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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审美特质
——以《蒹葭》《一棵开花的树》为例

2020-01-18

河池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爱情诗含蓄感情

李 静

(广西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艺术系, 广西 南宁 530022)

接受美学代表人物姚斯认为读者会以一种“期待视野”阅读文学作品,这种“期待视野”是读者审美期待的心理基础。而“期待视野”并不是凭空而来,是读者长期的艺术实践与生活经验积累的结果,也与社会背景、民族性格、文化传统、风俗习惯等因素,及人的心理性格、价值取向等因素有关[1]28-35。爱情诗或热情奔放,或含蓄委婉,展示了人们对爱情深刻的体验和感情的表达方式。在中国文学中,我们不难发现某些爱情诗有更为广泛的受众群,更被民众所喜爱,成为民众耳熟能详,口传心授,并借以表达自身感情之作。显然,这些爱情诗符合中国民众的“期待视野”,因而引发了他们的共鸣。剖析该文学现象及其产生的原因,我们可以窥视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某些审美特质,从而为创作者提供参考,创作出更为中国民众所喜爱的诗歌。

我们通过《蒹葭》和《一棵开花的树》两首经典爱情诗的接受来具体阐释这一文学现象。《蒹葭》是我国先秦典籍《诗经》中的名篇,因为其意境的优美,表达情感的“哀而不伤”深为后人所喜爱。而《一棵开花的树》是当代台湾著名女诗人席慕蓉的代表作,其把一位怀春少女的心理展现得栩栩如生,被人们所推崇。这两首诗一古一今,相隔时代遥远,看似不相关联,但都共同拨动读者心弦,成为经典。它们相似的接受过程及展现出来的共同美学特质,也彰显了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审美特质。

一、两首诗被解读为爱情诗经历的相似性,凸显中国民众对爱情诗的审美倾向

诗无达诂,读者对诗歌的解读有不同的角度和感受,因此作者的创作意图往往会因为读者的时代变迁、个人阅历、性格特点等因素被读者所误解,而这种误解普遍产生之后,审美就会被固定化流传下来,成为普遍的解读方式。在姚斯看来文学作品是生产和接受的辩证过程的产物。“一部作品被读者首次接受,包括同已经阅读过的作品进行比较,比较中就包含着对作品审美价值的一种检验。”[1]25“第一个读者的理解将在一代又一代的接受之链接上被充实和丰富,一部作品的历史意义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得以确定,它的审美价值也就是在这过程中得以证实。”[1]25因此,诗歌在其产生以后,在被民众接受的过程中获得了生命力,也获得了在民众审美倾向、期待视野中独特的审美价值。《蒹葭》与《一棵开花的树》并不是因为爱情而作,却被大多数读者解读为爱情诗,它们创作的本意与读者接受共同存在不一致性,反映了民众对爱情诗的接受“期待视野”和审美倾向。《蒹葭》属于“秦风”,是劳动人民口头创作。《蒹葭》的主题历来众说纷纭,“言秋水方盛之时,所谓彼人者,乃在水一方,上下求索而皆不可得。然不知其所指也。”[2]76毛亨认为“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3]587东汉郑玄也说“秦处周之旧土, 其人被周之德教日久矣, 今襄公新为诸侯, 未习周之礼法,故国人未服焉。”[3]587他们认为诗歌讽刺秦襄公不能实行周礼来巩固统治,表达了作者对贤能君子的渴慕之情。清方玉润“惜招隐难致也。”[4]273认为是招引隐居的贤能之士。因毛亨、郑玄距离《诗经》时代更近,所以学界认为他们的解读更接近作者本意。但由于《蒹葭》意境优美,更兼其强烈的情感抒发与爱情中最为纯美的单相思感情体验高度吻合,更为切合普通民众的心境,因此把它作为一首爱情诗解读的现象比较普遍,并常用以抒发爱而不能的惆怅与苦闷心情。而《一棵开花的树》创作源于席慕蓉一次坐火车经过山间时,偶然看见的一棵开满了白色花的油桐,她被这有如华盖般美艳的树所震撼,也为这棵开在寂寞的山中,无人知晓的“树”而遗憾。她曾声明《一棵开花的树》是写给自然界的一首情诗,是为那些尽了自己的努力去绽放人生的美丽,却默默无闻的生命而高歌。但诗歌中“开花的树”在生命怒放之际,极度渴求别人参与欣赏的感情抒发,与一位纯真少女怀春的心态十分相似,读者最直接感受到的是爱情的纯真专一与热烈执着,人们更愿意把其作为爱情诗来解读,以至于后来的席慕蓉也认可了读者的解读方式。

