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璧南河

2020-01-16江旭

青春 2020年1期
关键词:南河文峰照相馆

江旭

我在乌鲁木齐出生,长到一岁。母亲怀了弟弟,连夜送我回璧城。后来弟弟变妹妹,家里养不起第二个,父亲说:“送一个走。”

妹妹送给小姨,养在铜城旧县。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把妹妹抱了回来。妹妹哭,晚上不睡觉,一直叫着要“妈妈”,母亲哄她:“妹妹乖呀,妈妈在。”妹妹大声哭叫:“你不是妈妈!我要那个妈妈!”记忆里,那是母亲第一次哭。过完年,母亲回乌鲁木齐。

我们浑浑噩噩长到七岁。户口本上,我和妹妹是双胞胎,同年上小学。

璧南河是一条不大的河,十米宽,贯穿整座璧城。我们住在河上头的服装制造厂,学校在河下头,大概走一个小时。

河上头有一个北门部队,家里没闹钟,奶奶眼睛不好,又不识字,我们跟着部队的号角起来,拉开卷帘门,外面的雾气像烟一样涌进来,冷而潮。到了冬天,更是糟糕。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希望有一双不会进水的鞋。

璧南河的水,冷而清。夏天会有人游泳,我不会,清清的河水是别人的。

小学三年级,大姨家好过了一些,寒暑假接我们去玩儿。大姨家在璧南河中段,小东门旁边,桥对面是新华书店。我们天天看电视,怎么都看不够。

小东门和大东门之间有家照相馆,靠着河,种着一棵巨大的万年青。我们在照相馆照相,老板娘给我和妹妹点美人痣,猩红一点,像墙上日历里美人的嘴唇一样红。我们每年都照相,一年一张,寄去乌鲁木齐。

有一年夏天,母亲回来,我们又去照相。

万年青种在花坛里,旁边是河。大姨、母亲、小姨站在万年青前面,我和妹妹站在她们前面,照相的时候,老板娘叫我们看镜头,不许眨眼,白光刺得眼疼。

照片洗出来,我直直看着镜头,妹妹看着河。小姨笑她:“游泳这么好看?”妹妹不说话。花花绿绿的游泳圈,当然好看。

六年级那年,父亲四十岁,家里又买了房子,一起办酒,在照相馆旁边的德庄吃火锅。照相馆已经拆掉,变成了儿童游乐场。

当天下雨,从半夜下到中午,雨太大,我们在大厅里等雨停。渐渐水涨起来,下午两点左右,水漫了上来。等我睡一觉起来,河对面的一楼已经淹没,树长在水里,渐渐有东西飘出来——网吧的游戏机、大东门商场的衣服、不知哪儿的树、各种渣滓。

父亲挽好袖子,笑眯眯叫我:“走,我们勾游戏机去。”

河水黄黄的,很脏;水很急,已经淹到门厅。我下去看了一眼,有些怕,跑回二楼,在窗子旁边看他。

父亲居然真的勾回一个游戏机。

旁边人起哄:“不得了!不得了!起码值四五千呢!”

六点半水退了,一行人摸黑回家。有些路段积厚水,过不了;有些路段大人能過,小孩过不了。过桥的时候父亲背我,母亲背妹妹。天色昏昏,还飘着雨。

我们家新房子买在一楼。

我问:“我们家房子会被淹吗?”父亲嗤一声:“怎么可能!淹到德庄三楼都淹不到我们那儿去!”

那年各处都发洪水,璧城和铜城重灾,我们没事,小姨也没事。

新房子买在璧城中学上头。璧中是母亲希望我和妹妹考进的学校。我们都没考上。我更是糟糕,总分一百三十二,考不上学校。母亲在电话里怪我:“平时好好的,怎么突然考成这个样子?”我没话说。

花了一万二,我和妹妹进了文峰中学,分在两个班。

文峰中学在文峰桥边,校门口正对文峰桥,在操场上能看见璧南河,对面是美食一条街,多做串串、烧烤和夜啤酒,还有大江龙江湖菜馆。我很想吃。

璧南河的水已经不能游泳,一下雨就发臭。教室窗户不打开,全是班上男生的汗臭味脚臭味;教室的窗户一打开,就是璧南河的腥臭味。没法儿说哪个更难闻。

中考前,我和妹妹被璧中提前录取。政府开始大力整治璧南河。父亲决定盘掉乌鲁木齐的店。

去大姨家吃饭,妹妹去车站接小姨。我帮着剥玉米。

大姨说:“你妈这辈子,盼头就剩你和你妹妹。在乌鲁木齐,几个月都舍不得沾荤,有一天早上昏倒在了楼上,你爸去上厕所才发现。现在日子好过一点,你俩又争气,算是熬过来了吧。”洗玉米的时候又说:“乌鲁木齐的生意那么好,你妈回来,不就是因为你俩上高中吗?”大姨的头发白了。

