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海神的肖像》
2020-01-17杨士超
文/杨士超
《海神的肖像》
盛文强 著 定价:58.21元
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 2019年10月
伏琛的《三齐记略》中有这样一则故事:秦始皇于海中作石桥,求见海神,海神曰:“我形丑,莫图我形,当与帝相见。”始皇应诺,入海四十里相见。此时,秦始皇有一名画师,在人群中隐蔽身形,用脚在地上暗暗勾画海神的肖像,海神得知,大怒,海岸山石崩陷,画师溺死在海中。由此可见,海神是难以描摹的,而在东海岛屿的渔民画中,狰狞可怖的海神肖像频频出现,岛屿民间信仰的秘密便在其中。
渔民画的源流,可以追溯到东海岛屿的古地图,明清时代的船体彩绘,船中悬挂的海神像,以及服饰、旗帜等日常纹样。这些图像原是岛民的“生活美学”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 推移和技艺的沉淀,逐渐成为海洋文化的徽记。随着工业时代到来,旧时生产工具及生产方式淡出了视野,历代传承的图像系统便转移了阵地,由船身挪到了纸面,在渔民画当中得以延续。
海神是渔民画的常见题材,盛文强的《海神的肖像》是从渔民画的搜集入手,进而深入到岛屿的内部褶皱之中,做田野考察,打捞到了海神的秘密。在渔民的生活场域中,海神的来源有多种途径:有普通渔民因非凡事迹而被尊为神明者,如湄洲岛的妈祖、东极岛的财伯公;有历史上的忠臣烈士升格为海神者,如网神海瑞;也有古代神话中常见的海神,比如龙王。还有介于虚实之间的精怪,比如木龙。岛有岛神,岙有岙神,岛外的海面上还有巡洋神,渔具亦有渔具之神,种种海神以职能区分,各司其职,实为饶有兴味的民俗现象。在庙堂仪典中的海神像,多为慈眉善目,或身着衮服华裘,端坐于高台之上,海神表情平静祥和,雍容华贵。这是陆地居民心目中的海神,带有庙堂气。而在岛民的海神绘像中,海神的形象多是粗豪而诡异的,有烟火气,一张扭曲着的妖异的脸铺满整个画面,有的海神俨然外星生命,鸟头人身,行走在黑红色调的海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些才是海神的真面目。
渔民画中沉淀了千百年来渔民的集体记忆。除此之外,还有些值得珍视的个体经验,其内容多为旧时海岛的日常生活图景,这些图景多已消逝,引发了人们长久的追忆。在渔民画中,有造船、捕乌贼、晒鱼、祭海等生活细节,图景中定格的海洋风物,是通向记忆的窗口。旧日图景日趋邈远,在记忆中愈加丰沛充盈,而当今社会的日新月异,又带来诸多困惑与沉思,这种古老而又年轻的渔民艺术,正在无意中为浩瀚的东海留下珍贵的图像史料。这些图像是不可重复的,画中的一张张面孔明明看着我们,却又望向别处,他们面目模糊,无法目睹其真容,却能与之共情,仿佛已然置身其中。
在对文本形态上的探索上,作者使用了一种跨文体的写作方式。他在写民俗时笔调偏学术的严谨与晓畅,描摹海神故事时,又使用了近似小说的笔法,而在复述访谈内容的章节时,他使用了渔民的口述资料,呈现出渔民的精神风貌,而在岛屿故事的讲述中,他彻底在纸页上隐藏了自身的存在。民俗考察、故事重构、人物访谈等内容,被穿插在不同的章节中,从形式的表达上,呈现出的是不同的文本状貌与文学趣味的叠加,而实际上,是反映了同一海洋文化实体在不同层次、不同领域、不同人群中的各个侧面。
岛屿以有限的空间,经历着绵延无尽的时间之流,它具有符号的属性,其精神内蕴又浓厚到几乎能凝成实体。在岛屿,日常生活即是传奇,生活的细节便能光华四射。盛文强在岛屿看见了细节,生出寂寞与狂喜,将它们折叠进纸页之间,他的考察手记,便成为一处收藏潮声、歌谣以及梦境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