另一接受美学理论代表洛文达尔认为“文学作品的本质,基本上由人们体验它的方式来决定”[1]327。因此,审美作为富于个人心理活动的过程,有着较强的主观色彩。而这些心理活动的产生与民族性格、文化及个人性格相关。两首诗歌被读者解读为爱情诗,与创作的本来意愿相违背,反映了中国大众对爱情诗有相对固定的理解模式和审美倾向。深入分析这两首诗歌所具有的相同特质便可觑其中端倪。

二、两首诗“三美”的相似性,彰显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审美特质

(一)浓烈真挚的情感之美

艺术作品的吸引力首先来源于与作品内在思想的共鸣及情感强烈的感染力。两首诗歌成为经典,为民众所喜爱,与抒情主人公喷薄而出的强烈情感及发自内心的真挚感情密切相关。《蒹葭》以芦苇起兴,在江水淼淼,芦花飘摇的深秋,主人公思念着心中的“伊人”,但“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求而不得,惆怅若失。可望而不可及的状态,更激发遐想,更激起人追求的愿望。主人公“溯游”“溯洄”不断追寻,道路曲折漫长,却毫不动摇。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到“蒹葭萋萋/白露未晞”到“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时间不断推进,把主人公苦寻而无果,依然执着不舍、热烈的情感层层推向深处,达到高潮。同时诗歌采用重章叠句形式,感情在一唱三叹中,也得以强化,不绝如缕,沁人心脾,终成千古绝唱。《一棵开花的树》一开始就直抒主人公宗教般虔诚的感情:“如何让你遇见我”“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借助宗教表达情感,石破天惊,用“五百年”这个时间的长度表达了感情深度和纯度,心中的愿望极度强烈与高度专一。作者把“人”化为“树”,又把“树”拟人化为“人”,赋予这棵“树”强烈的情感,抓住“花”的特点进一步表达如火的感情:“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其中“慎重”写出对“你”的情感真诚,纯洁而庄重;而“前世的盼望”则是深入生命的骨髓发出来的爱的呼唤,最终“你”的“无视地走过”,“树”极度的失望:“落了一地的”“不是花瓣/是我凋零的心”。极度的盼望与极度的失望互相交织,感情极其的浓烈真挚,表现又非常的生动形象,引发读者共鸣,非常具有感染力。

不论《蒹葭》以秋景渲染心境,以反复咏唱深化感情,还是《一棵开花的树》借佛说情,用“花”表爱,它们共同表达的都是浓烈又真挚的感情。这种情感与人们恋爱时产生的波涛汹涌的情感体验极为相似,因此,民众更乐于把它们当作爱情诗来解读。

(二)含蓄朦胧的意境之美

《蒹葭》的朦胧之美首先在于环境描写的迷离和视觉上的朦胧。《蒹葭》开篇没有直接抒发感情,先是朦胧摇曳的芦苇的描写,芦花白茫茫一片,与飘飘渺渺的秋水互相映衬,形成如云似雾的视觉效果,给人恍惚之感;其次在于“伊人”的身份不明朗和感觉上的不确定。“伊人”不知性别姓名,也看不清楚衣装容颜,却“在水一方”矗立着,在飘渺的芦花和荡漾的秋水映衬之下更显神秘,给人距离感。再次在于主人公对“伊人”思念至极产生的错觉。主人公眼中的“伊人”“在水中央” “在水中坻”“在水中沚”,空间变换,扑朔迷离,是主人公朝思暮想而产生的“伊人”就在眼前的幻觉。因此,诗歌视觉的朦胧、感觉的不确定与产生的错觉互相烘托,现实与虚幻互相交织,与主人公深情邈邈的感情相呼应,形成一种含而不露,朦朦胧胧的美感,意象空灵。《一棵开花的树》的意象有“树”“佛”“你”,非常简单,但是诗歌把“人”物化为“树”,又把“树”拟化为“人”的艺术手法的运用,与主人公奔放热烈的情感一起,形成了含蓄朦胧的意境,让人有雾里看花,水中窥月之感。《一棵开花的树》这首诗的“伊人”以“你”出现,这个“你”和《蒹葭》中的“伊人”一样,不知性别年龄和容貌,全诗只有“无视地走过”五个字是关于“你”的描写,与“在水一方”的“伊人”一样,高傲飘渺,与主人公有着距离感,而且面目模糊。诗歌开头交代“我”因情深化而为“树”,然后用“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前世的盼望”暗喻主人公对情感执着,用“颤抖的叶”来暗喻主人公与“你”相遇时的激动,“落了一地的“花瓣”暗喻主人公失恋后的痛苦。诗歌借助意象主客统一,采取拟人、暗喻等形式含蓄表达感情,在情景交融、时空转换、有无相生中形成深邃幽远的意境,朦胧而婉约。

