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日记》和《一个温和的建议》创作手法分析
2020-01-16单慧芳胡荣欣
单慧芳,胡荣欣
(河北北方学院 外国语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000)
鲁迅和乔纳森·斯威夫特两位作家属于不同时代和国家,受到不同文化的熏陶。鲁迅是20世纪中国文坛的伟大作家,是卓越的讽刺大师。《狂人日记》是鲁迅第一篇白话小说,“意暴露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1]。小说无情地揭露了帝国主义的罪行,抨击了封建制度及文化思想的腐朽性,反映了当时中国社会的黑暗。斯威夫特是18世纪英国伟大的讽刺小说家和政论家,他以辛辣独特的文笔和冷峻的态度对英国政府和爱尔兰的地主阶级进行严厉抨击,为爱尔兰人民的疾苦同情呐喊,其中最为著名的就是议论文《一个温和的建议》。这两部作品虽然体裁不同,但在许多方面有相似之处。
一、创作主题
面对黑暗的现状,鲁迅和斯威夫特都借助生命主题——这一人类敏感关心的话题进行创作,以达到醒世警世的目的。两部作品均通过所塑造人物之口,运用荒诞的方式表达了作者的心声。
《狂人日记》作为五四运动新文学的一篇总序,体现了文学上彻底的反封建倾向,抨击了封建制度和礼教的“吃人”本质。吃人可以理解为“侮辱(损害)人”的意思,小说“吃人”主题的表达始终围绕着狂人的心理活动展开。代表封建家长和统治者的大哥是“吃人”的,他“唇边不但抹着人油,还有吃人的想法”;医生说吃药,这在狂人的幻觉中也是吃人;甚至赵家的狗和赵贵翁等这些周围的眼睛都是狂人在虚幻世界中害怕被吃掉的根源。狂人所说的“吃人”虽然是幻觉和疯话,但常人世界中的迫害是存在的。因此,他的疯话“瓦解了常人世界的平和、安全的状态,撕裂了常人世界的表层秩序,直达常人世界内在最残酷、最可怕、最黑暗的底层”[2],也进而暴露了统治者的伪善和封建家族制度的残酷。小说不局限于某一时代或社会,而指向了“整个人类社会和历史,探寻人性的黑暗,批判人性的野蛮,呼唤美好人性的降临”[1]。
1699年,英国颁布了禁止爱尔兰羊毛和亚麻制品出口的法令,致使成千上万的工人失业,毛纺工业面临崩溃。农业方面,英国对爱尔兰的货物征收重税,剥夺了其在英国销售粮食的机会。因此,大片土地被改为牧场,大批农民被迫沦为乞丐。面对乞丐成群和饿殍遍野的凄凉景象,1720年斯威夫特提出了一系列反对英国殖民剥削和发展民族经济的主张。但当局只考虑自己的利益,对斯威夫特的建议毫不理睬,各种“献策者”还提出了种种加深人民苦难的建议。斯威夫特怀着对英国殖民者和爱尔兰当局的愤怒,模仿当时这些“献策者”的口吻,提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温和”建议,并作了逻辑理性的分析。建议被郑重其事地作为“一个公正、不费钱而又简易可行的办法”提出来,目的在于解决爱尔兰穷人儿女过多而又无力养育的迫切问题[3]。斯威夫特在文中建议爱尔兰人吃自己的孩子,把1岁的孩子卖到肉类市场,并用孩子的皮制成妇女的手套和男人们的靴子。这样既可以减少抚养孩子的开支,又解决了食品匮乏和人口过多的问题。
二、人物塑造
两位作者都用陌生化的视角来处理人物,采用第一人称去陈述作者的观点。“陌生化”手法打破了读者对角色的旧认知,用违背常理的表达让读者接受新的认知,因为只有新奇的东西才能唤起读者的兴趣,才能在新的视角和新的层面上挖掘出更深刻的意义。但这两部作品的人物角色定位完全不同,尽管借他们之口提出的是相同的“吃人”主题。
《狂人日记》中的狂人是一个“迫害妄想”症患者,他陷入了肉体被周围人吃掉的恐惧与惊慌。小说中渗透了狂人对“吃人”现象的控诉,他认为几千年的封建社会和封建礼教都是“吃人”的,一个患病的狂人把社会伦理分析得如此深刻,使这个平淡无奇的人物变得如此不平常,从而增加了新奇感。狂人实际是一个觉醒者,这觉醒使他和周围人不同,所以没人能理解他。周围人是麻木的,面对大量的“吃人”事实没有感觉。其实他们自己也在“吃人”,但他们自认为是文明的。狂人的洞察暴露了封建制度下的家长和统治者在仁义道德表面下隐藏的罪恶本质,揭露了封建家族制度及伦理道德的伪善。小说运用写实手法刻画了一个妄想狂者的言语和心理,借助狂乱而又清醒的狂人之口发出了反封建和反礼教的“呐喊”[4],实际上是通过人物形象去表达作者对几千年旧制度的控诉和对一个时代的呐喊。疯话狂语揭露了封建礼教的吃人本质,表达了对旧社会秩序的反抗。这不是普通的讽刺和揭露,而是独到而且深远的历史见解。
