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点带面,精准反腐”
2020-01-16杜茂林南方周末实习生任淼琳
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任淼琳
专题片《国家监察》中,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讲述了自己的贪腐细节。央视截图
2019年1月至11月,全国查处扶贫领域腐败和作风问题7.08万个、处理9.9万人。
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接下来还是要把不敢腐的震慑作用转化为不能腐、不想腐的机制成果,进而落实到制度层面,让干部真正适应在监督的环境中工作。”
“我知罪、认罪、悔罪,我希望通过我的事情对茅台集团的整改提供一些制度上的反思,从制度上铲除腐败的土壤。”已落马的茅台集团原董事长袁仁国穿着一件浅白色的衬衫,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说道。
2020年1月12日,十九届中纪委第四次全会在北京召开的前一天,电视专题片《国家监察》在央视播出。作为反腐成果,专题片曝光了袁仁国与贵州省委原常委王晓光、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等人贪腐的大量细节。
如此曝光落马高官违纪违法和纪委监委查案的细节,在近些年越来越常见。“通过这种现身说法的模式,‘落马高官在通报中的形象逐渐具体。”北京大学廉政建设研究中心副主任庄德水认为,这部专题片也给正在召开的中纪委全会营造了声势。
全会召开之前,中纪委国家监委网站还通报了2019年反腐败的“成绩单”:2019年1至11月,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立案审查调查中管干部42人,给予党纪政务处分40人。
全国纪检监察机关立案审查调查55.5万件,给予党纪政务处分48.5万人,涉嫌犯罪移送检察机关1.9万人。
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庄德水认为,过去一年反腐败斗争虽然巩固了压倒性胜利的成果,但刚召开的中纪委全会依然强调“要把‘严的基调长期坚持下去”。在他看来,2019年中共中央从“加强监督”和“构建制度”两处着手,勾勒出反腐败斗争中的一些新态势。
中管企业成反腐重地
2019年以来,国有企业的反腐力度一直吸引着社会的目光。不仅“打虎”马不停蹄,范围也不断扩大,从在职官员到退休高官。
其中,中管企业成为执纪审查的重点关注单位。庄德水分析,这与十九届中纪委三次全会工作报告有关。该报告提出,2019年将“全面加强对中央一级党和国家机关派驻机构的统一管理,强化对中管企业和国家机关派驻机构的统一管理”。
据《中国纪检监察报》报道,2019年前三季度,50家中管企业接受信访举报36572件、立案5975件、党纪政务处分7181人次,同比分别增长32%、21%、13%。
2019年中管企业中落马级别最高的为国家烟草专卖局党组成员、副局长赵洪顺。这位在烟草系统工作了30年的中管干部也成为了近几年烟草系统反腐中,被查级别最高的官员。
数字的增加,与纪委监委派驻机构改革不无关系,根据2018年10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印发的《关于深化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派驻机构改革的意见》,中管企业内设纪委改为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派驻机构,由纪委监察机关对派驻纪检组统一管理,有效发挥“派驻”的作用,使之成为查处腐败官员的“杀器”。
公开报道显示,受中纪委国家监委直接领导的中石油纪检监察组与地方纪委监察机关联合开展审查调查,先后对中石油8名党组管理人员、12名处级及以下干部进行了审查调查。
据庄德水介绍,驻中管单位纪检监察组和地方纪委监委联合办案的模式,在2019年得到了广泛应用。过去中管企业内部自设纪委负责监督,但因担当精神不强,监督手段单一,监督意识不足,导致部分监管人士与被监管对象融为一体,共同参与权力寻租和利益输送。派驻机构改革以后,增强了其履行职能的独立性和权威性。
实践中,由于被监督企业领导干部的违法犯罪行为多发生在属地,派驻机构常常要和地方合作,以利用好当地纪检部门了解地方政治生态的特点,“通过内外合力共同发挥好权力监督的作用。”庄德水说。
派驻机构精准延伸
据庄德水观察,自十八大以来,中纪委国家监委派驻机构的作用正在放大。“哪个领域的反腐败成为斗争焦点,派驻机构就会延伸到相应的领域,实现精准反腐。”
