷的魅力。电影《黑骏马》是蒙古草原上美丽而悲凉的爱情诗篇。影片以蒙古草原环境为背景,以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纯洁伤感的爱情为线索,讲述了一个在现代文明冲击下的爱情悲剧,让观众体会到了生活的残酷与深藏的感情之间的矛盾,突出了爱情的纯真和人的真善美。影片中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相识于童年,一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美好童年,此时的他们对爱情还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但爱情的种子早已埋在琐碎的生活中。在索米娅送别白音宝力格的车上,一件袄子在两人之间的转移和离别时热烈的拥抱都表现了两人之间纯朴真挚的爱情。三年过后,白音宝力格完成学业重新回到草原,决定践行与索米娅结婚的誓言,却意外发现索妮娅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因为无法原谅索米娅的“背叛”,白音宝力格悲痛地离开了索米娅,离开了伴随他成长的蒙古草原。两人的爱情悲剧让人心碎。影片虽然表现了草原文明与现代文明孕育下的不同的爱情观念之间的冲突,但却无意表明立场,而是更侧重于展现这种纯美的爱情。虽然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最终没有走到一起,但他们受到精神的洗礼而得到了超脱于爱情之外的灵魂的安放。他们的精神早已融为一体,这无疑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爱情。无论是白音宝力格让索米娅告诉琪琪格自己是她父亲还是索米娅愿意帮白音宝力格抚养孩子,都将两人之间的爱情上升到了一个更高的精神层面。随着白音宝力格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蒙古草原,这段真挚的爱情也成为永恒。在最后的古歌声中,两人的灵魂也找到了诗意的栖居。

(二)生命诗情

诗意性并不只是一种抒情化的表达方式,更是一种对世界的理解,一种描述现实的特殊方式,是对生命的哲学思考。 电影《黑骏马》用镜头对准蒙古草原上的芸芸众生,以生命为中心,传递着诗意的生命情怀。影片着重展现了草原上世代流传的生命诗情。奶奶、索米亚、黑骏马、草原都是一首生命的诗篇。影片描摹奶奶和索米娅等少数民族女性形象,给我们展现一幅幅具有生命力的图景。谢飞用含蓄的电影手法歌颂了蒙古族女性的博爱、善良以及顽强的生命力。蒙古族有着自己独特的生命信仰。游牧生活的经历和传统的信仰使蒙古族人民更懂得生命的宝贵。他们对自然中的生命都有着敬畏和爱惜的心理,因而他们一直有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在影片中,对生命的珍视首先体现在奶奶身上。面对失去父母的孙女索米娅和失去母亲的白音宝力格,奶奶用自己浓厚的爱将他们抚养长大。而奶奶的这种生命意识不仅表现在人的身上,也表现在对待动物上。在风雪之夜她拯救小马驹,将小马驹如人一样抚养长大。这表现了她对草原一草一木的深厚感情。奶奶对生命的珍视在索米娅身上得到延续。尽管琪琪格的意外到来让白音宝力格和索米娅决裂,断送了两人之间美好的爱情,但索米娅并没有因此而憎恨这个意外的小生命,反而期盼这个新生命的来到,并对这个小生命充满感激。后来她自己不能生育,在与白音宝力格告别时,她对白音宝力格说愿意帮他抚养孩子,表明了她对生命的原始渴望和珍视。奶奶和索米娅身上散发着的这种母爱表现出对生命的珍视。这种对生命的珍视“扩展开来就是歌颂养育生命的大自然、养育生命的故乡,歌颂人类社会从产生之日起就赖以生存的大地母亲。”[12]297电影《黑骏马》中展现的少数民族文化中关于生命的哲思,是少数民族文化中较为珍贵的部分,也具有普遍性和震撼性,能够引起观众思考与共鸣。对于生命诗篇的表达,已然成为了很多少数民族题材电影的重要内容,如电影《血鼓》中那种为求自由而谱写的古朴且悲壮的生命赞歌,又如在电影《可可西里》中那种壮烈且感人的诗作。在当下的许多少数民族电影里,我们也依然感受到一股浓浓的生命力。

四、结语

“电影诗意是电影表现出的精神特质。电影的诗意是建立在电影的诗意语言基础上的一种美学思想的语言外化形态和艺术感觉形式,体现出电影导演的文学追求和美学自觉。”[13]9-10谢飞正是将镜头聚焦于蒙古草原上的细小的爱憎和善恶的摩擦,用丰富的电影语言谱写了具有浓郁民族风格的诗篇。以特殊的艺术手法,展现历史潮流下的民族生态,从草原文化到人性书写,从民俗图景到民族精神,无疑不在诗意之中获得了新的内涵。这种诗意是关于民族的诗话。这种诗意既裹挟着清新质朴,又糅合了伤痛与激情。影片整体上也展现出强烈的人文关怀与诗意忧患。谢飞导演一直致力于追寻民族性、诗意性、哲思性、寓言性的融合。在《黑骏马》这部电影中谢飞导演再一次展现了儒者一样的生命意识与创作情怀,并将他的诗意理想与其民族性、哲思性的艺术追求很好地熔铸在一起。回顾中国电影发展的历程,从费穆的《小城之春》到吴永刚的《巴山夜雨》再到吴贻弓的《城南旧事》,都因其诗意性而成为中国电影史上具有民族特色的代表作。在寻求中国民族电影发展的当下,诗意性的表达方式无疑也是丰富民族电影艺术特别是少数民族电影艺术的一种方式,而这种方式也将有利于推动中国民族电影的发展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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