《蒹葭》与《一棵开花的树》背景空灵淡泊,情感哀婉缠绵,共同具有含蓄朦胧的意境之美,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宛如人们对追求爱情的感觉,可望不可及,求而不得又执着热烈。

(三)质朴天然的语言之美

两首诗歌都用白描的形式勾勒画面,诗歌的语言质朴,毫无修饰,凝练精巧,自有一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素淡之美。《蒹葭》是四言诗,首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四句共16个字,其中5个名词共8个字,交代了时间、地点、人物及事情的起因,没有语言的修饰及技巧的运用。其余两段是重章,通过个别字词的替换来深化感情的表达。《蒹葭》处在汉语言发展的初级阶段,多用单音、双音节词,非常简朴,与主人公浓烈感情形成反比,更凸出了感情的真挚。《一棵开花的树》共100多个字,没有环境渲染,没有华辞丽藻,用口语般的语言,把“我”从感情缘起到与“你”相遇,最后失望的全过程生动展现出来。如开头句“如何让我遇见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刻/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佛让我们结一段尘缘/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直白如话,却又流畅精准,浑然天成,意境跃然,给读者深刻的印象。

朴素、平淡的语言风格,更接近民众的接受能力、理解能力,而真挚的感情也总是在简单、质朴的语言中更显其真、其诚,可谓“平淡而山高水深”,在“淡而有味”中,读来倍觉清新隽永。这是《蒹葭》《一棵开花的树》被民众喜欢的又一因素。

三、 “含蓄婉约”是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主要审美风格

含蓄指情感藏于内而不表露于外,重在感情的深厚、蕴蓄;婉约指婉曲,柔美婉顺,重在感情表达的柔和、婉转、细腻。它们在审美上是一致的,都是指感情表达的不直接、不外露。中国爱情诗风格多样,如汉乐府中《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如誓言般的铿锵有力,热烈激荡,大胆直白。也有如南朝乐府民歌《西洲曲》中:“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 莲心彻底红”用“莲子”暗喻心中爱人,委婉含蓄地表达对恋人的深情。

对中国民众而言,含蓄婉约是接受爱情诗最主要和最普遍的审美风格。《诗经》有明确描写爱情的诗歌:“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静女》)通过回忆恋人约会的情景,表达静女与男子之间大胆而热烈的爱恋,但直接的描写和直白的感情表露与中国大多数民众的审美心理有所偏差,因而没有像《蒹葭》被广泛接受而口口相传。而另一首被孔子评为“乐而不淫, 哀而不伤”的爱情诗《关雎》却因具有含蓄委婉的风格更被大众所喜爱。同时,我们也看到中国民众比较喜欢用李商隐等诗人的诗,秦观等词人的词作来表达爱情。他们作品无不是含蓄婉约风格的代表。其他被民众所熟稔的名句如“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等,感情的表述在可言不可言之间,含蓄无垠,思致微妙,耐人寻味。即使现当代作品中,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戴望舒的《雨巷》、舒婷的《致橡树》等诗歌,通过意象婉转表达感情,富于朦胧意境之美,言语通俗易懂,也更容易被大众用来表达爱情,而广为流传。而席慕蓉在上个世纪80年代,受年轻人热捧,出现“席慕蓉现象”,与其诗歌真挚热烈的感情、朦胧悱恻的意境、清新素雅的语言所呈现出来的含蓄婉约的风格不无关系。人们在读她的诗歌中找到情感的共鸣。“接受一篇文本的心理过程,绝不仅仅是一种只凭主观印象的任意罗列,而是感知定向过程中特殊指令的实现。感知定向可以根据其构成动机和触发信号得以理解,也能通过本文的语言学加以描述。”[1]29中国民众对爱情诗的“期待视野”决定了他们对爱情诗的选择。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所形成的含蓄、内敛的民族性格,以及长期以来形成的诗歌审美标准,让他们更喜欢含蓄婉约的爱情表达。

(一)含蓄婉约的审美倾向源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

传统的价值观定然会对出自于内心世界的艺术产生深远的影响。“诗,是开放在各民族文化深厚泥土层上的花朵,它的色彩、香气、韵味,都有自己民族文化的渊源,是民族传统和原型、集体意识和集体无意识积淀而成的。”[5]2而普通民众的审美倾向也带着浓郁的民族传统文化色彩。中国民众对于爱情诗的含蓄婉约审美倾向,主要来自两方面的影响:

一是人欲克制的传统。中国文化讲究“克己复礼”,强调自我的克制、约束,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提出“存天理,灭人欲”的观点,并深深影响着每一代中国民众。因此,在先秦时期就开始对人性的克制,经过漫长的封建礼教制度约束,那种善于自我克制的品质被认为是美德而加以颂扬,进而形成中国民众含蓄内敛的性格特征。儒家思想重视伦理道德,强调“忠孝仁义悌”,男人要修身养性,要齐家治国平天下,儿女情长是不被倡导和肯定的一种情感。如宋代“诗言志,词缘情”的界限森严,诗歌主要用来抒写人生大志、家国情怀等,词主要是“簸弄风月,陶写性情”[6]28表达闺阁幽怨之情的体式,是士大夫所不屑的。因而王安石读到当朝宰相著名词人晏殊的词作就嘲笑到:“宰相为小词, 可乎?”[7]52爱国诗人陆游诗风雄豪,一生志在收复中原,“六十年万首诗”,但词作很少,且“晚而悔之”[8]2101,认为词是年少不更事所作。从中我们可管窥到封建社会对人欲的克制。而女性则以妇德为重。勤俭持家、端庄贤淑是中国女性标准形象。从《礼记》中的《内则》,到汉的《女戒》、唐的《女论语》,及至明清的《内训》《女四书》等,无不是对女性言行举止的约束。而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社会规范之下,男女的地位不平等,相互倾慕的男女是不应该产生爱情和被表述的。婚姻也只是建立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基础上,以传宗接代为目的,严禁男女婚前交往和接触,没有爱情。这种人欲克制的传统文化对于民众的审美和是非判断有着极大的影响,那种大胆追求爱情的男女往往被世俗所不齿。而感情的生发乃是人之天性,蕴于中,就会表于色。因此含蓄委婉就成为民众普遍认可的对爱情的审美风格。从本质上来说,这种审美风格与其说是一种审美,不如说是严格意义上的道德、价值的标准。而西方在文艺复兴后,封建主义、禁欲主义受到猛烈冲击,一切以人性为中心,崇尚个人自由与个性发展,形成开放型的民族性格。在爱情表达上,他们更喜欢用直抒胸臆的手法来讴歌爱情。

二是诗教传统。含蓄是中国古代诗歌的最高审美标准。儒家倡导“温柔敦厚”的诗教观。孔子提出诗歌要“发乎情,止乎礼”,强调情感表达要有所节制,不应过度。孟子说:“言近而指远者, 善言也”[9]303;庄子也提出“言不尽意”和“得意忘言”,都表明了含而不露的感情抒发的审美要求。刘勰提出“使酝藉者蓄隐而意愉”[10]359,强调审美的含蓄深遂、意旨远丰的玄妙境界。严羽的“言有尽而意无穷”[11]7强调含蓄的诗境,言虽尽而寓意无穷。含蓄是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中的一品,强调“不著一字,尽得风流”[12]6,让读者品出“韵外之致”和“味外之旨”。“含蓄”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审美范畴。一直到清代毛先舒“含蓄者,诗之正道也。”[13]221依然强调含蓄是诗歌的正统。可以说,“含蓄”的诗歌审美要求千古不变。婉约则是词之正宗,由温庭筠等花间词派为滥觞,经李煜、晏殊、秦观、李清照等形成的富于隐约幽微的言外之意蕴,表现出一种低回要眇的美感的婉约词派是“当家语”。认为词之所以善于言情,是因为这种词体善于用比兴等手法,意境的朦胧悱恻,含蓄委婉,能道出“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14]1617,“婉约”便成为词体之“本色”。因此从温庭筠的“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李煜的“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经晏几道的“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秦观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李清照的“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到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等无不柔情百转,情中有景,景中含情,婉曲蕴藉,在言有尽而意无穷中,成为词之经典。