在《一个温和的建议》中,斯威夫特设计了一位对爱尔兰的人口膨胀感到不安的“献策者”,借其口提出了一条骇人听闻的拯救社会的良策,即吃掉1岁左右的孩子。这个建议似乎有益于民族国家,是崇高的,但实际是荒诞的。作者借“献策者”的口吻为爱尔兰的生存出谋划策,其真正目的却是抨击英王朝的黑暗和罪恶,以此表达对暴政的仇恨和对受剥削受压迫人民的同情。“献策者”是当时社会的一个平常角色,“吃人”也是当时社会的平常话题,作者巧妙地把两个平常事物放在一起,创造了一种并不平常甚至反常的气氛,把反讽技巧推向了英国文学的顶峰[5],给读者一种新奇的感觉。
三、语言风格
两部作品的语言风格紧扣所塑造的人物形象,符合人物的身份特征。狂人的语言含糊不清,思维跳跃不定,充满暗示性,使小说具有了更多的象征意义,读者可以通过这些描写产生丰富的联想。鲁迅结合写实和象征的手法,形象生动地描写了狂人反常的心理和荒诞的言行,并在这些心理言行中寄托着自己深层次的思想。小说很多地方都用了一语双关的写法来引导读者思考。如“赵家的狗”象征封建势力的帮凶,“月光”象征新思想。小说通篇要表达的焦点是狂人的“吃人”幻觉,狂人的所有心理活动都是从“吃人”这个幻觉展开的,如他把医生看病看作是“吃人”,他联想到从古到今一直都有“吃人”的事例等,这些幻觉之间似乎没有联系,但都没有脱离“吃人”这一主题。狂人言语疯狂,却揭示了封建制度吃人的本质。鲁迅把深刻的思想隐藏于狂人的狂言中,虚构出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而这却正是中国几千年来封建社会的真实写照。狂人的话看似狂言乱语,但都蕴含着对当时现实社会的深刻认识与分析,这既是狂人的心理,也是民族的忧痛。在封建社会中,说出真理的先驱只能被视为“反常”甚至是“狂人”。
《一个温和的建议》用精确老练的文字写下了惊心动魄的控诉,“献策者”口口声声救国救民,却将人当作商品残忍处置交易,为显示精确性还采用了各种数据,表面上是为了使人相信其所提出的主张,实际上把这种主张推到了极端。斯威夫特故意模仿“献策者”的腔调,使用精确逻辑的语言,利用数学知识对育龄妇女人数、流产夭折小孩的数量、有抚养子女能力的夫妇人数以及爱尔兰的人口等作了精确的计算,甚至对婴儿在不同时期的体重也给出确切的数据。文中用描写食物的一些词汇来描述穷人以及他们的孩子,如carcass一词在英文中的原意是屠宰后的牲畜尸体,而作者用在了the carcass of a good fat child的搭配结构中,此外还将其他类似的词语与child(孩子)搭配,借助词汇搭配偏离手段把人降格为动物。这种手法恰到好处地把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和揭露的事实隐藏在文字中。斯威夫特借”献策者”之口,对爱尔兰的国情进行了似乎客观理性的分析。这种心平气和将作者本人的愤怒掩饰了起来,实际上却形成了一种反讽。在反讽的表面,看到的是戴面具人物的表演和作者不动声色的计算,却看不见作者的真实意图,在强烈反差中使人感受到反讽的力量。作者在荒诞反讽的同时又时常站出来直接痛斥,使反讽与直斥交替发挥作用。文章在架构起反讽表层的同时,又暗示读者不要对文章仅作文字上的浅层理解,要探求反讽的深层意义,这也是直斥体现的作用。作者怀着对暴政的满腔仇恨和对被剥削阶级与被奴役者的同情,拿起讽刺小说和散文两件武器猛烈抨击英国政府的昏暗与腐败,笔挟风雷,震惊四方,流芳后世[6]。
两位作家在时空上相隔甚远,但都不约而同地关心着民族的未来。鲁迅借狂人之口讲述着离奇的“吃人”故事,斯威夫特理性逻辑地借“献策者”的口吻提出了“温和”的建议,两位作家以恰到好处且符合人物身份的语言表达了同样的主题,即反映当时社会的黑暗,揭露并讽刺剥削阶级和统治者的无情与残忍。