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因和平之名
2020-01-17蒋杰冯雨昕
蒋杰 冯雨昕
2017年12 月14 日,国家公祭日结束的第二天,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展厅内,IPBP2017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正式对公众开放,围绕“不忘”与“未来”两个主题,200余幅和平主题的海报作品,跨越国家和民族、语言和文化的障碍,以多元的图文和语义传达出了人类对于和平的共识。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由南京艺术学院和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共同策划组织,是目前国内唯一的以和平为主题的海报年展,2017年是双年展的首展。2017年4月15日双年展正式启动,面向全世界的设计师、艺术家和设计机构征集作品,截至收件日,双年展共征集到海报2154件,作品来自全世界30多个国家和地区,经过国际评审多轮的严格审核,最终175件入选和获奖作品脱颖而出,连同36件特邀作品参加了最终的展览。主展结束后,双年展部分作品在国内开展了为期半年的巡展活动。从黑河到腾冲,沿着胡焕庸线,跨越大半个中国。这些海报由点及面,从个体到群体,城市到国家,以图像和艺术的方式发出了和平的呼声。据不完全统计,在双年展累计一年多的展期内,20余家国内外媒体进行了跟踪报道。观众累计超过80余万人次,因和平的名义,以图像的方式,双年展产生了积极而广泛的社会反响。(图1、图2、图3)
作为一种信息媒介,海报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中叶。1869年,法国艺术家谢列特(Jules Cheret) 将古典风格与平版印刷结合,创作了历史上第一幅现代意义上的海报。20世纪初,得益于社会经济,文化和技术的发展,因其便捷的传播特性和强烈的艺术效果,海报得以滥觞并风行了近一个世纪。自其诞生以来,设计师和艺术家对海报的创作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从劳德累克(Toulouse Lautrec)到伯恩哈特(Lucian Bernhard),从“图画现代主义”到“海报风格运动”,近现代艺术和设计史中的重要节点几乎都与海报密不可分。1966年,波兰华沙海报双年展正式创建,这是视觉史上第一个以海报为载体的艺术双年展。在历经百年之后,因其特殊的载体语言及视觉特征,海报的艺术价值逐渐被认同,并升格为一种独立的艺术形式。
二战后的冷战格局下,伴随着国际间的政治动荡和文化融合,和平开始成为海报创作的重要题材。事实上,在人类的图像历史中,和平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从上古神话,早期宗教中的鸽子与橄榄枝[1],到古典时期战争绘画中的图式隐喻,从两次世界大战期间的战争宣传画[2],到两极格局下的反战和反核符号,从源起到演变,从图式到语义,和平图像延展出了清晰的创作脉络。与此同时,得益于战后现代主义运动的发展,图像传播的愿景,技巧和效率上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海报中的和平则呈现出更为多元的视觉风格和叙事形态,成为近现代图像历史中一个独特的创作和研究对象。(图4、图5、图6)
图1 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评审合影
图2 双年展评审现场
图3 2017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推广海报
图4 《我们热爱和平》 哈琼文 人民美术出版社 1952年
图5 《McCarthy Peace》(麦卡锡主义的和平)Shahn Ben 美国 1967年
因和平之名,在“不忘”与“未来”两个关键词的引导下,本届双年展的2154份应征海报给出了迥异的答案,从视觉层面对和平进行了多元的哲学思考,精神探索和智慧表达(图7、图8)。全场大奖作品《锁》(图9)无疑是本届双年展最具叙事智慧的作品之一,海报并没有使用鸽子,橄榄枝等通常意义上的和平图像或符号,战争与和平的关系被物化为日常的挂锁。锁头与枪管同构,锁头在闭合的同时也“锁定”了枪管,在这一图像表达中,锁开启闭合的物理常识,自然地转化为对于锁定战争,永固和平的想象与叙事。在波兰设计师斯科韦德·恩济纽斯(Skorwider Eugeniuse)的作品(图10)中,不同于惯常的突出和歌颂,代表和平的鸽子被缩为画面中心的小点,与之对比的则是巨大的放大镜。这种对比产生的空间和距离关系,既放大了“寻找”这一过程,也暗喻了和平的不易。同样来自波兰的设计师玛吉·祖拉维卡(Maja Zurawiecka)的作品(图11)则描述了一种在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场景——战场上的敌对双方互举白旗。这一荒诞的叙事,戏谑表达了真正意义上的和平并不是单向的,它需要双方共同的担当和勇气。