(二)符合中国民众对爱情的心理体验

爱情的体验在每个人的心中各不相同。但最美的爱情体验在于情感的“真”与“深”。真挚、深厚的爱情最能激荡人心,这种感情在有“距离”的含蓄委婉的表达中,又显得更为浓烈与丰富,有着更为深邃的美感,让在爱河中的人们沉溺陶醉。距离可以产生美。这种距离使人们在对恋人情感不断的揣摩、猜测中,情感得以升华和丰富,甚至产生“一日不见, 如三秋兮”的错觉。我们发现,最被中国民众所喜爱的爱情诗大多是表达“相思、离别、追寻”之情的。不论是适合表达单相思的《蒹葭》《一棵开花的树》,还是李商隐“相见时难别亦难”、柳永“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与爱人的离别,或者是苏东坡“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对亡妻的悼念,辛弃疾“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追寻,这些被人们口传心授的经典诗词,所表达的都是一种与恋人、爱人有“距离”的感情体验。这种体验在距离中显得更为丰满、热烈,在辗转反侧、朝思暮想中,情感得以进一步生发,使人寻味无穷。这种有“距离”的感情往往会把对方虚化为“他、你、伊人”等不确定的符号,让他们披上朦胧的面纱;或者对方并不出现,而通过比兴、环境描写等曲婉的表现手法突出抒情主体的心境,因而诗歌的意境扑朔迷离,缠绵悱恻。同时,真挚深厚的感情总是带着羞涩的色彩。人们在面对心中的“女神、男神”的时候,因为爱慕心过于的强烈,会不由自主产生害羞的感觉,情感的激烈产生强烈的表达欲望,但是羞涩感,又让人克制,因此喷薄而出与不自觉抑制的矛盾之下,寻求含蓄委婉的表达方式就成为自然而然的事情。爱情诗含蓄婉约的微妙在于形成情景交融、虚实相生、韵味无穷的诗意世界。感情表达的曲婉、不明确通过物化、意象化来创造“距离”,引人于溟漠恍惚之境,人们在朦胧的诗歌意境中去品味“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情感之美,达到爱情体验的最高境界。

含蓄婉约的审美风格的形成主要取决于三个要素,即感情的浓烈真挚、意境的幽深朦胧、语言的简朴天然。人们在爱情中多愁善感、浪漫风致,需要表达的情感如火山一般炽热。而隐晦曲折、别出心裁的表达方式,让情感变得朦胧悱恻,扑朔迷离更具醉人的美感。爱情诗或借景起兴,融情于景,或采取拟人、象征、双关、谐音等修辞手法,巧妙表达感情,朦胧意境跃然纸上,在虚实相生中,引导读者在自我的想象中任意驰骋,进入无限广阔的审美想象空间。同时,简洁质朴的语言风格也是含蓄婉约审美风格形成的要素。所谓“大道至简”,深刻的道理总是隐藏在简单朴实的语言之中。真挚深厚的感情也无需错彩镂金的语言雕琢。“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是语言的简朴之美,也是感情的真纯之美。淡而有味的诗歌韵味的“淡”,是情感的单纯,也是语言的疏朗清淡,是构成“含蓄婉约”的审美风格的不可缺少的元素,是民众对于纯洁真挚的爱情追求的心理反映之所在。简澹高远,兴寄微妙,感情的深情绵邈,出手又似自然。民众在这“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艺术效果中,在其无穷的韵味中,感受沉醉的诗意之美。

姚斯认为诗是一种“依赖于我们能力和行动的形式的认识,将这种行动的形式付诸实验,理解和生产才能融为一体”[1]358-359。先秦的《蒹葭》与当代的《一棵开花的树》的创作初衷被中国民众所淡化,而普遍被当作爱情诗来解读。它们共同具有的含蓄婉约的艺术风格与中国传统文化熏陶下形成的读者民族性格产生共振,与中国民众对美好的爱情的心理体验相类似,因而获得广泛的接受群体,昭示了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审美特质。人们在含而不露、千肠百转,却深情绵邈的爱情表达中,感受到诗意之美,爱情之美。著名美学大家朱光潜总结中国诗歌的特点为“写景宜显,写情宜隐。”[15]72对中国民众来说,对于爱情诗的审美,不论古今,以含蓄为先,以婉约为最。以含蓄的有限蕴含无限深刻的内容,虚实结合,如中国水墨画意境幽远深长的留白一样。诗词的无尽韵味在于含蓄,而含蓄委婉更是民众对于爱情诗接受的审美倾向。《蒹葭》与《一棵开花的树》完美诠释了普通民众对于爱情的接受的审美风格。

透过中国民众对爱情诗接受的审美特质这一文学现象,我们可以看到成为经典的作品,不论是诗歌还是小说,或其他,为民众所喜爱的作品必定立足于“人”的角度。那些符合大众审美,符合民族的文化特点,富于时代性的文学作品,更能获得民众的认可,从而成为丰富民众精神生活的养分,启智育人,不断推进文明发展。因此,我们在文学创作中要重视关注读者的“期待视野”,重视社会效果、群众的审美趣味和欣赏水平,立根于中国大地,创作出有民族特色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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