这一点2019年在金融领域内体现得尤为明显。2019年有多家金融单位高管被查。涉腐的金融单位包括银行、保险公司、信托公司以及监管机构等。
仅2019年11月18-21日,4天之内全国就有包括中国工商银行重庆市分行副行长谢明在内的4位银行高管被查。整个2019年,最引人瞩目的是中信集团执行董事赵景文和国开行“掌门人”胡怀邦两名中管干部被查。
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多位学者看来,金融领域刮起的反腐风暴实乃“有迹可循”。2019年年初召开的中纪委第三次全会上,就强调2019年要加大金融领域反腐败力度,直指金融领域腐败存量多,增量不断,不收手、不收敛问题突出。
2019年1月14日,中纪委官方网站随即发布了两篇系列文章,《加大金融领域反腐力度 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风险》和《取得全面从严治党更大战略性成果》,透露出金融反腐的新动向。文中提及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已向中国银行、交通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国家开发银行派驻纪检监察组组长。
两天之后的2019年1月16日晚间,交通银行发展研究部原总经理李杨勇即被宣告“落马”,拉开了2019年金融反腐的序幕。
2019年1月18日,《中国纪检监察》杂志发表题为《“探头”升级 靶向惩治金融领域腐败》的评论文章,称少数金融领域领导干部和从业人员“靠金融吃金融”,利用手中掌握的金融资源、权力,大搞幕后交易,大肆侵吞国有金融资产,甚至内外勾结、“抱团腐败”。
长期关注金融反腐的庄德水分析称,项俊波、杨家才、赖小民等腐败窝案,表明金融领域的改革和监管力度是大大落后于国家的经济发展速度的。相比于其他领域,金融系统圈子更小,监管者与被监管对象之间亲而不清、公私不明,容易形成利益团体,反腐遇到的阻力最大。
“从2019年金融领域查处的情况来看,贪腐规模和程度都是惊人的。”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廉洁研究与教育中心主任任建明表示,金融领域的反腐启动晚、难度大、形势严峻,现在切开了一部分,“老虎苍蝇都出来了。”因而,有关部门在部署2020年反腐任务时,依然提出要深化金融领域反腐败工作。
“金融系统内的接连震荡实际上和打响防范化解重大金融风险攻坚战有关。”庄德水说,这也体现了2019年反腐的一个突出特点,即在重点领域精准反腐,以点带面撬动整个反腐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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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周末记者 杜茂林 南方周末实习生 任淼琳
2019年12月17日,党员干部在福建省福州市闽清县反腐倡廉警示教育中心参观。 新华社 ❘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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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领域如此,扶贫领域亦如此。
中央纪委有关人员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2019年1月至11月,全国查处扶贫领域腐败和作风问题7.08万个、处理9.9万人。
2020年1月15日发布的中纪委第四次全会公报中,明确要强化对脱贫工作绩效、脱贫政策连续性稳定性,以及脱贫摘帽后“不摘责任、不摘政策、不摘帮扶、不摘监管”情况的监督检查,对搞数字脱贫、虚假脱贫的严肃问责,对贪污侵占、吃拿卡要、优亲厚友的从严查处。
“塌方式”涉黑
“保护伞”是2019年反腐的另一个热门词汇。数据显示,自2018年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启动以来,全国纪检监察机关截至目前,共立案查处涉黑涉恶腐败和“保护伞”问题4.72万起,处理党员干部和公职人员5.45万人。
南方周末记者统计发现,2019年中纪委官网通报的被查厅级干部中,至少有24人明确被提及存在涉嫌充当黑恶势力“保护伞”问题,其中政法系统成为反腐重灾区。