小姨背了一背篓的东西,母亲手上提着两口袋李子。大姨端菜出来,小姨搁下背篓,不待大姨讲话,忙说:“家里没人吃!摘下的都快放坏了!味道甜,没农药,老二(我母亲)这么多年没回来,肯定是想的!”又手脚麻利地把丝瓜、藤菜、茄子、四季豆拿出来,撕开芭蕉叶,底下码着乌绿绿的李子,很新鲜,仿佛还带着旧县凌晨五点的雾气。

吃饭的时候,大姨一直给母亲夹菜。

“这是唐兔,在南街开了十多年了,味道好,你多尝尝。”

“华哥(大姨的儿子)钓的鱼,前两天煮了半个,放了半个在冰箱里,就等着你回来吃。”

“今天早餐去菜市场,遇到卖卤牛肉那个老头,不知道他做的味道和以前一样不一样,你多吃一点。”

吃完饭回家,要沿璧南河走一段。河水已经抽干,撒着生石灰,河床黑白相间,又丑又臭。

第二年文理分科,妹妹选理科,我读文科。

上高三后我脾气越来越大,母亲说什么都不听。璧南河的水好了很多。政府试着放鱼,还鼓励市民钓鱼。

父亲成了狂热的钓鱼爱好者,每天都去钓。我心血来潮陪他去。偏偏那一下午,他什么都没钓到。我问他:“怎么我一来你就钓不到?”父亲笑眯眯的,把小电动骑出来:“你在一边唧唧唧的,怎么钓得到?”

傍晚,他问:“去过南河下边儿没有?”

“没有。”

方向盘一转,父亲说:“我们去看看吧。”

小电动一直跑,跑过北门部队,跑过大东门,跑过小东门,跑过文峰桥,不知跑了多久,璧南河的下边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父亲握方向盘的手,皱纹很深。

后来,我和妹妹上的大学,一个在西安,一个在昆明。

母亲和人合资开了一家早餐店,在紧挨着北门部队的北街菜市场。她每天四点起床,晚上八点关门。店里生意好,小姨跑过来给母亲帮忙。

大姨六十大寿,请在祥瑞大酒店吃饭。母亲打电话问我送什么好,又说前几天大姨来店里帮忙,讲亲家的朋友送亲家一条金项链,好看是好看,太招摇。

我说:“金项链、玉镯子都行,什么招摇就送什么吧。”

母亲说:“玉东西这么金贵,一磕就碎,多划不来。”后来母亲送了一套金镶玉首饰。

父亲和我说:“还不如送钱!你大姨和你妈一个样儿,买的首饰从来不用,买来干什么?”我说:“哎呀,你管她们呢!用不用和有没有是两个意思。”母亲就在一旁,白了我们一眼。

小姨有个孙子,养在旧县,逢年过节会来璧城玩儿。母亲塞钱给我:“下午带杨杨去买衣服。”我和妹妹又添了一些钱,给他买全了一身。

晚上带着杨杨在电视塔公园玩儿,一群陌生的小孩不一会儿就玩到一起。

我和妹妹只在边上走了走。

电视塔公园前面是文峰中学,后面是璧城中学。文峰中学前两年翻新了一遍,教学楼重新刷了漆,统一的咖啡色;操场也填了塑胶,换了新的篮球框。在黑黢黢的光里,整个学校绿幽幽的。

临近过年,璧南河两边树上挂满灯,配着河两岸的高楼大厦,整座城流光溢彩,很好看。

璧城开发了绿城新区,经济中心往河下方转移,新璧中也已经建好,来年就要搬过去。新公园建了两座,一座靠着河,新修了一座状元桥,引水做了两三个小瀑布;一座靠着湖,仿古样式,亭台楼阁样样都有,离我家近,母亲去过几次,赞不绝口。她还打听到照相馆老板娘在那边买了一个店铺,准备开一个婚纱艺术馆。

杨杨睡着后,母亲将新衣服包好,对我和妹妹说:“你们以后要走的路,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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