不同于西方设计师的叙事视角,部分东亚地区设计师的海报并不强调叙事本身。在这些作品中,图像主体的符号解读富含哲理与禅意。海报《羽毛》(图12)并没有对战争破坏力的直接渲染,在阴郁的深色基调下,画面中折断的羽毛类比表达了某种“不能承受之轻”——在巨大的战争洪流面前,所有生命的如同羽毛般脆弱渺小,命途多舛。在海报《战争与和平》(图13)中,汉字“和平”与“战争”的字形交错同构,借以色彩的辅助,在模糊的辨识过程中,战争与和平的互生哲学得到了显性的视觉呈现。双年展国际评审,韩国著名设计师安尚秀(Ahn Sang-soo)现场创作的海报(图14),将日、月、人、鱼、兽、木的水墨图形进行了图腾式的同构,在他的解释中,和平不应界定于狭隘的人类学范畴,而应指向更为宏观的,包含宇宙,自然和所有生命体之间的和谐共处。这一源于东方传统文化的价值观,有着比约翰·加尔通(John Galtung)的“积极和平主义”更为包容的视野和主张,也为和平的当代解读提供了更为广义的路径。
图6 《苏联》 我们国际政治的主要目标是和平 苏联 20世纪60年代
图7 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海报作品
图8 南京国际和平海报双年展海报作品
图9 全场大奖《锁》 沈伟伟 中国
图10 银奖《Pigeon》 Skorwider Eugeniuse 波兰
图11 评审奖《STOP》 Maja Zurawiecka 波兰
图12 《羽毛》 李冠林 中国
图13 评审奖《战争与和平》 张欧 王湉
当今世界的变化深刻而复杂,尽管和平与发展、合作与共赢已经成了时代主流,但国际关系间结构性的矛盾日益加剧,从而引发了新的危机和新的挑战,在这一背景下,和平仍然是值得人类珍视的话语和权益。在政治文化和意识形态的差异下,和平的理解和践行是否存在某种普世的标准,从而达到政治、经济、外交手段所不能维系的共同认知?在全球化的和平叙事中,面对不同国家和民族、语言和文化背景下的受众,艺术的表达避免了直白的叙事和枯燥的警示,通过转译的方式,以形态的创造和概念的生发,激发受众超越现实的情境联想,从而获得同理心。作为世界性的图像语言,海报无疑在和平的艺术化传播中起到了重要作用,在奥斯维辛海报政治海报双年展,蒙斯国际政治海报三年展等国际性的海报年展中,和平往往成就了最具观念性的图像表达。1983年,日本设计师协会(JADA)在日本广岛推出了名为“广岛呼声”(Hiroshima Appeals)的海报年展(图15、图16)。这一延续了18届的海报展览,以广岛核爆为主题,以海报为介质,借由设计师的个体表达传递出战后日本对于战争的集体记忆与反思。事实上,战后广岛的重建正是利用了人类对于核爆的共情理解,并通过一系列反战与和平主题的文化艺术活动,重塑了城市形象,从而获得了广泛的国际认同。
南京,中国的六朝古都,在近现代历史上屡遭兵祸,二战日军侵华期间,南京大屠杀是这座城市的记忆之殇,更是整个中国的苦难缩影。2014年初,全国人大常委会立法设立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2014年12月13日,首个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日仪式在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举行;2017年8月,南京正式通过了国际和平城市协会的申请决议,成了迄今为止中国唯一的,世界上第169座国际和平城市。因为特殊的历史背景,南京与和平有着无法割裂的基因关联,作为一个饱受战争创伤的城市,和平不仅是苦难记忆中的切肤体验,更是其现代化,国际化进程中需要坚守的良知和精神。作为南京最重要的文化符号之一,和平文化的传播和展演则成了具体而实在的践行,在全球化时代,战争与和平这一恒久的命题,对于南京这样一座城市,亟待以一种“艺术化”的方式尝试和探索,创新叙事路径,以应对国际性的史实传播和价值观表达。
图14 《生命的和平》安尚秀
图15 《燃烧的蝴蝶》龟仓雄策 1983年
图16 《广岛的重量》佐藤卓 2005年
在双年展的未来理想中,其社会价值将被进一步放大——在主题上,结合城市及官方的公教宣传,和平的概念将不再是单一的,它将对公众有着启发性的,更为饱满的内涵解释;在形态上,双年展将走出专业场馆,以更为开放的姿态介入城市的公共空间和公众的日常生活;在宣传上,结合工作坊,讲座和物化产品的开发,双年展的传播途径和衍生成果将更为丰富。而在艺术本体的角度来看,在全球性的和平叙事中,当代中国人对于战争的记忆与反思、对于和平的认知与期待,是世界不可割裂的部分。如何准确地看待,理解并运用具有普世性的和平图像,如何在特殊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下,以图像的方式表达中国人对于和平的独到见解,进而创造出具有国际传播力和影响力的图像符号,这一切,是中国在和平大国塑造过程中有益的视觉话题,也是双年展责无旁贷的学术担当。
注释:
[1]在圣经的方舟传说中,诺亚放飞的鸽子衔回一枚橄榄枝,代表着洪水的退去,平安的到来。
[2]二战后毕加索的鸽子图像开始成为世界性的和平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