2019年4月11日,已经退休一年多的黑龙江省公安厅原巡视员闫子忠被调查,随后的通报中直接点出其“包庇纵容涉黑涉恶人员违法犯罪活动,充当‘保护伞”的问题。闫子忠也成为2019年对外公布的黑龙江省7名“涉黑”厅官中的一位。
62岁的闫子忠,1980年参加工作,仕途轨迹没离开过黑龙江省公安系统。他在职期间,参与和指挥侦破了数千起刑事案件,1999年被公安部聘请为特邀刑侦专家。
像闫子忠这样的先进分子沦为涉黑“保护伞”,不止一例。此前被查的湖北黄冈市公安局原局长、内蒙古自治区公安厅原副厅长孟建伟同样“战功”显赫,但也皆因涉嫌充当“保护伞”落马。
2019年2月26日,大理市公安局民警王平和孙云兴因充当“保护伞”被调查后,大理公安系统“涉黑”的盖子被揭开,46天内通报了17名涉嫌充当“保护伞”的大理警察,波及大理州半数市县。
被查的17名警员中,级别最高的当属云南昭通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彪。此前他正是大理州公安局“一把手”。
沦为“保护伞”的厅官,不仅存在于公安系统,还涉及多个领域和部门,并且个别地方出现了“塌方式”涉黑,比如黑龙江哈尔滨市呼兰区。
2019年6月5日,中央扫黑除恶第十四督导组进驻黑龙江,组长姚增科指出“特别突出紧盯‘打伞这个重中之重、难中之难”。6月11日,督导组首次下沉呼兰,呼兰区副区长、腰堡街办事处主任、区国土局副局长、区住建局调研员等4人因涉黑落马。之后22天时间,呼兰区共有14名干部因涉黑落马,其中包括呼兰区委原书记、区政府原区长、区政协原主席三个“一把手”。
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开展近两年来,多名涉黑“保护伞”落马,但中央政法委秘书长陈一新在2019年10月21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仍然指出,查办“保护伞”的力度仍有差距,“打伞破网”与扫黑除恶同步跟进有待加强。
这一点在2020年1月13日召开的中纪委全会上再次被予以重申,要继续深入整治放纵包庇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主动投案潮
高压的反腐态势下,“主动投案”一词在2019年频繁出现。2019年5月9日,云南省委原书记秦光荣主动投案。此时,他已卸任云南省委书记逾四年。
秦光荣之前,至少有3名中管干部主动到中纪委交代问题,他们分别是河北省政协原副主席艾文礼、河南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王铁、甘肃省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李建华。秦光荣是十八大以来第一位主动投案的原省部级“一把手”。
秦光荣投案当天,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刊登一篇《主动投案是选择了唯一正确的出路》的评论,提到“腐败分子主动投案,已经成为反腐败工作的一个新特点”。
10天后,这句话再次应验。中华全国供销合作总社党组原副书记刘士余主动投案,配合中纪委国家监委审查调查。
这引发了新一轮的“投案潮”。随后,云南省城市建设投资集团原董事长许雷、黑龙江海事局原副局长许彦春、河南省住房和城乡建设厅原巡视员陈海勤、陕西省延安市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祁玉江等近10名干部相继主动投案。
南方周末记者根据中纪委官网“审查调查”栏目不完全统计,2019年全年至少有2名中管干部和28名省管干部主动投案或自首,而2018年主动投案交代问题的中管和省管干部总和不到10名。
主动投案对加快查案进程的促进不言而喻。任建明分析说,现在有关部门查的贪腐案,往往潜伏性很强,发现很晚,若是有干部主动投案或自首,常常会产生链式效应,只要有一个投案了,周围其他问题干部的线索和证据也有了,查处会变得相对容易。
在任建明看来,这种源自最高层推动的反腐败动力机制无疑是当前“老虎”主动投案的主要原因。他表示,在政治体制和反腐败机制未能全面改善的条件下,靠权威高压推动是目前最直接有效的策略选择。“但最终铲除腐败土壤还是要回到制度上,依靠权力结构改革。”
庄德水注意到,2019年反腐制度的建设主要围绕两方面,一是出台了一些法规解决过去一年纪委监委办案程序不规范的问题,二是积极构建一体推进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体制机制,实现“三不”机制转化。
“接下来还是要把不敢腐的震慑作用转化为不能腐、不想腐的机制成果,进而落实到制度层面,让干部真正适应在监督的环境中工作。”庄德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